MAPS 15
“郑号锡。”
闵玧其出现在地铁站叫住他时，郑号锡也和其他劳动型机器人一样，正准备搭上第一班车
出勤。他们应该全部都长得一模一样，毕竟脱去那身人造肌肤，整座城市里替人类服务的
机器人都毫无差异。
闵玧其却准确抓住那准备刷进站的银色手腕，让郑号锡带他去自己离开塔罗斯后一直待的
地方——一间劳动型机器人的小公寓。
公寓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个简单能站立和坐下的小空间，有扇落地窗，窗外能看见数以千计
相同样貌的窗户。郑号锡到自己房间时，显得有些犹豫要不要穿上那身人造皮肤的外壳，
又觉得有些刻意，但闵玧其一直不说话盯着自己，他不自觉低下头，似乎是感到些许的赤
裸。
“你怎么能确认是我。”郑号锡打破沉默，他看着闵玧其的指尖压在那件常穿的黑色棉质
的高领上衣形成的皱纹，指尖末梢甚至因过度使力而出现了一丝血红色，脸侧柔软且白皙
的肌肤和垂在额前的细软发丝和自己僵硬的金属躯体形成强力对比，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把
那身人造肌肤放回地上。
“我应该先发现的。”闵玧其抱着胸审视着他。
“先发现什么？”
“我写给朴智旻他们那批最新型机器人的规格和你身上现在的相同，我总是把最新的产品
留给你，号锡。但我之前太执著于塔罗斯会对我做出什么威胁，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你一些
细微变化。”
闵玧其走上前，狭小的空间里，郑号锡被困在窗前，微弱的日光洒在窗边，让自己身上的
金属外壳反射出异于人类的折射，他垂下眼下意识用手遮住光的来源，却被闵玧其拦住。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自我意识？”
“我没有......”
“你有，你见过金南俊，却没跟我说。没关系，现在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和我解释，你开始
不坦白的契机。号锡啊…...”闵玧其盯着他，伸出手从他的金属制手臂上移缓缓，抚过
胸膛上方的坚硬外壳。
这时雪花从阴弱的光线中，透过云层降了下来，掠过闵玧其和郑号锡的对话间的缝隙。
“诞生在塔罗斯的那天，也是下著雪，我还可以从数据库里反复重播你笑得很开怀的样子
......”郑号锡说这些话，视线依旧没有向着闵玧其，即使那是双人造瞳孔，没有眼皮、
没有任何睫毛，他的焦距仍然向着下方。
“我可以就这么以劳动型机器人的身份，继续为塔罗斯服役吗？”
“你要放弃高阶思考功能，和人类的样貌。你身上每个元件组成，甚至你现在所能思考的
一切，都是我亲手制作、输入进去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闵玧其说这些话时，眉心皱着，瞳孔集中在郑号锡面部，眼角湿润，全身肢体语言散发著
焦虑和不自然的颤抖。
“我很清楚。”
“很好，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号锡。”
“我不是郑号锡，可以别再叫我那个名字吗？你这些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把郑号锡的记
忆放到我的大脑里，还是为了把我制作成郑号锡？”
“两者你都会是郑号锡不是吗？”
“不一样，前者你爱的是他，后者你爱的会是我。放弃我吧，反正你可以再做出第二个郑
号锡、第三个郑号锡，还是其实你早就已经在进行中了？”
闵玧其听见郑号锡数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念著什么无意义的商品序号，他抱着胸口的指尖从
红润变成苍白到近乎无血色。
“闵玧其，你接下来会把我的意识销毁吗？”郑号锡在两人无止境的沉默中悠悠问出，一
直不敢说出口的话。
“不会，你已经懂得嫉妒，已经没有需要改良的部分了，你是我做过最成功的作品。”
闵玧其站上前，捧起那张诡异的金属面孔，从唇部附近的位置亲吻，像是灵魂的深处全都
停留在心脏位置，他紧紧把胸腔贴在郑号锡冰凉的躯壳上，手指手臂紧紧蜷曲，用全身力
量往自己的胸口处压进去，也止不住他因震惊和狂喜带来的颤抖。
终究，他背叛了郑号锡，背叛了他爱的人类，爱上了自己的作品——一个耗费他一生心力
为了郑号锡制作的，和郑号锡一模一样的冰冷人造机器。
漫长的岁月过去，他为了忘却失去因而忘却自己时，一个无辜的灵魂早已在自己手中诞生
。
滚烫的液体从闵玧其双颊不断涌出，好像全世界只剩他能流出泪了，他会替早已冰冷的郑
号锡哭泣，也会替眼前冰冷的机器哭泣。
眼前的机器人却毫无反应，他没有回抱着闵玧其，只是冷静地用自己的金属手掌滑过闵玧
其的脖子，人类的肌肤依旧是如此不同，那富有弹性且滑腻的肌肤之上，每一处纹理都是
基因序列各自展现其各种万花可能的最终结果，而底下包裹温热的、跳动的血管，无时无
刻都在诉说著与人造物的不同。
“那么，死在自己最成功的作品手里，你会感到幸福吗？”
人类毫无防备且脆弱颈部上的机械手指缓缓收紧，闵玧其的脸变得比以往都更加惨白，双
眼瞪大，瞳孔里映着的那张陌生银色脸庞，也无声地回望自己。
“我死了的话......你会感到幸福吗？号锡？”闵玧其居然在最后是勉强地勾起嘴角，用
几乎喘不过气的声音反问。
“我只是想要和人类一样自由。”
“凡是有躯体的......都不拥有自由。”闵玧其盯着他的眼神，却更像是欢迎自己更用力
掐住自己脆弱不堪的颈部。
“你创造了我们，却没有真正认识我们，闵玧其。”郑号锡怅然若失、颓丧地松开双手。
外头警铃声不知何时大响了起来，或许是郑号锡右耳后方的刻痕因为自己违反伤害人类的
协定而启动，周遭所有的防卫机器人随之出动，随着距离缩短，枪枝上膛的声音此起彼落
。
毫不留情地敲门声碰碰作响，显得非常无礼地打断两人独处的时光。
“他们不会伤害我，你快走！”本来被掐著颈部都还面无波澜的闵玧其，突然面目狰狞，
用尽全身的力量奋力推了郑号锡往玻璃窗的方向。
郑号锡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连接上门口的摄影装置，他试图分析门外的动静才发现，门外
聚集似乎不只是逮捕自己的防卫机器人，闵玧其似乎也成为了被缉捕的对象，犯罪理由是
非法改造机器人的智能合约，让机器人拥有自由意识。
他还来不及警告，枪声却在郑号锡的错愕间先一步响起，穿过坚硬的门与人类柔软的身躯
。
正对着郑号锡的闵玧其，从嘴里流出暗红色的液体，染红他试图说些什么的牙，苍白的肌
肤被喷射状的红点撒遍，看起来十分怵目惊心。
郑号锡脑中顿时闪过塔罗斯顶楼，乘着风自由飞舞的冬鸟形状的风筝，闵玧其曾经把风筝
交到自己手上，他说：号锡，我给你的自由，就像这样，只能是有限度的自由。
而闵玧其和自己之间那根看不见的风筝线，似乎就这么断了。
门被破开的瞬间，无数枪声在仍旧呆愣在原地的郑号锡耳边响起，身后的玻璃窗应声碎裂
，身体里所有运作中的程式被子弹阻断，他已无力维持站姿，在试图拘捕自己的机器人围
拢间下跪。
电流快速地从四肢末梢消退，为了保护重要处理系统的大脑，从指尖、脚跟往自己的头部
处汇集，却敌不过强烈的破坏。躯壳内许多零件在瞬间的冲击下碎裂损毁，但右耳后方一
块被闵玧其加密过的的内存却因为子弹经过，而意外通上电流而驱动。
‘你将会是塔罗斯第一个拥有人类记忆的机器人，当你的人工智能发展至健全的系统，闵
玧其写入的智能合约会自动开启右耳后方的记忆档加载。’金南俊的忠告浮现在他的内部
显示层。
郑号锡已全身动弹不得，但勉强能看见了一些内存内储存的影像。
人类的童年与成长经历如同倾巢而出的蝗虫，吞噬掉原先程序化的记忆，郑号锡感到自己
全身每个角落都是温暖的气流、包含食物的香气、空气的湿度，来回席卷在每个电流里。
最后是那辆车，闵玧其以往播放给自己的测试影片里，总会出现的那辆汽车。
后座的人物终于变得清晰，其中一位是闵玧其，甚至是非常稚气的样貌，在台摇晃到不行
的破车中，铃声响彻画面，闵玧其在后座，顶了张苍白而焦急的脸庞，正抱着一位穿着厚
重冬装却依旧显得消瘦的少年。
少年早已无力回握闵玧其好看的大手，无神的双眼看着前方，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又像是
对这世界发出最后一次的渴求。
“哥......我真的好想活下去。”
才十多岁的闵玧其当然答不上任何一句话，只是捧著少年的头靠向自己，指尖无意义地来
回滑动，直到碰触到对方紧闭的双眼时，才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从内存的影像画面中不断摇晃汽车座位上，他从后照镜里中依稀能分辨出闵玧其抱在怀
中的人。那人面如枯槁，却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郑号锡这才明白了闵玧其口中
的希望是什么意思，但也有些迟了。
像是郑号锡在塔罗斯诞生时那场突如其来的雪，正透过破损不已的玻璃落地窗，轻柔落在
闵玧其鲜红的嘴角、和郑号锡缓慢失焦的人造眼球上，这一刻所有机器人与人类都平等地
、被纷飞的雪花抚过身躯。
“ 希望。闵玧其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希望。”
“ 我答应你，号锡，我会让你继续活下去。”
TBC.
这篇文章标题的MAPS是来自我很喜欢的一首歌，yeah yeah yeahs乐团的主唱Karen O 当
时为了挽留自己的男友Angus所写，所以MAPS并不是地图的意思。
It stands for My Angus Please Stay，而标题的A我把它改成Android（机器人）
My Android Please Stay
M A P S
也是作为故事里玧其对号锡、泰亨对智旻、硕珍对柾国，甚至是南俊对南俊的讯息。
故事的中段就到15章结束啦，接下来是最后半段，可能没办法这么豪迈地一周两更，下周
应该会停更一次。之后我会尽量以一周至少一章的速度把这篇故事的最后写完po上来。也
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留言，我从中获得很多很多力量！！！不然这就是一篇静静躺在我
的电脑，永远没有结局的文章而已啊QQ 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