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辉玉丽》十六
“先别动。让师祖抱一下,好么?”松玉声音淡淡的,像没什么温度一般,且都抱了
人才说,明事理的人恐怕只会觉得荒谬。
但对不怎么明事理、这段日子常被师祖像揣珍珠在怀中抱来抱去的朱虹来说,松玉如
今是这世上他最信赖亲近之人,且他也喜欢这样的拥抱,如此好似还在大蚌壳中的感觉令
他快活,所以抱一下、抱十下都好。
“好的。”朱虹回答,一双手不自觉轻轻拍抚松玉的背部,学着以前花醆抱住他时安
慰的手势,他虽是无心,但纤长手掌这般动作,令绿松石精轻轻地吐了口气。
朱虹听到松玉那浅浅气息,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令师祖突然这般抱住他、好似叹气
又不似叹气,可对方的怀抱温热,身上有着舒服好闻的气息,双臂强劲有力,这么箍着人
却也没让他疼痛,朱虹心安理得把小脑袋靠上宽厚胸膛,又拿脸颊蹭了蹭,“师祖心情不
好么?”他没有想太多,便是直接将话问了出来。
松玉柔声回道:“没有的。”
“喔。”没有吗?朱虹蹭了几下,嗅著松玉那特别的冷香味、听着他化为人生出来的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着的声音,一片赤色大海般的灵识里,光是因为这般,就满是温暖与踏
实,他想,希望也能将这样的温暖与踏实回馈给师祖。
但他没有别的方法与能耐,只能多磨蹭、撒娇几下,试图将自己的开心与喜欢借由这
样传达回去。
怀中珍珠精徒孙像只小狗狗在撒娇,松玉又将他抱紧了些,房里静谧无声,师祖徒孙
俩互拥许久,松玉右手轻抚朱虹的长发,好半晌才开口道:“朱虹,你害怕吗?”
害怕?害怕什么呢?朱虹靠着松玉胸膛,数着他的心跳,悄悄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明
白——是朱孤鹤吗?可是他已经不怕了。
曾经有多少喜欢、就有多少的恨,而被锁在金冠后,更也拥有了许多的恐惧与痛苦,
但在到绿松派后,日子一天天过去,有花醆师父、苍风师兄照顾疼爱,有松玉师祖怜惜爱
护,有那么多师兄师姐、师姑师伯师叔们宠著,回想起过去那些,什么喜欢啊恨啊怕啊,
都慢慢地、慢慢地淡了。
遥想起与松玉真正相遇那日,朱虹曾跟松玉说,他恨朱孤鹤。
他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喜欢,学到了恨,学到长长久久的痛,觉得自己的元神都要
变成一片荒芜干枯的黑色大地。
可是、可是……如今的他却觉得那些渐渐不重要了。
是不重要,而不是忘记。
喜欢啊恨啊怕啊是淡了,但没有忘却。
他还是想帮赤燕太子报仇,想要好好埋葬对方的尸身,想要让朱孤鹤得到该有的报应
,但他却渐渐懂得了“放下”。
珍珠精知道自己的心很小,塞不下太多东西,如今要塞进整个绿松派的众人已经好满
好满,朱孤鹤的存在越来越渺小了。
想着这些,朱虹将其说了出来后,又道:“如果是怕朱孤鹤会不会来抓我,我已经不
怕了,师祖。”他想了想,又想到今日听到小白龙疑似在找他时松玉的反应,再道:“如
果是小白龙来,也不怕喔。”
虽然在他心中,小白龙一点都不可怕,但他却有种感觉,松玉在问他害不害怕,应该
是问这个罢?
“为什么不怕?”手臂又紧了数分,松玉问:“忘记了龙在这世上是多么厉害的神兽
么?如果他是来找你要回那份龙息,又该如何呢?”
“因为有师祖在呀。”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朱虹马上回答,他有些不舍的与那温厚胸
膛拉开一些距离,仰起小脸看向松玉,清丽面容上是纯真的笑:“师祖不是说会护我的?
我都记得的。”
柔软像是澄净剔透海水般的眸光中是对松玉全然的信赖与眷恋,分明相识没有多久,
但珍珠精就是这么轻易的将一颗心、将自己的安危、所有都交托到了师祖手上,不怀疑,
不害怕。
就算经历过朱孤鹤那些事情,他也没有因此懂得多学会保留几分自己的心。
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傻珍珠能理直气壮说要给师祖依靠,绿松派里的弟子虽然私下、
心中都仰赖著松玉,但都还没这么有脸敢说出口让松玉保护。
至于龙息什么的——朱虹认真道:“如果他想要龙息,那就拿回去好了,那毕竟是他
的东西嘛,我本来就没有想要,不小心掉我身上了,他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怎这么傻呢?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多少人想要,多少妖物精怪渴求,这珍珠精竟一
点也不想贪著,真觉得白龙要收回去,就要给。这么不贪,实在天真无知。松玉嗯了声,
温声回道:“好,他若要,就还他。”
不过没有龙息,他会不会就这样变回颗普通珍珠了?朱虹呀了声,忙道:“若没有龙
息又变回珍珠的话,那就请师祖、师祖再教我怎么修炼,虽然可能要修炼很久很久,但我
会再变回来的!”
说著说著,朱虹又拧起眉来思考,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自负了,如果没有了龙息,
那他就是一颗普通的红珍珠,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再修炼起来,毕竟听说玉石的精怪在这
世间上很少很少,要像师祖那么厉害的更少,他会不会花很长时间才能变成现在这个朱虹
呢?或是真永远都修炼不了……毕竟、毕竟他好似不太聪明,修炼也是要有点才华跟本事
的,师父说过得……想到这处,珍珠精有了个好想法:“如果徒孙没有龙息变回普通的红
珍珠,也无法修炼化人,那师祖就把我做成腰挂,挂在身上好了!”
这红珍珠的思考竟是如此——松玉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他想起自己曾经听过一句类
似的话……
真觉得自己想到了个好答案,朱虹傻兮兮一笑,觉得自己成为师祖身上的一件饰品好
似也不错,“这样徒孙就能永远陪着师祖了。”
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成为辉映师祖光彩、容貌气质的一颗珍珠。
再贪心一点,希望师祖可以天天把他别在身上就好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珍珠?松玉细细凝视着他,面容没有一点波动,眸光却是益发温柔
,“……你是这样想的啊。”
“对呀。”朱虹又蹭了松玉胸膛几下,“我原身听见过的人说过,都说很漂亮的喔,
大蚌精也说我是最好看的红珍珠了,一定很衬师祖的。”
说到这儿他像是怕松玉不愿意把自己带在身上,又道:“但师祖可能也不会那么喜欢
……您不喜欢,那、那就找盒子装起来,偶尔想到看一下……”
朱虹是真担心自己原身不够好,师祖会不喜欢,毕竟松玉没见过他本来的模样,他自
己其实也不清楚是否真那么好看,想到这儿,他又开始苦恼皱眉,想着,若师祖不喜欢,
该怎么是好?
看着小徒孙这样傻气模样,松玉又捻捻他圆嘟嘟的脸颊,有些无奈又怜惜的摇摇头道
:“傻孩子,就算你没有龙息,师祖也会带你修炼。不会让你挂在腰带上的。”
啊,师祖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朱虹回视著松玉的目光,看着他俊逸的面容,不自觉
又酣笑起来。
珍珠精边笑边欢欣道:“好久没看到师祖原来的样子,师祖真好看。”被宠的越来越
胆大,门派中还真没人敢与境界高深、喜怒难猜的松玉直视如此久、这么直接地说绿松石
精好看。
“是么。”松玉被小徒孙这话逗出了浅浅的笑来,他将朱虹像以往那样拦腰抱起,带
他去泡水疗伤,“你喜欢师祖的脸?”
“嘿嘿……”圈住松玉颈子,朱虹道:“师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师祖。绿松派大家都
喜欢喔。”这样的语气,竟跟那张口就是称赞谄媚的王小青,小青蛇有三分相似。
真是相处久了都染上对方的毛病了。松玉晃了晃怀中逐渐长高,快要无法这么轻易抱
住的珍珠精,淡淡笑道:“傻孩子。”
抱着徒孙不过走了几步,便到了澡间,这里是胡素特意找来修士开设的客栈,各种设
备极好,房内宽敞,桌椅寝具都是上等的,还附设有能让修士打坐修炼的灵阵蒲团在,胡
素更已经贴心吩咐要掌柜给松玉能好好泡澡休息的上房。
澡间不大,但是是用颇好的青玉料子建成,淡青色浴池里头用了阵术加水灵珠设置活
泉涌动,塞进两个人不是问题,松玉看了里头的水,先让朱虹在旁等候,接着拿出乾坤袋
看也没看,便从里头掏出许多极好的药材丢了进去,不多时,本来清澈的池水变成淡淡的
乳白色,飘满药香。
朱虹不知晓那些药材有多珍贵,他好奇趴在池边,戳著其中一朵雪白小花问道:“师
祖每次放进水里的花都不太一样呢,这朵好可爱,是什么呢?”
确认好水温与药效都发挥开来,松玉将小珍珠带着入了池里,有耐心的对他一一解释
每种花、药草的不同,同时提醒珍珠精要记得在泡水时修炼,等将那些药草都介绍完后,
他道:“昨日说到那儿了?”
朱虹这些日子下来,已知道松玉是故意考他,毕竟绿松石精的记忆力那么好,几千年
来的事情样样不忘,什么都能说,怎么可能会忘记昨日说到哪儿呢?他笑回道:“记得的
,讲到离渊阁下与轩辕琅结束那十日相处,到约定再战的时候了。”
这几日晚上的说故事时间因有王小青参与进来,好奇的小青蛇听了故事,问题比谁都
还多,时常插嘴,松玉为了回答他,便又常说回去之前的,故事越说越慢,不过朱虹喜欢
听,听过重复的更也不介意。
不知不觉,一路旅途下来,故事也才往前那么一些,朱虹听着听着,感受到在那十日
中,凤凰与白龙相处很愉快,他们在月光下的荒漠赏著被月亮晒成银色大海般的沙漠一同
喝酒,扫荡了在沙域中横行吃人的骨妖,在西境独特少见石林里两人互相比试讨教,离渊
阁下带着从未吃过凡人食物的小白龙到处尝遍美食,从原本只敢浅尝到最后能陪着离渊捧
著大碗吸哩呼噜吃下一碗西域常见的豆酱汤面,凤凰与白龙的笑声渲染了整个西境。
在那短短十日里,他们已经对彼此不再拘谨客气,凤凰一族与龙族明面上的疏离冷淡
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已经成为朋友的离渊阁下与小白龙为何最后会打架呢?离渊阁下又为什么会从小白龙
身上扒下鳞片来?
为什么呢?松玉盛起一捧水,让乳白色的水从指缝中流走,淡淡道:“离渊阁下说,
或许,有些事情是必然的吧。”
“必然的?”
“就像水总会从指缝中流去,就像矛盾若是存在,一开始就会忽视、不去管,也总有
浮现的一天,许多事情你不愿去面对,不代表他就会不存在。”松玉捞起温水中一朵白色
小花,别到朱虹头发上后道:“朱虹,猜猜,十日之约到了,那场比赛,谁赢了呢?”
什么水从指缝流走、矛盾存在……朱虹嘴里咀嚼著松玉说的话,摸著发上的花朵,看
着他恬静无喜无悲的面容,竟是连思索一会都没有,不自觉就回答道:“是小白龙赢了么
?”
松玉长睫低垂,笑了声:“真聪明。是的。他赢了。”
* * *
轩辕琅赢了,赢了离渊一箭。
轩辕琅十分欣喜——欣喜到他没有发现,那场胜负,是离渊刻意让他的。
“那也是我第一个错。松玉。”离渊道。
说到这儿,离渊停了下来,他迎面那吹来寒风,嘴角带着苦笑。
挟带霜雪的凛凛冷风吹动了他的长发,离渊的发型多变,每日都各有些许不同的,今
日是长发中绑着数条细辫子,用了许多彩色琉璃珠串点缀在其中,风缠住了墨黑中带着几
缕红丝的长发,琉璃珠在夜中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离渊向松玉说著那十日种种,不是一会儿就说完,他每天提一点、说一会,像是珍惜
著那短暂的十日,依依不舍的一日又一日拿出一点点一点点,钜细靡遗,一件也不忘,等
说到最后,不知不觉,也过去了十日多。
今夜,按照这些日子来的习惯,松玉与离渊同样在长廊中煮茶赏雪话从前,而离渊与
白龙轩辕琅故事到了最后,离渊说他输给了小白龙,是刻意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凤凰,细思半晌后,松玉道:“若是故意输,那的确是您的错。离渊
阁下。”他站起身,替离渊斟了杯热茶,“轩辕阁下如此期盼与您分出一个胜负,您怎能
因为心软而放水。若是腹心之友,更该肝胆相照,以诚待之,方能相处长久。这自是您的
不对。”
没有想到会被一颗有了灵识修炼不过百年多石头精如此教导,离渊的双眼撑大起来,
他吃惊看向松玉,见着绿松石精正经严肃模样,接过他斟的茶,怔怔咽下热茶后,又噗哧
笑出声来。
放下茶杯,离渊捧腹仰天大笑,笑了好一会,泪花都滚出眼角,“对的、对的,好一
个腹心之友、好一个肝胆相照、好一个以诚待之,你书还真看不少呢,松玉……哎,真是
越回越回去。是,真是我不对。”
松玉微笑,他虽然关在深宫之中,却是受天道厚爱,天生具有的学识里很是清楚像凤
凰、巨龙这样的神兽不是他可以随意指正的对象,对离渊如此宽厚的个性非常欣赏。
“不过又为何是第一个错呢?”并没有遗忘离渊所说的,松玉问,“还有第二个、第
三个是么?而您又为何会犯下之后的错呢?”
“真是有够敢问的!”绿松石精的好奇心像是没有个尽头,比这天地还要广大,紧接
而来这个问题令离渊很是无奈,他看着绿松石精淡然又充满著求知欲的脸庞,苦笑道:“
也真不知你有什么奇怪魔力,怎么觉得对你好似什么都能说出来……”
“或许因为我是石头精吧。”松玉回道,他碧蓝双眸里没有喜怒爱恨,虽然是一双人
类的眼眸,却带着让人观之会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离渊笑问:“这跟你是石头精怪有什么干系?”
松玉摆了个常见的神像姿态,正经八百道:“凡人百姓不大多将石头木头雕饰成佛像
?晚辈在宫中曾听不少人说,拜著神佛,总能将心中苦闷、愿望坦承说出,分明那些神像
当中,几乎都是没有神灵存在,那想必是木石本身无情无欲无心的特性,让人不自觉想将
感情寄托在其中罢。”
“草木玉石无心,而万物有灵有情,那些情爱执著苦痛若太盛太多,一个身体里满到
要装不下了,或许就想着勺出来一些,往这些无心无情的石像佛像上洒去,便能减轻些痛
苦了罢。”松玉道:“故此,您才会想对我倾吐。”
也是因为您是个情感这么丰沛的凤凰。这句话想想又太过冒犯,松玉并没有说出口。
“……这都什么胡说八道。”离渊怔然道,有些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这
石头精的肩膀数下:“你当我堂堂凤凰跟那些凡人一般么?拜什么佛像、寄托什么感情,
乱说乱说。且你哪儿像个神像?不对,是还挺像的。”
几乎没有太多表情,总是淡然优雅的绿松石精要说像人,不如说有七、八分像是精丽
漂亮的石偶。
就连微笑,也没有一般活人那样的感觉。
有了灵识百年多,绿松石精学着像人,但始终还是无法真成为一个人。
松玉微微一笑,并不回话,也不闪躲离渊戳来戳去的手指,静静受着,但他越是如此
,凤凰反而越是不知怎么继续说了下去。
就这样相望好一会,戳著石头精结实肩膀戳到不知要不要再继续下手,离渊投降似的
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麻烦你这尊‘石头像’听我说吧。”
“好的。”松玉又再替离渊斟茶,他的神情好似被细雕成最温柔慈悲的佛像,淡淡看
著凤凰离渊,让他真不自觉又继续说了下去。
离渊说,他与轩辕琅再次对决,他假装输了,当时其实也没有想太多,纯粹只是不想
让在乎输赢胜负的小白龙太过记在心上。
太过在乎胜负,对于修道上并无助益,他们虽是神兽,但离真正的大道还是有一段距
离,肉身仍旧被桎梏在这下界之中,若要成为真正的仙兽,往更高一层境界上去,必然要
学着摆脱那些妄念痴贪。
离渊本没有义务去导正轩辕琅,但他既然同他已是朋友,已有了一份情谊,那么输他
一次,助他彻底开怀,又有何不可?
但小白龙没有发现,裁判却发现了。
松玉问:“裁判?”
离渊道:“恰好第十日那天,我们在西漠救了一只人鱼。”
那是尾才百来岁的小人鱼,水蓝的长发,琉璃珠一般的眸子,皮肤半透明隐约可见底
下的淡青血管,哭出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小小的人鱼从西海被人骗了,装在大缸里摇摇晃晃运来这荒漠中要卖掉,是离渊发现
出手相救。
他那支海族虽然灵力不高,较为弱小,却有几点独特之处——他们天生擅长读出他人
情绪想法、且双眼特别锐利,能看见百丈外的东西、以及在海中游的特别特别的快。
被救下的人鱼姑娘吵着要报恩,离渊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就请他当个裁判,便算是还
了这个恩情。
同样的弓射之斗,过了十日,实力相当的两名神兽,可能会有运气各种影响在,胜负
不同,小白龙这十日都没练习,有些紧张,但他仍旧屏息凝神,出尽全力。
离渊本也该倾尽全力,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小白龙多了几分的喜爱与包容,
便想着若能让他开心、若能让他在道境上更进一步,输了一次又何妨?
两名神兽一箭又一箭射出,在旁认真看着的小人鱼数着数着,最后报出轩辕琅赢了一
箭时他有些迟疑,但看到离渊温柔的笑颜,便决定什么都不多说。
分出胜负后,小白龙跟凤凰也该分别了——虽然成为了朋友,但身上各有重要的责任
,且轩辕琅也的确离开族中太久,而离渊恰好也收到族里传来的密令,要他别再外头晃荡
,回去凤凰一族的领地帮忙顾顾新生的凤凰蛋。
相遇总是为了别离,别离亦是为了相遇,离渊跟小白龙道,就让他俩一同送人鱼姑娘
回去故乡,再分别罢。
“……那下次见面,就是下回百兽仙宴了?”轩辕琅问,他出生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总算交了一个不是龙族的朋友,离渊那么好,这段时间带着他玩,处处体贴,十分好相处
,这次比赛输了也不懊恼,跟族中长辈们说的讨人厌凤凰完全不一样。
他已经把离渊当做了真正的朋友,且是希望能长长久久的朋友。
“若中间你我得闲有空,也是能相约的,你不是说没有喝过东境那儿特产的茶么?下
次我传讯给你,一起去喝。”离渊温柔地道,他怀里抱着人鱼姑娘,小人鱼柔顺靠在他的
胸膛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他跟轩辕琅的对话。
小人鱼有些怕气势汹汹的小白龙,却是十分喜欢温柔的凤凰大人。
人鱼姑娘的耳朵很好,他听着凤凰的心跳声,听着白龙的心跳声,不明白为何这两人
不愿意分开,却又要分开?
在最后回到海中前,趁著轩辕琅恢复龙身高飞起时,小人鱼悄悄问了离渊一句:“凤
凰大人,为什么您要刻意输呢?”他好想知道答案。
他是尾充满好奇心的人鱼姑娘。也是因为太好奇了,才被人骗上了岸,抓着拿去卖。
为什么呢?彼时的离渊还没有想那么多,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有时候
,一个人想做一件事,不需要太多的为什么。”
真要问为什么,其实离渊可以答出很多,但也没有什么答案。
他若甘愿了,欢喜了,便决定这样做了。
毕竟看见轩辕琅高兴,他也高兴。
离渊的心跳声告诉了人鱼姑娘他的心意,胸口有些抽抽地疼的小人鱼抓着离渊的袖子
舍不得放,好半晌,仰起脸趁凤凰没有防备亲了他脸颊一口,并给了他一颗小小的珍珠,
那是他哭出来的,能与他魂识相连,人鱼姑娘胆大地道:“大人,以后您来西海,若得闲
,可以摸摸这颗珍珠么?这样我就会从海里出来看您。”
当然好的,离渊摸著小珍珠,温柔看着他跃进海里,游没几尺便回头来看一眼,一眼
又一眼,人鱼姑娘身影最终还是消逝在茫茫的西海浪涛中。
同时天边,白龙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海风吹着离渊的长发,他看着即将穿入重重云层中回到龙族领地的白龙背影喊了出声
:“记得约定啊,琅琅。”
“……不要叫我琅琅!”小白龙气的吼了回来,那龙鸣破开了云,震碎了浪,传进离
渊耳中,令他哈哈大笑。
而这一别,就是百年。
(待续)
小剧场:
洗今山上白骨精(一):
这次出门又抓了四个人回来——花醆看着被关在牢里的十名男子不自觉咬著指甲,本
来就在牢中的六人因这几日的烦忧害怕、被强行吸走精气之故已经瘦了一大圈,看来要没
几日好活了,如今带回来的四名有三人正一边抖著一边怒吼要花醆放他们走。
“花醆,你还没挑好?每次手脚都那么慢。”柳寒走了过来,看来弱不禁风的人手上
却拖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毫不费力——那是当然的,柳寒生前虽然跟花醆一样,也只是个青
楼相公,但自从被胀风大王带回来炼成骨精后,力气便比从前大了十倍不只,他对被变成
骨精这点很是自在,也很瞧不起花醆每次执行任务时畏缩又思虑太多,见他要挑个人又在
那儿咬手指,不悦的一掌便是甩了过来。
“要你管。我是在挑那个好看。”花醆力气没有柳寒那么大,但在术法上却是高他许
多,连看一眼也没看过去,便是轻松化去他那掌。
柳寒当然知晓真要打他是打不赢花醆,但能找找他晦气也是开心,见花醆还在啃手指
,他冷笑道:“呵,反正等等都要吃干净了,美丑又如何?”说毕他便先拖着那已经哭抖
到快晕过去的男子离开。
长长的地道挖整不平,泥石地上还有许多碎石跟树枝在,男子一路被柳寒拖着,疼到
大喊起来。
但他也只剩这些时间能喊了,胀风大王要他们这些属下每十日便送上充满精气的男人
骨肉供他修炼,等会儿那个男人再被吸走一次精气后,便会成为锅中烹调好的香肉……
一想到又要做着那些事情,花醆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但分明像他这种已经血肉被炼化
,身上真真正正只剩一付骨架子的白骨妖根本不会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有够讨厌这种
错觉。他继续咬著指甲,盯着牢中的人看着,心想,到底该挑那个……他上次交出的那个
不够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趁机再偷偷放掉几个……但要小心不能被柳寒发现。那家伙
太烦了,整日盯着我……
而恐怕也明白自己的命运,牢中的男人们哭骂声更盛,还有人已经撑不住拼命对着花
醆磕头,说他还有妻小要照顾,求花醆好心放他走。
没有回应男子,花醆闭了闭眼,用术法探看他的神识,确定人没有说谎,男人家中的
确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孩,他家境也不大好……想着藏在房中的几头妖兽精肉,费点
功夫应该还是能伪装过去,反正胀风那混帐每次都乱吃一通,大不了把身子送上去给他肏
,让他注意不来。
花醆长相似乎挺合胀风喜好,这百年多来胀风对他还算疼宠,想到就爱扯着他双修一
番,花醆一直觉得他私下做的小动作,胀风大概是知道的,只是对他有些喜欢,胀风便始
终睁一眼,闭一眼的随花醆胡来。
但一想到又要对那恶心的魔修敞开身子让他为所欲为,花醆就又是一阵想吐。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不采补人精气,修炼果然太慢了……若我能修炼
的更快些……
“挑我罢?”就在花醆越来越烦躁时,今日被他带回来的四人中,最为安静的一名男
子突地站到他面前,男子面貌清俊,一双眸子冷冷无光,声音十分好听,身上所穿料子也
是极好,看来就是个世家公子,花醆在破庙勾引住他时也很是惊讶,不懂怎么会有这样一
个贵公子深夜不带奴仆赶路休憩在那样破庙里?
那破庙算是胀风的领地,由于位在通往帝都的要道上,常有旅人住宿在那儿,花醆每
隔几日便会去那边找寻好下手的目标,不过今日一次能逮回四个也是难得。
其实也不用一次带回四个,但又担心留了人,若留下的那个傻瓜好心肠跑去寻修士来
找麻烦就不好了……胀风那混帐最近正叨念想去抓几个修士回来进补,像上次那般,来的
都是没什么本事才不过金丹期的修士,怕又都会成了胀风的补品。故此花醆想想还是将人
都抓了回来,再看之后要怎么找机会把人放走,嘱咐他们别多管闲事。
或是用术法洗个记忆,不过这方面他还不太行,就怕把人给洗傻了。
还是真让人去找些修士来……不、算了。胀风在这处洗今山作恶多年,也不见有什么
真厉害有本事的修士来除他,花醆早就不抱希望,他从前还是人时,也没真见过什么仙修
、道士,总觉得那些传说中的大门派都是虚幻的。要不怎么会让这洗今山、洗今江处处都
是妖修魔修占据?还时不时抓了那么多人回来凌虐啃食呢。
想着这些,又看着眼前男子姣好的面容,花醆见他竟然如此有勇气,主动说要被挑选
,冷笑问道:“你说要挑你,你可知道等等会遭遇些什么?”怕是个傻的。
“知道的。”男子淡淡道,语气没有一丝害怕:“我本就听说过往京师的要道上,常
有人失踪,失踪的都是被妖魔抓去吃了,今日被你带回来,又见这一路上不少腐尸白骨,
便明白会发生些什么,而既然早是死晚也是死,不如先求个痛快罢。要不看看旁边那些人
,像他们一样被关到要疯,我可不想。”
倒还不是个傻的,但也看太透了吧?花醆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面容平静无波,看起来
真是无惧生死,竟是被逗笑了。
倒真是有趣,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花醆在这里百年来,倒还真没见过一个真不怕
死的。
就不知道等等真要宰了,还能不能如此冷静呢?
他瞅了眼男子身上精致的衣裳,想了想后打开锁,将男子还有那刚刚磕头求饶的一同
拎出来,两人身上都锁了控制行动的符咒,倒不用担心逃跑,逃跑也不怕,外头不少小妖
小魔等著吃。
像柳寒那样恶兴味喜欢折磨人,把人拖着走的毛病花醆是没有的,他跟两名男子说明
了那绑在他们手上符咒的用处后,就将两人带着往他寝室走去。
有家室的男人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挑出来,一想到这一去无回,小命就要葬送在这儿,
便是忍不住恸哭起来,连脚步都磨磨蹭蹭的,花醆也随他哭,反正这样的人他看过太多了
,本来还有点柔软的心肠早就在这百年中被磨到没了。
哭就哭罢,还能哭也是让人羡慕的。按着眼角,想着自己哭出来的都不是泪而是一团
黑色雾气,花醆就想叹气。
胀风所在的洞府有一半在地下,地底有十来间地牢,再往上则分了许多小山洞,配给
他这些年来精挑细选从各处乱葬岗带回来的“属下”们。
这种魔修所在的住处也没什么好看的,处处腥臭味,随便往那处瞧都可以看见有人在
苟合被强迫采补。胀风虽是男子,本身却也是偏好男性,带回来的无一不是美男子——死
掉的美男子们——他又尤爱把人血肉都化掉,驯化为白骨精,有好些修炼不精的,露出来
的身子大半都还是白骨,这么辛辣的场面更是把那有家室的男人吓坏了。
有家室的吓到都快尿出来,抖着脚怯怯抓着另一名男子,被抓着的那个却是冷静,他
甚至露出有些好奇的表情仔细看着长廊角落一处正在采补人的白骨精,那是花醆另外一名
“同侪”,个性也是奇怪,好好的卧房不用,就喜欢抓着那些被他拐回来的男人们在外头
做给大伙看。
且他修炼不好,露出来的背脊就是白森森的骨头,那些骨头上可以看见鲜红带黑的符
咒刻在上头,那都是胀风给他们的枷锁。
总觉得被胀风拎回来的这些白骨妖,心底都有些病了罢……花醆目不斜视,要两人快
些跟他走。
“白骨精那儿能射出精水么?”岂料男子突然对花醆问出口。
“……”这人脑子有病!花醆被这一问绊了下脚步,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