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道。
贺仲城道:“明珊问是否留下来晚餐。她这里没准备,得找餐厅。”
“很委婉的说词。”
“你知道她不是那意思。”
我拢了拢飞散的头发,一笑而道:“我知道。”
复去瞧邵晴,让我捉见一个困倦的眨眼。我道:“回家吃吧。不麻烦她们。”
贺仲城便走回去答话。
看着他背影,我问邵晴:“你会累吗?”
邵晴却道:“还好。”
我道:“……这是跟谁学的说法,这样老成。”
他抬头看我,是疑问,亦来牵住我的手。我慢慢地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来找明
珊玩。如果你累了,就需要休息。”
我说:“很多人说还好,其实就是在逞强。”
我们在日落之时告别。
邵晴拘谨地向明珊二人说谢谢,孟千致且盈盈笑着,回道:“邵晴,有空再来玩。”
送邵晴上车,我按著车门,明珊这时问道:“怎么样?带小孩的感想。”
我回首道:“挺好。你试试?”
明珊道:“临时接点任务,总好过你生活一滩死水。”
我眼神无奈地声明:“我这叫生活平静,不叫一滩死水。”
孟千致劝道:“好啦,你别诅咒人家。”
明珊但淘气扯了一下鬼脸,道:“我这是祝福,祝、福──”
但愿如此。
有道是计画赶不上变化,可也未计画什么。春天尽管暧昧,抵不住日子里的各种浮动。
其一,毓茹加入我与明昕的午餐行列;丽洋明眼,顺势挑明了问我家事,是否闹矛盾才
没了自备午饭的优待。
实则是毓茹有苦难言,在餐馆里真情流露:“丽洋姐不是消息灵通嘛,就是……太灵通
了。每天一起吃饭,变得有点……困扰。”
她道:“要是尘埃落定的事情,迟早都会知道的。如果还未有定论,像追剧一样天天更
新或翻盘,那昨天听说与今天听说,不也都是错的吗?”
“可又不能明著跟丽洋姐讲……”
其二,三科新专员报到,两位老板言词间欣赏不已,毓茹奉命协办研讨会,反遭对方指
使起来。
同样是毓茹,苦着脸道:“蔡大哥年资是我的二十倍,二十倍耶。”
其后自暴自弃:“好的,那是三科的研讨会,我只是负责打杂的二科小妹。”
其三,莫约是办公室局势变化越明,渐渐显现了一些征兆,或者说破口──有关丽洋早
先的预言。
那是一个忙碌如常的上午,明昕下楼开会,老板自小办公室走出来,当着众人面前质问
是谁同意了业务单位的奇怪意见。
二老板拿着公文亦走过来,缓颊道:“二科认真看过了吗?”
科长早已从后方座位迅速起身,是站在我位子一旁。起先不明所以,接过公文后,却是
道:“这个意见,明昕说没问题。”
──一般在此类时刻,所有人应是放下手边事务,专注听训的。但在此时,亦是想动动
不得,殊途同归。
明昕不是会说没问题的人,他只会不说话。
很快被发现不在场,二老板问:“明昕人呢?”
科长替答道:“他去五楼开会。”
“叫他回来先进来找我!”
老板厉气未消,撂了话便走。二老板向科长使眼色,两人在后头跟着进了小办公室,约
是先尽些拖延与安抚。
明昕的分机响了,我接起,那头承办人的声音急道:“我老板刚刚打电话找你们处长吵
架!”
原来是被当面质疑,丢了面子。
办公室响过一声雷便罢,气氛再凝重,亦随人走即散。沉默的是二科。
明昕回来时,丽洋咳一声,说老板找他。彼时已是午休,明昕望向小办公室,丽洋补充
道:“科长跟副座还在里面。”
明昕再望一眼墙上挂钟,点头理解,平淡朝我道:“先去吃饭吧。”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毓茹。但她沉不住气,却是一路上一直看我。
我无可奈何,开口道:“早上老板接了通杨司长的电话,走出来找你问事情。”
我说完一句,不打算有下文。巧的是明昕亦无反应。
毓茹问:“就这样?”
你不要抢丽洋角色──当然不会这样说。我将划好的点单递给经过店员,才道:“他都
不紧张,你替他紧张什么。”
“可是……”
明昕终于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我想起道:“承办人很急地打来道歉,你可能回个电话给他。”
明昕道:“嗯。”
毓茹仍有些不平静。可或见我不动作,未再坚持这个话题。
转述事实或者加油添醋──总会有人去说的。如我半分钟前的念头,各人有各人的工
作,毓茹年纪尚轻技巧不足,一下子将自己搅进去,不如先装淡定沉稳,让她明白不可
急躁。
贺仲城听闻此事,是说:“你学妹心眼直。”
“那是本性。需要时间磨练。”我说。
贺仲城想想,道:“这样挺好。”待我看他,才又道:“我的意思是,忍耐需要练
习,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成熟之后的行动,才是真正的难
题。”
我挑眉,爽快道:“行,我小人。”
贺仲城笑笑,诚然不计较的模样,问:“那后来呢?”
我说:“丽洋应该感觉到了。最近和毓茹的互动有一点尴尬。”
这下轮到贺仲城抬下巴睇我。我接回正题:“没有后来。暂时看不出影响。”
我心想,当事人是明昕,谁能期待明昕怎么样呢?话说回来,如若是我……
我抢先道:“我不回答假设性问题。”
其三,如若科长任凭三科差用毓茹,几次佯忙让我单独向长官报告复杂案件,都不算在
内。
“我说完了。”我道。
晚上九点二十五分,厨房餐桌上一杯牛奶,我与贺仲城对坐。
这个时间点,交代交代近况便可,互相交流职场历练心得可免。
贺仲城点头,是从善如流,但问我:“你今天怎么下班得这么晚?”
“……五点接到一件最速件,赶出来才走。”我端起牛奶叹息。
──其四,事实是我工作忙碌更甚年前,仅是刻意踩着比贺仲城早一点的时间打开公寓
门。
这方法试了一阵子,直至今日不幸翻车。这不怪我。谁知贺仲城今日六点便到家。
他难得有空下厨,我未赶上晚饭,至少是备上了隔日午餐。
谈话结束,贺仲城去了卧室洗澡,我犹待着厨房静坐,未雨绸缪地思考下一次翻车该如
何。
……只怕是到七月结束,他都不有那从容工作且甚少加班的立场挑剔我。
想了几回,回到房间,贺仲城搁在床头的手机持续有人来电,我想着可能要紧,便拿起
来看。来电人是个英文名,Tiffany。
我走到浴室门口,敲门对贺仲城道:“你有电话。”
他似未听见,我再敲门两下,水声停了,再复述一次。
贺仲城似仍未懂,隔一下才道:“你放著吧。我出去再看就好。”
我只好将Tiffany放回床头。
取换洗衣物时,贺仲城洗完澡出来,穿着米色宽领棉衫,一面用毛巾擦湿发。
他走去床前拾手机,看了一会儿,又放下,走来我这里看我打开的衣柜。
我抱着衣物一顿,道:“不用回电话?”
“太晚了。”贺仲城说。又对我一排衣物道:“有几件外套都该送洗了。”
我道:“那就这周末吧。你的我一起拿去。”
贺仲城说:“好。”
贺仲城的繁忙程度,体现于从前对生活各种要求的些许和逐渐延迟。
还有突来的病情。
贺仲城感冒了。起先到诊所拿药,但压不住,某天早晨便发了高烧。
药袋里有退烧药,我盯着他服下,又见他起身,便拦住他问做什么。贺仲城微咳,说去
书房处理公事。
我讶然失笑,心道: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我端正神色道:“躺下,休息。”再举起手里温度计,道:“三十九度半。你现在脑袋
清楚吗,能工作?”
贺仲城才仿佛让事实说服。
我将温度计放回床头,道:“远端工作的意义不在于要求一个病人在家抱病上班。”说
完,替贺仲城拢被子,又道:“都说夏天感冒是笨蛋,那在春夏交接时感冒的叫什么?”
贺仲城闭着眼,嗓音低沉,慢慢道:“季节交替时温度变化大,感冒很正常。有个人去
年夏天感冒三次,你说叫什么?”说完又一阵咳。
“……你别说话。一直咳。”
我给贺仲城重新倒一杯热水,和药袋维他命放一起,确定他睡了才出门。
上午请了两小时假,但因心中挂记,手边案子在一天之内亦不能进展多少,索性准时下
班,或许还能催著贺仲城回诊。
推开门时,贺仲城不负众望,坐在客厅敲着他那台笔记型电脑。
我张了张口,未知说什么,只好闭嘴,回房间脱外套,到厨房烧水煮面。
瓦斯炉前,我站着等水烧开,亦是抱臂沉思,愈想愈觉得自己出息。──但我大度,不
至于就要贺仲城考虑换工作。
贺仲城走来我后面道:“我在与仲玲聊天。”
我瞥他问:“退烧了?”
“睡醒就退了。”贺仲城去开冰箱,取了一颗番茄出来,在我边上洗了切。
期间低眉顺眼,身上一种有病未愈的病恹感,嘴角但隐隐勾著,凭空生出低调隐晦的愉
悦。
最后煮了两碗番茄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