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Secrets and Lies (完)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1-05-01 01:16:30
  埃里克走出电梯的时候制服员警已经等在旁边了,他接过案件卷宗,转了转僵硬的脖
子和肩膀,连续几天都睡在车上实在很不舒服。将额前散落的浏海往后拨,他突然想起自
己今天还没刮胡子,彼得去年送他的电动刮胡刀放在家里,这几天他都是拿便利商店买的
抛弃式刮胡刀顶着用。
  “什么状况?”
  他将档案放在咖啡机上,打算来杯咖啡唤醒有些昏沉的大脑,虽然局里的咖啡喝起来
像药水,着实称不上好喝,但总比没有好。
  “死者叫达伦‧李,四十二岁高加索男性,在当地高中任教。勤务中心接到电话报案
,派遣巡逻车过去查看,他们发现死者倒卧在客厅地上,报案人等在一旁。现场已经由我
们接手了。”
  埃里克打开手里的档案夹,里面已经有些初步的现场纪录、照片和死者资料,从照片
看来,死者躺卧在自己的鲜血之中,右手持枪,太阳穴上有个明显的子弹射入口,几乎当
场就可以判定是自杀。他咽下咖啡,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大概是睡不好,他觉得
自己的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报案人是谁?”
  “亚当‧加特,是死者的同居人。他报了案,并承认自己是杀死李的凶手。”
  “喔?”
  通常这种情况会是双方在争执过程中枪枝走火的意外,或是一方基于气愤失手杀死对
方,然而从现场照片看来,不论哪个情况都不符合,初步的报告上甚至写着死者的太阳穴
皮肤有焦灼痕迹,可以断定开枪的时候枪口就贴在皮肤上。如果凶手抵著死者的太阳穴开
枪,之后还大费周章把枪塞回死者手里假装成自杀,又何必主动报警并承认自己是凶手?
  大概是在包庇谁吧?
  “解剖报告要等到明天,但队长想让您跟加特先谈谈。”
  “那老太婆就喜欢增加我的工作。”
  埃里克嘀咕几句,手放在侦讯室门把上时他又回头叫住制服员警,对方从走廊的另一
端小跑步过来。
  “跟法医说要他加做毒物鉴定。还有,帮我拿瓶水过来。”
  埃里克对于亚当‧加特第一眼的印象是: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平凡人。除了有些异常的
冷静感之外,亚当‧加特就像你在路上会看到的任何一个路人,即使每天都擦身而过也不
会记住他的脸。三十岁上下,深褐的发色,浅蓝眼珠,他的脸就像是平均了所有白人男性
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和脸型都毫无特征,中等身高,中等身材。
  即使埃里克才刚要三十岁,从大学毕业算起,他也有近十年的经验了,况且他因优异
的成绩而被分派到最繁忙的警局,在授勋警官底下工作,看过的嫌疑犯比某些小镇的资深
警长还多。他深知谋杀案的嫌犯往往只是普通人的道理,家庭主妇、高中老师或卖热狗的
摊贩,谁都有可能,但他可以说,加特是他看过最普通的一个人。他甚至怀疑,如果他现
在走出侦讯室,不用半小时他就可以将这人的脸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埃里克‧瑞恩警探,接下来将询问你一些关于达伦‧李案件的事情。”他在长
桌的另一侧坐下,将瓶装水从桌面推到加特面前。“我们会花上一些时间。”
  “谢谢,但我不需要。”
  连声音都像Google一样毫无辨识性。
  埃里克挑了挑眉,未将水瓶收回。他见过这样的嫌疑犯,拒绝喝任何他们提供的东西
,显然是看太多刑侦类影集的后遗症,总怀疑警方想窃取指纹或DNA。
  但亚当‧加特配合的程度简直像是巴不得被绑上电椅。
  他翻开档案夹,里面关于加特的叙述只有寥寥几行。
  “请你描述你跟死者之间的关系,我是说,达伦‧李。”
  “我和达伦住在一起。”
  “你们是有亲密关系的伴侣吗?”
  “是。”
  “有结婚吗?”
  “没有,但达伦跟我都认定彼此。”
  “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的学生餐厅,达伦跑到我面前自我介绍,希望我当他的课题模特儿……达伦主
修油画。”
  “然后呢?”
  “我比达伦大三岁,他大四时我已经在这间高中教化学,他再次联络我,恳求当他毕
业画展的模特儿,我答应了。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追求我,我们从那时候就在一起。”
  埃里克看向亚当‧加特,他几乎无法掩饰自己震惊的表情……资料上达伦‧李的年龄
是四十二岁,而他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超过三十五,没有人会相信加特已经四十五岁。
他知道有些人长得特别年轻,他的队长就是个经常被认成新进警员的娇小中年女性,但如
果细看,脖子的皮肤或手,总有些细微的地方能看出端倪──猜测队长的年龄正是他到这
里后的第一课。
  另一个让他不解的地方,是死者对加特的迷恋,埃里克再次仔细端详亚当‧加特的脸
孔,就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就像一张空白的画布,他以为学艺术的那些人都会喜欢强烈
的长相,更有辨识性、更锐利的线条,例如彼得那样,而不是像加特这种在人群里仿佛在
玩寻找威利的脸。
  他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口气喝下,冷却的苦涩液体变得更难入口,埃里克皱起眉头,
试着将脑海里的彼得甩开。他已经有三天没见到彼得,车上睡起来并不舒服,一般旅馆太
昂贵,唯一一间廉价的汽车旅馆又太远。他怀念卧室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基本资料问得差不多了,埃里克打开档案夹,达伦‧李的尸体再次出现自他的眼前,
鉴识人员拍了各部位的特写,太阳穴上确实有枪管造成的焦灼,以及火药的痕迹,手腕、
脚踝和其他身体部位看不出来曾遭到綑绑,没有瘀青,没有压痕。
  “现在请你谈谈,今天凌晨发生了什么事?”
  “我杀了达伦。”
  亚当‧加特的声音像在高山上煮不滚的开水,不论李是否为他所杀,失去一个交往许
久的伴侣,他的语气却无比冷静,即使自认其罪,埃里克也从那里面读不出任何起伏,没
有悲伤、没有失落、没有悔恨和愤怒。就连他曾经在侦讯室中听见无数次的“无可奉告”
都有情绪多了。
  他快要开始怀疑加特是吃了肌肉松弛剂,还是课本上提到过、但他这十年来没遇到半
个的心理病态者。
  叹了口气,埃里克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把这差事丢给他的队长。
  “不是这样的,加特先生。我希望你可以完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有争执
吗?争执什么?那把枪是谁的?”
  加特沉默不语。
  “你需要律师吗,加特先生?如果你需要和律师讨论,我们可以把问话延后,直到你
准备好为止。”
  埃里克觉得自己需要再来杯咖啡,或许加特也需要,即使是难喝的警局咖啡也行,他
们都需要来点兴奋剂。
  “我去帮你倒杯咖啡。”
  他走出侦讯室,刻意将档案夹留在桌上,反正里面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机密资料,详
细的尸检结果和毒物检测根本还没出来,只有照片和简单的现场描述。
  才刚踏出侦讯室的门,埃里克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是彼得,这大概是这几天打
来的第九十九通电话。他被加特搞得心烦气躁,无法像前九十八通电话一样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睡在车上而导致的酸痛此时爬上他的脖子,一股烦闷感堵在胸口。
  接起电话,彼得焦急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太好了!你没事!埃里克,求求你,跟
我好好谈谈……”
  他曾经很喜欢彼得的音色,低沉优雅,只听声音的话就像那种老派的、穿着宽版西装
、带着绅士帽的爵士歌手,而那天晚上唱着《Love Is Here To Stay》的彼得掳获了他的
心。
  埃里克打断彼得,“餐桌上的文件你签了吗?”
  “没有。我想先……”
  “只要你没签,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埃里克……”
  “先签文件,再打给我。”
  他挂掉电话,端著咖啡走进和侦讯室相邻的监控室,相隔一面单面镜,监控室除了负
责录音和录影的基层员警之外,被他暱称为“老爹”的搭档也在里面,埃里克打了个招呼
,一屁股坐在老爹旁边。
  单面镜的另一侧,亚当‧加特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如果不是还有胸
膛的起伏和眨眼,他就像一具橱窗人偶。
  “他没有翻资料夹?”
  “没有,这家伙甚至碰都没碰你放在桌上的水。”
  灯号是绿色,代表录音和录影都没有启动,依照法律规定,只有在执法人员问话时才
能留下纪录,无事可做的基层员警转过头对他咧嘴一笑。
  “踢到铁板了吧,埃里克。这次你要砸老爹的锅了。”
  “你少触我霉头。”
  埃里克啐了一声,用肩膀推推旁边的搭档。
  “老爹,你怎么看?”
  “别直接问他案件的事,否则他连个屁都不会放。”
  “还有呢?”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嫌疑犯。”
  “容我提醒你,直到你下个月正式退休的那天前,这都是‘我们’的嫌疑犯。你还记
得我们是搭档吧?”
  “这是队长丢给你的案子,可没要我也下场。”
  老爹耸了耸肩,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埃里克光从味道就能闻出来不是警局的
烂咖啡,而是十二街那间鲜少人知的好店,老爹八成还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一个裹满糖霜的
肉桂卷。
  “要我说,这家伙不是犯人。”
  “这我也知道。”
  埃里克把屁股从桌上挪下,“我该回去了。”
  他没忘了要倒另一杯咖啡给亚当‧加特,等咖啡时老爹从监控室走了出来。
  “嘿,要来杯喝起来像尿的咖啡吗?”
  老爹摇摇头,站在两、三步的距离外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埃里克觉得背上起了整片鸡
皮疙瘩,脑海中警铃大响;他知道老爹这种眼神代表什么,也知道被用这种眼神盯过的嫌
疑犯最终都坦白的自己的罪行。
  “你跟彼得还好吧?”
  “干嘛突然这样问?”
  “黑眼圈、皱得像臭抹布的衬衫,闻起来一股速食店味,不耐烦。你在车上睡几天了
?”
  “妈的,你知道不代表你要说出来。”
  他就知道老爹看出了些什么,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敬重老爹那双当了四十年警
察的眼睛,这双眼睛也让老爹的破案率比其他警探高上一大截,逮捕过无数犯人,但他不
想被那双眼睛分析和窥探,尤其他和彼得的争执让他感到羞耻。
  “就是关心你。”
  “我没兴趣让别人关心我的婚姻生活。”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睡过几次车上,亚曼达当时气得不轻,差点就要离婚。一切都
会没事,埃里克,参加你们的婚礼就知道彼得很爱你,就像我跟亚曼达彼此相爱。”
  埃里克想知道如果老爹知道彼得是抱着什么心情和他在一起,还会不会对他说出同样
的话?他也曾经以为自己遇上一个对的人,即使他们从喝个烂醉后上床开始这段关系,也
不妨碍他们坠入爱河,最终选择彼此作为终生伴侣。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荒谬,他甚至为了
彼得抛弃他的信仰、反抗他的家庭,然后落得这个下场。
  埃里克端著咖啡走进侦讯室,把杯子推到亚当‧加特面前,昧著良心说:“虽然称不
上好喝,但勉强还行。”
  加特再次沉默不语,毫无动作,咖啡就如那瓶被冷落的矿泉水,是被拒绝的善意和敲
门砖。正当埃里克以为又是一次无用的尝试,加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有什么触动了他。
  埃里克在内心小小欢呼,他确信老爹在那面镜子后大概也正露出微笑。
  “通常达伦早上会帮我泡一杯咖啡,加两颗糖和牛奶,我们会一起吃早餐,然后开车
去学校。”
  “你看起来像黑咖啡派的人。”
  “达伦也这么说,但我喜欢甜的饮料。”
  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侦讯室的门打开,老爹拿着方糖和奶油球放在加特面前,语气
轻柔。
  “没有牛奶,奶油球可以吗?”
  “可以。”
  加特低声道谢,将糖和奶油球加进咖啡中。老爹等著将垃圾收走时对埃里克眨了眨眼
,埃里克明白他的意思:加特不愿意谈案件,但他很乐意跟别人谈论死者和他的生活,彷
彿那是什么珍贵的、值得反复玩赏的宝物。
  每个人都有突破点,达伦‧李就是亚当‧加特的突破点。
  “这样吧,我们先从昨天早上开始,你告诉我你和达伦做了什么?你们早上也喝咖啡
了吗?”
  加特双手握著纸杯,杯子应该很烫,但他像没有感觉般将它圈在手心之中,低头又啜
饮一口加了糖跟奶油球的咖啡。埃里克不急,老爹教过他有些时候急不得,未说出口的话
语像一个脆弱的茧,若被惊动就无法羽化。
  直到他又喝完半杯难喝的咖啡,加特才缓缓开口:
  “我们通常六点半起床,但昨天是周六,我们赖了下床,大概九点,做了鲑鱼乳酪贝
果当早餐,达伦泡了咖啡,两颗糖和三分之一杯的牛奶,和往常一样。达伦穿着他最喜欢
的那件蓝条纹睡袍,靠在窗台上,他说:‘花圃里的花该重新种植了,这些草花总是撑不
过一季。’我洗好了碗,把手在围裙上擦干,我说:‘下一季种点长青植物吧。’他又说
:‘那些植物就是短暂绽放才美丽,这是长青植物没办法比拟的。’达伦走过来抚摸我的
脸,他说:‘就像你,亚当,虽然很慢,但我们一起的每一天都刻在你脸上,你比任何人
都还要美丽。’”
  埃里克有些出神,他想起和彼得喝个烂醉的隔天上午,太阳从窗外照进房间,他望着
彼得灿金的头发散落在洁白枕头上,彼得的眼眸紧闭,还没有醒过来,阳光勾勒出轮廓俊
美的轮廓,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他从脖子上拿下母亲送给他的项链,十字
架坠饰上的耶稣也紧闭双眼,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晓。
  他亲吻彼得的嘴唇,听见自己坠下炼狱的声音。
  “我们一起洗了个澡,达伦躺在浴缸里,我帮他洗头,然后……”
  加特的话语嘎然而止,即使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埃里克却能明白对方不再说
下去的理由。加特的心思已经飞回昨日早晨,他与他的恋人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在浴室
中赤裸以对,他们清楚对方身体的每一道线条。他们或许会将整间浴室充满泡泡,一边大
笑一边将对方埋进成堆的泡泡之中,情欲就像火焰蔓延。
  我爱你,埃里克。
  不,他和彼得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必须关注在亚当‧加特和达伦‧李身上。
  “性爱,是吗?”
  “是的。希望我不需要描述这部分。”
  “这是你的隐私。”
  埃里克点点头,极力甩开那些出现在脑子里的火辣画面,那些他和彼得曾经有过且不
能再更好的。
  “然后呢?”
  “达伦的画展在拉斐尔画廊举行,昨天开幕,这是他的第十次画展。画廊中午安排了
餐会,在日出餐馆,让达伦和那些赞助者可以面对面谈论画作。达伦原本打算穿轻便就好
,策展人打电话过来说服他穿上我们2008年去意大利时订做的亚麻西装,我帮他扎起马尾
。”
  “你也在场吗?”
  “达伦不希望我缺席他重要的场合,他总是对画廊的策展人说:‘我需要亚当,他是
我的谬思,是我另一半的灵魂,缺少了他我就不完整。’对,我在那里。”
  埃里克在笔记本中写下“请画廊提供宾客名单”,他又看了一眼现场的照片,死者穿
著蓝色天鹅绒成套西装,领结已经解开,不过还挂在脖子上,深色卷曲的头发放下而非扎
起,显然中午的服装并非达伦‧李生前最后旅程的终点。
  “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宾客吗?达伦是否与谁有过争执?”
  “达伦的确是会与赞助人起冲突的类型,上一次的画展就因此被迫取消。但他昨天很
高兴,大概是皮佐图带来一瓶弗萝芮颂酒庄1976年的葡萄酒──皮佐图是达伦长期的赞助
者,从他大学时期就开始了,现在是他重要的好友。达伦说:‘1976年!神赐的一年!’
在聚会上我们都喝了点酒,我把我的鹌鹑换给他,因为达伦本来点了大比目鱼,那和红酒
并不搭。”
  知道那件事的那天晚餐他也是点大比目鱼,埃里克回想,那间餐厅的海鲜一向做得很
好,他和彼得都喜欢吃海鲜,当杰若米他们说要聚餐时,首先就想起那间墙壁上装饰著船
锚和舵的餐厅。彼得点了龙虾,他们总是点不同口味交换著吃,其他人餐点是什么他已经
不记得,只记得除了乔琪之外他们都喝太多酒,庆祝杰若米和乔琪有了第二个孩子。
  尤其是杰若米,他喝得醉醺醺,脸颊泛红,眼睛几乎睁不开。那时乔琪去洗手间,彼
得走到外面去接一通客户的电话,杰若米凑过来,咕碌咕碌喝下大半杯威士忌苏打,说:
“彼得告诉你了吗?关于那一万美金的事。”
  埃里克强迫自己专心在加特的证词上,肯定是连续几天睡眠不足才让他精神涣散。
  他已经做出决定,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聚会几点结束?”
  “五点。我们开车回到家,那是五点三十六分,晚上还有画展开幕的鸡尾酒会,通常
酒会上不怎么有时间吃东西,趁达伦换衣服时我准备了些点心让他垫肚子,苏打饼干夹山
羊乳酪。”
  “是这套衣服吗?”
  埃里克将现场照片放在加特面前,画面上的死者倒卧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加特没有把
眼睛转开,他注视那双浅蓝色的眼珠,瞳孔没有半点扩大的趋势,亚当‧加特面对恋人死
亡的景象冷静地不可思议。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套西装,2016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在酒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七点十五分到达画廊,策展人在门口迎接我们,几家当地的媒体记者采访了
达伦,恭喜他顺利开展,并询问他下一次画展的日期。简单致词结束,达伦带我到一幅画
前,那是一幅尺寸两百号的作品,他很少画这么大幅的画作,画面中的人物以背影呈现,
达伦用上他标志性的色彩,柠檬黄、镉红和钴蓝,轮廓之内是一团火焰。他说:‘这是你
,亚当。如果不是你,我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策展人走过来,向达伦介绍一名新的赞
助者,她说在我们到达之前,新赞助者表示想买下这幅画。罗特曼先生希望直接安排下一
次的画展,如果达伦有意愿,他可以安排达伦以后只要专心绘画就好,不需要再利用课余
时间创作。达伦拒绝卖出我的肖像,他交给达伦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希望作为新画作的
订金。”
  “什么一万美金?”埃里克抓住杰若米的肩膀。
  “我跟彼得打赌,谁能搞上那个天主教的小警察就能赢得五千美金。没想到他真的把
你弄上床了,真厉害!不愧是‘王子’,你知道吗?柜台的接待人员和法务助理都这样叫
他。同事们又继续加码,如果他能说服你结婚,就能拿回一万美金。对一个律师来说实在
是不多,对不对?”
  “你在说……”
  “嘿,彼得到底是怎么打动你的?用他的大屌吗?在法学院的时候那些女生们可热衷
了!”
  “那位新赞助者的名字……”
  埃里克写下“罗特曼”,在旁边打了个问号。刚收到一万美金的支票,开始计画下一
场画展的时间,达伦‧李根本没有要自杀的理由,或许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会告诉他更
多,目前只能将这些名字都写下来,他相信画廊也有开幕酒会宾客的名单。
  “你知道他的全名吗?”
  “不知道。”
  “没关系。酒会结束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开车送我们俩个回家,那时候是十点四十七分,达伦喝醉了,我将他放上床,自
己则待在书房批改学生的化学作业。”
  “那一万美金是怎么回事?”
  “啥?”
  彼得喝得烂醉,连一个音节都发不清楚,含在嘴里听起来像个舌头打结的“蛤”。埃
里克将彼得扔在沙发上,走到浴室拿了条冰毛巾贴在他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彼得跳了起来
,满脸困惑,酒大概醒了一半。
  “搞什么,埃里克?”
  “一万美金,你跟杰若米的赌约。”
  “杰若米跟你说了什么?他就是喜欢开玩笑。”
  “他说事务所的同事们在打赌乔琪怀的胎儿性别,赌注目前加码到一万美金。”
  “对!我们就是在赌这件事!你也知道乔琪多想要一个女儿……”
  “去你的!彼得‧米勒!”
  “什么?埃里克,我不懂你为什么生气?”
  “去你的!”埃里克又讲了一遍,他感觉到喝下肚的酒和大比目鱼在胃中翻搅,彼得
是个烂人,而他有罪。“天主教的小警察跟你玩完了!结束了!”
  “后来呢?”
  加特再次沉默,埃里克知道这就是关键了,这就是达伦‧李旅程的终点,发生在今天
的凌晨,死者与恋人同居的爱巢,就在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机会之后。
  “亚当。”埃里克试着叫对方的名字,他模仿老爹对犯人说话的语气:“我不觉得你
是凶手。等尸检报告出炉,即使你宣称你杀了李,我们还是不会把你送到地区检察官那边
去,因为没有证据显示你杀了他。而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要让达伦死亡的真正原因
石沉大海吗?”
  “我杀了达伦。”
  “你我都知道不是你杀的。”
  “是我。”
  “就算是你好了,你总要给我动机和事发经过,否则我移送书上到底要写什么?”埃
里克直视加特的眼神,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渴求和欲望,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
人是多么渴望被定罪,扛起杀死恋人的罪。“你想认罪?好,没问题,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我会向检察官建议求处死刑。”
  “凌晨一点,达伦从喝醉的状态醒过来,他走到书房向我道歉,他不该喝得那么醉,
实在是因为今天是个太值得高兴的日子。”
  加特抿了抿嘴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向我求婚。达伦说:‘我一直在等这天,等我画出你
真正的样子。你愿意跟我结婚吗,亚当‧加特?’我同意达伦,但他说他还有一个请求。
‘我们结合之前,我希望对彼此完全坦承,所以我想向你承认过去曾做过的一件蠢事。在
制作毕业画展的时候,我和罗斯‧葛拉罕上床了,只是一夜情,发生在画室里面。毕业后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达伦泣不成声,他泪眼汪汪看着我:‘你会原谅我吗?’”
  埃里克的心跳加速,为了爱情或为了金钱,多数的谋杀犯总在这两个动机之间选择其
中之一。
  “我说:‘是的,当然。’达伦拥抱我,他的手臂紧紧锢住我的腰,他说:‘谢谢你
,亚当!’达伦将戒指戴上我的左手,是一枚铂金戒,内侧刻有我们俩名字的缩写。我对
达伦说:‘我也有事要告诉你。’达伦笑了出来,抱着我又跳又叫,他说无论我做过什么
,都不影响他知道我对他的爱。”
  在侦讯室的灯光之下,那枚戒指正在加特手指上闪闪发光,埃里克纳闷自己为何没有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东西。
  “‘我是个机器人,或仿生人,随你怎么称呼。’我说。”
  “什么?”
  埃里克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瞪大眼睛,亚当‧加特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即使
长相平凡,毫无情感,他也是个人类。虽然语调平淡,他也能从加特的叙述中听出来对方
是如何爱着达伦‧李,更何况是维持了二十年的感情。
  机器人有心吗?
  “我是个机器人,或仿生人,随你怎么称呼。瑞恩警探。”
  “这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自从1976年阿尔伯特‧加特博士坠机死亡……”
  “自从阿尔伯特‧加特博士坠机死亡,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能研发出接近人类的机器
人。”加特望向埃里克,那张过度年轻的脸庞仿佛在证实他的话,“他是我的父亲。我是
由他所造,而非由他所生。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亚当‧加特确实与阿尔伯特‧加特博士拥有同样的姓氏,就连名字都讽刺地被命名为
第一个人类男性。这种科幻小说般的剧情不该发生在这里。
  “好,我姑且先相信你。这跟你说你杀了达伦‧李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偷偷觑了单面镜一眼,现在监控室里八成也很精采,老爹大概立
刻打电话给队长,确认机器人还是仿生人什么的到底算不算法律适用的对象,就算他有身
份。
  “达伦问我,如果我不是人类,爱着我的他又是什么?我告诉达伦我爱他,他却反问
我,这个爱又是什么?事先写好的编程吗?”加特语气仍像刚走进侦讯室时的平静,“我
知道我爱达伦,这份爱充满我的全身,还有我每一个动作。但达伦从抽屉中拿出手枪,那
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将枪口对准了我。‘我愿意接受,达伦。’我说,然后达伦将
枪口伸向他的太阳穴,扣动板机。”
  加特低头看着犯罪现场的照片,宝蓝色天鹅绒与大片鲜血的对比让埃里克感到刺眼。
  “我有罪,瑞恩警探,我用我的秘密和谎言杀死了达伦。”
  埃里克觉得自己需要喝点更强烈的东西,但该死的警局里面只有咖啡,还很难喝。
  他站在走廊上望向窗外,外头是一片灰濛濛的天空,简直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天
,他却被迫听了一个故事,感觉就像俗滥的罗曼史和B级科幻电影的合体。反正接下来就
不关他的事了,让上面的大头去烦恼。
  或许艺术家的性格比较强烈,至少他觉得厮守二十年的恋人是个机器人不是什么坏事
,听说遥远的岛国还有人跟虚拟偶像结婚,好歹机器人没有确认意愿的问题。回溯达伦‧
李和亚当‧加特的一整天,任谁都会认为那是一对相爱甚深的伴侣,爱意就像砂金掉落在
每个缝隙之中,必须仔细捡拾。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彼得传来的讯息:“我没有拿那笔钱,埃里克,我从来就
不是因为那个赌约和你在一起。希望你明白我爱你。”底下附加了一张图片,是签好的离
婚协议书,“跟我谈谈,埃里克。”
  埃里克对着萤幕发呆许久,他是否也只看见生活中的砂砾,忽视最重要的部分?
  “来谈谈吧,彼得。”
作者: tomatopeople (番茄人)   2021-05-01 03:21:00
双线交错的叙事写得好棒!希望有机会看到这个系列的其他警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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