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刻在/张家汉&王柏德] 同轨

楼主: watercolor (我们同样没有名字)   2021-04-04 13:29:54
  本文为电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线(Netfilx)版衍生,配对为
王柏德(Birdy)&张家汉(阿汉),王柏德视角,时间为相遇后2021年
同居时期,〈光之海〉的后续。
  该篇为弥补原电影遗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脱
离角色性格)的描写,以及 Birdy与班班婚姻片段的回忆,颇具篇幅,还
请慎入。
〈同轨〉
  “汉哥,你人太好了啦!”
  “怎么说?”
  “你说的啊,他常不在家,在家也都在睡,家事也都你在做……”
  王柏德走到半掩的门前,正预备敲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停住了。
  “他在家会做啦。”
  “你做的比较多,对不对?而且都你去载他不是吗?”
  “因为他比较忙啊。”
  “你们不但很少约会,而且出去该不会都你付钱吧?你们有在外面牵过手吗?”
  “那是因为……”
  “汉哥你人太好了啦!”
  他搔搔头,却只能转身离开。
  “嗡──”
  熟悉的声音就这样钻入他的意识,让他不得不从睡眠中惊醒,他睁眼,
屏住呼吸,敏捷地持拍挥向声音的来源。
  只有挥拍划破空气的风声,但嗡鸣也消失了。
  他吐息,本能看向枕边,那人恒然熟睡,起伏的呼吸声宁谧与少年时期
无异,嘴角的弧度和醒来时一样柔和。
  这幕景象大多也会让他安宁。
  也许是刚才做梦的关系。
  毕竟现在这世上会叫他“Birdy”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班班,他的前妻。
  在他们面前,他好像就会变回高中时代的王柏德,那个满脑子狂想、一
心想逃离围墙,却撞得满身伤痕的少年。
  一只飞不起来的鸟。
  “Birdy,你想去哪里?”
  自从跟班班交往以来,王柏德总想着:该带她去哪里。
  毕竟无论是哪一部电影,只要主题是爱情,男女主角都是要约会。如果
要把军歌比赛结束那次算进去,那是他和班班的第一次约会,去的却是他跟
张家汉常吃的面摊。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既然是恋爱,就要认真,他会旁敲侧击班班喜欢什
么,尽量去满足她,让她高兴。只要她高兴了,他就觉得约会成功了,这样
费尽心思的过程,也能让他专注,不去想太多的事。
  例如张家汉逐渐消隐的笑容和阳光。
  例如他被抓住领口的那一刻,闭上眼睛,任凭处置之外,那模糊微弱、
一闪即逝的期待。
  例如接到“WANAN”讯息、查到意思时,那满心的灼烧如在火苗浇
上沸油,让他在街道上从拔足狂奔到彳亍踉跄,从落日将沉到夜空幽冥,抬
头时,月没星隐,只见那个在空中飘扬的巨大气球、仿佛看到解答般,直接
蹲坐下来,流了满脸的泪水。
  例如收到“阿汉找他”的留言,他挂掉电话,明明已经走到公园的对街,
却还是转过身,一步一步逼自己离开。
  直到他不得不彻底疏远张家汉。毕竟他太害怕了,浴室里发生的事开启
了一个原本禁闭、甚至一度以为不存在的开关──他曾以为自己跟电影里的
Birdy 一样,对那件事不感兴趣,那在意识中未曾想像和表述的兴奋与渴望,
却因为张家汉而汇聚成潮,汹涌具体得足以左右他的感知。如果收到
“WANAN”,和车祸以为只剩“最后一面”的当下,他还能视之为即使
痛苦、但至少祇是精神上的、错误的投置──那都是他害的──此时此刻才
成为他再也无法否决与回避的事实。
  就像堤防的溃决,洪水淹没了他。
  而那是他的错──即使一再地回避,寂寞到几乎发疯,他也只能克制,
假装若无其事──是他该承受的。
  在那些时刻,班班的存在,就成为他的定心剂;是他自楼上跃下,以为
将会永远失坠、无法着地时,接住他的救赎。
  他是认真地在跟她“谈恋爱”。
  即使如此,当班班困惑地转述张家汉约她见面的细节,他不能不竖起耳
朵听,然而听到张家汉说:“我们三个人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玩在一起”时,
他还是不可克制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啊?我跟你的约会,怎么可能再让他参与?”
  “我也觉得很怪,所以问他,要不要帮他介绍女朋友。”
  “当然要啊!他需要……”
  “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觉得连自己的神经都竖了起来:“什么意思?”
  “你很想跟他和好,不是吗?他根本不想交女朋友,如果不是为了和好,
他以前都不跟我说话,甚至不看我,为什么今天会来找我?”
  “就是……太寂寞了啊,他不好意思跟女生来往,所以就对朋友、比较
在乎……”他力持镇定,却只能向她寻求答案:“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说对不对?”
  “我……一直在想,学长应该有祕密,只是……说不出口。我有想到一
个可能,但那不可能啊,所以我就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你知道他说什么
吗?他说你……”他屏住呼吸,努力不移开目光去承受班班澄澈得让他看不
透的注视,“他说我,要是伤害了你,让你难过,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那口气顺着笑声放了出来,“哈哈哈──什么啊?张家汉也太会担心了
吧?”
  “他是认真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耶。”班班皱起眉头,这也是他
喜欢她的地方,总是这么温柔──跟那个人一样,但这一刻真的让他只想放
声大笑。
  “不是啦,我不是、不是在笑他,而是这听起来,张家汉好像、好像爸
爸在担心快要出嫁的女儿,不是吗?你却像是在勾引他……这种情节,连琼
瑶电影都不会演,哈哈──”
  班班想了想,也噗嗤地笑了一声,“你这样说,是还满好笑的──诶,
你会生气吗?”
  他好不容易止住狂笑,顺了呼吸后才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可是,你们就永远不能和好了,对不对?”
  “……是啊。”
  班班仔细看着他,“我好像明白学长说的意思了。”
  “……什么?”
  她笑了笑:“没什么。”
  班班的“不可能”和张家汉的“不会原谅你”让他还来不及确定是该放
心,还是恐惧,气球事件就揭发了。他费尽心机将张家汉从偏离推回正轨,
让他专心准备联考,同时和班班分手,他则因再也没有机会伤害他们而得到
喘息。然而在经历落榜、重考,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几近断轨──曾以为一
度拥有的自由不过是从他处借取而来,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这使他对这
个世界几乎不再抱持希望与期待,和车祸那时一样,他握到不再使用、却随
身携带的CALL机,再次拨了电话。
  隔着两层机器,张家汉的歌声催出他一度麻木到流不出来的眼泪,让他
不得不正视这份感情的存在与告别,也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有──如果自己
选择了放弃,又怎么对得起他的电话、他的歌,还有他的感情?
  之后,他重考上了三专电影科,离开家自己半工半读,在打工时偶然遇
到班班,又重新当起了朋友。一直到那天班班生日,她邀他一起去庆生后,
告诉他: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那时候分手,其实我很不舍,但也很犹豫,虽然你对我很好,跟你在
一起很开心,但每次分开之后,却总觉得……像烟火一样,好像只有热闹而
已。”
  “直到阿汉学长来找我──那时候我没有告诉你,他告诉我很多跟你有
关的事,说你很冲动,说你就算难过的时候也在笑,还说你其实很怕孤单,
要我多陪陪你──可是那都不是我认识的你,后来我想,虽然我那时候跟你
说,我们的恋爱像琼瑶电影一样不真实,但我自己又了解你多少呢?”
  “……”
  “Birdy,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一直都很喜欢你。那时候是,现在也是。”
  这是真心话,他一直喜欢她的勇敢、聪慧、体贴、真诚,还有,她喜欢
他──这份喜欢对他来说何等珍贵。跟她在一起,永远都很直接,不用迂回,
不须试探,也从来不会痛苦,只有安心和平静。
  她松了一口气,笑了。“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努力吗?”
  他答应了,即使那时他并不确切明白该努力什么。
  高二到毕业的那段时光,是他内心封馆的电影院。
  只有班班,让他偶尔悄悄返还回忆里的时光,比其他人更自然一些。
  跟她在一起,理所当然。
  至于原本不明白的“努力”,后来也渐渐浮现。当班班第一次问他:
“Birdy,你想去哪里?”的时候,他着实愣住了好一阵子。
  “我想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回答。而他还记得班班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满脸溢出来的笑。
  啊,这样是对的,他感到心满意足。
  但这句话的魔法逐渐消褪,班班的笑容愈来愈薄,像一张可以轻易撕开
的纸,他也只能想尽办法挖空心思,推测出她可能想去的地方。
  除了拍电影这个愿望,他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了。班班已经是他仅有的,
她想去的,不就该是他前往的方向吗?
  何况,班班实在是一个好伴侣──他们说好不要束缚对方,只要说清楚
去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都不干涉彼此去哪,或做什么。
  他唯一无法配合的,是孩子。
  班班喜欢孩子,这也是她职涯选择的考量之一。婚前他就告诉班班,他
在这方面的状况──原先就少,在重考和那个人电话告别后,就几近绝迹了,
他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安心──
  那次只是、只是一个意外。
  班班说,她不介意,婚后我们可以努力。
  他们那时想得太少了。
  第一个晚上他们太累,一直到第三天蜜月,在那之前,他去了淋浴间。
  他以为,只要第一次成功,只要和女性有了实际的经验,就会改善;但
心理再怎么说服自己,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令他无处遁逃。所幸在前十年,
班班努力读书、求职、教书,年轻又娇小的她在国中生之间不易树立威信,
在教育改革逐渐开放、制度不时变化、又必须时时刻刻自我精进的环境下,
她几乎天天忙得像陀螺;他的工作则断断续续。床笫之事他们都不强求,便
相安无事。后来他的工作有了起色,开始有各种拍片相关的工作机会,两人
在家清醒面对面的时间愈来愈少。直至十周年纪念,她对他说, Birdy,我
想要一个孩子。
  无论他和班班怎么努力营造气氛、求医、服药,都后继难续。那段时间,
他们真的做了很多努力,多到他无暇去想,当班班真的怀孕时,才终于不得
不面对内心逐渐升起的恐怖感:他真的能成为一个父亲吗?
  断了关系,是否能断了血缘、断了习惯?
  母亲在他出生后过世,他庆幸没有复制的可能,只能自己摸索当一个丈
夫。班班怀孕时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因为年近四十容易疲惫,他减少工作尽
量陪伴她,自然让她察觉了他的恐惧,“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的约定吗?”
  “……我们一起努力。”
  她笑了,很长一段时间黯淡下来的面容,重新充满光辉。
  孩子顺利出生,是个女儿,他俩都十分庆幸。除了照顾班班,他也开始
学习当一个爸爸,新生命带给他的忙碌和喜悦,使他足以逃避自己,不去想
起年少那个人的声音,带着期待对他说:“那以后我们别生啦!太多人了。”
  他终于还是跻身在那个拥挤的乐园里了。但至少,他可以努力不让女儿
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不是吗?
  女儿三岁生日那天,在她玩累了终于入睡,而他几乎相信自己可以当一
个好爸爸的时候,班班对他说:
  “Birdy,我们离婚吧。”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一直在等我。”
  “我本来不知道我们的婚姻少了什么,遇见他我才知道。”
  “你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人,有些地方,我永远进不去。”
  “那个人,是阿汉学长吧?”
  “这些年,你从来不提他,连逼你跳楼的张学长来邀你参加校友会,你
都能跟他们聊,笑着跟我说你们当年有多蠢……让我更确定了那件事。”
  “我不忍心看你再这样过下去。那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自责,好吗?”
  “让我们彼此自由吧,我只要孩子就好。”
  “你还是孩子的爸爸,然后,我们都去把自己找回来。”
  “这样一来,我跟你,就都不用努力了。”
  对着一边说一边掉泪,却还拚命安慰他的班班,他除了哭之外,什么也
无法回答。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她的眼泪还没止住,嘴角却露出笑容,“你曾经很
努力要给我幸福,我也以为,只要我们都努力给,就一定可以,只是我不能
不承认,那不是我要的,也不是你要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再也说不出话。
  最终,他还是只能用那三个字,当作和班班之间的结局。
  那嗡嗡声又来了。过去,在他自觉安稳时,总会有那样的声音提醒他,
没有,没有。
  你没有忘记。
  他敏捷挥拍,黑暗中炸了一小点的光。
  张家汉仍然睡得安稳。他不想惊动他。想要抽菸,又不想离开太远,他
便下床,光着脚踩着洁净冰冷的地板,悄悄走到窗边,开一个小缝,点了根
菸,让菸头对着窗外。
  知道了牢笼之外只有牢笼,他收歛了年少时的所有疯狂不羁,只留下了
菸,也只有在某些时刻会抽;所有的异想则留给了电影,那个一秒二十四格
创造出来的真实世界。有了女儿的时候,他原本下定决心戒菸,只把菸盒放
进口袋里,像是告诉自己随时可以,那就永远可以不去打开。
  打开过程太过艰难。为了孩子,他和班班做过婚姻咨商,咨商师说要分
别跟他们面谈。他单独去的时候,咨商师问了很多很细的问题,他都一一回
答:没有,不是,我们很好,只是就是那方面他……没有兴趣。
  “你太太说,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直都是,可是你高中的时候,不
是这个样子。”
  他笑了,“年少轻狂不能跟成年时相提并论吧?”
  “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他不想知道,但此时此刻不能拒绝,“……我很好奇。”
  “他说你很热情勇敢,像一团火一样,只要靠近就会被温暖起来,而且
你对喜欢、重视的一切,从不吝惜这种温暖,她就是这样被你吸引的。”
  “……”
  “听你太太说,你们被迫分手,她还是想念这份温暖,所以重逢之后,
一直试着接近你,后来你们复合,你对她很好,但那份热情里的勇敢已经消
失了。”
  “人的本质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有些东西,即使你刻意掩藏,你还是知
道它存在。”
  “难道你都没有想过吗?如果你可以选择……”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咨商。他回去跟班班说,他觉得那个咨商师太不专业
了。
  班班没有反对。不久,她去检查,确认已怀孕一个月。
  他不敢去问班班她那次咨商的内容。离了婚,他开始去查相关的资料,
也去参加过游行──远远地看。
  他是其中的一员吗?那些年轻热情的孩子都曾跟他一样,太过在乎一个
人,只因为他跟自己性别相同,才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吗?
  仿佛在此时此刻,他才能承认自己的感情,即使那已经深深藏在心里,
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用去思念他,只要低头就能感受到他就在那里,
从未离开;即使同婚法案通过的消息传来,大雨终晴,天际有彩虹悬空,他
仍有种不真实的感受:谁会想到三十年后,世界会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已经可以了,他可以了吗?
  如果他可以了,张家汉会可以吗?
  单身之后,除了固定必须拍片的长时间,他租了一间小套房独居,彻底
投入了工作当中,筹备的时候,他去图书馆、咖啡店、甚至去酒吧读书、写
剧本;必须配合工作的时候,他随之旅行,干脆住旅馆。班班叫他,他就去
带孩子。
  他尽量避免太多的独处,常常让自己累到可以直接倒头大睡。感觉绝望
的时候,就打开手机,叫出云端里的相簿,把整理过的回忆彻底翻阅一遍,
像是重新认识自己;他把澎湖的那张留在皮夹里,像护身符一样,提醒自己
要选择勇敢,要活在当下。
  一如当年的张家汉。
  除此之外,他开始去探索这个,曾经背过身去的世界。打开禁锢自己的
牢笼,他再次确认了自由不是虚浮口号,不是强行拆卸,而是在意愿之上,
有更多的路,更多的选择,更广阔的天空。他拍电影,在不同角色的生命轨
迹,探测可以蕴藏多少细节,去诉说言语难尽的情感;他交朋友,聆听更多
故事;他旅行,不计画行程,随心停留与前进;他也烫头发,确认自己可以
有什么,不同以往的样子。
  只是,他好似拥有了自由,却因去哪里都一样,而失去了方向。
  看到班班的来电讯息那天,他正在加拿大──他会报告自己的行踪,以
免她需要时找不到人,此外绝对不会联络他──所以内心相当紧张,“怎么
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见到他了。”
  他瞬间意会到她是在说谁,却过了一分钟才能回话,“……是吗?”
  “最近的那次校友会,你直接去了加拿大吧?但他去了,还打电话找你。”
  “他应该要去加拿大了。我告诉他我跟你已经离婚。”
  “你去见他一面吧。是遗憾还是他,见到他,你就会知道你到底放不下什么了。”
  该不该去见他?他内心不是没有渴望,更多的是迟疑。
  思念已经自然得如同呼吸,那么,有没有必要去破坏那份平衡?
  也许他早就有伴侣。
  也许他已经放下了。
  也许现在的自己,并不值得让他停留。
  毕竟他离过婚,有了女儿,还深深伤害过他。
  这些也许在酒吧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全数崩塌了:仿佛所有埋藏
在最深处的感情都向他集中奔涌,所有感官都在叫嚣他的存在,无法控制,
不由自主,他整个人只能倾斜过去。在他的背后跟着的那段路与距离,他努
力回想的,都是过去,他是用什么表情跟他说话?离他多近的距离?他能碰
触他吗?他该开口对他说什么,才不会显得太过愚蠢而疯狂?他还拥有什么,
让他愿意跟当年一样,让自己把一切交付给他?
  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放开他。不能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看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比起将这份感情永远隐藏──只要这个世界允
许,而且永远不会因此去伤害张家汉──他就只想表现出来,让他接受,让
他回应,让他拥有。
  跟十七岁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四十七岁的他,没有第二个选项。
  但是跟他在一起,他快乐吗?
  跟班班的婚姻,他想着只要她快乐就好,只要看到她笑,他就觉得这一
切值得──却没想到,他们为彼此而努力,俭省生命中仅有的给予对方,却
换不来想要的幸福。
  跟张家汉在一起却是,太过奢侈了,比少年时更加奢侈的,好像不管他
做什么,表现得好不好,相隔多久多远,都感受得到他的陪伴与温暖,不是
贴近的距离,却能让他自由地呼吸。
  这让他几乎没去想过,张家汉也觉得快乐吗?有自己不知道的埋怨吗?
他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在一段关系里应该付出努力?
  菸早就抽完了,他还是坐在那里。曙光初透黑夜,漂淡成为靛青、苍灰。
暗夜当中,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床上的那个人,在他的眼里发光。在日与夜
的罅隙,他回到床上,蜷缩在他身边。
  “是谁说别人总是在睡啊?”
  他用气音说,还捏了他的鼻子,在他皱眉前就放开,但或许刚才上床的
动作惊动了他,他开始眨动睫毛,“Birdy……?”
  “没事。”
  他靠过来深深嗅闻,“你抽菸喔?睡不着?”
  “没有,只是醒了。”只是梦到没有你的日子。
  “嗯。”
  他的手臂伸过,把他拉了进来,再把两个被窝变成同一个。
  “……晚安。”
  “嗯,晚安。”
  坐了半夜也没有召唤成功的睡意,在心跳声以相同的频率振动的此刻,
安定地包围住他。
  王柏德沉沉睡去。
  但有些事不能像早上这样睡过去。今天他难得有假,早就和张家汉约好
一起去看电影──只是昨晚张家汉说前公司的后辈有事要问,就关在房间里
视讯了一段时间。他去晾洗好的衣服,过去问他明天有没有想吃什么,就听
到了那段对话。
  回想起来,整个过程热热闹闹的,问问题的有男有女,都抢著跟他说话
──张家汉的人缘一直都很好。每次来接他,工作伙伴跟他有接触的,也都
很喜欢他,久久没进来还会问。
  时间上也没什么可以赶的。等王柏德的思绪绕回来时,他们已经站在放
映时间表前挑片了:
  “这部怎么样?之前同事约我去看,是喜剧,还满热闹的,男主角金马
有入围,唱歌也很好听。”
  “你看过就不要吧。”
  “那这部呢?女性复仇片,而且上次你说你喜欢这位演主角的演员。”
  “上次被爆雷,最后的结局……还是下次再看好了。”
  “这部如何?片名满有趣的,还有你敬重的大哥最后出演。”
  “……我看了会难过。”
  到了这里,即使是再会装傻的人,也应该要表达不对劲。
  “Birdy,你是不是不想看电影?”
  “没有啊。”不是那样。
  “你不说,我不明白哦。”
  “那……我想跟你去喝红茶。”
  他看得出来张家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自己忽然改变心意是常有的事,
他向来不在意,“好啊,你想去哪里?”
  结果他们两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子,一起搭捷运去了一家位于老公寓二
楼的日本家庭式洋食餐厅,据说是一位日本艺人与台湾朋友合开的,还以一
部喜欢的台湾电影来取名,只要点“自由红茶”,服务生就会随机过来为他
们倒上各式各样的花果香红茶,还可以点咖哩、薄披萨和厚松饼。
  “你不喜欢甜的,怎么知道这家店?”
  “你喜欢这种甜点吧?”
  他看到张家汉的眼睛笑了,“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在沙发上睡着,手机的画面就停在这家餐厅的介绍啊,还按了喜欢。
  王柏德当然没说出来,只是觉得心情好转。
  他们点了义式肉酱、鲔鱼起士披萨,莓果厚松饼,当然还有自由热红茶:
他们共喝了女神的祈祷、经典玫瑰、有茉莉和草莓的东方度假、和蓝莓香草。
吃过了下午茶,还是去看了电影,享受了澎湖的蓝天大海,和重新和好的兄
弟情谊。
  当然是他付的钱。
  “牵手吧?”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他深吸口气,伸出手说,看到张家汉眼中的迟疑。
  “不用牵也没关系吧?”
  “所以牵也没关系吧?”
  过去他总是无法确定,张家汉对他近乎无底限的包容,是因为好感,抑
或只是好脾气,毕竟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一贯微笑,太过头的时候会重申立
场,却也从不会强硬拒绝,使人难堪──连身体的接触也不例外。
  他曾以为,张家汉对于加诸他的一切,都只是不拒绝。这不拒绝既令他
安心,也令他焦急,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跟别人一样,被他的好照顾。
  给了他的,如果他不要了,那自己也不要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温和与他的执拗一样,执拗的追逐,执拗的关心。
  他的愤怒跟他的激情一样强烈。他的温柔和他的坚持一样充满耐心。
  过了三十年,他才明白即使不拒绝,张家汉的内心也有一道墙,不轻易
使人进入。少年有很短一段时间,他曾不得其门而入;然而如今,只有自己,
只要是他要求,只要他坦诚自己想要什么,张家汉都全不设防。
  所以他牵了他的手──宽大、温暖而有力,地上拖着两道影子,无论分
开或合一,都紧紧相连,伶仃地彼此依偎。
  “Birdy,接下来你还想去哪里?”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唔……我想吃牛肉面。”
  “你还吃得下喔。”
  “你没有吃饱吧。买一碗就好啊,带回家,我们分著吃。”
  “好啊。”那间店是好吃,但看完电影之后,确实有点空虚。
  “下次再去喝红茶。”
  “好。”太好了,他是真的很喜欢。
  他也是。
  他想说:以后出去也牵着手吧;但接着想,没有必要,他自己伸手就好。
  这个开展的新世界,好似没有太多的规范。他和张家汉,只能在自设的
同一条轨道前进,这条轨道已不会偏离人群,被世界放逐,更不用逃到天涯
海角。他蜿蜒绕行,为的只是一起喝红茶、看场电影、合吃一碗面,在同一
张床上相拥而眠。
  跌跌撞撞了三十年,才总算到达。
  他想要的只有这样而已。
  一起走过的路,就是回家的路。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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