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见我就跑?”
谢润眼神乱转,慌乱道:“我、我摊子上没人、我得──”
罗砚叹了一口气,“虎毒不食子,难道我比老虎还可怕?”
还喘不过气的谢润瞪大眼,“你、你都知道了……”
罗砚搂着谢润的腰,把人抱进怀里,拍背顺气。
“我都查清楚了。这些年,你受苦了。”偏头在谢润肩上蹭了蹭,哪怕是汗味也让他
魂牵梦萦。
稍加镇定的谢润在此时残忍地推开他,言辞更加残忍地道:“澄儿是我儿子,你别打
他主意。”
罗砚站在一步之遥没再冒进,深情与狂喜收得一干二净,端著无悲无喜的脸,盯着谢
润。
五年不见,谢润已读不懂他的神情,只隐约觉得,那张脸和澄儿偶尔赌气闹别扭的时
候,极其相似。
毕竟是父子。
“放心,我不是要抢走谢澄。我想接你们父子俩过好日子,一家团圆。”
“一家?和你的公主儿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现在的谢润。
罗砚有些想笑,刻意淡漠地回:“小时候你要我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长大后又要我娶
妻生子传宗接代……这些我都做到了,你呢?你说过的话,做到没有?”
“我答应过你的事,哪件没做到?”
罗砚冷笑出声,“我相公都叫了、孩子也有了,你还想始乱终弃?”
谢润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想起罗砚那声相公是何时叫的,不由得老脸一红,“那是、
那……作不得数。”
罗砚深吸一口气,捺著性子温声道:“久别重逢,我也不逼你。让你缓个几日,改天
再来。”
“砚──”谢润咬了咬舌尖,板起脸道:“罗砚,你别再来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怨
你,你就当发个善心,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哈哈哈哈……”罗砚大笑出声,“还没成亲就要写离缘书给我?贱妾当真面目可
鄙,让相公如此厌弃?”
话说得卑微低下,罗砚的态度可不是如此。他往前一步,低头紧盯谢润。
谢润扛不住那气势往后一退,撞上门板,无处可退。
罗砚缓下脸色,帮谢润拾去发间沾上的柳絮,顺势摸了他的脸一把。
他轻声吩咐:“往后别让人靠那么近,我会吃醋。”
谢润想起昨日,赶紧解释道:“我和魏商是清白的。”
“我知道。但你也清楚,吃醋这事不讲道理。当年我和那些姑娘去赏灯,发乎情止乎
礼,连手都没摸,你不照样打翻醋桶折腾我到天亮?”
牵起谢润的手,抚摸上头因为生活劳作磨出的粗茧,罗砚有些心疼。
他柔声道:“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们,让澄儿吃穿无虞,日后能有名师授业解惑……
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该帮澄儿打算。”
被一脚踩中心窝要害处,谢润垮下肩头,“……你让我仔细想想。”
知道这事急不得,罗砚放开手,拉开门闩,“回去找澄儿罢。等不到你,他肯定着
急。”
提起宝贝儿子,谢润自信不少,“我教过他,要是我不在身边,他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帮忙。”
“杏林医馆?”
谢润点头。
罗砚连儿子的醋都吃,“你当年怎么没教我这个。”
谢润冤得很,“怎么没有?我明明告诉过你,有事就去找隔壁林大娘。”
罗砚想起这档事,接着道:“大娘她去年过世了。”
“啊!怎么会?她不是身子骨一向硬朗?”
“长年操劳多半带病,年纪也大了。”知道谢润重情,罗砚道:“我有派人去帮忙后
事,将她厚葬。柱子后来不跑船,回家照顾林大爷了。你若挂心,今年清明我陪你回去看
看。”
谢润望向罗砚,脑中一瞬掠过某个猜想。
没等谢润开口,罗砚自个儿先招:“我想过严刑拷打,甚至拿林大爷或柱子的性命威
胁她,但你日后知道肯定会恨我,只得作罢。”
这是其一,其二就如当年韶华所言:他既想见,又不敢见。
“……那你如何得知我的下落?”
眼下不好解释韶华的部分,罗砚只好含糊带过:“自然是查出来的。我在京里这些
年,也不算白混。”
谢润忍不住抱怨,“我怀疑你不仅查明我的行踪,连一日三餐的菜色都查个澈底。”
罗砚被逗笑了。“那倒没有。我不在这些年,有人煮红豆汤给你吗?”
谢润摇头。
罗砚笑容温柔,“那太好了。我帮你煮一辈子。”
除了当初被叫去问话,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就被看穿的杏娘和她家初次见面就被记
恨的傻大个夫君,两个孩子对彼此爹爹的真正关系,尚不知情。
谢润始终没答应罗砚的请求,却没阻挡他牵着罗锦,三天两头带亲手煮的红豆汤去串
门。
为此,罗砚甚至在白石桥附近开了一家舖子,只卖一款红豆汤,其他配料都不加。每
天卖完一大锅就打烊,也不管客人在门外大排长龙哀鸿遍野。
只有谢家父子有福气,每次都能喝到添加不同配料,店主亲自熬煮的甜汤。
约莫黄昏,罗砚会盛好三碗汤,一手牵着罗锦,一手拎着食篮,去接准备收摊回家的
谢润和谢澄。
他们会窝在收拾好的书画摊后,一人捧著一碗,听着不远处传来客人们的拍门和哀号
声,喝起来格外痛快。
那时的罗砚会背倚桥栏,望着那一大两小,笑得柔软。
从一开始的互看不顺眼,到后来能并肩喝汤,食量小的谢澄甚至常常佯称太饱,分出
半碗给嘴馋吃不够的罗锦。谢润看得出来,虽然面上嫌弃,从小孤僻的谢澄其实挺喜欢这
个天真直率的小玩伴。
温馨气氛常常要等到从饭馆收工的魏商出现,才变得鸡飞狗跳。罗砚的甜汤舖子开张
年余,自栩老饕甜咸都爱的魏商从没买到一碗,就连来谢润摊上想分一口,也被罗姓店主
严辞拒绝。
某日好脾气的魏商动了怒,大嚷:“你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说啊!”
只见罗砚慢条斯理地把傻大个从头到脚看一遍,面无表情地说:“哪里都不顺眼。”
两个孩子或同一战线,或各投明主,你一言我一语地参战帮腔,而谢润难得坏心眼,
只负责笑。
认识罗家父子后,谢澄添了许多新衣服、新玩具,往常只能捡他爹不要的纸笔玩耍,
现在已经拥有一套自己的文房四宝。
谢润依旧勤勤恳恳地摆摊赚钱,罗砚送给的礼物一件不留全让常景退回,害他每次都
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只要是指名送给谢澄的东西,不管多么贵重,谢润来者不拒。
面对谢澄的疑问,当时谢润若无其事地回:“那是大表哥疼你。澄儿喜欢就收下,没
关系。”
谢澄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一把抱住亲爹的腰,“要是爹不喜欢,我就不收。”
谢润揉揉儿子的发顶,柔声道:“只要澄儿喜欢,爹就喜欢。”
谢澄用那双黑白分明神似罗砚的大眼睛盯着他,认真说道:“我最喜欢的是爹。”
“爹也最喜欢澄儿了。”
谢润笑着把儿子抱个满坏,亲了好大一口,心里却不免想:这甜言蜜语的贴心劲儿,
约莫也是父子天性。
几次下来,罗砚学了乖,吃穿用度各式精品全部一大一小准备两份,都指名送给谢
澄。
既然要给谢澄,谢润也没资格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收下。
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搅和三年,毫无进展。
夏末某日傍晚,罗砚照例带罗锦去谢家吃白食,用过晚饭被谢润送出来。
临别时,谢润弯腰捏捏罗锦胖嘟嘟的小脸蛋,偷塞一块芝麻糖给他。
罗砚一把抢过那块糖,酸溜溜地道:“不准吃。再胖下去,下个月就宰了祭祖。”
糖刚到手就被亲爹打劫,罗锦张嘴要哭,谢润连忙变出第二块给他,还捏了罗砚的腰
一把。
“就知道欺负孩子,幼稚!”
摀著腰往旁蹦了一步的罗砚不敢对谢润发火,只得粗声粗气地训道:“还不谢谢舅
公?”
就怕又被打劫,罗锦拆开糖纸火速把糖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嚷:“些些九沟!”
哭笑不得的谢润赶紧将这父子俩送上马车。
上车还依依不舍,罗砚掀开窗帘,正好瞧见谢家门前的大榕树生出一窝白蚁,树心被
蛀蚀大半,眼看是没救了。
“得尽快找人处理,省得哪日突然倒下,砸伤人。”
谢润觉得可惜,但也只能答应。“过两天我找人来弄。”
“需要帮忙吗?”
谢润笑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罗砚赶紧澄清,“我没那意思。”
“行了。时候不早,快回去罢。”
他始终没松口让罗砚留宿,罗砚也不急,享受文火慢炖的暧昧,以为来日方长。
屋子是租的,就算谢润要砍树也得经过屋主同意,偏偏屋主去外地游览,书信联络不
上,家人又不敢作主。他等了几日,没等到回信,先等来暴雨。
夏季暴雨并不罕见,罕见的是雨下整月,打雷带闪电。
附近有大河流过,谢家位处低洼,连日累积让水漫上小腿肚。谢润眼看不是办法,正
打算带谢澄去投靠住在城北高地的罗砚,就在风雨呼啸中听见有人拍门。
明明还没过午,屋外暗得惊人,风狂雨骤雷电交加,宛如修罗地狱。
谢润开门一看,来人竟是罗砚。
他穿着蓑衣,带了一辆马车和几个壮汉,准备接谢润父子离开避难。
风雨声实在太大,被淋成落汤鸡的罗砚狼狈地在雨中大吼:“东西别收拾了,马上跟
我走!听说河水已经淹过堤防,再不走就晚了!”
谢润不敢耽搁,赶紧回屋把谢澄带出来,先把孩子塞进车里,转头要叫罗砚,就眼睁
睁看那棵被白蚁蛀蚀的大榕树不禁风雨摧残,迎头向自己倒来。
暴雨糊花视野,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喊著:“温玉──”
数日后雨停风止晴朗无云,就连积水也褪得一干二净,不久前的凄风苦雨仿佛噩梦一
场。
无奈,这回是真的。
昏睡数日的罗砚终于醒转,被吓得不清的罗锦扑上前大哭,差点把罗砚另一只脚也压
折了。
身为人父的罗砚只能忍痛支撑,跟谢润一人扮黑脸、一人扮白脸连哄带骗,才把小肉
包哭成小笼包的儿子哄好,交给谢澄带出去。
精通医术的老管家总算能上前为罗砚诊视。他看了又看不敢怠慢,愁眉深锁叫人请来
城里最好的大夫。
那大夫正是杏娘。
不到半个时辰,穿着杏黄衣衫的娇小妇人举重若轻地提着两只药箱,走到榻前。
提过几个问题再仔细把脉、拆开夹板检查那条伤腿,翻出随身的针灸包扎了几针,静
候片刻后,杏娘叹了一口气。
守在床边几日不曾阖眼的谢润脸色大变。
杏娘赶忙安慰他道:“别紧张,他没大碍。”
谢润提着的心还不敢放下,“但是?”
“但是这腿恐怕没救了。”
“没、没救了?怎么会!”罗砚那条腿还没好,谢润的双腿先软倒,差点跪在他床
头。
眼明手快的杏娘把人扶住,索性让他坐到床沿,让罗砚去安抚。
屋里都是自己人,罗砚牵过谢润的手,轻抠他的手心,“没死就是万幸,哭甚
么呢?”
“我没哭,我就是、我……”
“好好好,你没哭,没哭正好,笑一个给大爷瞧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罗砚还在笑,虽然因为疼痛有些扭曲,不复往日俊朗,“不贫嘴,那亲嘴成吗?你亲
一口,我就不疼了。”
谢润只顾著听想听的话,“你很疼?是脚疼还是哪里也伤到了?有内伤吗?杏娘妳能
不能给他仔细看看?”
总算有人想起她还没走。
杏娘笑叹,“两位要打情骂俏可以,能不能让我先走?医馆还忙着呢。”
“对不住、妳别生气,我向妳赔不是,妳能不能──”
杏娘抬起一掌,牛头不对马嘴地道:“相识多年,什么叫关心则乱,我算是见识
到了。”
谢润眼睛一亮,像在地狱底层见着一束光,“妳刚刚是跟我闹著玩的?他的腿还有
救,是不是?”
杏娘摇头,“医术不精已经很惭愧,我不会拿病人开玩笑。这条腿……”她伸手扳动
罗砚露在纱布外的脚趾,“真不行了。”
谢润朝罗砚望去,他神色未改,毫无知觉。
谢润的眼泪刷地流下来。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
半坐在床的罗砚把人揽进怀里,转头对杏娘说:“麻烦林大夫回避。”
杏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罗砚脸上有隐隐压抑的怒气,他进一步说明:“我要亲人了。”
要不是杏娘耳音灵便,光看罗砚的表情还以为他要揍人。
一旁的管家连忙拎起那两个大药箱,开口把人领出去,“林大夫这边请,您看这后续
要怎么……”
闲杂人等走个干净,罗砚二话不说捏起谢润的下颔,狠狠吻住他。
惊闻噩耗的谢润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又被卷住舌头掠夺呼吸,末了娇嫩的舌尖还
被刻意咬破,尝到血味。
罗砚瞪着泪眼朦胧的谢润,咬牙怒道:“下回再乱说话,我就在人前这样罚你,听见
没有!”
谢润正欲反驳,不过瘾的罗砚又亲过去。这一回,他温柔许多,软舌扫过敏感的上
颚,缠着谢润受伤的舌头,在伤处来回舔舐。
民间传闻口水有疗伤神效。吻著吻著,舌尖的伤口渐渐止血,不疼了。被吻得晕头转
向的谢润只能捏他的手臂抗议,好不容易才让罗砚住嘴。
兽欲得逞心情大好的罗砚突然有种压断腿还挺值得的感想。
谢润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说话,双手没废的罗砚只能更用力地把人按进怀里,威胁道:
“我被你气得全身都疼,别乱动,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哪怕这话有九成是假,谢润也不想赌。他叹了一口气,放弃抵抗安静下来。
大起大落的情绪稳下,待罗砚抱过瘾,奇怪谢润怎会如此乖巧,才发现那个好几天没
睡的男人,在他怀里睡沉了。
他低头亲了亲谢润的发顶,由衷感叹:“这条腿断得值得。”
大概是与主人心意相通,那条左腿自膝盖以下被锯断,一去不回。
罗砚刚锯腿那时,他说一谢润不敢喊二,他指东谢润就不往西,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我这时要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我,对吗?”
确实如此的谢润望着躺在床上,因为伤势反复疼得食欲全无,总要连哄带骗才肯进
食的罗砚,咬著唇不吭声。
他知道对方想提什么,也确实不忍拂逆心意,雪上加霜。
不料罗砚微微一笑,“但那样太卑鄙了。”
谢润没说话,算是默认。
罗砚接着道:“可我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之人。”
谢润将调羹递到罗砚嘴边,“别胡说,喝药。”
年近而立的罗砚像个贪甜怕苦的小孩,撇过头道:“不喝,太苦了。”
谢润哄他:“乖,还剩半碗,喝完给你吃糖。”
“我不想吃糖。”
“那吃白糖糕?山楂饼?喝茶会跟药性起冲突,喝酒更别想。”
罗砚摇头,“都不要。”
谢润只能叹气,“那你要什么?”
“你亲我一口,我就喝药,一口喝光。”
“你!”
罗砚笑道:“就说我卑鄙。”
谢润不敢拿他的伤赌气,磨蹭片刻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药碗,凑上前。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罗砚抬手摸摸谢润的脸,坏笑道:“你越是不情愿,大爷欺负起来
越带劲。”
谢润被气笑了,“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学的?净不学好。”
不过逞逞口舌之快,罗砚只舔了谢润一口,就把人放开。
清苦的药汁被抹在唇上,谢润伸舌一舔,确实苦得让人难受。
罗砚看着谢润舔舌的模样,悄悄吞了一口唾沫,慢上几拍才想起后话。
“我想告诉你,正因为我卑鄙到骨子里,才不趁火打劫。”罗砚接过瓷碗,用灌酒的
豪迈仰头将那碗浓稠发黑的药汁一干见底。接过清口的温水喝了半杯,再一字一句续道:
“我、要、你、心、甘、情、愿。”
虽然话说得霸气,罗砚也没再做出其他踰矩之事。
自从罗砚伤后,谢润每天去照顾,能力所及之处从不假手他人。每日天没亮就起床磨
豆汁、做豆腐,踏着晨露赶早集。邻近中午收摊,谢过帮忙照看的邻居后,开始张罗午饭
和谢澄一起吃。哄他小睡片刻,醒来再带着孩子去桥边卖字画。一路忙到黄昏,带着谢澄
赶到城北的罗宅,直到罗砚吃过晚饭喝过药,才带着昏昏欲睡的谢澄回家。回家后他还要
拣豆子、泡豆子,整理笔墨纸砚和补充卖出的字帖画作,然后洗衣扫地做家务……待他随
便冲过凉,把自己挪上床时,通常已过子时。
如此日复一日,持续月余,直到有一天,谢润在哄罗砚喝药时,强撑不住昏睡过去。
罗砚舍不得喊他,痴痴望着他的睡颜忘记时辰,直到谢澄来敲门,才发现他爹早就累
瘫在床沿。
罗砚朝他招手,谢澄迟疑片刻后走到床前,却仍保持两步之遥的警戒。
罗砚看在眼里,笑得益发温和,“你爹累坏了,我们让他睡,别吵他。”
谢澄点头。
罗砚继续问:“你是想回家,还是在这里过夜?”
谢澄没多考虑,“我陪我爹。”
“好。”罗砚道:“你去找管家伯伯,他会帮你安排。”
“可以跟罗锦一起吗?”
罗砚有些意外,“你喜欢他?”
谢澄没回答,只说:“他挺好玩的。”
罗砚乐观其成,续道:“那你们好好相处。我会照顾你爹,不用担心。”
谢澄走到床边,向前竖起小指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罗砚同样伸手,用尾指勾住谢澄白嫩细小的指头,与他完成君子之约。
“驷马难追。”
那日后,罗砚特地为谢润父子准备一间客房,方便他们留宿。起初谢润不答应,坚持
每日往返还要摆摊,直到某回在书画摊上昏倒,吓坏往来游人,被动怒的罗砚狠狠教训一
顿,才肯妥协。
夏去秋来,距离罗砚受伤已过三个月。
锯腿的伤口痊愈后,罗砚找来巧匠打造假腿,用软革皮带与黄铜环扣跟大腿固定后,
再穿上长裤套上外衫,乍看与常人无异。
他像是返老还童,扶著家具摇摇晃晃,重新学习走路。
起初在屋内练走时总摔得灰头土脸,但他不准别人搀扶,坚持靠自己。谢润没办法,
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顶多事后帮忙擦点金创药,治治皮肉伤。
那阵子的罗砚变得多梦,夜里常抱着伤腿梦呓。谢润起初不知情,是某次谢澄夜起听
到怪声去叫他,他才发现声音来自隔壁房的罗砚。
罗砚躺在软枕锦被堆中,神色痛苦不断扭动,嘴里模糊嚷着腿疼,一会儿叫舅舅我
疼、一下子喊温玉救我……谢润只得赶紧把人唤醒。
浑身汗溼像从井里捞出来的罗砚却在回神后面色如常,反过来安抚谢润。
谢润知道他逞强,像小时候噩梦吓醒后搂着他,一遍又一遍轻抚罗砚的背,轻声呢
喃:“砚儿不怕,舅舅陪你。”
第二天,杏林医馆刚开门,杏娘打着呵欠的手还没放下,就被候在门外的人影吓了一
跳。
揉揉眼仔细瞧,居然是谢润。
“有急事叫门啊!怎么在外头傻等?万一我今天没开门呢?”
杏林医馆的林大夫仁心仁术,全年无休,这是全县百姓都知道的事。
虽然从罗宅做好豆腐一路挑上街,但实在没心情做生意的谢润站在担子旁,满面愁
容。
“倒也不急……”
“不急就进来说。”杏娘将他拉进门,“早点吃了没?阿商蒸了珍珠丸子,分你一
些?”
知道杏娘食量大,怕她吃不饱,见到人才想起自己也没吃早饭的谢润勉强笑道:“我
不饿,妳吃。”
杏娘没再跟他客气,进后屋端来三层还冒着热气的蒸笼,打开一看,一层十颗总共三
十颗珍珠丸子挤得密密麻麻。
她取了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你说,我听着。”
“关于罗砚的腿……”谢润喝了口杏娘推过去的药草茶,续道:“他昨夜作梦喊腿
疼。但他的左腿不在了,怎么还疼呢?”
杏娘的筷子顿了顿,将食物咽下才道:“那是假的。你也说了,腿都锯了,伤口也
好了,怎么还会疼?”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作梦说胡话?”
迅速扫光第一层,打开第二层蒸笼的杏娘道:“真要说,这是心病。患者还不习惯或
没法接受自己失去某个部位,所以以为会疼。”
“那该怎么治?能治好吗?”
“针灸能减缓疼痛,但也只是治标。”吃光第二笼,揭开第三层准备开动,杏娘道:
“至于能否痊愈,这点我没法保证。有人过一阵子就没事,也有人疼了十几二十年。”
谢润低头望着茶水,好半晌才说话:“我能帮他什么?把我的腿换给他成吗?”
杏娘笑了,“你当是补衣服,裤脚太短,裁块布接上去就行?没那么简单。”
吃饱的杏娘擦擦嘴,满足地长叹一声,“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和你的陪伴。但你也
别傻傻让他欺负、占尽便宜。他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那能劳烦妳,两三天就给他扎一回针,让他好过些吗?”
“扎针这事也用不着我。”杏娘道:“别看罗砚那个老管家胡子花白走路不稳,早年
是待过太医院的圣手呢。会请我去估计也是看你的面子,我俩的诊断差不多,只能尽人事
而已。”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吗……”
杏娘也跟着叹气,“别把大夫瞧得多了不起,那些活死人肉白骨的医圣医仙,都是传
奇话本写来骗钱的。病人自己争不争气、想不想好,才最要紧。”
言尽于此,杏娘拍拍他的肩道:“我看你昨夜也没睡,今天休息一天,回去陪
他吧。”
谢润想了想,摇头,“澄儿今天醒得早,我回去陪陪他。这段日子都在照顾罗砚,冷
落他了。”
“唉呀,你居然想起来了!本来我还在跟阿商打赌,要是你继续有了情郎忘了儿郎,
我们就把澄儿抢过来,不还你了。”
谢润只能苦笑。
“请问,林大夫在吗?”门口探进一颗脑袋,似乎是求诊的病患。
“好啦,我先去忙。有事看是找我或找我家傻大个都行,别自己硬扛着又扛到当街昏
倒吓死人,知道吗?”
“杏娘,谢谢你们。”
杏娘摆摆手,“要报恩就帮我把那蒸笼收去后头洗吧。我最讨厌洗东西了。”
谢润笑着应下,“好的,林大夫。”
被心上人发现做噩梦疼到哭终究太损颜面,罗砚那几天练走路练得格外勤奋,就连固
定隔一日帮他扎针止痛的老管家都忍不住多嘴,劝他别把自己逼太紧。
罗砚嘴上说好,态度不见放松,老人家也莫可奈何。
短短半个月后,罗砚已和那截假腿培养出感情。平常站立还瞧不出异状,迈步行走间
有些迟缓怪异,看得出是个跛足之人,但即便如此,也已远超杏娘与老管家的预期。
那日正好休市,在罗家用过午饭的谢润陪谢澄睡了个午觉起来,让孩子去找罗锦玩,
转身去找罗砚。
两人在罗砚门前碰个正著。
“你要去哪?”
“去煮红豆汤。”
谢润简直无奈,“让厨娘去煮不行吗?不然,叫人从铺子带回来?你伤刚好,没事别
瞎走动。”
罗砚眉头一挑,勉强恢复点受伤前的意气风发,“我亲手为你煮的,外人怎么比?”
“我不想喝。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罗砚知道这段日子以来谢润也是受尽折磨,退一步道:“我小心点走,你跟在旁边看
著总成吧?”
拗不过罗砚,谢润只能眼看他闯进厨下把厨娘赶跑,占地为王。
无事可做的谢润干脆没正形地坐在门槛上,看罗神厨大显身手。
罗砚熟练地淘洗好红豆,准备浸泡半个时辰再下锅。懒得一去一回再折腾让谢润操
心,左右也没要紧事,他硬是挤到谢润身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他们聊京里的日子、聊分开的时日。
“……汲汲营营绕一大圈,到头来想做的事、想要的人还是没变。”罗砚抬头望向悠
远长天感叹,那儿似乎是京城的方向。
“享尽荣华富贵,还不如跟你坐在门槛上,等一锅红豆汤。”
觉得自己难得讲了句人话,罗砚等待片刻,没等到任何表示,转头一看,不禁莞尔。
秋高气爽的天气,午觉刚醒的谢润还有些昏沉,贪恋他的温暖,不知不觉越凑越近,
聊著聊著竟然靠在他肩头又睡着了。
罗砚善尽靠枕之责在那里枯坐半个时辰,才轻轻把人挪开,起身煮汤。
谢润是被红豆香唤醒的。
看似跟从前一样的罗砚站在锅边,已经煮好红豆要放糖,听到动静温声问道:“还
困吗?还困回屋里睡?”
没醒过神的谢润摇头,抓着盖在身上的外衫用脸蹭了蹭,闻到一股极淡的桂花熏香,
才想起这是罗砚的衣服。他窘了窘,赶紧扯下物归原主。
罗砚笑得很坏,没打算接,“晚了。我都瞧见了。”
谢润不想理他,起身把上衫披到罗砚肩头,就当还了。
加完糖,罗砚舀了半勺进小碟,递给谢润,“尝尝。”
不嗜甜的谢润皱眉,“有些过甜。”
罗砚拿过碟子喝一口,“会吗?我觉得刚好。”
想来是罗砚这几个月喝药喝到舌头都木了。谢润拿回碟子品了品,口是心非道:
“嗯,是我还没醒。”
罗砚摸摸谢润压出睡痕的脸颊,望着他不说话。
被那双太深邃的眼神越看越惊心,谢润努力寻思,想在被摸得六神无主当下,拣出一
件正事讨论,未果。
手掌缓缓往下滑,按住谢润颈侧。那儿的脉搏跳得厉害。
罗砚凑近他,轻声问:“你很紧张,为什么呢?”
“我、我为何要紧张?”
说完,谢润伸手要推开罗砚,想起这人大伤初愈,又生生煞住。不像他投鼠忌器,罗
砚用另一只手抓住谢润,直接往自个儿胯下按去。
罗砚自嘲:“虽然是个废人,该精神的地方还是挺精神的。”
这下谢润怒了。“不许你这么说!”
他放开那只轻薄谢润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腰,把人搂进怀里。
“没事,我不后悔。哪怕为你死也很值得。”
谢润崩溃吼道:“你就是要我一辈子自责,愧疚到死!”
罗砚还在耍嘴皮子,“不用有愧,有我就行。就算不心疼我,澄儿有我一半血脉,你
忍心让他没有另一个爹疼?”
这些年掩耳盗铃闭目塞听,如今被人强拉开双手,端正视听。
谢润嗓音嘶哑,“我……经过这些年相处,我要怎么跟他解释,那个送上一堆礼物,
疼他爱他的大表哥……其实是他亲爹?”
“你有没有想过,澄儿早就心里有数?”
“不可能!”
罗砚点头,“嗯,甥舅乱伦生子也是不可能。”
“你!”
他轻拍谢润的背安抚,“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再说。”
谢润可不敢那么豁达,“澄儿……要是澄儿接受不了,不要我这个爹怎么办?”
“不会的,澄儿那么敬爱你。再说,他虽年幼,或许比那些被教条礼法束缚的大人,
还通透事理。”
这已经不叫指桑骂槐,而是指名道姓了。
“我俩身分如此、血缘如此、这世道伦常礼教如此,你叫我怎么办?”
“我俩不偷不抢,安分守己,谁也没去祸害招惹,不过两情相悦,凭什么不准?”
谢润咬著牙,嘶声:“就凭……我是你舅父……”
罗砚压抑满腔怒火,沉声道:“我从小父母双亡,懂事以来没见过其他亲人,整个谢
家只认得一个你。你自小把我养大,教我育我怜我爱我,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是我舅
父或是隔壁邻居、千里之远的某个人又有何区别?”
“……外头年轻漂亮贤淑聪慧的姑娘那么多,你何苦执著于我?”
“因为弱水三千,我只愿取你这瓢,否则宁愿渴死,行吗!”罗砚抹了抹脸,知道自
己太失控,放柔声音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还是像从前同睡一屋,若你没那念头,
我绝不勉强你。在人前,我们依旧是舅甥,顶多亲暱些,我绝不踰矩。哪天你看我厌了烦
了移情别恋,我就带锦儿连夜搬走,永远消失在你面前。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马──”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就是!”
罗砚没那么好骗,“真的?不是随口哄我的缓兵之计?”
谢润瞪了他一眼,“我又不像你!我言出必行。”
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说好要等他心甘情愿,到头来还不是软硬兼施,逼他就范?
“温玉。”
谢润不说话。
“温玉……”
“有话快说!”
罗砚笑得很甜,搂着他的腰轻轻摇晃,“好久没亲你了,让我亲一口?一口就好。”
已经被磨得澈底没脾气,谢润没好气道:“这种事就甭──”
“爹,你们在做什么?”
发话的谢澄站在门口,身旁是满脸好奇的罗锦。
看两个大人抱成一团,罗锦兴奋道:“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罗锦像枚圆滚滚的小砲弹,撞得谢润差点没站稳,反倒被罗砚拉了一把,看来已是经
验丰富。
望着说完就扑过来的罗锦,再看看盯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谢澄,罗砚一手按住想挣脱的
谢润,一手朝谢澄招了招,温声道:“澄儿也来。”
谢澄盯着被大表哥搂在怀里动弹不得的亲爹,在他点头示意下,才勉强加入投怀送
抱的行列。
被一大两小团团包围的谢润正要说话,又听到一声惊呼。
“哎!你们这家子怎么回事?都还没下雪呢,有这么冷?”
因为谢澄前两天提起,傍晚医馆休息后,杏娘特地带上魏商亲手搓的汤圆来探。整栋
宅子绕一圈找不到人,结果一个两个全挤在这里,抱成一团像在取暖。
“杏娘妳怎么来了?来看罗砚的?”
考虑到心上人的薄面皮,人都还没抱暖的罗砚只得松手。一左一右抱在两个大人腿
边的孩子倒是没这顾虑,依旧搂得很紧,趁机撒娇。
闻言,身为医者的杏娘勉强施舍一眼,随即摆手道,“他满面春风得意得很,我瞧他
做什么?我是带汤圆来给澄儿……欸,汤圆人呢?”
在娘子眼中还不如汤圆的魏商拎着食篮,长腿一迈跨进门槛,随传随到。
闻到陶锅传来的甜香,始终未曾一尝传说美味的魏商眼睛一亮,“是红豆汤?”
平生宿愿得偿,这会儿看什么都顺眼的罗砚难得大发善心,神色倨傲地点了点头。
谢润招呼道:“才刚起锅,大伙儿一起喝?”
谢澄扯了扯亲爹衣角,“爹,我要加汤圆。”
罗锦跟着嚷:“我也要。”
谢澄纠正他,指向罗砚,“那才是你爹,去找他。”
两爹默默对看一眼。
罗锦嘟著嘴:“借我一下,有什么关系!”
谢澄难得孩子气地坚持:“这是我爹,不借你。”
罗锦的嘴嘟得更高,眼中有委屈的泪花打转,“我都把我最心爱的纸鸢借你了,你为
什么不把你爹借我?”
事到如今罗砚才知道,原来自个儿在儿子心中跟只破风筝差不多。
余下四个大人你瞧我、我瞧你,既好奇孩子们究竟怎么想,又怕真吵起来伤感情。
听到后面越扯越远,连几月几日多吃一口山楂饼这种事都从箱底翻出来,罗砚只得干
咳一声,双手按上两个孩子的发顶揉了揉,安抚道:“行了别吵,都是一家人。往后澄儿
可以叫我爹,锦儿也可以叫……叫他爹,大伙儿和和气气的,嗯?”
接过罗砚的眼神,谢润赶紧附和,“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
是你的,有什么好分彼此?”
一旁的魏商没见过这么长幼不分打迷糊仗的,正要开口,被自家娘子踩了一脚。
“唉呦!”
面对众人询问,魏商只能干笑,“我、我那个……”他难得聪明一回,急中生智道:
“我想起那汤圆不耐放,一路提来耗了好些时候,再不煮,怕得坏了。”
罗砚完全不感激他别脚的救场,一把抢过食篮,对大伙儿道:“去厅里候着。等等就
好。”
馋了好几天的谢澄先发话:“我在这里等。”
学人精罗锦跟上,“我也要!”
罗砚没辙,只得以灶火危险为由,叫几个大人把孩子带出去等。
谢锦带着孩子们在后院的青石椅坐下,杏娘夫妻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说话,杏娘捏著
魏商的耳朵念念有词,约莫忙着训夫。
谢润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儿子们方才提到的山楂饼,一人分一块。
罗锦道过谢后欢天喜地啃起来,谢澄却拿在手上没吃,用那双清亮澄透的眼睛望着亲
爹。
谢润被儿子看得心虚,只得低头牵起他的小手捏了捏,半晌才开口:“澄儿……喜欢
大表哥吗?”
啃得正开心的罗锦不自觉停下,转头望着这边。
谢澄也不怕他看,盯着他爹反问:“爹喜欢大表哥吗?”
没想到被八岁儿子反将一军,谢润苦笑,极轻地应了一声。
谢澄点点头,将手上的山楂饼掰了一半,看也没看就递向身旁,回道:“我也喜
欢。”
收到贿赂的罗锦赶紧开口:“我也喜欢舅公!舅公都会对我笑得很好看,还常给我很
多好吃的,比我爹爹好多了!”
谢澄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玩伴,掏出帕子往罗锦嘴边擦去,边擦边嫌弃:“脏
死了。”
被嫌弃惯的罗锦没恼,笑嘻嘻地坐在原处,任谢澄帮他把嘴边的饼渣子拭净。
罗锦接过那条帕子,“洗干净再还你。”
“本来就是你的。”
罗锦低头一瞧,帕角确实绣著一个锦字,“欸,真的!怎么在你那儿?害我找了好
久。”
“上回我跌倒,你给我擦伤口。”
原本想静静听孩子们聊天的谢润急忙插嘴:“什么时候的事?伤哪了?”
谢澄回:“几天前玩纸鸢摔倒,小伤而已,爹你别担心。”
谢润还是坚持掀起孩子的裤管,在膝头处找到一个拇指大的浅色结痂,这才放下心
来。
他叮咛著:“下回不管大伤小伤,都要给爹知道。”
谢澄抿著嘴笑,点了点头。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的罗锦摸摸鼻子,打算离开,被谢润一口叫住。
“澄儿常跟你玩在一块儿,要劳烦你多照顾他。往后有什么事不方便找你爹,就来找
我,我们一同想办法。”
罗锦盯着谢润片刻,像要确认承诺真假,很慢很慢地点了头,突然问:“那……我也
要跟小澄一样喊你爹吗?”
谢润愣了愣,展开笑颜,“你想喊就喊,不想的话,照旧喊舅公也行。”
罗锦捏著帕子,用指头磨蹭上头的绣字。那是他娘临走前为他绣的最后一条手帕。
罗锦低着头说:“我已经有一个爹爹了。我、我比较想要一个娘……”
谢润起身,蹲在罗锦跟前,望着这个成天笑口常开像是无忧无虑的孩子,轻声道:
“你娘跟澄儿的娘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法回来看你。但你身边还是有很多人疼你、
爱你,你可以在心里把他们都当成你的亲人。”
罗锦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呜咽道:“那我、我也可以把你当成我娘吗?虽然、虽然夫
子说……说娘都是女的。”
谢润笑叹,“可以啊。”
“呜呜呜……娘!”
罗锦一头冲进谢润怀里,撞得他直接往后翻倒,摔个四脚朝天之际,他还不忘护住怀
里的孩子。
一旁吃醋许久的谢澄忍不住吼道:“快放开我爹!”
“我不要!”
“放开!”
和乐融融没多久又吵成一团,魏商夫妻俩只得赶来劝架,直到罗砚仿佛济世梵音的声
音传出。
“汤圆好了。”
孩子们抛下新仇旧恨,欢呼著冲进屋里,大人紧追在后。
煮滚熟透的汤圆被捞起,浑圆雪白的糯米团摆进红豆汤,看起来圆满又热闹。
大伙儿一人捧著一碗,围在暖呼呼的灶边,欢声笑语随甜香飘得好远,将过往的心酸
离别抛在后头,再也看不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