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今年一岁五个月，来到这个家快满一年了，到目前为止和饲主相处融洽
。
　　饲主上周出差五天，怕我一只猫在家没人服侍，找了一间五星级宠物寄养旅馆让我去
渡假。饲主带着我的行李（小毯子、布偶、爱吃的零食）来到旅馆门口，和接待人员交代
注意事项，随后恭敬地打开车门，引导我到一间至少有五层楼的豪华别墅，放眼望去尽是
阶梯和走廊，更别提那些引人入胜的狭缝，我在饲主与接待人员的注视下走进了别墅，非
常矜持地只跳上第二层，在平台上乖巧地待着。
　　饲主弯下腰放了我平常惯用的碗，小毯子和布偶则放在对面的平台上，反正这整栋别
墅只有我一只猫，我可以把小毯子叼到任何我觉得适合的地方，我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慢慢
欣赏这栋别墅的美丽。
　　饲主在门外朝我挥了挥手，我头也不抬地摆动尾巴。五天后见。
　　　　※
　　第二天下午，接待人员打开别墅的门，让另一只陌生的猫走进我的别墅。
　　我立即从第五层冲了下来，斜站在第三层与第二层中间的楼梯上，紧盯着那只外来者
，白猫抬头看了我一眼，悠哉地从另一座楼梯爬上第二层，又好奇地朝那条秘密小径探了
两步，接着被我喝止。
　　“为什么？”白猫问，那双眼睛写满疑惑。
　　我恶狠狠地钻入秘密小径的另一个入口，从深处叼出我的布偶，“现在可以了。”
　　白猫笑弯了眼，“你真可爱，那只布偶跟着你多久了？”
　　“快五个月吧，我饲主送给我的周岁礼物。”我低头咬住布偶的肚子，四肢缠抱住布
偶的翅膀以及尾巴。
　　“好可爱。”
　　我一回神，才发现白猫已经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气得炸毛，丢开布偶
迅速往后跳了一步，整个身体僵硬地半贴在墙上，只差没有一爪揍上去。
　　“抱歉，吓到你了，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爱，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或许我们能试
著聊些别的？毕竟我们要继续相处四天的时间，你的主人大概不知道这间豪华猫跳台房间
有可能会被并房，或是他认为你的个性温和不会主动挑衅其他猫，否则空间小一点的个人
房会更适合你……好了，你缩著在墙角不累吗？”
　　　　※
　　“我妈也是家猫，我从小就没有在外流浪的经验，小时候和兄弟姐妹打闹长大，后来
才到现在这个主人家里。其实我觉得猫需要一些野性，不能老是被主人揉肚子摸肉球。我
大哥二哥在宠物餐厅看店，时常接受客人赠送的小零食和玩具，明明都是同个妈生的，日
子过得硬是比我高贵十倍，所以有个好的主人才是家猫下半辈子的保障。”
　　“坐上那个手术台，我就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了，没有性生活，无法生育，个性会稍
微冷静一点，不会随便炸毛……你刚才炸毛的时候，我还在想，你的主人是对你太好，还
是太不在意你，所以没带你去结扎，但如果你曾经当过街猫，那就可以解释了。”
　　“为了不让猫无限制繁衍，成年猫都必需接受结扎，这在他们眼里看来就跟割礼一样
简单，所以猫族的繁殖这个重责大任，就落到街猫身上了。你千万不能期待在养殖场里的
纯种猫，他们蠢到无法组织一句话，只会用几个单词，听他们说话半猜半想，还是搞不懂
他们要表达什么。”
　　“不会发情，我们的欲望只剩下吃跟睡，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可以进一步追求灵魂
的升华，有更多时间专注思考猫生理论。我最近在听经济学凯因斯理论，人类真的很厉害
，能把很复杂的东西用简单的数学模型表达出来，而且传承数百年，你想想看，如果你的
……你的布偶好了，因为你对它爱不释爪，它能完全吸引猫的注意力，后来这一种类的布
偶大量生产，以致于数百年后的家猫几乎都有一只布偶……”
　　“不行！”我炸毛，“这个布偶是我的，我一只猫的。”
　　白猫趴在我旁边，优雅的双眼眨了眨，“你又看不到几百年后的样子，就算那时候的
家猫都有相同的布偶，他们也不觉得那是因为你留下的传承。”
　　“布偶它是唯一的，不管未来会有多少个布偶。”
　　“啊，唯心论。”白猫用尾巴拍着我的背，“如果我想向你借那只布偶呢？”
　　“不、不行，”我一个反应是拒绝，但后来再想，白猫刚才和我分享他客房服务鱼罐
头，我不应该这么无情地回绝对方，挣扎了半刻，“但是如果只是借……一下，不离开我
的视线的话，我可以同意。”
　　白猫舔着我后颈的毛，“你真好。不过你把布偶借给我之后，它还会是你的布偶吗？
”
　　　　※
　　我的饲主和白猫的主人同时在别墅外来接我们，接待人员打开大门，饲主叫了我的名
字，我紧挨在白猫身边没有理会，饲主便走了过来，将我从平台上抱了下来。
　　“总是要分离的。”白猫说，“但是缘份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我回头看着白猫，“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当命运推着你走的时候，你无法拒绝。”
　　饲主摸了摸我的背，“你交到朋友了呢。”
　　白猫的主人站在别墅外，“我家的猫很擅长交朋友，牠去过几次猫友聚会，不管个性
多难缠的猫都会愿意和牠亲近。这是我亲戚家开的宠物餐厅，平常在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
六会举办猫友聚会，粉丝专页会公告确切时间。”
　　饲主接过名片，我好奇地嗅著味道，然后看向饲主，通常他会自己解读出我的意思，
“你想去猫友聚会，想看你的新朋友？”
　　我软软叫了一声，不过白猫不是我的新朋友，他是神，我心灵上的神。
　　　　※
　　每次去猫友聚会，感觉非常神奇，我还有其他猫全都围簇着白猫，希望他能再教授我
们一些知识，开拓心灵，宽广视野，我们的确应该追求心灵上的完整，肉体不过是束缚。
　　但饲主每周给的鱼罐头还是很好吃。
　　当我还在昏沉地想着四维空间线性时间理论时，白猫已经走了过来，在我身旁趴下，
舔着我颈侧的毛。
　　“所以祖父悖论只存在线性时间观里？如果是平行时空理论，可能不成立？”
　　“不过有一派学说是在线性时间观里，却仍然认为祖父悖论不成立。只要倒果为因，
既然我已经出生了，就算我回到过去杀死祖父，也不能改变我已经出生的事实。”白猫舔
到了我的背部，在他说话期间，一边发出吞咽的声音，以致于说话速度非常慢，“不过我
认为这是因为无法观测自己所在的时空的关系，主张祖父悖论不成立的学派，无法观测自
己到底处于线性时间或是平行宇宙，所以他们的论点也有一定道理。”
　　“唔。”我瞇眼陷入更深层的思考。
　　“偷偷跟你说一件事。”
　　“嗯？”
　　“我今天会去你家过夜。”
　　我半睁开一只眼，“你要来我家？”
　　“其实你家饲主之前就经常来我家，只是没有带着你一起。”
　　“为什么！”我差点炸毛。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控制怒气引发的身体反应了。
　　“他的说法是，他无法分心照顾你，他说你的个性怕生，刚到一个新环境会不适应或
是乱碰乱抓破坏物品。”
　　我猛然坐直身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就算饲主他不相信我，也应该要相信你
。”
　　“我主人也不觉得家里来了一只我喜欢的猫咪，还可以安静待在窝里不捣乱。这就是
我今天会去你家过夜的原因。”
　　“为什么？”
　　“你主人说你们家有一个大笼子。可以关两只猫的那种。”
　　“我……他……我无法同意！”
　　白猫跟着坐起来，用脖子蹭着我，“你害怕待在笼子里？”
　　“也……不是害怕，是不喜欢。”
　　“我会陪着你，像现在这样，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会体认到真正影响你的是身边
的猫，而不是身处的环境。这就是人类情侣经常当众接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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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猫待在我身旁，暖热的体温使我安心。
　　这个大笼子是当时刚带我回家时买的，我是饲主的第一只猫，他独居，又担心我在他
上班期间会破坏屋子里的家俱或电器，于是买了一个大笼子让我白天的时候待在里面。
　　那时候的我尚未被驯服，野性极重，尽管被关了两周就学会开门的方法，但我仍然不
喜欢这个笼子。
　　“你不喜欢，甚至厌恶它，是因为这里对你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解决方法有两种，
第一个是让你忘记你在笼子里这个事实，第二，创造更强烈的记忆，重新塑造你对笼子的
印象，不过这两种方式最后都指向同一种实行方法。”
　　“哪种？”我幽幽地说。
　　“你看那道门，门后面就是我们无法观测的事实。”
　　“你主人和我饲主都进了房间。”
　　白猫的眼神很纯粹，那是追求知识富足、心灵饱满，如果神灵有形象，那祂就应该是
这个样子。
　　“然后发出了相当愉悦的声音，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可以……仿佛到了天堂的感觉，这
是两个人灵肉完美的结合，以侵入和包容的方式感受彼此的存在……”
　　白猫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串让我难以想像的动作，我光是想都觉得累，怎么还能以此为
乐。
　　“你在结扎前，曾经体验过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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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不可观测的房门被打开了，主人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乖巧待在客厅大笼子里的
我们，然后走向厨房处理早餐。
　　我碗里的饲料半满，昨晚饲主特地为了我们两只猫多放了平常一倍的量，白猫吃不多
，我也……没吃多少。
　　仿佛我们原本就是一体，那份愉悦既是我的也是他的，彼此互为因果。在不能承受更
多的时候、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时候，灵魂突然跨过了那道藩篱，来到了更自由宽广的空间
，我能感知白猫的呼吸，每一分颤动。
　　是命运使我们分离，是缘份使我们重聚。
　　我和白猫、饲主和主人变成了一家人，之后没有再分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