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你是我的近乡情怯
第九章 第七夜(下)
第二夜的危机是橡胶手错觉,在将自己的手遮挡住的状态下,若同时用笔刷刷过受试
者自己的手,以及实验用的假手,受试者会对外物产生身体归属感,在假手被刺时感到疼
痛。在电影中则是每位幸存者都有一具与之共感的娃娃,不管娃娃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会反
映在本人身上,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在共感遍及全身之前找到娃娃亲自摧毁掉。
“这不就是巫毒吗?”阿克赛尔在和尚北辰看电影时吐槽,“跟橡胶手错觉只沾了一
点边吧。”
在主角全体都意识到危机的真实性之后事情要单纯许多,第二夜的线索也相对容易解
读,虽然搜索娃娃有点运气的成分,但至少在搜索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需
要忍受不定期的疼痛和触觉骚扰。前者尚北辰因为系统设定而不受影响,后者却让他有点
困扰,虽然想要连触觉也关了,但蜂巢并未允许使用者调低痛觉以外五感的敏感度。
“还好吗?”尚北辰有点担心阿克赛尔,但对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要不是知道电影
进行中无法更改设定,他都要以为阿克赛尔跟他们一样都把痛觉关掉了。
“没事。”阿克赛尔说:“你呢?”
尚北辰愣了愣,没有想到阿克赛尔会发现他的不适。
“他就是母鸡心态。”埃琳凑过来说:“一点不舒服都瞒不过他。”
“什么母鸡,妳这是刻板印象。”
“这叫符合现实。”埃琳反驳,“你什么时候见过公鸡孵蛋了?不然说你是公海马怎
么样?”
尚北辰忍不住闷笑。
娃娃的位置与电影中并不同,不过从共感获得的线索来推论,找起来并不困难。由于
没有疼痛的干扰,他们分头搜索不久之后就找到了自己的娃娃,各自亲手毁去。主角他们
就不同了,尚北辰他们回头会合时,只有伊莉丝已经处理掉自己的娃娃,亚当则是再度拖
著因为旧伤加上共感疼痛而不良于行的大卫。
“我来帮他吧。”阿克赛尔主动说,把大卫的手臂拉到自己肩上,“你去找你的东西
。”
亚当点头表示感激,很快就从他们视线中消失,伊莉丝也跟了上去。
大卫不愧是原本应当在第一夜牺牲的配角,比起其他两位 NPC 都要冲动易怒,心智
也不够坚定。就连阿克赛尔这样脾气好耐心足的人也被激得暴躁起来,埃琳在和大卫吵了
一架之后决定眼不见为净,四处瞎找起记忆的线索,陆言则是维持着一贯对 NPC 的冷漠
。
结果唯一能心平气和跟大卫说话的就剩下尚北辰。
“厄运的降临不需要什么道理,我们就是一群倒楣蛋,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
点。”
“你不相信事出必有因?”
大卫嗤笑,“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应该受这个折磨?像你这样的小鬼能做什么坏事?”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大卫聊天,但他一向觉得和 NPC 说话比和现实中的
人说话要容易,也不是第一次和电影中的人物深入对谈。有时候他看电影就像是在试图寻
回自己对情绪的感知能力,虽然他自己并不害怕,却能够为了电影中的角色而紧张。
终于找到大卫的娃娃时他已经全身脱力,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阿克赛尔身上。尚北辰
原本要帮他把娃娃送到他手中,但光是把娃娃从柜子底下拿出来的过程都让大卫痛叫到声
音沙哑。
“接下来要由你毁掉娃娃。”尚北辰说,帮忙把大卫扶到柜子旁。
大卫颤抖著拿起娃娃,却在收紧手的瞬间惨叫一声。
“我他妈──你们骗我的?”
尚北辰被他推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虽然不会痛,但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一时反
应不过来。大卫甩开阿克赛尔,小心翼翼地把娃娃捧在怀里,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
尚北辰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我们没必要骗你。”
“毁了娃娃就能解决危机?”大卫怒视着他说:“我光是碰一下就痛得受不了,我怎
么知道如果把娃娃的头折了,我的脖子不会跟着断掉?或是直接痛死?你们有什么证据证
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尚北辰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们的娃娃在折断之后就直接分解消失了,现在也
拿不出来证明自己。
“伊莉丝不也处理掉自己的娃娃了?”阿克赛尔开口,“难道你觉得她也在骗人?”
“那女人狡猾得很,谁知道她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大卫全身都是冷汗,头发贴在
前额,身上穿的衬衫处处是暗色的汗渍。太慢了,尚北辰想,是他们太晚找到他的娃娃了
。
“我们自己碰娃娃时没有感觉到痛。”埃琳凉凉地说:“你这是脑子痛坏了。”
“错觉?我看你们就是恨不得弄死我──”
“吵死了,这么不干不脆的。”陆言大步走向大卫,一脚踩在他娃娃的腿上,让大卫
大叫出声,“感觉出差别了没?你自己碰的时候会痛纯粹是刚刚痛太久的错觉。”他看向
外头的天色,“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你最好在来不及之前动手,现在就毁了娃娃,不
然我不介意直接踩断你的脖子。”
尚北辰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就想到了席涅克曾经形容陆言为“混世魔王”,当时他还
有点难以想像一贯安静沉稳的陆言怎么搭得上这样的形容,没有想到今天就看到了他如此
不同的一面。
“你这位朋友是不是有点反社会?”阿克赛尔凑到他耳边低语。
陆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哼笑了声,“我听到了。”
在陆言的威胁下,大卫终于狠下心,一把折断娃娃的脖子,双眼因为恐惧而仅仅闭着
,等了好半晌确认危机解除才睁开眼睛,之后恶狠狠地瞪了陆言一眼。
陆言满不在乎地转身退回门口,指著外头说:“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你们谁想帮忙
扛人的自己来,我不奉陪。”
看着陆言大步离开,埃琳噗哧笑出声。
“这下我有点喜欢他了。”
*
到了第三个晚上,潜藏的危机终于带走了第一个受害者。
攻击来的突然,他们还来不及编造出适当的线索,负责为他们把风的埃琳便喊了声:
“闭眼!”知情的尚北辰、陆言和阿克赛尔立刻照做,亚当和伊莉丝也下意识听从指示,
然而大卫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戛然而止,只能听见像是喉头发出的湿润声响。尚北辰等著
空气中的压力消失才睁开眼睛,大卫的尸体瘫倒在地上,没有明显外伤,但瞪大的眼睛像
是他已经死去许久一样,变成混浊的灰色,眼白也微微泛黄。
“死了。”亚当蹲在大卫身边说,抬头看向他们,脸上挂著十足戒备的表情,“你们
有所隐瞒。”
他站起身,重心微微压低,像是随时准备面对肢体冲突,“刚才那是什么?”
尚北辰和其他三个人对看了一眼,最后由阿克赛尔开口解释。
这一夜的危机是薛丁格的猫,不过会杀人的不是猫,而是看不见形体的怪物。怪物有
两种型态,睁着眼睛的人看不见它,观察却会让怪物拥有能够杀人的实体;闭着眼睛的人
能够感受到怪物,同时怪物对闭眼的人来说也不存在,因此伤不到人。要杀死怪物就要找
到装着怪物本体的“箱子”,打开之后让怪物真正死亡。为了躲避危险同时寻找目标,最
好的做法就是两个以上的人一组,由睁着眼睛的人领路搜索,闭着眼睛的人充当警报器,
在感受到怪物的接近时提醒伙伴闭上眼睛。
“你们一直都知道真相。”伊莉丝瞇起眼睛:“从第一天晚上开始你们寻找线索的速
度就一直快得不寻常,而且面对攸关生死的威胁,你们一点也不感到紧张。”
其实从这个晚上开始阿克赛尔应该就会开始害怕了,但尚北辰总不能这么回答他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亚当质问,“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是我。”陆言开口,“我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们是我选择的队友。”
亚当上前一把扯住陆言的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言用眼神制止他们上前帮忙,之后捏住亚当的手腕,力道大得足以逼迫他放手,“
字面上的意思,我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一切,我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危险,又该怎么活下
去。”
“比起冲动又不控制的家伙,”他指著大卫说,之后指向亚当,“爱逞英雄的傻子,
”然后是伊莉丝,“跟过于精明的阴谋家,我更愿意选择听话的棋子当伙伴。”
埃琳看起来很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听话,被阿克赛尔一把拉住。
“……第二次?”伊莉丝眉头紧皱,“是你的第二次,还是我们所有人的第二次?”
陆言歪起嘴角,“妳还是一样敏锐。”
“你是说──”
陆言摇摇头,“我不能说得太多,也不能直接给你们答案,我可不想引起‘它’的注
意。你们只需要知道它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就好,我回来也是为了解决掉它。”
他说得信誓旦旦,要不是尚北辰知道剧情,他都要相信陆言的话了。
“我不信任你。”亚当说:“如果你愿意为了你的目的放任大卫去死,谁知道你还能
做出什么事情?”
“我不需要你们信任。”陆言耸耸肩,“好好活下去吧,最后存活的人愈多,胜算也
就愈大。”
亚当和伊莉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看起来都对陆言的话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亚当再次
检查了大卫的尸体,和伊莉丝凑在一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我们两个自己走。”亚当最后说:“我们可不希望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被推出去当炮
灰,平安度过今晚之后再谈吧,希望你们提供的资讯是正确的。”
陆言摊摊手,对他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男女主角头也不回地离开。埃琳在他们走远之后“啧啧”两声,转过头看向陆言。
“真没想到。”她说:“我们之中还有个奥斯卡得主。”
陆言垂着眼哼笑,“接下来怎么走?”
知道规则的他们并不会面对太多危险,最终他们决定分头搜索。原本尚北辰是打算自
己和陆言一组,毕竟陆言和阿克赛尔跟埃琳都不熟,但埃琳主动提出要跟陆言一路,说是
想多了解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之后便推着他离开,让尚北辰纠结了好半晌自己是否要劝
埃琳别随意招惹陆言,毕竟陆言似乎只喜欢男人。
阿克赛尔听到时笑得像是哮喘发作了一样。
他们一边寻找怪物的箱子,一边也留意著是否有记忆的线索,尚北辰还是觉得记忆的
机关应该会出现在他们不会遗漏的地方,但仔细点观察总不会错。
“还好吗?”
“啊?嗯,没事。”
阿克赛尔抓着他衣角的手明显在颤抖,但尚北辰没有揭穿他。原本他们说好由阿克赛
尔来当领路人,不过睁着眼睛却看不见危险似乎比闭着眼睛让他人领路要更让阿克赛尔害
怕,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交换了角色。
怕阿克赛尔会绊到或撞到东西,尚北辰走路速度并不快,遇到阶梯或段差时也会先出
声提醒。这样领着一个只能依靠你看路的人感觉有点奇妙,就像是他们成了一体一样,步
伐不知不觉同步,连呼吸节奏都渐渐重合。
“闭眼!”阿克赛尔突然扯了下他的衣角,声音有点颤抖。
尚北辰立即闭上眼睛,周遭的气温似乎降了几度,怪物带来的压力施加在眼皮上,缓
慢地由左至右移,压迫着他的眼球,虽然并不痛,脆弱的部位处于这样的威胁下还是让人
无法放松下来。
从阿克赛尔口中冒出的一连串脏话让尚北辰忍俊不禁,驱散了他胸口的压力。他轻轻
撞了下阿克赛尔的肩膀,作为无声的支持。
等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尚北辰睁开眼,对上表情依旧紧绷的阿克赛尔。他的嘴唇崩
成一条下弯的线,双眼紧闭,眉头也挤出一道道皱褶,跟平时总是带着笑的样子很不一同
。尚北辰犹豫了几秒,把手放在阿克赛尔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动作快得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
阿克赛尔眨眨眼,露出惊讶的神情,立刻再度闭上眼睛。
“谢谢。”他清清喉咙,“那个,我就是有一点点怕,就一点点。”
尚北辰弯弯唇,“嗯”了声。
他们搜索过整个楼层,但没有什么发现,期间又遇上了几次怪物来袭,他们都闭着眼
睛平安度过,但感受到的压力愈来愈强,阿克赛尔也愈来愈紧张,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
尚北辰的衣服大概早就被扯坏了。
犹豫了一会,尚北辰把阿克赛尔的手拉到自己的肩上。
“北辰?”
“上楼吧?”尚北辰说,没有回答阿克赛尔隐含在语气中的问题,“这层楼都看过了
。”
阿克赛尔搭在他身上的手挪动了下,抵着他骨头突出的地方,“好。”
四楼主要是艺文课用的教室,尚北辰可以从窗户看到里头素描用的石膏像,还有画架
上未完成的半成品。一张张画用色都十分鲜艳大胆,描绘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像,尚北辰
走动时可以感觉到画中人一直观察着他。他好像在哪读过这样的现象,只要画中的人视线
朝着正前方,就会让观者产生被看着的错觉。这样想起来他要感到害怕都很困难,镇静地
领着阿克赛尔走进教室,观察其中一幅肖像画。
亮黄色和红色绘制成的皮肤与暗色的双眼形成强烈的对比,尚北辰自认对艺术没有鉴
赏能力,但依旧从这幅画中感觉到了一丝神经质。
“画像的眼睛……”尚北辰歪头看得更仔细了点,“唔,这好像不是颜料。”
他凑上前,闻到些许铁锈味,看来又是个用血当颜料的老梗了。感觉跟剧情没什么关
系,他也就没有告诉阿克赛尔,虽然他觉得阿克赛尔能猜得到他没说完的话。
“闭眼。”阿克赛尔捏了下他的肩膀。尚北辰立即闭上眼睛。
砰!砰!
阿克赛尔突然将他揽进怀里,闷哼一声,脚步也一顿。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尚北辰在
阿克赛尔背上摸索,摸到了碎裂的木屑和铁片,还有些许湿润──是血。
铿锵!笨重的金属落地的声音,尚北辰压抑住自己睁开眼睛的冲动,大脑一片混乱,
被人抱着的陌生感觉让他像是全身神经都烧了起来一样,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画像的视线也是‘观察’!”阿克赛尔说,放开尚北辰,但右手仍旧搭在他身后护
着他,“那东西现在可以碰到我们周遭的环境!”
眼睛不能睁开,他们只能瞎子带着瞎子,跌跌撞撞地往教室外逃,有什么东西追着他
们的脚步声──太沉也太笨重,不像是人,也许是石膏像?周遭的物品不断炸开,虽然他
们成功出了教室,环境的破坏却没有停止。闪躲间两个人都迷失了方向,只能摸著墙逃跑
。
“电影里没有这段吧?!”阿克赛尔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这样是叫我们怎么逃
?”
“可能……”尚北辰听见斜后方传来金属的碰撞声,还没反应过来阿克赛尔又再度从
背后抱住他。
这次的冲击力让他们都踉跄了几步,尚北辰难得因为着急而放大声量,冲著阿克赛尔
说:“你别帮我挡了!”
“嘶──没办法,我母鸡心态改不过来。你刚刚要说可能什么?难不成是觉得我们都
被剧透了,怕我们太无聊?”
尚北辰拉住阿克赛尔的手腕,“也许是记忆的提示,逼我们──”
玻璃破碎的声音,尚北辰和阿克赛尔同时试图替对方挡灾,结果两个人跌成一团,倒
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下突然一空。
失重感让尚北辰心脏仿佛跳到了喉头,风压将他们身上的衣服吹得飒飒作响,他紧闭
著嘴,另一手也抓住了阿克赛尔的手,总算阻止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打转。
“我们这都掉多久了。”阿克赛尔大喊著,声音因为被气流吹散而显得破碎,“这是
要掉到哪去?地心吗?”
尚北辰开口要说话,但又意识到自己得大吼才能让阿克赛尔听见,犹豫的几秒间他们
就突然触了地,落在柔软的椅子上。
摸到塑胶的扶手和杯架,他似乎知道他们人到哪里了。
“唷,进展不错嘛,手都牵上了。”
是埃琳的声音。
尚北辰睁开眼睛,对上她灿烂的笑容,还有身旁的陆言挑起的眉毛。他后知后觉地意
识到自己还抓着阿克赛尔的手,连忙把手抽回来。原本还想问埃琳和陆言看起来怎么一点
也不狼狈,才发现他和阿克赛尔身上也没了任何伤口,衣服也一尘不染。
眼前是巨大的萤幕,还有阶梯般配置的一排排座位,他和阿克赛尔就坐在影厅的正中
央。
“这是现实中的安古戏院?”尚北辰问。
陆言点点头,“不过不叫安古,叫梅里叶。”
“《月球之旅》的那个梅里叶?”阿克赛尔插话。陆言眉毛一挑,似乎有点讶异他会
知道这样久远之前的电影人,点点头之后拉回正题。他和埃琳也是刚刚才来到这里,不同
于尚北辰与阿克赛尔的经历,他们两个并不是在被追逐的过程中莫名其妙掉出电影的,而
是在搜索中发现闭上眼睛才能通过的路径,最后到达一处死路,找到看不见的洞口跳下。
“我观察力真的不错。”埃琳得意地自夸,“可惜这位先生不愿意配合我演出‘你跳
我就跳’的戏码,之前演得这么开心,怎么就突然有了偶像包袱呢?”
陆言瞥了她一眼,“因为没必要。”
埃琳对他做了个鬼脸。
尚北辰按著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看来他和阿克赛尔会被追着跑,大概是因为系统担
心他们找不到正确的路。
“走吧。”陆言说:“应该很快就能触发记忆了。”
一打开影厅大门看见的不是他们预期中的廊道,而是一片漆黑,远处可以看见戏院的
大门,门缝泄漏出一丝光线,却丝毫没有照亮两道门之间的虚空。尚北辰伸出一只脚,小
心翼翼地往下踩,结果直接踩空。
陆言皱起眉头,搭著影厅的门框倾身往下看,之后随手扯下袖口的扣子往下丢,泛著
银光的扣子不断下落,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牵手”、“跳跃”、“放手一搏”,尚北辰又在脑中顺了一遍信中的文字,小心翼
翼地凑到地面边缘,回头看向陆言,再看向阿克赛尔,经过几番犹豫,他伸手拉了下阿克
赛尔的袖口。
“那个,”他吞吞吐吐地说:“手。”
阿克赛尔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的意思,脸颊突然泛起红晕,惹得尚
北辰的皮肤也开始发烫。指尖相碰的时候尚北辰下意识瑟缩了下,不习惯另一个人皮肤的
触感,阿克赛尔没说什么,只是手掌上翻,无声等著尚北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尚北辰深吸了口气,轻轻握住阿克赛尔的手。
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自己矛盾的情绪,厚重的轰隆声就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影厅之外的
空间,形状不规则的石板缓缓升起,直到与影厅的地板处于同样的水平面,两者隔着大概
半步的距离。
尚北辰伸出脚测试了一下,是固定的。
“不牵手能踩上去吗?”埃琳好奇地问,同样伸出脚测试,“哦,也没问题,看来只
要有两个人牵着手就好了。”
“啊,”尚北辰对着埃琳说:“那妳跟妳哥……?”
埃琳摇头的动作急切得有点不寻常,“不不不,我小二之后就没跟阿克拉过手,实在
太尴尬了。”
注意到尚北辰看过去的视线,陆言嘴角微扬,“你们现在不就牵着手吗?只是一小段
路而已。”
“不舒服的话没关系。”阿克赛尔开口,语气很和缓,“我可以跟埃琳走,你别管她
说的话。”
“喂!我这是为了──”
“老妹,我手上可是有很多妳的把柄。”
尚北辰静静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因为没有特别调整,在蜂巢上他们的手除了和身
高连动的大小之外并没有不同,看不到生活在他们皮肤上留下的痕迹,尚北辰的手上就少
了他做菜不小心留下的烫伤,还有长期握筷子太过用力、稍微突起的中指指节。
他还是不大习惯皮肤的接触,但要说不舒服倒也不至于,阿克赛尔牵他牵得很小心,
只要尚北辰手一松,他们之间的接触就会断开。
“不会。”他小声说:“走吧?”
阿克赛尔回以微笑。
他们牵着手踏上第一块石板,下一块就立即从底下的黑暗中升起。一块接着一块,他
们慢慢朝着戏院的门口前进,尚北辰注意到石板之间的距离逐渐在加大,直到他们无法直
接跨步通过。阿克赛尔和他说好倒数三秒一起跳过去,一开始他们脚步还有点不稳,习惯
彼此的动作之后渐渐能稳稳地在跳跃后落地。到最后尚北辰几乎都要忘了他们牵着手这件
事情,专注于以同样的步调和阿克赛尔一起跨步、起跳、落地。
最后一块石板距离只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有点远,就算尚北辰自己一个人都不一定能助
跑跳过去。
Take a leap of faith,尚北辰默念著,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气。
“三、二、一!”
离地的瞬间眼前的门朝外打开,尚北辰紧抓住阿克赛尔的手,原本凝滞的空气突然流
动起来,像是从高压处往低压处猛地一抽,他们因此被吸到大门的另一头──也像是被戏
院吐了出去──和之前离开电影时一样跌成一团,后头个别往外跳的埃琳和陆言也狼狈地
摔在地上。
“哈哈哈!”
尚北辰起初还没有意识到笑声原来是他自己的,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胸腔不熟
悉的震动,虚假的空气进入虚假的肺部,化为不同于现实却再真实不过的笑声。他摸了下
自己的嘴角,脸部肌肉拉开了不同于往常的宽阔笑容,脸颊因为嘴角的上扬而被推高。
“这么开心?”阿克赛尔问,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温柔来形容。
尚北辰顿了下,再度因为笑容而牵动整张脸的肌肉,“嗯。”
他抓住阿克赛尔对他伸出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站起身,可以看见不远处街道边熟悉的
两个人影。
“安。”撑着地面起身的陆言低声说,像是在呼唤对方,也像是在叹息。
记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