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笔下的你03

楼主: magicccxd (magiccc)   2020-09-02 19:17:57
和梳舟聊天、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画画,都给人一种非常非常宁静、安稳的感觉,像是潺潺
溪水淅淅潄潄的声音,而青蛙和蝉在一旁节奏,让身处于繁杂水泥石阵的自己,想起一点
点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悠然。或许他就如同他名字的意思一样,如江似水梳理船舟。承载
烟波、潮澜与小小微微的浪,轻轻柔柔地拍打船舟,本来无所适从的,便因为他重新整理
好方向。
害得我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每个礼拜爸妈都会载我回阿嬷家,阿嬷很疼我,都会带我到附近的玩具店买玩具
。乡下地方只有卖著检验不合格、劣质、盗版的玩具的、坐落在山脚下的玩具店。那些袋
有缺陷的产品,对那时候的我而言就已经非常有趣了!
阿嬷家在山上,山壁间的水泥墙以一种水土保持的工程铺成整面,在墙的表面嵌入水管,
下雨时可以排水。水泥墙沿着蜿蜒山路一个一个洞的,我很喜欢这种建法,虽然不知道他
对水土保持的效果到底好不好。我曾经在夏日暴雨时看过从洞口喷出的水柱,我撑伞蹲在
洞的下面接受水柱冲打,就好像在瀑布下修行,超好玩的!
不过这个洞其实不只有排水的功用,眉下雨的时候有些小动物就喜欢躲在里头,特别是像
青蛙、蟾蜍之类的。一次阴天,我看见有只小青蛙躲在洞里,忍不住想抓回家养(可能是
受神O宝贝影响吧!那时候看到东西就想抓回家养)。
要抓住躲在洞里的小生物有两个技巧:
首先,安静地贴著水泥墙慢慢靠过去。说起来简单,却是需要很强大的小脑功能的,因为
通常这样的水泥墙与马路之间都有一道未加盖的水道,而为了不吓到小动物,我们只能走
贴壁在好窄好窄的沟墙平台上,就像是山羊爬断崖,很刺激!
再来,确认到达定点之后,必须要非常非常快速地伸手进洞里把小动物抓出来,不然牠如
果吓到往洞里逃跑就再也抓不到了。
我抓到的不是青蛙,是蛇!
“哇啊!”好可怕!冰冰的好可怕!奇怪的是我没有松手,照理来说根据生理反射应该要
松手的,但是我没有,抓着牠就跳到马路上,还奇蹟地没有跌倒!整个过程平静下来后,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是超人耶!也没有想太多就一路跑回家给阿嬷看。
“阿嬷最怕蛇了,她一定会觉得我很厉害!”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逻辑

“哇啊!”阿嬷一看到蛇先是尖叫,然后冲向我把我手上的抓起来蛇丢掉,抱起我,紧紧
盯着蛇逃到远远的地方后,她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阿嬷最怕蛇的。
“有受伤吗?憨孙!怎么去抓这个啊?”阿嬷没有骂我,抓起我的手就开始狂搓猛揉,然
后紧紧抱在怀里,“要把我吓死了!”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是很确定自己在道歉什么,其实就算到了现在也还是不知
道,我哭了,大哭,小孩子哭到嘴巴变成方形的那种大哭,哭着一直跟阿嬷说对不起对不
起。
阿嬷安抚着我,一把抱进怀里,拍拍我的背,一直告诉我:“没事了啦!好乖喔!阿嬷的
乖孙喔!”
阿嬷的手很粗糙,肩膀上都是槟榔的味道,我不喜欢,却也很喜欢。粗糙的双手像是捧著
倍受祝福的生命,捧着她所祝福的生命,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经验到这么深刻的爱护。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那时后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对不起吓到阿嬷了?对不起我
不应该抓蛇?还是只是单纯因为文化环境而直觉反射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还是不知为什么要对不起。
梳舟伸了懒腰,说他画完了,他把画收到一个硬壳资料夹中。我们终于走进一家有冷气的
咖啡厅里,梳舟在他的浓缩黑咖啡里加了两包糖。
“我是蚂蚁。”他说。
我点了红茶奶盖,然后把上头的奶盖均匀搅拌进红茶里,这时后的红茶已经是奶茶了,这
样比较好喝。
“为什么不直接点奶茶?”他问。
“我喜欢。”
梳舟拿出两支色铅笔,一支红的、一支蓝的,看起来就不便宜。
“画水彩画的时候,我喜欢先用红色打草稿,红色底稿很容易融入其他颜色,啊如果用一
般铅笔的黑色会让线条显得很突兀。上完色之后再用蓝色强调阴影的地方。”梳舟一边说
,一边画了起来,他打量著隔壁桌独自看书的女孩,跳过了水彩的部分,只示范了红色打
底以及用蓝色强调阴影。他的笔触俐落、速度很快。从无到有,一个作品的诞生让人兴奋
,我不自觉地双手紧握、屏息,连心跳都快要克制不住。
“等等我们拿去送给她,我跟你讲,收到画的人的表情都超好笑的!”他说。
好笑?这么说很失礼耶!
我们喝完饮料,梳周就马上收拾东西起身,挥手要我跟上他,他的脚步轻快,我需要有点
小跑步才能跟上。梳舟轻轻地把画放在桌上,不惊动他人却刻意让他人注意到。女孩抬起
头,疑惑地看着梳舟,梳舟只是微笑挥手,快步走出店门,整个过程都没有再回头看女孩
一眼。女孩拿起画像,有些惊喜地抿了抿嘴、眨了眨眼睛,再抬头的时候梳舟已经不知道
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她的眼神找上了我,开心地笑了,并对我点头,于是我也点头回应。
“是不是很有趣?那个女生的表情。”梳舟躲在门外,顽皮地往店里面探头,小心翼翼,
不想被发现。
“你一下子就跑掉了,哪有看到?”我说,而且他刚刚还很失礼地说人家“好笑”!
“我想把第一手的近距离观察机会让给你啊!怎么样?她是不是很可爱?”梳舟直勾勾地
看着我问。
“蛤?呃......嗯。”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这么说起来,之前在市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我的表情是什么呢?他想画我,是打算怎么
画我?他明明就可以很快速地抓住一个人的神情,为什么要“建构”这么久?他想要建构
什么?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却还是想不出来。
女孩的颜色是红色与蓝色,并没有混出紫色,画像上还是只有红色和蓝色。如果对象是我
,梳舟会使用什么颜色?多少颜色?混在一起亦或单独呈现?会用色铅笔还是水彩?或是
油画?搞不好是水墨画!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吗?我可能没办法,光是用想的就好想笑,我
会笑场的。希望可以把眼睛闭起来,但是这样会不会不小心睡着呢?说不定画我的时候,
他用的颜色会像红茶奶盖一样全部混在一起。
他画完我之后,我又会是什么表情?
回到住处,我躺在床上滑着手机,在云端相簿里只找到一张大学时为了做报告用的、我与
阿嬷的唯一一张照片。
上大学后我离开了家来到了台北,或许甚至可以说是“从此”寄生在台北。第一年、第二
年、第三年,或许并没有真的那么想家,但在这里,我强烈地意识到“我不是台北人”,
却也不再是故乡的人了!逐渐从异乡异客变成了故乡外人,我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找不
到方向。明明台北是台湾交通号志和道路标示最明确的一座城市,他却让好多人迷路了。
所有人都像被缠在捷运网上的蝴蝶,拍著翅膀到企图飞向四处,最后却被死死抓住,越是
挣脱黏得越紧。
我一直很好奇在台北消费了自己全部青春的人是什么样子?或是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这么
好奇著,这份好奇便升华成一种寄托,寄托著台北,寄托著这个世界把自己变成自己梦里
的那个样子。
但我还是我自己,只是某个不得不选择待在台北的自己,这份选择并不自由,因为根本就
没有选择的余地。最好的资源和最剧烈的竞争同时并行;我只是我自己,却与台北牵引著
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与其说台北是灵魂的一部分,不如说它是在身上刺下的图
腾,是伤、是疼痛,也是美与成就的一部分。
它像是诅咒一样,但我仍必须相信这样选择的自己是“好的”。
我把手机贴在额头前,闭上眼睛,幻想把童年影像转印到脑海里。突然之间,就真的好像
置身于从前,但接着又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我没哭,只是偶尔,心脏会沉重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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