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之五
影归来之后的日子，总是平静而踏实的。
转眼之间，他便要成年了。
家族之中自有一套繁琐至极的成年礼俗，应对
进退要极有分寸，是令人头疼的场合。
而影，自然不能在这样的场合现身。
他们的生死拚搏，都在旁人看不见之处，人们所能
见到的，也仅只是尘埃落定之后的结果，好的，或者
不好的。
他跟在父亲身后，深深对家主，也是家族之中握有至高
权柄之人叩首行礼之时，悄悄看了静静站在家主身侧，
神情淡然的影一眼，他在想，有一天，他也想让他的影，
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
许是那精擅武艺之人，眼神总是极好的，家主的影注意
到他的目光，双眼微瞇，目光中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眼眸深黑，鬓边花白，双唇血色
淡薄，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依旧清雅、风姿卓绝。
难以想像，在当年几大势力倾轧之下，这般清瘦秀美之人，
是如何伴着家主一路披着血雨腥风走过来的。
他注意到家主的影身着灰衣，这意味着他已不在夜里执刀，
而是以常人的身分，跟在家主身边。
据他所知，要褪下黑衣，脱离影的身分，只有两种方式，
要么死，要么居功厥伟，蒙家族恩赦。
前面的例子多不胜数，后头的却可说是凤毛麟角，十几年
看能不能出一两个。
没有第三条出路。如同江湖门派所传闻的，三刀六洞便能
全身而退，是过于天真的想法。
据说影里头有专门追踪、清理叛逃或试图脱离的一组人，
据闻若被带回的话，死去乃是幸事。
家主与他谈话的之时，他的影垂首掩唇低咳了几声，家主
每回都要侧首去看，到了第三次，索性解了自己身上保暖
的狐裘，往自己的影身上一扔，虽说是扔，其实也没能扔
出去，许是不舍，最终手一顿，几乎是将那件雪色的狐裘
轻轻靠在了他的影的身前，他的影含笑接过时，他有些
消瘦，被刀疤直直贯过手背的手，陷在轻暖的雪色毛皮
之中，与家主的指尖轻轻一触，旋即分开。家主瞪了对方
一眼，大半是气恼，还藏有几分不明显的担忧，盯着对方
穿妥了，还自己上手紧了紧，这才板著脸转过头来，继续
跟他说话。
离去之前，他看见家主的影裹着那身对他来说略有些大的
皮裘，朝他挤了挤眼，温和地一笑，还听见了家主吩咐人
端汤药过来的声音。
关于家主的影，家族之中，自然有许多传闻。
其中一则，是说，据说他退下来之前，替家主挡了一刀，
毒入肺腑，几乎当场丧命，后来延医无数，一直也没养好，
听说每况愈下，若不好的话，也就在这几年。
今日一见，他很希望这则传闻并不是真的，也许是物伤
其类，看到他，总会想到自己的影。
另一则传闻，是听说这位乃是如今家族之中影的实质
掌事者。一方面他自己曾经是其中的成员，另一方面
是因为家主对他极其爱重信任。
那么……也许他曾见过消失的花，也见过他现在的影，
可以的话，真的很想亲眼见见他们。
随父亲走下台阶之前，隐约听见家主和他的隐的对话：
“为何对他笑，你喜欢那小子？”不知为何，家主的
声音听上去颇为不满，言语之中莫名有种奇特的酸味。
“不，我只是想起，当时……我们还小的时候，那时候
……我还是影，见不得光，我一直记着你看着父亲的
影的神情，当时你跟我说，总有一天，要让我站在你
身边，不用再披着血雨夜色，如今……你做到啦。”
家主的隐轻声说。
“哼，那也不许你对他笑。”
“您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你到几岁，我便是几岁。”
“那怎么能够呢？人之命数，乃由天定，你我也不过是
其中……身不由己的过客。”家主的隐的声音很轻，
听上去有一丝不明显的颤抖。
“走到哪里算哪里便是，你还在的时候，偶然回首时眼里
有我，也就足够了，都一起这么久了，我还有什么好求？”
家主的隐没有回答，只隐约听见一串低咳声，他蓦然回首，
只见门帘之后缓缓交叠的形影。
他没敢再看，亦不忍再听，快步走下了台阶，追上了父亲的
脚步。
谢谢观文 : )
我的噗窝：https://www.plurk.com/corgifo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