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石中隐玉 01

楼主: redqueen (厌世宝贝)   2020-07-20 23:07:09
TAG:短篇、民国、戏子
  戏子x落魄少爷
#复制贴上的过程遗漏一大堆文字
所以文章重新贴过啦啊啊喔!!!!
  天子脚下的街坊上,有人还留着辫子,但早有人穿上了西装。
  长龄街上的苏家大红门什么也没变过,好似还活在清国老祖宗的繁华盛世之中,依然
歌舞升平,富贵逼人。大宅院的后花园里,风光明媚的水榭楼台上,妖娆戏子吊著高嗓,
唱出《碧玉簪》整段的高潮。
  台上唱戏的那名戏子也不过十二岁,纤纤素手勾著青丝,莲步轻挪,蛾眉颦蹙,媚眼
含泪,未长开的身形像个娇巧的女子,唱起哀怨的角色特别令人动容。苏宅的一家大小们
全看得入神,年轻的夫人甚至频频拭泪。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老太夫人喜欢热闹,特意请来个戏班子来唱戏,一请
就是十天半月的。五岁的苏云砚被姆妈抱在腿上,他倚著女人温暖的胸脯,目不转睛地看
著台上流转的伊人。入秋的天仿佛随着哀情更冷了些,孩子听不懂那些情情爱爱的纠葛,
只是觉得台上那人的凤冠霞帔在阳光的折射下耀眼夺目,灵巧的身段一转,仿佛像只蝴蝶
一样翩翩起舞。
  这戏班子据说来头不小,是当年在老太后面前唱过的。但改朝换代后,老百姓根本不
惦记着这些,顶多用鼻孔嘲讽,哼,再朝地面吐个口水,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已是——中
华民国——哎呀那个袁世凯——以前也不是太后跟前的一条狗——街坊的人窃窃私语,革
命只是茶余。
  蜚语无法渲染苏家大宅的那道红门,富贵人家终归是金子造的,革命之火在怎么炙热
也无动于衷。
  曲终了,夜幕也铺天盖地暗下了整座京城,苏宅内点起了红灯笼,一个个照亮了每一
处。苏云砚年纪也不算小,还是腿不着地给婢女揹著回西边的院子。
  苏家就只这么个血脉,举家上下偏疼得很,然而五岁的一个孩子,不懂什么是恩宠,
他就是乖巧地攀著年轻女人的背,听着旁边姆妈哼著《碧玉簪》的经典桥段,仨人就这么
一路回到了少爷的院子。
  这一夜熄了灯,苏云砚仍睡不安稳,闭上眼浮现的都是那身红色如蝶翅的霞帔。
  他起身,月光洒在青砖上,旁边的年轻俾女在榻上睡得死死沉沉,苏云砚不忍心唤醒
她,自己一个人摸黑推出了门。仿佛还能听见唢呐与胡琴伴随着尖锐而哀戚的嗓声,他踏
著小小的步伐,打算去找他的娘。
  苏家的大宅似乎还没安歇,苏云砚的父亲不喜欢他总是这么地黏着母亲,于是他只偷
偷地到东边的院子,找到母亲的奶妈,请她替母亲传个口信,或许运气好一点,还能躺在
母亲温暖的怀中,让她拍著背缓缓地入眠。
  他为了避开守夜的家仆,只能绕远路,从后院太湖石下的小径弯弯绕绕地到父亲居住
的院落。入秋的夜有些微冷,他缩瑟著肩,偷偷地爬入假山的蚀洞,没想到黑暗中却和另
一人撞在一块儿。
  那人眼明手快地摀住了苏云砚的嘴,在稀疏月光的照耀下,苏云砚看清了是今天在台
上唱戏的戏子。那人白皙的脸庞与精巧红润的嘴唇,就画中的美人一样。
  戏子的眼神如冰,充满寒意,苏云砚却一点也不怕,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看。过不久,
由远而近是几个男人谈话的声音,大约三名,他们踩踏的青石板,以为是四下无人,难掩
地兴奋地谈论著袁大军阀的事情,甚至停驻附近的亭台谈论了一会儿。
  苏云砚听得出来,其中一个是他的父亲,另外两名,大概就是常常来他们家作客的生
意人。戏子闭着气,苍白的脸庞异常冷静。苏云砚感受到那双手正冒着冷汗,他反而大胆
地握住了戏子的另一只手心,对方似乎胆战心惊,却是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去。
  男人们讨论完,散会了,走远了,苏云砚也困了。他眨眨眼,皱起眉心疲惫想睡。戏
子此刻才放下手,依旧是不符合年纪该有的冷静。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砚揉着眼,奶声奶气地小声说:“我不会告诉父亲今天的事
情,你放心吧。”
  对方似乎琢磨了一阵子,才开口说:“我叫小玉。”
  “小玉,”苏云砚笑着说:“你唱戏真好听。”
  小玉没有笑容,也没有回谢。他反而说:“你这几日都能来这里陪我吗?”
  苏云砚疑惑了一下,他想起了父亲说,问人之隐私是不妥,反而不敢问为什么,只点
点头就答应了他。
  一连几日,苏云砚晚上偷溜出门,和小玉相约碰面。
  有时是东边慈渊亭旁的隐蔽之地,又或是钟阁的暗处,他们躲藏的地方,每每都能听
见他父亲与同样那些男人的对话。那几个晚上,小玉只是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
背,有时苏云砚不小心睡去,隔日一早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睡回了大床上。
  几次的接触,苏云砚明白小玉其实不爱笑,冷冷清清的。养在宅内的戏班子里有个倒
嗓的老师傅,老师傅从没给苏云砚好脸色看,几次苏云砚过来总是受尽冷眼。戏班子每日
都唱着不同的曲谱,曲终后,苏云砚总央著小玉告诉他戏曲上的故事,小玉不会推辞,看
似冷情却极为耐心地告诉他。
  长相俊美的小玉有时会在晚上踏入表叔的院子,苏云砚讨厌这个抽烟狎妓、成天惹事
的远房表叔,要不是老夫人念旧情,否则苏家大宅早已没他的立足之地。好几次小玉从表
叔房里走出,衣领也歪了,脖子上更多了几道伤。
  苏云砚总是问小玉这是怎么一回事。漂亮的戏子怜爱地摸摸他的脑勺,冷冷笑起:“
少爷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
  那天晚上,是小玉送他回房,一路牵着他的手。
  后来,戏班子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苏云砚送给了小玉一块玉珮。贫穷的戏班子当然拿
不出能相衬的东西,十二岁唱戏的男孩子只拿得出一把唱戏用的破木簪,就随手给了苏云
砚,打发这缠人的贵少爷。
  离去前苏云砚拉着小玉的青袍,童言童语地说,来年的春天,要再请他来唱一曲。
  表叔狎笑,指著苏云砚说:这小子识货,将来肯定也是个花花少爷。苏老夫人气得七
窍生烟,指责那群戏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让小少爷听戏。
  几年后,中华帝国举旗而起,又不久后,袁世凯黯然中离世。
  春去秋来,苏家随着政治失利失去了依附,如同后院那颗烂了根的老树一样,听着长
龄街人的嘻笑怒骂,逐渐伶仃萧瑟。
  父亲无力挽救家族抑郁而终,过不久表叔在青楼女子的身下不光彩地毙命。甫成年的
苏云砚后来听从了母亲的话去上海投靠外公。
  苏云砚兜兜转转来到了上海,窗外摇晃的景色使他想起了过往。
  红色蝶翅又在脑海里翩然起舞,唱得是悲痛的曲调,指责著世间的苛刻——小玉,这
个名字在喉头里反复咀嚼,苏云砚不懂为何会在此刻想起这个人。
  等到长大回首过往,才会明白过往许多不明白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苏家是大清国的遗臣、老太后的心腹,那些北洋军阀哪个没踏过他家门前?哪个军阀
的手没沾过血?只有老百姓的土地上是尸横遍野。
  ——小玉。
  这孩子不知是谁派来的奸细,否则何必日日夜夜偷听着父亲的对话?要是万一被人揪
住了,还有个小少爷能当挡箭牌呢。
  苏云砚苦涩地笑起。往事不如烟,想起仍是历历在目。
  兜兜转转来到了上海,苏云砚来到了外公的洋楼,还没踏入门,就被外头婢女给打发
了。婢女操著拗口的吴腔说:来了个要饭的穷亲戚。苏云砚的仆人气得差点与她打起来,
只能在洋楼铁门前破口大骂。
  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云砚不以为意。
  在上海待了一阵子,苏家老奴来信,老夫人辞世了,母亲也在病中相继离世,偌大的
宅院顿时失去归依。后来,苏云砚某日醒来,发现身旁跟了十几年的仆人不见了,身上仅
存无几的银两也不翼而飞。
  那名仆人还算好心,留了几枚大头钱给他。
  苏云砚只剩两套青布长衫,两袖清风,他把几枚沉甸的大头钱拽在手里,在清晨的街
上游荡。他好像没这样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过,就像街上的一阵轻烟,悠闲穿梭在人群中,
无人理会。他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书,突然笑了出来,如果来世能当个悠然的地仙,莫过
是人间一大乐事,大概就像现在如此。
  今日上海的戏楼开张,万头竞相探望,苏云砚也跟着凑热闹。头次开张选得就是玉老
爷的拿手好戏,门外还张贴了妖娆青衣的海报,苏云砚挑挑眉,那不斐的门票恰巧跟手里
的银币差不了多少。
  当晚苏云砚买了票,跟着人潮挤入了戏院,今晚这出戏恰巧是《碧玉簪》。
  玉老爷名玉隐溪,字石海,善青衣,唱起哀怨之戏令闻者为之动容。可惜谁都不知道
,这个擅长倾诉闺怨的伊人是个冷酷不通人情的男子。苏云砚的钱只够买最后的位置,远
远地看着台上的青衣挥袖垂泪,泣诉满腔不得的爱意。
  苏云砚将那把木簪子握在手中,十几年了,这玩意儿他一直没弄丢,就这样陪了他十
几年了。
  小玉还记得他吗?
  肯定不记得了吧。
  回忆浮出心头,苏家的荣华富贵、革命的烽火连天、改朝换代的无奈。
  曲终人散,苏云砚也梦醒了。他满脸泪痕踏出轰动全场的戏园,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道
,不懂究竟是玉隐溪触动了他,还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勾出了心事。
  就在他愣地不知何去何从时,有名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拍了拍他的肩问:“请问是苏
家少爷吗?”
  苏云砚还没回过神,对方却笑了笑说:“我家玉老爷想邀您上楼喝茶。”
  玉老爷?
  “小玉?”苏云砚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那是老爷的小名。”对方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右手却略为强硬地扣着他的身后,
朝前比划:“苏少爷,您请。”
  戏台的二楼是专人看戏的包厢,富贵人家才能有幸攀上。
  楼上一名年轻军爷扣著酒杯,透过阁楼小窗,富饶兴味地看着苏云砚被推了上楼,他
笑了笑,朝着身旁的人说:“我把他请来了,看是来寻仇的还是来讨债的,还是让他跟着
姓苏的一块上西天,玉老爷觉得如何?”
  一旁的玉隐溪是刚下戏的一身素白,抹去脂粉的净白脸庞是冷酷无情,他连字也懒得
吭气,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苏云砚上了戏园二楼的包厢,迎接他的只有亮晃晃的大红烛与满桌酒菜。
玉老爷的仆人离去以后,就再也没人进来。
  苏云砚不敢动筷子,就这样在那包厢待了一两个小时。
  等到了夜深,他谁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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