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倘若人生只如初见(五)完

楼主: nacht236 (茫茫)   2020-06-28 15:31:18
Chapter 5. 英文字的酒(下)
季雨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这样,但他觉得好像酒精辅助下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他没有真
实感,时间却悄悄流逝,转眼之间手表上指针的角度由小变大,而又复小。
服务生又送上了另外一杯酒,比起上一杯要好喝多了,用漂亮的瓷杯承装着,说是喝酒更
像喝茶,他喝得开心,也没有再和九日交换。
后来Farewell也来了,不同于颜色梦幻喝起来清爽的Placebo,Farewell的味道要强烈得
多,辛辣地刺激着他的舌尖,他几乎一瞬间丧失了味觉,就连咬下那一口柠檬片都不能让
他觉得好一些。
季雨生连灌了两杯水,九日才悠悠解释这是冰镇的纯龙舌兰。
“喝起来好可怕。”
“这个你就不行的话,你大概撑不到After Tomorrow。”九日好笑地又帮他倒了一杯水。
“After Tomorrow更可怕吗?”
“对啊,base是生命之水。”
“……生命之水是什么?”季雨生吐著完全没有感觉的舌头,问得茫然。
“酒精浓度大概70%的伏特加吧。”
“……好可怕。”
“这样才能好好告别啊。”
“这不是告别,是喝ㄎㄧㄤ吧。”
“都一样啦,藉酒消愁,就别计较这么多了。”九日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季雨生的背,
“如何,还可以吗?”
“大概还行吧。”也可能不行。季雨生的脑袋从刚刚就没有在动了,他维持趴着的姿势,
因为这样最舒服,而环抱着自己、充满安全感的动作也在帮助他,压抑很多很多的情绪与
冲动,它们叫嚣著呼之欲出,要季雨生放手。
但季雨生不想放,仅存的理智还在做困兽之斗,无所顾忌之后会有多麻烦,他没有准备去
承担那样的后果。
然而九日就在他旁边,近在咫尺,他的膝盖可以轻而易举碰到对方的,而他还得说服自己
别这样做。
看来他得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了,季雨生想。
“你跟你上一段分手也是这样吗?”
不是这个──季雨生瞪大双眼,下巴微张,比九日的表情还要震惊,不敢置信自己会问出
这种宛如打探隐私的问题。
“我是说……”他想要澄清,匆忙之间却咬到了舌头,疼得他瞇起睁得过大的眼睛。
“怎么你自己问的还这么惊讶?”
“你不想回答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问了。”
“不会啊,没关系,这不是不能谈的话题。”九日状似坦然,季雨生却发现始终直视他双
眼的对方,这次的视线却不在他的身上。他凝视著没有意义的一点,仿佛瞭望远方。
九日摩梭著酒杯,动作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但始终没有开口,然而各怀心事的两人都似未
觉,任由时间冲刷自己的心情。
“我其实前一阵子也才分手,你现在感受的所有感觉,我大概都体会过,所以才能安慰
你。”九日自嘲,似苦笑也似叹息,“分手太不好受了。”
“你分手?”季雨生语调明显高亢了不少。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会分你不合理吧。”你这么帅。季雨生只差没有直白地说出口。
“我也觉得有人要分你不合理啊。”九日瞪回来的目光也很直接,满满都是对于季雨生的
肯定。
然而季雨生无暇去为对方的欣赏感到心猿意马,现实就是他被分手,也不过两天前的事,
“有啊,我前男友。”
“别管他。”九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我人就在这里了,如果你没有吸引力我会
跟你出来?”
“我……”季雨生顿时哑口,他闭上嘴巴好一阵子,虽然有点离题,但是他真的很想知
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出来。”
在昨天之前,两人的生活毫无交集。
他们是陌生人,甚至季雨生连九日的本名都不知道,“九日”只不过是他的暱称。
这两天季雨生的状态太糟了,眼泪如同梅雨不停地落,他根本克制不住。他的思绪一片狼
藉,脑袋变成糨糊,他试图想起正常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想得起来,但他却做不到,不
管怎么样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如何收拾自己,他想过要跟朋友倾诉,但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前男友的朋友,他
如何能够提起,这么多的不堪狼狈还有黑暗,他不能让他的朋友一起承受。
季雨生穷途末路,只能寻求网络上陌生人的帮助,即便以金钱为诱饵都只能孤注一掷。
像朋友一样,陪我去基隆,听我说话,价钱可议。
他收到蜂拥而至的回复,而其中,九日的档案吸引了他的目光。当然长得帅是一回事,九
日所开的价码也独树一格。寻常人多以百或千为单位,九日却写,三五四九。
毫无意意的数字组合,加上得天独厚的个人魅力,让季雨生点下了接受。
于是他们从简短的问候开始,表面地聊天,然后就是见面出游。
“我刚刚说了,因为你对我有吸引力。”九日依然率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仿佛不用思
考。
“……谢谢你喔。”热浪袭卷而来,季雨生差一点无法招架,他忍不住挥手搧风,尽管他
也知道都是徒劳。九日魅力惊人,再加上酒精催化,他一个凡人如何能够抵挡。
然而这对季雨生而言还是太难了,就算他再怎么为此情动、开心、兴奋,那仍然只不过是
他的一部分,有另一部分的他毫无反应,就像死了,连这种程度的暧昧都没有办法承受。
他只能避开视线,避开话题。
“所以他为什么分你?”季雨生问。
“喔,其实是我分他没错。”九日说。
季雨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别这样看我。”九日笑着,“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长话短说。我们交往很久了,从国
二以来,我一直以为会跟他走一辈子。”
“国二开始,那不就是14年……”季雨生没有想到会是一段突破两位数的缘份,也没有想
到会这样说断就断。他的经验毕竟不足,以至于他的脑袋是空白的,完全无法设深处地去
想九日的状况。
九日如何还能笑出来呢?不到三个月的恋情告终都让季雨生无法承受,他不敢想像14年的
光阴是什么概念。他猜想九日到底是难过的,很难过,很痛苦,尽管今天一整天下来,九
日表现得都是那么正向开朗,殊不知深不见底的黑暗只不过是蛰伏著,潜隐在暗处,九日
不说,就永远没有人知晓。
“对啊,我的青春就这样都没了。”九日莫可奈何地抓了抓头发,“我们是国中同学,从
第一次见面就很要好,那时候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知道他很重要,全世界就他最重
要。
交往是隔宿露营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开营火晚会,我跟他站在最后面,谁都不会注意到
我们的时候,我牵起他的手,他没有挥开我。从那一刻我就开始向往天长地久──管升学
啊考试啊同侪压力啊老师家长啊怎么想,还有什么同性恋异性恋的标签,那些都去死──
我有他,我不怕。”
九日的语调并不慷慨激昂,也不铿锵有力,但他是认真的,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心。即使
关系到了尽头,当时的情感依旧历历在目,甚至也还铭心刻骨。
然而这一切却终究成空。季雨生心头一痛,又想起自己。倘若人生只如初见,停留在最美
丽的刹那,那一刻是不是在蓦然回首的时候,也可以成为永恒?
虽然是可惜了他们有过的动人曾经,但也免了互相伤害的痛苦折磨;更重要的是,所有的
过往曾经也都不虚耗,还不需要背负记忆的哀恸。
“然后一直都是那样,虽然不是没吵过,有几次也真的吵得很凶,但都认识这么久了,我
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们知道怎么让对方不好过,也知道怎么和好。我们真的就像家人一
样,可能比家人还要亲近一些,反正就是这个人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所以前年大法官宣告违宪的时候,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那会是所有痛苦
的开始。”九日嗤了一声,不屑的对象却是自己,“我们毕竟一直都在一起,以后大概也
会在一起下去,所以既然可以结婚那当然要结婚,我以为我们有这样的共识,但到头来原
来只有我这么想。”
“他不想结婚吗?”
“对,完全不想。”九日勾起嘴角,又是一个冷笑,“我早该觉得不对劲了,那一阵子只
有我对同婚的议题很热衷,他的反应其实都满冷漠,但我太嗨了,后来才觉得怪怪的,问
了之后他才说,他不想结婚。”
“为什么他不想结婚?”
“因为他觉得无所谓,他觉得同性恋本来就不能结婚,而且结婚本来代表不了什么。”
“但他知道你想结婚吗?”
“知道──应该要知道。我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件事,以前也有说过,要去欧洲办婚礼顺便
蜜月旅行,他那时候都说好。直到前年我开始跟他谈这件事,他说他不知道我是认真的,
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讲述过往的九日面无表情,讲话带刺,跟今天平易近人截然不同的印象──这是一个很难
搞的人──如果季雨生今天第一眼见到的是这样的九日,他八成会这样想。
然而此时此刻,季雨生只觉得难受与舍不得。
尽管季雨生反复提醒自己,要避免与九日的肢体接触以免失控,他却更见不得九日难过。
他倾身向前,用力按住九日放在桌上的手背,希望能够给予他力量,就像九日今天一整天
都在支持他一样。
九日翻开掌心,握住了季雨生。他的手掌好凉,季雨生因此将他抓得更紧了。
“后来我们很常吵架,每次吵的几乎都是这个。最后的导火线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是他
安排的,我们会轮流为彼此庆祝,他订了一家还满高级的餐厅,那家餐厅挺不错的题外
话。
但那时候是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我食不知味,感受不到食物的喜悦。我问他,他希望我
们这一段关系能走向哪里。他也生气了,说就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我非要结婚
不可,每次都搞得不愉快难道我就高兴了吗?我不知道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后来整个晚上
的气氛都很僵。
回家之后他大概是想要缓和气氛,因为我们已经断断续续冷战好几回了,所以他说,他不
想要再跟我吵了,他不知道结婚对我这么重要,如果我真的这么希望,他会考虑的。
那个瞬间,我丧失了所有的动力。‘够了,就这样吧,我不坚持了,我不想再努力了。’
那是我仅剩的想法。”
九日向后倒,背脊倾颓在矮矮的椅背上,眼神执拗地盯着天花板,只是眼眶内外都只是虚
无,“他让我很伤心,我的痛苦,他看不到,也不当一回事,所以我何必呢?我放弃
了。”
“……所以你提了分手。”
“嗯。分手就分手,他说。所以就这样结束了。”
“……我很遗憾。”季雨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恨自己无法像九日一样经验老道,能安
抚对方挫折与伤痕都累累的内心,语言既苍白又无力,就连他试图给予的体温也是,在九
日投注的感情与时间之前,都不值得一提。
“我也很遗憾。”九日轻笑,这次总算不是冷笑了,真诚了些,却还是不若他最好看的时
候,“不过吵到后来就有预感──也不是预感,是我说要分的,所以该说是心理准备──
大概真的没办法了吧这样。”
“因为我好累了。”九日又说了一遍,伴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就是累了。”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季雨生茫然地寻觅著可以说的话语词汇,他绞尽脑汁,但直到九日
的掌心在他手中回温,他还是说不出东西来。
为了让自己释怀,他也试图理解过前男友的想法,既然不适合分了也好,他也不想让喜欢
的人痛苦。但另一方面他也会想,分手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他的痛苦都是前男友
造成的。
这真是一个没有解答的悖论。季雨生抿著嘴唇,眉头皱得死紧。
“嘿,别用我的例子去想你的,你前男友是个混蛋,我们已经得证了。”留意到季雨生的
纠结,九日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搧向季雨生的背,把人打醒一点。
“搞不好他也有苦衷呢。”季雨生差点咬到舌头。
“苦衷喔,苦衷就是他是俗辣,不敢承认自己就是爱ㄋㄟ ㄋㄟ 。”
“……这是哪来的结论?”
“这一看就知道了啦,从他不碰你我就觉得有问题,早上不讲怕你介意而已。”九日用力
戳著季雨生的太阳穴,“没跟男生交往过所以想要慢慢来这种鬼话以后不要相信,你自己
也是男人也知道,真的没有慢慢来这回事。”
季雨生鼓起脸庞,不是很服气,“我前男友也没交过女朋友啊,而且我们共同朋友说他真
的不喜欢女生,而且我前男友也有对我说过很窝心的话。”
“好喔,像是什么?”
“像是之前帮他庆生去喝酒,他喝醉了,回家传讯息给我,说很希望现在我就在他身
边。”
九日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勉强可以。”
对吧。季雨生本来想这样说,但随即发现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就结果论而言他就是
被分手了,讨论前男友的性向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你现在有比较好了吗?”
“还可以吧,就那样。”九日的回答滴水不露,季雨生无从判断他是真的没事了还是依然
不好,“不过其实分手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季雨生困惑地歪了歪头,九日遂解释道,“因为我们一直是一对,所有的同学朋友,所有
的过去,对于大家而言我们是一起的,有我就该有他。我们的社交圈基本上是重叠的,就
连我的同事都认识他──你也知道我同事一部分是我大学同学。
分手之后大家就不怎么跟我连络了,一来可能觉得很尴尬,二来提分的是我,大家会比较
关心我前任,可能对他们来说我是一个破坏者,破坏大家的感情和回忆,还伤了我前任的
心,罪不可赦。”
“他们又不知道所有的内情。”季雨生不平地说。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九日耸耸肩,
“反正就这样啦。”
季雨生想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懂了,“所以这是你搬回家里的原因吗?跟咖哩店老板熟
起来、还有会来这里喝酒也是?”
“不愧是75级分呢。”九日促狭地笑了,伸手抓了抓季雨生的头发。
“……你别一直这样啦。”所以其实你很寂寞吧。季雨生更想要这么说,但他不敢。问出
口的话太清楚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分明,而且现在的气氛很好,他不想要打
断这一刻。
“不喜欢吗?”
“就是喜欢啊所以……”季雨生嚅嗫,声音都闷在口腔里,脸颊的温度再次升高。
“嗯,我也喜欢。”九日说得温柔,眉眼含笑。
季雨生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朝九日靠了过去。
他枕在九日的肩膀上,后者手臂环在他的颈后,指尖仍旧锲而不舍地轻抚季雨生的细发。
虽然吹了一整天的风,他的发质前所未有的干涩,但九日的摸法却仿佛在顺着宠物的毛,
以至于他爱不释手。
“你觉得,我们准备好迎接After Tomorrow了吗?”季雨生微微仰起头,鼻尖轻触到九日
的颈项。
“我是准备好了,你的话、就看你,如果真的不行,也不需要勉强。”
“但我想喝。”
“那我们就喝。”九日翩然一笑,朝着服务生举起手。
After Tomorrow送了上来,季雨生也重新挺直背脊,坐姿前所未有的端正,注视小小酒杯
的眼神也不同一般,九日取笑他,大概看学测考题就是这个表情。
可能吧,差不多,爱情也是人生必修的学分,他是起步晚了,还一开始就摔了一跤,但他
的心意天地可鉴,他希望能让一个人快乐,也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幸福。
季雨生举起酒杯到眼前,内心的壮阔磅礡却在看着九日的一瞬间词穷了,千头万绪到了最
后,浓缩成一句最简单甚至有点草率的感谢。
“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
九日眨眼微笑,两人的心思照而不宣。
季雨生根本感觉不到了,他的五感皆随着After Tomorrow滑下喉咙而远去,所有的末梢神
经都像被麻痺一般毫无知觉,眼泪夺眶而出,他分不清楚是因为单纯酒太苦还是有些别的
什么。
他很快乐,虽然可能下一秒又为了想起前男友而难过,可是这个当下他是快乐的,他很高
兴,有了今天这一天,有九日在身边。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要知道,他非问不可。
“三五四九是什么?”季雨生问。
“什么?”九日似也一愣,反应跟他一样迟钝,也可能没有;都是季雨生自己大脑的错
觉,反正他现在看什么都慢极了。
“我说,陪我出去玩,多少钱都可以。你说,三四五九。”舌头好麻,季雨生咂了咂嘴。
“喔,那个啊。”九日笑了出来,“去马祖的机票钱。”
“马祖?”
“嗯,我想要去马祖玩。”九日看着他,好像在笑,但季雨生也搞不清楚这个,他的眼前
很糊,“就是一个突然的念头,在看到你的profile的前一秒我还在查机票,然后看到你
说可以开价,顺手就填了。”
季雨生有听没有进去,稀里糊涂地点头,他不断点着,连九日问他要跟我一起来吗也继续
点。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意识杳然,早在千里之外,不过干完杯一分钟内的
事。服务生还傻眼,说他没看过有人真的喝下去就明天见的,至少没这么快。
也可能没说,谁知道。季雨生眼睛一闭,彻底昏迷。
The End.
*这是一个未完的故事,下半部会改以九日的视角,篇名叫做“假如青春皆似谎言”
虽然在此打了预告,但我一个字都还没有写(七月中才要去马祖取材),下半部可能
要等久一点了;当初只是想写失恋,后来才决定还是让它完整一点,所以请等等我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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