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经验可 07-10

楼主: xkxi (今晚打老虎)   2020-06-14 21:10:56
07 台风夜
“要水吗?”李以正拿走沈淯青抱在怀里的垃圾桶,左腿膝盖跪在床上,硬度偏软的床垫
承了他的体重凹陷一角,沈淯青感觉到身体左右倾斜了一下,又随着李以正的离开回到水
平。
手里空了,沈淯青突然忘记两只手本来怎么放。
李以正过去书桌那边抽了两张卫生纸,递给沈淯青时,被沈淯青用手肘挡开。
“借过。”
沈淯青从床上起来,李以正退后一步,让道给他去厕所。
厕所就在房间对门,往门外跨两步就是。沈淯青趴在洗手台,用掌心捧水漱去嘴里的异味
,等他直起身,镜子里除了自己溼答答的脸,还映着李以正的背影,在他书桌前,看他桌
上的东西:一台笔电,一个鼠标,一台背面朝上的手机,一个喝空的可乐瓶,没了,东西
少得没什么好看,他的视线在这几样东西里轮流跳转,等沈淯青回来。
沈淯青走出厕所,倚著房门门框站,李以正走过来,看到沈淯青脸色恹恹地,吐完还是不
太舒服的样子。
“你还好吗?”李以正把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担心沈淯青。
沈淯青点点头。
“我上来是要跟你讲,楼下淹水了。”
“啊?”沈淯青怀疑自己听错,李以正用极其温柔小心的声音跟他说了什么?淹什么?
看沈淯青没听懂,李以正重复:“楼下,淹水了。”
下楼一看,李以正已经把铁卷门放下来,地板半湿不干,有刚拖过地的迹象。玻璃门的门
缝塞了塑胶布,再用装饱水的塑胶袋压着堵缝,铁卷门被外面的狂风吹得波摆震荡,宛若
有十几个金属乐迷在外面狂拍他家铁卷门。
李以正用花店的现成物做了简单有用的防淹水仿沙包,一个个塑胶袋水包用绑花的麻绳缠
结固定,水堆出来的小墙垣折射离它最近的黄莺草,门口像堆了一座黄金小山,走过去碰
一下会听见游戏里捡拾金币的吭啷啷音效。
沈淯青觉得李以正很了不起,对他另眼相看,换作自己,等水淹到天上再说吧。
“你是不是参加过童军团之类的?”
李以正笑出声,细长的眼睛挤成两道新月,“什么童军,我是正正港港的国军。”
沈淯青承认他的问题值得一笑,够蠢。这下他晓得李以正为什么可以同时拥有“充满精神
”和“安于浪费时间”这两样冲突的特征了。不过沈淯青只当过十二天的补充兵,这话由
他来说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沈淯青细细思索,补充立场。
李以正的手总是对称放,放腿上就一起放腿上,放桌上就一起放桌上。自来熟,说话偶尔
会用“报告老板”提词。吃东西很快,还没见他做什么事是慢吞吞的。连这种天气也还来
花店,足不出三条大马路的沈淯青不晓得台风来很正常,但李以正今早出门时就没犹豫过
?怎样的人会风雨无阻来上无薪班?
“那你现在?”
“三月就退伍了。”李以正摸摸自己的脑袋瓜,粗硬的黑发从指缝里岔出,“头发很久没
留这么长了。”
当兵是什么滋味,李以正会说,就是普通活着一样,时间越过越快,日子越来越少。
李以正高中毕业后入伍,服完役签志愿,四年满役退。因为名字连着喊像“立——正。”
,刚进去时,学长经常干他:“既然你叫‘立——正’就给我站好啊,还动?”
他乐天,吃苦耐劳,跟长官同袍都处得不错,军中狗屁倒灶的烂事烂人没少遇,但都结束
了。他是深柜,没人知道他是gay,部队里也有其他gay,但他不跟谁相认,也没有和谁越
线犯规过。
他没有爱过人,他打手枪时,想的是清晨果菜市场天未亮全的闇影中,搬运工们的背肌,
或是夕阳余晖下,附近学校的棒球校队比完赛,穿着污满泥巴的白队裤经过时,空气中留
下的汗水结晶的咸味。
退伍前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从前每一年都自愿留营的他第一次在除夕夜回家,他回到出
生长大的地方,站在马路边,见到曾经是家的地方亮着灯,眼眶发热。虽然不晓得房子法
拍后现在是谁住在里面,但这一幕却让他产生了自己有一个家,有人等他回去的错觉。
看过这一眼,就当回过家了,湿热的液体干涸在眼角,来不及落下。李以正打算在附近找
个旅馆或网咖过夜,路上他见到了叶诚勋。
叶诚勋坐在一间灯光昏暗的锅烧面店里,是店里当时唯一的客人。李以正走进去,坐在他
背后,两人隔着只一张椅子的距离背对背吃面。当时李以正还没认出叶诚勋,只是觉得一
个人吃饭太孤单,不如在一家店里有个人作伴凑数,况且,他也饿了。
当兵养成的习惯,李以正吃饭快,晚来的他和叶诚勋一起吃完,两人一前一后付帐离开。
叶诚勋走进便利商店,李以正也进去买水,便利商店里除了店员只有他们两个,叶诚勋慢
悠悠地挑了本杂志,结完帐留在饮食区看。
拆杂志封膜的声音尖锐刺痒,李以正感觉耳蜗被挠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叶诚勋,叶诚勋正
巧也看过来。叶诚勋对他点个头笑了一下,翘起二郎腿翻杂志。
那一眼,让李以正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他,他们见过。这个人曾在家里,从姊姊的房间里出
来上厕所。那是半夜,他不知道家里怎么会有这个人,摸黑的走廊上,叶诚勋将食指放在
唇上,比了个‘嘘’。隔天早上,姊姊塞给李以正一团卫生纸,叫李以正拿到学校丢。
李以正把卫生纸放在口袋,到了学校,他打开有点重量的卫生纸团,看到两个用过的保险
套,灌了精液打结。
“干!”
李以正丢了脏东西,洗了十遍手。
十年过去,叶诚勋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帅哥,一个看起来很孤单的帅哥。叶诚勋在李以正
家神出鬼没了几个月,后来,李以正听到姊姊在电话里跟朋友抱怨叶诚勋劈腿,之后他再
没见过叶诚勋。
李以正拿着水,也在饮食区坐下,跟叶诚勋对着玻璃外的大马路坐到半夜。叶诚勋一会看
杂志,一会玩手机,两点一到,他站起来,出了店门,随手将杂志扔在旁边电线竿下一台
旧回收车上。
叶诚勋走后五分钟,李以正接到召他天亮回营的电话。他在回营的路上反复想起叶诚勋的
脸,直到退伍也忘不掉有他的除夕夜。
“他今天不会来了吧,台风天。”沈淯青穿上围裙,打算整理一下要送去饭店的花。“你
要不要也先回去?”说完才想到,开门就淹水了,李以正怎么走?
“不,我再等一等。”
等什么?沈淯青没问,他动手剪花,饭店的花瓶什么大小都有,沈淯青就随性剪。
李以正坐在柜台外的木椅上,拉上的铁卷门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他像等待主人的狗,守着
可能会来的人。
花茎一支一支落下,沈淯青低着头,这些花并不急着处理,但他需要一些事转移注意力,
外面狂风暴雨,他则随着剪刀喀嚓喀嚓的过程一点点平静下来。
李以正没问他怎么会吐,吐是常见的一种生理反应,不足为奇。
李以正在军中待了五年,和沈淯青最后一次见到沈烟棠一样久。五年前,沈烟棠高中毕业
,去了美国,之后一次都没回来,都是二伯二婶婶飞去美国找他。五年久吗,够久了吧。
他们五年没见了。
喀一声,一个马克杯出现在工作台上,摆在角落。
“喝点温水。”
沈淯青一愣,李以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厨房煮了水。
李以正给完水,又回到原位坐好。平时,沈淯青若在二楼,他会坐在柜台里的老板椅,若
沈淯青在,他就坐在外面的木椅,沈淯青从没给李以正订条约,但李以正自有规矩。
沈淯青拿起马克杯,掌心暖起来,接着暖到口、喉,胃。
沈淯青一忙,忙到了下午,李以正坐在椅上也没动过,也没人想到要吃午餐。
叶诚勋没来,不知李以正是安心还是失望。
沈淯青将工作台和地板扫干净,打包了两袋垃圾,他将所有动作放慢,看着即将指向六的
时针,拖到最后一秒,他才开口。
“你今天要不要住这?”沈淯青蹲著,给垃圾袋打结,工作台挡住了他的身体,李以正看
不见他,“顺便一圆你台风天吃方便面的愿望?”
外面的风势显得屋子里更静,李以正回:“不住,等雨变小,借你窗户用一下。”
李以正站上窗框时沈淯青抱着双臂,看得非常紧张。
“太危险了。”
“不会,我看过了,很稳。”
李以正说得自信,裤腰插著雨伞,训练有素的身体探出窗,脚往窗旁的水管跨,样子十分
轻松。他最后跳在垃圾箱上,着地时对二楼的沈淯青举起胜利的双手。
沈淯青敷衍地鼓掌两下,心里目瞪口呆。
“报告老板,我回去了。”李以正声音洪亮地喊,打开他的橘伞,在雨势暂时消停的积水
路上漫步。
沈淯青站在窗边看了一会,橘伞渐渐变小,消失在灰濛的水气里。
他拿了手机,点开与李以正的LINE视窗,发了句话。
李以正回到家看到讯息时吓个半死,因为沈淯青说:
Yu <(你明天别来上班了)
李以正很急,但没有马上回讯息,他先上网搜寻了fire这个字拼得对不对,确认后才回过
去:
(我被fire了??? )> 以正
那边秒回:
YU <( 对 掰 )
( YU发送贴图: 火柴人挥手 )
李以正站在自家玄关,鞋都还没脱,全身湿搭搭的,手也是,手机萤幕被摸得一片水痕,
影响打字,他摸遍全身想找一块干的地方擦手,找不到,手忙脚乱进屋抽卫生纸擦,踩了
一地湿脚印。
(真的假的啦 )> 以正
( 以正发送贴图: 柴犬流泪 )
(老板~~~~~~)> 以正
沈淯青不回讯息了,李以正干脆打过去。
沈淯青接起电话就说:“我开玩笑的。”
李以正哑口无言,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爬窗惹到沈淯青了,沈淯青本来就不大有情绪表现
,站在窗边看时也没什么反应,看不出那是无所谓还是怒在心里。
“今天谢谢你,明天我关店,休息一天吧。”
说完,沈淯青按下结束通话。
08 你哪位
暑假结束了,张纬峰拿到了驾照。驾照大头照是他在捷运站的快照亭拍的,粗糙的直面硬
光和不经修饰的速照,他在白色背景前严谨端正。
他的鼻子挺,剑眉,两侧剃平的背头凸显棱角分明的下颌,搭上顶天的身高浑身阳刚气。
“好歹毕业前破个处吧。”教练推了他一把,发现推不动,笑得更开心。“不然考驾照干
嘛?你这种的,考驾照不就想要把妹。”
张纬峰对教练的骚扰行径已经半免疫,他难得地给了个浅笑,笑是因为他以后不必再听教
练脏耳朵。
他想起助教,助教的声音悦耳多了。
公共汽车站巧遇之后,如助教所说,之后没再打电话找他了。
开学第一周,张纬峰做好被教授叫去办公室的准备,但如今开学已经三周,没半点消息,
甚至一次他在走廊与教授擦身而过,教练都没看他一眼。
台风过后,被大风吹断的残枝断树尚未清整完毕,校园里东一处西一处天然路障,道路缩
减,人与人碰头的机会增加,他遇上了助教。
“张同学。”
“张同学。”
“张纬峰。”
张纬峰回过头,叫住他的是个生面孔。
生面孔戴着眼镜,面带微笑地背出一串数字,报暗号一样。那是暑假里频繁出现在张纬峰
通话纪录的一个号码。
“学长?”
“等下有课吗?”
“没有。”
“跟我去趟陈教授办公室?”
张纬峰不是社会学的本系学生,他是物理系的,社会学是他的辅修。
他第一次到社会学系办,不知道教授办公室在哪,一路跟随助教,感觉自己像个新生,一
时有些新鲜。
“学长,教授找我干嘛?”
“这个嘛”助教整路都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穿的好像和公共汽车站遇见那天同一件,宽
松的刷浅牛仔外套,肩上和前胸口袋有几个破孔,背面下半片都是刷破的,毛毛的织线疏
密不一,有几条断了,随意垂落。
助教半调侃地说,“谁叫你考卷写得太好了,说答案标准也不是,你的答案不标准,但你
批判了题目,教授就喜欢破格的人,想知道是哪个学生,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其实找
你应该没什么事,你不要想太多,见面就知道。”
张纬峰咀嚼‘破格’二字,他一向被视作正经规矩,唯有写考卷时才无所顾忌,他不追求
高分,喜欢难题,没想到这样也会惹人注意。
助教带张纬峰走进人文大楼,进了电梯。
“你呢,怎么会辅我们系?”
电梯里,助教抬头看张纬峰,他身高170,和张纬峰差了20公分。
“课表最合。”
助教笑了一声,镜片后的眼神玩味,“教授会很喜欢你。”
张纬峰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会遇到我?”
“我也不知道会遇到你,我只是跟教授说好,等我遇到你就帮他把人带去。”
张纬峰无语,社会学系好怪。他也发现,助教用的是“等”,不是“如果”。
两人说著话步出电梯,今天走巧遇的运,陈教授正好在电梯口外。
陈教授迎面而来,谁知他开口就对着助教说:“丹丹,你换口味了啊。”
“闭嘴吧,他是”
不等助教说完,陈教授又转头对张纬峰说:“你别想了,丹丹喜欢年纪大的,你不是他的
菜。”
“教授,他是张纬峰。”助教面带微笑,脸上写着:‘你个白痴教授记清楚学生的脸好吗
’,心里第五百二十一次感叹自己入错师门。
张纬峰笑不出来。
陈教授双手一拍装傻,“我刚刚说什么了?张同学,我很想跟你聊一聊!”
说完也不管自己原本要去哪,领着张纬峰往自己办公室走。
张纬峰手臂被陈教授箍著,陈教授人也高大,两人风风火火引来不少目光。
张纬峰往后头看了一眼,助教离他们两三公尺,慢慢地跟在后面。
被张纬峰一看,本想观望着若没自己的事就要慢慢fade out的助教心略有愧,不好意思把
张纬峰卖了就跑,只好加快步伐追上两个长脚。
陈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书,书多的教授办公室不少见,但堆得连地上都是,简直寸步难行
。穿过书架之后,原来里面还有个小隔间,摆着小桌与沙发,陈教授在系上地位可能不一
般。
陈教授坐下来,也令两人坐下。
“是这样的,张......”
“张纬峰。”张纬峰说。
“纬峰,研究所有堂课,讨论课,你要不要来听。”陈教授手肘撑著扶手,托著下巴,整
个人侧向一边。张纬峰还没遇过哪个教授像他这样没架子。
“我直说吧,不是我赏识你所以给你机会特别恩准让你来听,我是赏识,但主要是那些研
究生需要一点活水刺激他们。再说,你如果真的没兴趣干嘛来辅系?看你考卷写的,你也
觉得辩证这些很有趣才可能答出那些答案。”
“很有趣,但我这学期课也很多。”
“我这堂课在晚上,大学部没几堂晚上的课吧?我跟系上说一下,让你抵学分,怎么样?
你有事就跟我请假,没所谓。”
“抱歉,教授,这不在我规划里。”
“我手上还有一个助教名额可以申请,你分担丹丹做一点事,你一个学期来听三堂课,写
一份作业,我就抵三学分给你——助教有薪水,我帮你申请到毕业。”
张纬峰答应了。
达成目的,陈教授想起自己本来还有事,说之后再让系办或“丹丹”联络张纬峰,说完匆
匆忙忙离开。
张纬峰也没留在这的理由,也起身要走。
“学长,你要走吗?”
从头到尾在一边没说话的助教点点头,站起来,拿出手机。“不用叫学长,叫我蒋舟就好
。加个line吧。”
张纬峰拿出手机扫条码,看到联络人名称,蒋舟。
他拿近手机看清楚,问,“不是丹?”
“丹丹是教授乱叫的,他把‘舟’看成‘丹’,硬要叫我丹丹,你要叫我丹丹也可以啦v
虽?
“蒋舟。”
张纬峰试喊了下,蒋舟投以一个‘你够上道’的赞许眼神。
两人一起走出大楼,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教授常这样抓学生吗?”
“偶尔,他就那样,你上他课的时候应该也感觉到了,他很夸张,但上课是真材实料。”
“嗯。”
“你没课了?要下山?”
“嗯,骑车。”
“好,后续再联络。”蒋舟朝他微笑,刻意放慢了语速说,“那就,请多指教啦。”
张纬峰勾起一边嘴角,两人在一个特别大的断树枝前分开。
蒋舟一走,有人上来拍了张纬峰的肩,是他同班的,叫老袁,张纬峰经常跟老袁同分组,
蛮熟。
“你要去骑车?一起走。刚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蒋舟?”
“你认识?怎?”
“社会学系的研究生?”
“对。”
“你怎么认识他的?”
张纬峰对老袁这盘问的口气感到有点奇怪,贼里贼气的。
“他是我一堂课的助教,不熟,教授找我,他帮我带路。”
“喔”老袁神秘兮兮的,停了一会才说,“他在学校的讨论板上蛮有名的。”
张纬峰不逛讨论板,不晓得这件事。
“他是gay,听说很会玩。板上很多他的八卦。”
张纬峰耸肩,“我不晓得。”
老袁本想跟张纬峰探听蒋舟的八卦,但感受到张纬峰对话题兴致缺缺便放弃了。他们聊起
别的,两人交换了这学期的抢课心得,然后各自散头骑车。
机车驶过风雨留下的洼坑时溅起两边水花,将车底洗得干净,张纬峰被风吹得凉爽,轻轻
加快油门,并不知道,此刻未有一丝波动的心也将要起风。
09 温豆浆
狂风暴雨一天后,台风离境出海,积水退去。
清晨四点清洁车开进城北商店街,从市中心一路清整到最破败的城北,本来就老旧不堪的
商店街看不出台风过后损失了什么,花店隔壁隔壁洗衣店的招牌本来就缺了两个字,台风
把剩下的字也吹没了,一干二净,比原来还自然。
沈淯青放了一天台风假,当了一晚夜猫子,整夜未眠。
夜半雨停了以后,他打开窗,靠着墙百无聊赖滑手机,看新闻底下来自不同帐号而内容大
同小异的留言。各地回报灾情,皆是小影响,无大害,有的地方甚至没风雨。
沈淯青小时候很喜欢下雨,下雨天沈烟棠牵他牵得特别紧。
沈淯青顽皮,小家长沈烟棠紧张雨天车势视线不清,过马路要紧紧拉着沈淯青,即使沈淯
青从没有哪次松开手跑掉过。
他们撑伞又牵手,两把伞撞来撞去,牵手的地方却不曾淋湿,他们的伞互相遮挡,没有余
隙。
沈淯青见到天光亮起,眼睛开始痛。熬夜血管充,眨眼时如异物卡进,越揉越红。沈淯青
放下手机,向床靠近。闭眼前他跟李以正说,别买他的早餐。那时已经清晨六点,再过几
小时又要见到李以正了。
经营花店以后,沈淯青大约两个月回一次家,张纬峰也以类似的频率出现。独身面对各色
花草,沈淯青与它们一样安静,直到花先生和李以正出现,花店多了声音。
沈淯青睡得不安稳,险些睡过头,他在营业前一分钟升起铁卷门。李以正和太阳光一起出
现,沈淯青睡眠不足,看东西发虚,适应一会,李以正的脸才从一片白光平衡成能辨识的
影像。
“我买了豆浆给你。吃的没买。”
李以正自己一样是猪排蛋堡配红茶,不知道为什么给沈淯青换了豆浆。沈淯青说不要早餐
,李以正就折衷只买饮料。
豆浆不在沈淯青的打勾列表里,他把豆浆从塑胶袋里拿出来之后就搁桌上没动,但他摸到
了,是温豆浆。沈烟棠从前也爱点温豆浆,配火腿蛋饼,沈淯青则吃起司蛋饼,搭奶茶,
那时他总吵着要喝一口沈烟棠的温豆浆,就爱占沈烟棠便宜。
沈淯青精神很差,在老板椅上撑头看李以正吃东西,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李以正问。
“熬夜。”
“不睡在干嘛?喔对,我前天回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他’了。”
李以正憋了一天,等著来花店跟沈淯青分享这件事,话题接得拙劣,表现出根本没心知道
沈淯青熬夜理由的意思。
“嗯?”
“我那天从这里回去之后,先去他公司看他下班没,遇到他没带伞,连便利商店也买不到
。”
沈淯青略过吐槽,这不是遇到,这是跟踪。他嗯了一声,让李以正继续说。
“然后我,”李以正顿了个很长的点,他看着沈淯青,确定沈淯青有认真听,然后像准备
宣布什么世界级大消息一样吸了口气,正式地,兴奋地,开口说:“我把伞借给他,他就
给我他的名片”
李以正的侧脸装着满当的快乐,抿嘴舔掉嘴角的食物时,像回味着跟叶诚勋的互动意犹未
尽,笑得睫毛颤动,那回忆吃起来一定很甜。
沈淯青没尝过这种滋味,他有些嫉妒,却同时平静。当模糊在血缘和依赖的情感揭然,承
认自己对沈烟棠带着恋欲的心意后,沈淯青每每想到沈烟棠只觉得苦,苦得发抖。不过现
在已经无味了,可能都被他吐干净了,他现在已经能筛去痛苦,珍惜著好的部分回望过去
——大概吧,只要沈烟棠永远待在美国不回来的话。
“你要看他的名片吗?”
这是个假问句,沈淯青懒得应和。
李以正小心地从皮包夹层抽出一张米色小卡,拿到沈淯青面前。沈淯青没有出手接,只前
倾身体靠近看。
草草扫过名片上的讯息,沈淯青念道:“叶先生。”
沈淯青想,结果是叶子,不是花啊,他得跟张纬峰说,花先生要改名了。
“他说今天会来把伞还我。”李以正乐呵呵地把名片收回皮夹,“都多亏你。”
“跟我没关系,跟踪的是你。” 沈淯青终究还是吐槽了。
李以正笑了笑,吸饱一口气,又呼出,如释重负。看着李以正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开心得
像得到全世界,沈淯青竟也因他的纯粹轻轻笑了。
台风后的放晴天,日光正好。
李以正说:“其实能知道他的名字,有一样纪念品,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就够了?”沈淯青低头,看着桌上那杯渐渐放凉的豆浆。
李以正玩着手里的皮夹,视之珍宝。“他现在认识我了,我不会再跟踪他了。”
“你可以追他。”
李以正停下手,表情在说,他从没想过。
沈淯青觉得自己这个没经验的,在这里出主意也是挺好笑,即使他觉得希望渺茫,却也不
想泼李以正冷水了。他现在,衷心期许李以正不会有失望的那天。
以前在学校里,沈淯青也经常听别人讨论谁怎么追谁,谁喜欢上谁了,谁失恋了,那是情
窦初开的好岁月。沈淯青对感情心事通常不发表意见,偶尔听烦了,就搭腔肯定别人的不
幸,笑一笑别人的青春。他不怜悯自己,不怜悯别人。
而现在,他是李以正唯一的倾诉对象,不如初次对话时那样反感,甚至开始觉得恋爱的人
可爱。
“不试试看吗?”沈淯青再问。
李以正握著皮夹,坐得挺直。
“你觉得我可以吗?”
沈淯青没应,他挪前椅子,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
“我上去睡觉,这个先给你。”
信封甸甸地,是铜板的重量。“给我?”李以正看出这是薪资袋,但他很意外。
“早餐钱。”沈淯青解释。
“不,我就当作是薪水了,谢谢老板。”李以正没打开看里面有多少钱,直接折起来,叠
著皮夹收进口袋。李以正不带包,手机、钱包、钥匙全藏口袋。
沈淯青站起来,准备上楼,起身时不晓得该拿那杯豆浆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一定喝不进
去,那是沈烟棠喜欢的东西。
想了想,他还是将豆浆带上楼。
同时,店门开了。叶诚勋今天提前来了。
叶诚勋应该是出家门就先来了花店,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或是他今天有特别的约会。
“难得你们两个人看店。”叶诚勋笑着说,从公事包里拿出李以正的橘色折叠伞。“我来
还伞,还要买花。”
沈淯青刚站起来,正方便离开,但当他看见李以正慢慢晕红的耳背,双脚却定住了。他又
不想走了,他喜欢李以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样子很虔诚,很诚恳,很卑微又很满足。
很好看。
“谢谢你的伞。”叶诚勋把伞交给李以正,李以正小声说了不客气。
难得在早上现身的叶诚勋今天似乎时间充裕,平时买花看两眼就决定,今天却在店里走动
,细细挑起花来。
李以正的目光追着在花叶中顾盼的叶诚勋,而同个空间里,沈淯青觉得自己身在更远的地
方,看着他们两个人。
叶诚勋转了一圈,最后选了桔梗。指着花对沈淯青说,“老板,要这个。”
沈淯青才想起自己还在这里,他挑了最漂亮的几支,包好之后不是拿给叶诚勋,而是李以
正。
李以正回过神来,忙站起来翻小抄本算价钱,跟叶诚勋收钱。
靠得近,叶诚勋身上的香味更清晰了。
“谢谢。”叶诚勋说,提着花开门离去。
叶诚勋走了,李以正转头要与沈淯青说话,却发现沈淯青也上楼了,之后整天没下来。
沈淯青睡醒时晚上九点,饿醒的。
李以正回去了,铁卷门紧闭,留了灯。
沈淯青看见垃圾桶里有一层灰尘团,是李以正打扫的痕迹。他走进厨房,将一口未动的豆
浆倒掉,米白色的液体铺满流理台,接着随自来水被冲净。
沈淯青洗手,闻著豆浆的味道,洗了很久,即使不管怎么洗下去都不可能把自己洗成透明
,真可以,也舍不得。
关上水,花店没了声音。如他习惯的。
他将茶壶装满生水,放到瓦斯炉上热。转身,他看见冰箱上贴了一张纸条,他走近看,照
著纸上写的打开冰箱,看见一碗阳春干面,巷口那间的。沈淯青关上冰箱门,又继续盯着
纸条看,只有两行字,他却看了很久,看到茶壶响,水沸腾。
——买了面给你,记得热来吃。
10 栖地
叶诚勋连续两周没出现,李以正的心情像坐了一趟大怒神,原来借过一把伞就是他与叶诚
勋缘分的最高点。
最初几天,李以正表现得泰然,但随着枯等的天数增加,他每日离开花店的样子也越来越
落寞。外头出太阳,他却是布云欲雨的阴天,苦巴巴期待门开掀起风,背着公事包的那个
人来把他的乌云拨开。
沈淯青撕掉一页月历,没了叶诚勋光顾,墙上空白如新。花店归旧,乏人问津,看门的李
以正显得多余,沈淯青沾染了他的无精打采,下楼的时间也跟着少了。
渐渐入秋,日照缩短,李以正隐形的狗尾巴丧气垂著,缺乏活力。
自那杯豆浆以后,沈淯青推拒干净李以正顺便给他带早餐的好意,至此李以正也不在花店
吃早餐了,他提早出门,吃过才来。
觉得生活出现空缺的不仅李以正,沈淯青也是。
沈淯青发现他推掉的不只是早餐,还有和李以正的交集,没有叶诚勋,他感觉自己无论聊
什么都像对李以正的消沈避重就轻。
既然帮不上忙,不如留李以正自行消化,这场单恋是否要结束在一张详载联络方法的名片
里,他也不要再进行早餐挑战了。
人如秋日萧瑟起来,但作为商品的花不行,花店要四季如春。沈淯青白天给李以正开了门
就去睡觉,等李以正走后再下楼加班,送花的活也推给了李以正,来载花的表哥没向沈淯
青的爸妈提起花店来了帮手,至少还没有人问过沈淯青,除了张纬峰。
张纬峰说要找一天来看看李以正长什么样,但说完人就消失了,学校忙得他焦头烂额,沈
淯青听他说算是多了个校内打工,雇主是螳螂。
螳螂?沈淯青想不透。
李以正抵不住烦闷,在应当忧郁的开工星期一把花店所有角落擦了一遍,洗了厨房,收拾
冰箱,不经沈淯青作主把过期的微波食品都丢了,可乐瓶列队排好,商标整齐向一,抹布
被他重复洗拧变了形,晾在流理台像个摊开四肢的人精疲力尽。
沈淯青被扫除的声响吵醒,昏昏沈沈要下楼就见到李以正跪在楼梯上,正在刮楼梯角的陈
年老垢。沈淯青唯恐李以正一阶一阶往上,哪天打起二楼的主意,他把李以正赶下去,自
己也下楼。
李以正倒退著下楼,表情委屈。
楼梯下截白上截灰,差了一个色阶,李以正该去代言威猛先生,真是没有他擦不干净的东
西。
沈淯青看见工作台,本来散乱一片的各类工具按用途摆放整齐,每次穿完随手一丢的围裙
被挂了起来。花店自李以正来以后越来越舒爽,他和花店相处得十分融洽,沈淯青被动失
职,觉得连花都比较喜欢李以正在。
一定也是想,李以正在,比较不寂寞。
沈淯青不会安慰人,他和李以正在一楼一起待着,玩手机打游戏。李以正看着他玩,沈淯
青问要不要一起,帮李以正下载游戏。
李以正连手机都很干净,应用程式只排了一面,平时也很少看他拿出手机。
沈淯青为他简单教学,李以正玩得不差,但他嫌眼睛酸,一下就不想玩了。
李以正把椅子摆正,重新坐下。
“上次买的面,你有吃吗?”
突然提这个,沈淯青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往李以正的方向闪了一下又飞速回到手机萤幕。“有。”
这是沈淯青第一次在玩游戏的时候回答李以正的话。
“我看到纸条还贴在冰箱上。”
“懒得撕。”
“我去买午餐,你要一样的面吗?”
“好。”
沈淯青说话的字音短促,乍看像专心游戏分不出暇,只有他自己知道里头掺的是紧张。
那天他吃完了面,忘了和李以正说谢谢。他不知道李以正怎么选得到他可以吃的东西,他
是怎么挑中的?沈淯青想,或许是一种新手运吧。介入越少,反而越靠近答案,杂念越多
,越容易偏离方向,私欲惑人。
李以正出门了,沈淯青关掉游戏,打开搜寻,输入‘失恋’,跳出了六百万条搜寻结果。
做不擅长的事,他一时手急,按错了。再次点进搜寻栏,在后面加上安慰二字重新查询,
‘失恋 安慰’的搜寻结果有六十万。
失恋很多,安慰很少,九成的失恋都安慰不了。看着萤幕上条列出的搜寻结果,沈淯青还
没选好就关掉了搜寻。他有点茫然,放弃沈烟棠的时候都没想过要查这个,现在李以正倒
让他荒唐了,这怎么会有用。
李以正回来了,沈淯青准备拿张废纸垫桌子,低头就看见之前拿下来给李以正塞鞋的英文
报纸,与各种废纸类堆在一起,摆在最上面,李以正整理的。沈淯青犹豫了半秒,抽了一
张来用。
这是美国某处的地方小报,隔双周发行,免费,大站的书报摊和图书馆都能找到,当地随
处可见,沈烟棠现在就住在那里。
沈淯青透过网络找了一个移民当地愿意帮忙代寄这份小报的台湾人,与出刊日时差约三周
到沈淯青手上。沈淯青预付了一笔钱作为酬劳和邮费,请对方代购到这笔钱用完为止。
这样的人工订报持续了三年多,从沈烟棠离开开始。
沈淯青收到的最后一份报纸,头版是候鸟渡冬。
他与沈烟棠间隔21天差的连结也冻止,他的盘旋无处降落。
但半年后,沈淯青又收到了这份小报,有四期,从台湾外县市寄来的,沈淯青写mail问代
购怎么回事,代购说他自己寄东西给在台湾的家人,顺便夹几份报纸给沈淯青,请家人代
寄,举手之劳。
沈淯青舍不得说不,他不定期收到辗转而来的报纸,直到搬进花店,他跟代购道谢,说不
需要了,沈淯青在信里写道:‘我也离开了’。
累积的报纸在搬移的时候正好充当包装缓冲物,于实于虚都是,在思念发狂时也缓冲了沈
淯青的放不下。他其实跟李以正没两样。
李以正从袋子里拿出两碗面,一大一小,另外还有一碗贡丸汤,盖缘溢出的汤水滴在报纸
上,印出一团油渍。
沈淯青打开塑胶盖,香味扑鼻而来。
“你觉得他还会来吗?......”
李以正问,叶诚勋不来,沈淯青也像个茧成天窝在楼上不露面,他一直没办法跟沈淯青聊
这件事。
“不......”沈淯青吞下‘不知道’,改口:“不一定。”他挑掉铺在面上的葱花,搁在

子上。
“你不吃葱?给我。”李以正伸长筷子,把沈淯青碗里的葱都夹过来。“你说,他是不是
结束这边的工作了啊?”
李以正知道叶诚勋买花是为了送客户,他跟过一次,但害怕若被叶诚勋的客户发现会给叶
诚勋带来麻烦,之后没再跟去过。
跟到公司也只有两次,最常追的是花店路线,此外几次是叶诚勋在外面吃饭,一次逛书店
,但他不晓得叶诚勋的家在哪,他总是在捷运站止步,看着他没入票口。
“你怎么不去看一下?”
李以正摇头,“都讲过话了,这样会越来越不正常啦——你要不要喝一口汤?”李以正把
贡丸汤推过去。
“不用了。”
“喝一口就好。”
“不要。”
“你不用吃贡丸,喝一口汤。”
李以正递汤匙给沈淯青,沈淯青舀了四分之一匙,放到嘴边抿一小口。
油水味。他把汤匙还给李以正。
李以正吃饭是沈淯青的五倍速,李以正吃完面准备喝汤时,沈淯青的碗里还满满的。
“要不要再一口?”
沈淯青又喝了一口,喝完马上吃面,没异状。他开始觉得这是个办法。李以正又歪打正著
了。
李以正喝光汤,开始看桌上垫的英文报纸。
“你英文很好吗,这是你平常看的?”
“算是吧。”
李以正随手指了一个单字,问沈淯青这是什么意思。沈淯青看一眼,回答。两人循环,李
以正像个好学的小孩,问个不停。
沈淯青越吃越慢,等他吃完,一面报纸几乎唸完了,时间也过去大半,依然没有叶诚勋的
踪影,但李以正似乎没那么消沈了。
吃饱的沈淯青舔舔嘴唇,李以正站起来,收拾桌上。
“你很像猫。”李以正说。
“你很像狗。”沈淯青也说。
晚上,李以正睡前收到LINE通知有人送礼,沈淯青送了一组台湾黑土狗贴图给他。
他收下,点了一个举起前掌的图,发送给沈淯青。
沈淯青回他了个乖字。
-
更新到这 谢谢你看
作者: littlewendy (littlewendy)   2020-06-14 22:02:00
:) 期待后续
作者: rendat   2020-06-14 23:42:00
文字很有氛围!期待后续~
作者: yttim564 (andy)   2020-06-15 00:44:00
好多条线啊!期待后续
作者: missthree   2020-06-15 10:47:00
喜欢
作者: mapleshell (^^)   2020-06-16 01:17:00
很特别的氛围 期待后续~~
作者: YamaYuto (天野草莓)   2020-06-16 01:35:00
推推
作者: nikeko0316   2020-06-16 23:46:00
喜欢这样的文字氛围希望还有后续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