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经验可 04-06

楼主: xkxi (今晚打老虎)   2020-06-14 21:04:18
04 驾训班
“方向盘打到底,看到那棵树了没?车门对到那棵树就回正。”
车窗外有三四棵树,副驾驶座上的教练戴着棒球帽,讲话时手飞快地朝外指一下,张纬峰
还来不及看,转头时教练已经玩起手机了。
张纬峰凭感觉打方向盘,不偏不倚将车停进格线。
教他的第二天,教练就知道带这学生轻松,看架势九成九不是第一次开车,只是她怎么问
,张纬峰都说没有。
张纬峰以前真的从没摸过方向盘。他自小学什么都快,文理体育都行,几次练习就能拿到
要领,虽说不是样样顶尖,但对比其他人报酬率极高除了音乐,他对音乐一窍不通,
可能是同届里唯一一个直笛吹到会被老师以“没关系,可以了。”安慰他不要再努力的小
学生。
“弟弟啊,你有女朋友吗。”
张纬峰朝下一个考题开去,装作没听见教练跟他尬聊。
“喂,不讲话啊?”
“没有。”张纬峰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不耐烦。
但教练并不在乎,他越这样更让人想逗。
“怎么不交一个?”
“麻烦。”
“二十岁不想交女朋友?你没欲望啊?”教练摇摇头,将颊边的头发卷在指头,回想往事
:“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同时跟三个男生交往呢。”
“不怕得病?”
“你真正经。”教练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真好笑’。
结束今天的驾训课,张纬峰走得飞快,不愿跟教练多相处一秒钟。他希望夏天能赶快结束
,或考照日提前到来,要是能尽早摆脱一周三次损害精神的一对一驾训课,要他在这热天
绕路考车道跑十圈都行。
这个夏天,周遭尽是难缠的怪人,一是上课混水摸鱼感觉恶心的驾训班教练,二是沈淯青
店里的帽T跟踪狂,三是社会学系的教授和助教,期末结束后拉保险一样地三天两头打电
话找他。
例如,“嗨,张同学,我是陈教授的助教,是这样的,教授想邀请你来旁听一个研讨会v
或是,“嗨,张同学,我陈教授的助教,教授想知道有个三天为期的全国大专院校交流营
队你有没有兴趣”
也有次是:“嗨,张同学,是我,有个研究案教授觉得很适合请你担任助手之一”
还有这种的:“嗨,张同学,你知道我是谁那个我们系晚上在大炮热炒聚餐,教
授说你没事一起来吃饭,他请客”
“我晚上有约,谢谢。”张同学冷漠回应。
想起前天傍晚助教电话中邀吃饭那死气沈沈的口气他就想笑,说助教是怪人可能委屈他了
,毕竟他只是个打手。
想谁谁来,张纬峰从口袋捞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来电号码从陌生到现在张纬峰都快会背了
,此号码可荣登他今年为止最热线。
即使他一丁点跟教授亲近的心思都没有,但他从不拒接电话,直面而来的事,就算麻烦他
也偏好大方迎上。偏这次快刀斩不断来人稠黏的攻势。
张纬峰按下接通键,驾训班离他家搭车比较方便,所以他都是搭公共汽车来学车,此时他正在
站牌等车。
他不说话,等著听电话那头这次又要用什么名目约他见教授,但对方这次不是为了教授打
来的。
对方的声音不如往常规矩,他听起来像自己一个熟人,他说:“张同学,你是不是在等公
车呀。”
听见这句话,张纬峰左右张望,接着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瘦瘦的男生举着手机和他挥手。
张纬峰没挥回去,电话那头无声,但他感觉到那人在笑。
“你怎么在这?”张纬峰开口时喉咙涩涩地,他不晓得助教长什么样,他们应当没见过,
助教又是怎么认出他的?即使视力1.2,热浪下的四线道仍是段距离,他只能辨出助教的
鞋,鞋底挺高。
“我来找朋友,现在要搭公共汽车回去了,但跟你不同方向。”助教说。“就是站着站着,一
看发现,好巧,是你。”
助教不用那强装亲切的语气正常说话时,声音蛮好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近,感
觉他的声音很澈,像透净的冰水。
助教又说:“是不是以为我打来又要拿系上的事烦你,吓到了吧?”
张纬峰嗯了一声。
“教授出国了,剩下的暑假你暂时不用担心我再打来了,但教授很喜欢你,等开学你自求
多福吧我车来了,掰掰啦,张同学。”说完电话就挂了,也不等张纬峰回点什么。
张纬峰还来不及反应,穿着浅蓝色牛仔外套的人影已经被开来的公共汽车给挡住。公共汽车开走后
,对面空荡无人。
回程路上,张纬峰拉着公共汽车吊环,身体随着司机的暴力转弯摇晃,脑中一边想,他哪里惹
到教授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05 常安医用
花先生本名叶诚勋,三十四岁,目前是常安医健用品的业务经理,在公司已经待了五年,
负责老年客群,推卖高龄复健与养生商品。二十岁的叶诚勋辗转换过很多工作,每份都做
不长,他散漫无心,两天打渔三天晒网,一不顺意就辞职换工作,仗着年轻什么都不忧心
,经济状况不至于入不敷出但月光满庭。
他悠哉到了二十岁底,有天参加完高中同学的婚礼,喉咙漾著酒气,坐在返家的出租车上
找菸找不着,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掏了遍,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回到家酒已经醒了,
他洗完澡坐在电脑前搜寻前任的脸书,一任一任看,想不起名字查不到的就算了,看了一
晚上。
既不羡慕也不难过,无论她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但有点孤单。那时他正在一家自助洗车场
当秘书,拿最低薪水,工作很闲,说是秘书不如说是管门的,每日确认有水有电老板的鱼
有喂之外没更大的事,闲的时间他和后面修车零件厂的几个儿子女婿打牌,或在隔壁钓虾
,场合少不了吃食消遣,大家轮流请客,他赚得比其他人少,但一样大方。
隔天到洗车场,他认认真真打扫了办公室,把厕所马桶刷得亮晶晶,做完,他打电话辞职
,下班后钥匙送到老板家去。
老板四岁的女儿来开门,一只雪纳瑞在她后面咆叫,一会老板来了,没请他进门,在门口
问了句“真的不干了?”后没别的话收走了钥匙。
小女孩和叶诚勋说掰掰,叶诚勋想,她好漂亮,干干净净,纯洁天真,有辽阔的未来。
他上104认认真真投履历,想找间大公司好好学起,进了现在这间公司,公司座位先按职
务再按资历排,他坐在一群应届毕业生里丝毫不自卑,甚至感觉自己焕然一新。
迷途知返,他一步一脚印稳定下来,回想起来倒也是个励志温馨好故事。
他升了管理职,一些客户放给下面人负责,工作内容弹性许多。六月开始一个下属要请产
假,他没将工作摊给其他人,自己接过来,做回东奔西跑的小业务。拜访客户时他会带点
礼物,近来他发现花特讨阿嬷欢心,谁送过她们花?还是个年轻帅哥,每个客户收到花都
笑得少女心开。
某次拜访客户的时候,他在一条老旧的商店街发现一间小孩子经营的花店。其实不能说是
小孩子,那男生应该是成年人了,但对他而言就是小孩子,每次去都在玩手机,爱顾不顾
的样子,年年轻轻地不知怎么的一身世故厌世气质,反讨了他的喜。
而厌世花老板最近有了新朋友给他顾店(叶诚勋不晓得,很巧,沈淯青也给自己取了花字
头的绰号)。
他一天没来,原本的老板不见了,现在都是新朋友顾店,叶诚勋跟他买了四天花,心想这
位新朋友跟厌世花老板到底是哪里合上对方眼交朋友的呢。
新朋友跟老神在在的厌世花老板很不像,都说物以类聚,厌世花老板给人感觉很淡然,新
朋友则一惊一乍慌慌张张,见到他来如临大敌一样,浑身紧绷,花店的冷气那样强,第一
次跟新朋友买花时,新朋友包花包得脖子涔出汗,包得丑兮兮,塑胶包装套卷太紧了,皱
得乱七八糟,送客户前叶诚勋干脆拆了塑胶套裸著送。
“很久没见到之前的老板了。”今天叶诚勋问,这以前他还没跟新朋友说过买花以外的话

新朋友是个皮肤黝黑有锻炼过一看就属室外型的人。听到叶诚勋说话,他又露出了那种相
当害怕的表情。
“他、在楼上。”
叶诚勋出自业务本能想跟他拉近点距离,于是对新朋友笑了笑,甚至刻意笑得更亲切些,
“你们是亲戚吗?”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叶诚勋更不认为他们是朋友,也不认为这样
的小店需要请店员。
“不是,我是他员工。”新朋友一本正经的说。
这小店还真要员工。叶诚勋转念一想,世上无奇不有,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你的花。”新朋友将百合装进塑胶袋给他。
叶诚勋接过,发现新朋友脸颊跟耳根都红通通地。但他没有多问,再问就太多了。好内向
的男生,他只有这么想。
“谢谢,来。”叶诚勋给钱,转身推门离去。
一声‘谢谢光临’在他背后说,叶诚勋关门时,回头对害羞的新朋友再给一个笑,希望他
有自信点。上了年纪,加上自己也曾挫折历经转变过,叶诚勋对不开窍的年轻人特别有惜
爱心。
叶诚勋一走,花店二楼的沈淯青听见楼下一鬼叫,随后是咚咚咚咚遭人追杀一样的跑步声
从楼梯急奔至他房门口。
沈淯青‘掐掐掐’对着萤幕上的射击接口狂点,李以正站在一边,乖巧不打断,有了几次
经验,他知道沈淯青玩游戏时不搭理人,讲话都不肯。
这局很快,沈淯青在电脑结算分数时转过来。
“怎样了?”
“他说很久没见到你了。”
“然后呢。”
“问我们是不是亲戚。”
“怎么看都不像亲戚吧。”
“嗯。”李以正揉揉自己的脸,开心过头了,脸笑得有点僵,揉完又想笑。
“然后呢。”
“没了,今天就这样。”
说完,李以正下楼了,顺便将沈淯青吃剩东西的垃圾拿下去丢。
沈淯青回头看电脑,下一场的游戏邀请正在萤幕上倒数计时等他接受,还有十五秒,沈淯
青没任何举动,静静看着它数完,接着画面跳出游戏间,他被队友退出了。
沈淯青伸了个懒腰,思考起在楼下可能正在帮他洗脏杯子的李以正。
每天花先生来之后,李以正都会上来跟他报告今天花先生买了什么,穿什么。他只让李以
正卖花给花先生,其余的事仍是自己操劳,他没想占李以正便宜,让李以正来上班的提议
,好玩稀奇的成分居多。
很稀奇,李以正对花先生的喜欢。但又真的稀奇吗,沈淯青把两脚抬到桌上靠着,暂时没
有打游戏的心情。他认为李以正跟花先生不会有好结局,以他们的情况,连开局都称不上
,沈淯青跳过那些不可能的可能性,想,以后,结束以后,这段感情对李以正往后的人生
而言会是什么。
沈淯青看向一旁的窗,懒懒地伸手拨窗帘,看见一角蓝天无云。
他想,自己喜欢那个人的那段时间,有像李以正这么开心吗。架在桌边的脚一用力,有滑
轮的电脑椅向后滑,脚离了桌,他滑到房中央,窗帘溜出他的手,把阳光盖回去。
番外 沈家
“沈淯青,哥哥来囉。”安亲班老师提高音量,“沈淯青——”
教室后方由男孩子组成的小团体中,一个厚浏海齐眉的男孩抬头:“有!”他举高右手。
“你哥哥来接你了,书包背好快出来。”
“喔!”小男孩收起他的卡牌,跟同学道别,“掰掰,掰掰。”
“欸,等一下,这张也是你的。”一个同学将桌上一张游戏卡牌给他。
“喔、谢啦。”男孩把卡牌收进他专门用来放游戏卡的收藏盒里,收藏盒是透明的,最喜
欢的卡会放在第一张,摆在最外面一眼就见到。
男孩的哥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伞,穿着附近国中的制服。
“葛——”小男孩看见他了,笑瞇瞇地跑过去,方鼓鼓的书包随着他的步伐在背上晃晃跳
跳。
“走了。”男孩的哥哥抹一把他的头,柔滑的发质很顺手,想再多揉几下被男孩躲开了,
男孩虫一样地扭著脖子躲开,钻到哥哥另一边去。
哥哥将伞换去另一只手,方便与男孩牵手。
他们拉着手回家,男孩的哥哥叫做沈烟棠,家里人说,皮得要死的沈淯青只听他哥哥的话
,他哥一招手,他就飞过去,他哥笑,他也笑,他哥一皱眉,他的脸也立刻绑大石一样地
垂下来。
三岁时小孩沈淯青开始爱闹别扭,就不喜欢跟大人牵手,除了沈烟棠谁也牵不到他,牵到
现在十岁了,一样喜欢跟哥哥牵手。
他们不是亲兄弟,是堂兄弟。
下过雨的柏油路成了深铁灰色,夜色在他们回家的路上由浅入浓,他们的父亲合伙创业,
饭店初出成立营运,忙得不可开交,两家住在同个城市,兄弟两便捆一起顾养。
沈烟棠大沈淯青三岁,沈烟棠自己还是个小学生就担起了沈淯青的家长角色。自己的家长
会没家属来,反代表沈淯青的爸妈参加小堂弟的家长会。
小学毕业典礼时,沈淯青想要他的毕业生胸花,他就送给他。别在他领子上。
“等我毕业,还你一个。”沈淯青说。
“随便。”沈烟棠把别上的胸花摆正,用力捏了下沈淯青的脸颊肉。“我好心送给你,你
不可以搞丢。”
隔天沈淯青别著毕业生胸花去上课,四处炫耀。
两人牵着手到沈淯青家,沈烟棠会在这里吃过晚饭,和沈淯青一起写作业玩游戏,晚一点
再回自己家。
“下礼拜我就不来你家了。”
“啥?”吃便当的沈淯青眼睛瞪得大大地,“为什么?”
“我放学要上补习班,上到十点半,不去接你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沈淯青放下筷子,提高音量拖长了音问:“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我不要——”
沈淯青双手垂在膝盖边,满脸哀怨瞪人。
“快吃饭,不要闹。”
沈淯青不肯吃了,坐着不说话,臭一张脸。
“你给我赶快吃喔。”沈烟棠也凶了。
什么都不怕就怕哥哥的纸老虎沈淯青被吼一下,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乖乖啃排骨,不过
接下来都不跟他哥说话了。
沈烟棠在饭桌上复习功课,沈淯青就坐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玩卡牌,时不时发出些“唉!
”、“喝!”、“哇!”的怪声音惹他哥注意,沈烟棠没理他。
沈烟棠今天待得很晚,一直待到沈淯青的妈从花店回来。一听见开门声,沈淯青牌也不收
地跑进房间躲起来,闹脾气。
沈淯青爬上床,把自己闷在被里,门没关,他耳朵竖得高高地偷听外面的动静,听见沈烟
棠跟妈妈说明天开始不过来了,交代自己在安亲班是哪个老师带,几点下课沈淯青越
听胸越闷,蜷起脚把自己缩得小小地。
过一会,他听见有人走到他床边。
“我回去了,周末再来找你,你要乖喔。”
说完隔着棉被拍了一下沈淯青。
“有听见没?”
沈淯青不应声,但棉被里的呼吸起伏变大了。
“回话啊。”
“我听到了啦。”声音从棉被里发出,糊糊地。
“那我回去了。”
等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沈淯青才从被窝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睡了。”沈淯青的妈走进来看他,奇怪地问。
“我没有睡。”沈淯青甩开棉被,发现一样东西掉在地上,是一包没开过的游戏卡,心情
顿时好了大半。
他拆开卡包,叹了口气,全都重复了。
06 大雨
夜半暴雨,清晨时雷响了好几声。沈淯青下楼,拖鞋啪啪啪地响,他走到门边,按下铁卷
门开关,铁门缓缓升起,砲弹般的雷雨声轰炸耳朵,有双裤管湿透的脚立在门外,铁门升
至腰腹高度时,门外的人蹲低钻了进来,手里提着两份猪排蛋堡跟冰红茶。
“雨,超,大。”进门的李以正放了伞和早餐,抬臂用袖子擦脸上的水珠,擦完甩了甩头

沈淯青闪他闪得远远的,小狗抖水,勿近勿近。“你伞塑胶的?淋成这样撑伞撑心酸?”
“雨下斜的啊,干。”李以正笑出白牙,“伞就塑胶的,不然咧?”
李以正脱下鞋袜,全湿,泡水的脚得到解脱,他舒爽地扭动脚趾,正卷裤管,忽然一样东
西朝脸飞来,被他接个正著,是条干毛巾。
“送你了,擦完头再擦脚。”
“谢谢老板——”李以正谄媚地笑,没认真听沈淯青的话,毛巾拿了就擦脚,擦了两下又
拿来拭头。
“擦完别还我。”沈淯青说。
“好大方,谢谢啦。”
沈淯青本想讲清楚这是在损他,但见到桌上的两份早餐,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有没有废纸?借我塞鞋子。”李以正问。
沈淯青想了下,到楼上拿了份报纸下来。
李以正接过报纸,报纸全写英文,半个中文字都没有,李以正翻了几页,觉得真像艺术品
,看不懂,拿着很有个什么知识份子的架势。认不得几个英文单字的李以正打开报纸,抽
一张撕作两半揉团塞入球鞋,重复塞到满后把鞋立在冷气风口。
“诺。”沈淯青踢了双拖鞋给李以正穿。
两人伴着大雨声,在柜台一人坐里一人坐外吃早餐。
“我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样喜欢猪排蛋堡可以每天吃的人。”李以正说。
沈淯青下意识发出个冷笑附和,有点惹人厌。他看了眼李以正,被看的那人浑然不察,没
半点被冒犯的意思,沈淯青分不出他是单纯还是心宽不计较。
总之,相处下来,沈淯青目前不讨厌他。
李以正第一天来上班时,带了早餐给沈淯青,沈淯青受宠若惊。
“没有你的联络方式,不知道你吃了没有。”那时的李以正说,手提着被两份蛋堡和大冰
红茶塞得鼓胀的素色市场塑胶袋,“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买跟我一样的。”
那天沈淯青盯着冰红茶跟猪排蛋堡,迟迟没开动,他怀疑自己没睡醒,怎么会莫名其妙搭
讪一个可疑跟踪狂陌生人,还问他要不要来上班,然后正在这跟他吃早餐,早餐还是对方
买的,他是在做梦吧。
李以正没发现沈淯青哪里不对,只顾著吃自己的,到李以正快嗑完,沈淯青才缓缓举起手
里温温热热软软的蛋堡艰难地咬下一口。好久违的味道,没咬到肉,汉堡面包混著小黄瓜
丝和煎得焦脆的蛋白入口,美乃滋甜甜的,沈淯青咀嚼了好几下,东西都嚼无味了,确认
没半点不适发生,才把东西吞进肚里。
成功咽下第一口之后,接下来就没那么难了,沈淯青的嘴覆上刚刚咬出缺口的齿印,吃进
第二口。这时李以正已经吃完了,嘴边黏着汉堡面包上的白芝麻粒。
拒食发作以后,沈淯青还没吃过早餐店的现做早餐,李以正不知道自己的好心是把沈淯青
推进地雷区,而沈淯青则在这个什么也不晓得的陌生人面前若无其事地跨进一步,一切风
平浪静。这个早晨沈淯青因一个四十五块的蛋堡宛若新生。
沈淯青要给钱李以正,李以正不收。
“当谢谢你,让我能跟他说到话。”李以正说。
沈淯青还杵在解锁新成就的惊喜里,一时转不过脑袋,这件事的作主权就被李以正拿去了

第二天,李以正也买了早餐来,“又忘了跟你加联络方法,跟昨天一样的可以吧。”说完
将两份蛋堡和大冰红放在桌上。沈淯青吃光了。
他们加了line,李以正问他明天想吃啥,沈淯青对着穿着迷彩服在草原里拍的全身照大头
贴,点开视窗回了句“一样就好”。
此后李以正天天带早餐来,中午他们各自吃,沈淯青泡方便面,李以正则趁沈淯青下楼吃泡
面的时候去外面吃午餐。叶诚勋下午才会来买花,李以正中午离开一会也不会错过什么。
沈淯青吃了几天免费早餐,感觉过意不去,问李以正要不要之后中午再来就好,但李以正
拒绝了。
“反正我也没事。”他说。
沈淯青想,这花店的缘分,就是专招不务正业的人吧,如他,如李以正。
沈淯青吃完早餐没有马上上楼,跟李以正在楼下,开电视一起看了一阵子。新闻播报有台
风,最快下午发布警报。
“你都不用怕台风。”李以正说。“不用去抢方便面。”柜子里一大堆。
“你要的话可以施舍你几包带回去。”
“真的?我真的拿喔?”
沈淯青摆摆手,示意‘拿吧拿吧无所谓’,他站起来,打算上二楼睡个回笼觉。
搬到花店自己住之后,房门常年开着,他翻身上床,床是上下舖,上面堆满漫画,下面睡
觉。他不困,但只要躺一会就会想睡了。床不高,他上床时要缩脚弯腰,躺下时,伸直手
,掌心就能贴到上舖的床底版。
这是五年前放在这里不用的旧床,沈淯青从国一睡到国三,睡了三年。收到高中入学报到
通知单的那天,沈淯青说,想把床换掉。他和爸妈开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家具行,老板与沈
淯青的爸妈相熟,同样是生意人,聊天是吃饭本事,见面光寒暄就花掉不少时间,半途喘
口气回头一看,主角怎么不见踪影,原来早就相中目标躺在上面等他们聊完。
买床真正花费的时间总共只占了五分钟,其余时间都是长辈们在交换生意经,家具行老板
将他们请到内厅,泡了壶金线莲,沈淯青的爸不请自便地掀桌上的点心盒拣开心果吃。一
个小时后,沈淯青的妈低声问角落玩手机的儿子,无聊要不要先找车回去,附近应该有站
牌。
看爸妈有久坐的意思,沈淯青决定先离开。没人送他,他一个人走出内厅,在几百坪大小
展示兼仓库的家俱店里穿梭,经过数不清的梳妆镜和书柜,数不清的沙发和餐桌椅,仿佛
穿过数不清的日夜,吃饭读书睡觉轮流替转,一天天过去,他走到出口,背后的自动门关
上,热烘烘的自然风贴上皮肤,有沙沙的刺痛感。
都说男孩子比较晚熟,加上上面有个疼他的哥哥,青春期理应拖沓。没人晓得,他的青春
期正是缘此提前落降,将他击沉,无回手之力。
走到马路边,沈淯青拿出手机,举起来对天空拍了张照。日光直射镜头,耀出一颗大光斑
,亮得像是宇宙大爆炸一样,除了一片闪光外看不见其他东西。
他走了二十分钟到公共汽车站牌,上班车刚开走,下一班车等了二十五分钟。上车搭了一段路
,换一班车,转一段捷运,到家已经晚上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运动,前阵子吃食不下的问
题也才好转一点点,很久没走这么多路,进家门时他已经精疲力尽,四肢发软。
他冲了澡,上床去,即使肚子在叫,反胃的虚假撑饱感却同时让他没有食欲。他睡在下舖
,盯着上舖的床板看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抱着棉被侧身入睡,没擦头发,枕头被睡湿了
,而手里用来埋脸的被,也印出两团湿漉的眼廓印。
沈淯青是独子,有个如亲兄弟的堂哥,是从未出现过的上舖主人。
那是他的天,他的神,他曾经的全部。
沈烟棠是二伯的儿子,他的堂哥,他们相差三岁,也是独子。
沈淯青在摇摇床里哇哇哭想要人抱的时候,是沈烟棠一下一下地推,哄他玩,哄他睡,放
儿歌唱给他听,给他握着手指一晚上不放,什么都先分给他,什么都先让他选,陪他到幼
幼班上课上了一年,沈烟棠上小学前他们都住在一起。沈烟棠回自己家住之后,他们仍然
一起出门唸书,放学时沈烟棠来幼稚园接他,每天都在一起。
沈淯青的性启蒙,拜小学二年级用电脑看到的网页色情跳出广告所赐。广告带音效,他慌
慌张张地关掉视窗里光裸身体双腿开叉上下摇动的女人,只不过一秒钟,那画面已深烙脑
海挥之不去。接下来几天,上网时他总期待那个广告再出现,但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出现。图上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没有清晰的五官,但他却在无限次的想像中一点点补齐了
他的脸,几年后认清想像中人的模样时他并不意外,不如说,是他默许事情如此发生,他
都知道。
他不可以。
胃酸翻涌,沈淯青手抓墙壁,猛地从床上弹起,垃圾桶递在他面前,他抱着吐了。
早餐全吐出来了,他满头大汗,喘息缓呼吸,这才想到,哪来的垃圾桶。
沈淯青转头看,李以正,在他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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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ikeko0316   2020-06-16 23: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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