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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广大的树林,因为过于茂密了,阳光洒不太进来,即使是正午时刻,走在其中也
是阴暗。
这里本来是很安静的地方,但陡然间,软厚的落叶堆上,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白发
青年颠颠倒倒的,时而因青苔溼滑而仆跌在地,时而因埋藏在落叶堆里横生的地根绊脚而
摔跤。但他仍不断地向前或走或跑,试图从根本不可能脱离的巨大包围圈里逃走。
蓝发霸主沿着摧折断裂的痕迹走来。
他走得并不快。自饮下毒酒的那一刻起,他的躯体就持续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从喉头到食道再到胃,从胸口到肚腹再到足趾,从那酒液浸蚀过的地方开始,扩散到全身
,每一条肌肉间隙、筋骨缝里,都像有烈火在焚烧。
解药已经被他丢掉了,有几个瞬间,痛苦太甚,他几乎忍不住要回头去找找那颗解药,或
者干脆找把尖刀,刺进自己的心脏,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比起这种实质的痛苦,他的心里还有一种更深沉而强烈的痛苦,混合了愤怒、不甘、悲哀
与绝望,使得他的灵魂既像坠入冰冷的地狱,却又炙烫得仿佛要燃烧。
这种无法排解的情绪,充溢了他整个身体和心灵,像一把冰冷又炙热的剑,一寸一寸的切
割着他的血肉和体肤。
他的双眼溢出的血泪,使得整个世界都像被染红了一般。在一整片的红色里,只有一个身
影仍是那样鲜明。
那个连在梦里,他都舍不得说句重话,要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的人,从他的眼前逃离了,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逃离。
没有回头求他的原谅,没有回头求他的帮助,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而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明明已经被彻底践踏了,他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几声尖锐的呼啸响起,白发青年猛地抬头,脚步向左一错,一道锐利的流光已划过他左侧
肩胛,鲜血自那里涌出,染红了半边衫袖。又一道掌力向他拂去,将他重重抛压在背后那
株巨大的参天古木上,瞬间的冲击让他的嘴角又淌出鲜血,却没有就此断送他的性命。
那是麒麟玉的作用。是他亲手将麒麟玉挂在白发青年的颈上,并且用他所有的虔诚,祈求
上天,让麒麟玉能够代替他,保护他所爱的人。
他想起那个美丽的夜晚,那个以为所有梦想都即将成真的时刻。他已痛到麻痺而逐渐封闭
的心竟又再度狠狠颤痛了起来,温暖与爱的记忆,像一把生著倒刺的利刃,刺进他的灵魂
深处,在那里尽情掏挖。
蓝发霸主慢慢地伸出手去,抓住自己的心口,忍受着那种根本难以忍受的痛苦。
已经到极限了。他想。这就是极限了。
白发青年向前拖行,不知哪来的一道掌力拂中了他,使他又踉跄著跌撞在一棵粗大的树干
上,额头也磕碰著渗出血来。白发青年剧烈的喘息著,血水和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
手抹了一把,好像还在试图寻找出路,但脚尖才动他就跌倒了。眼前影影绰绰都是追兵,
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又有几道利掌自不同的方向朝白发青年击去,若是被击中了,即使有麒麟玉保护,白发青
年应该也撑不下去了吧?
蓝发霸主突然横空劈出一道掌力,雄浑的力劲在白发青年身周形成一道保护,消解了所有
的攻击。
“君皇!”紫少君的声音,半是愤怒,半是不可置信。
蓝发霸主慢慢地,朝白发青年走去。
白发青年也发现了,早已失焦的眼睛迸现了一点神彩。
离白发青年十步的距离,蓝发霸主停下脚步。
“还想逃吗?”蓝发霸主平静的问道。
白发青年眼里的神采消失了,他没有回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其实你也没做错,因为朕确实是个魔鬼。”
蓝发霸主淡淡地说道:“在你死后,朕会发动大军,踏平整个人界。届时所有的人,不论
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朕都要一一杀尽。所有你珍惜的、重视的、想要守护的,朕
全部都会摧毁。”
白发青年抬起头来看他。额侧新添的伤口,血水和著汗水顺颊而下,浸润在早已血湿的胸
口。明明已经陷入死地,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一点为自己求饶的意思,反而隐隐带着一股
哀怜,像在祈求他不要将怒气发泄在无辜者的身上一样!
蓝发霸主想笑,狠狠地笑。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白发青年重视所谓的天下苍生胜过重视一切。但他却愚蠢地以为,他
可以用他的爱,来使白发青年将这份重视转移到他身上。
被当做工具也无所谓、被彻底利用也无所谓。
只要能求得白发青年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爱。
可是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一杯酒。
白发青年亲手捧来的,一杯毒酒。
“可是,这却是你自己造成的。”蓝发霸主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要朕替你守护人界,朕
就会替你守护人界;如果你说你想要朕毁灭圣魔界,朕就是死,也会为你达成心愿。只要
你一句话……可是你、你,”
又一阵猛烈的痛楚自腹部涌上,蓝发霸主咬著牙,痛苦地弯折了腰。
“好、友……”白发青年好像想要向前看他,踏前一步又顿住了,目光中有盈然的泪。
“原来你也会为朕心疼的吗?”蓝发霸主冷冷地说道:“就凭你这声‘好友’,朕不会让
他们折辱你,朕会亲手送你上路。”
白发青年悽惶地望着他。那双他曾经认为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眼睛,像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但那不是后悔、更不是愧疚,而是一种祈求。祈求他能够想起他们曾经的美丽时光,祈
求他能够想起,他曾经的誓言保护、绝不相负!
蓝发霸主突然感到难以忍受,明明已经彻底践踏了他的爱,白发青年为什么竟然还能用这
样清澈的眼神,这样无辜的表情,来指责他的绝情?
蓝发霸主抬起手来,掌心一簇红色的血光隐隐浮现,冷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朕
说吗?”
白发青年踉跄地退了两步,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给的麒麟玉。
蓝发霸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掌心的红光更加炙烈了。
白发青年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便逃!
这个举动让蓝发霸主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原本以为,白发青年对他至少还有一丝情份,既
然不能相守,那便一起毁灭。但现在,他知道白发青年只想逃!将他狠狠地置于死地,然
后自己逃!
蓝发霸主厉声道:“在朕的面前,你以为麒麟玉还能保护你?”
掌心一扬,宏大的气劲拔天撼地,朝白发青年轰然击去。
周围的大气都急旋了起来,以白发青年的孱弱,又怎能逃得掉?
那一瞬间,白发青年怔然顿住了脚步。而后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他会看见临死的恐惧、愤怒或不甘,但是白发青年看着他,眼神却是那样温柔。那
温柔里又含带着伤心与谅解,好像在对他说:
好友,没关系的,我明白。
往后的路,我已无法再陪你走下去,请你要坚强,要勇敢,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白发青年苦涩地一笑,静静合上了眼帘。
“啊、你!”蓝发霸主心头猛地一跳,向前要救已是不及,白发青年竟闭气自绝心脉!
宏大的气劲随后袭卷,染血的白发身影如同断线风筝,飘坠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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