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意外》续篇。
2. 痛哭/
维吉尔离开了。
属于维吉尔的物品并不多,但当全部都被带走之后,伊森这才发现屋子里有多么空荡
。
伊森站在餐桌前,沉默地望着已经置于桌面好几天的银色戒指──那是他们在交往前
,他早早买好、也决定好这辈子只会送给维吉尔的那一只。
维吉尔离开那天,刚值完航班回来的他,便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地直盯着
戒指;他当下并没有立即收起来,或是想着该如何丢弃,或是转赠他人。
因为他认为维吉尔只是忘了,可能会在哪天想起来,接着回来给他一个拥抱,让这只
戒指回到应待的地方。
失恋者的痴心妄想。
当他终于伸手拾起银戒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景色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是一片茫茫模
糊。
他们在一起五年多,彼此一同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抑或是众人对于他们是少见的
alpha与beta配对,表现的十足意外,甚至是带着耻笑,但他们也都携手挺了过来。
然而就在伊森以为他俩感情稳定,差不多可以办场婚礼、与众人分享属于他们的幸福
的时候,维吉尔却忽然说他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接着没有细谈,只说如果一个月后没有回
来──那么,请务必忘了他。
说得真是容易。一个月后站在这里,伊森只有满腹的单纯不解,不解自己为何会爱上
如此残酷且残忍的人。
别人笑说连东西都带走了,维吉尔这摆明是跟他分手,但他不信,还指责对方不了解
就不要随便给他们乱下定论。
直到这一刻,他摀著满是泪水的脸庞,这才愿意试着反问自己──他是不是被维吉尔
给抛下了?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是否因为,他才是真正不了解维吉尔的那个人?
4. 回忆/
伊森第一次遇见维吉尔,并不是公司所安排好的航班上,而是在飞行模拟器里。
为了培训未来的机师,几乎每家航空公司都会购入这项设备,就算公司的规模再小、
资金再多么不足,硬著头皮也要跟其他公司租借。飞行模拟器除了能够完美地模拟飞机起
降,也能透过过往的飞安记录,模拟各种飞航状况,以便训练菜鸟机师们的飞行技术及临
场反应,是个就一间航空公司的长远经营而言,相当具有价值的资产设备。
不过有了这项设备,相对的,人力也就容易变成附属产品,且还廉价许多。
身为教学机长的伊森,平日上课时,除了要教导公司这里的培训驾驶,还要接触其他
公司派来的初学菜鸟──他曾以为只要把该教的都填鸭式地灌输完毕就好,却没想到世上
多的是连死背都背不起来的金鱼脑。
不过他对此也无法有太多意见,他不想让大家改变对他的印象,否则之前的努力便会
瞬间白费──即便因为身为alpha,而有多么地微不足道。若问该如何保持良好的个人形
象,他也只能回答只要想起自己也是过来人,脸上的笑容便会自动依旧和煦地像是冬日暖
阳。
就在不知第几次的一对一教学──伊森也累得无心计算──他遇见了刚成为初级驾驶
的维吉尔。
维吉尔学得非常快,也很快上手;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开始的确对有着华人脸孔
的后辈抱有偏见,日后还对此深感抱歉──他曾听说在beta群里,部份beta有着不输
alpha的优秀能耐,想必维吉尔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得申明,他并没有歧视beta的意思,无奈的是,这就是该死的第二性别所造就
的社会逻辑。
后来在数次由公司安排的航班里,伊森看着维吉尔、自原本只能待在后方实习的两条
杠,成为能够担任副驾的三条杠之后,等回过神来,才惊觉维吉尔早在不知不觉间,走进
了他的心坎里。
但那时,他还没意识到那是恋爱。直到维吉尔某天一反平日的一板一眼,难得有了情
绪起伏,告诉他都有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伊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且爱得无
法自拔。
维吉尔总是明白他的想法,也明白他的顾虑,更明白他老是微笑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为alpha的伊森从来就不缺一夜情的对象,但却不曾有过相知相惜的另一半。而擅
长解读他内心世界的维吉尔,明显就是他这辈子寻觅许久,总是洋溢着春日气息的盖亚之
子;也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最美丽、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接近了这颗星星,近距离观察时,才研究出星星有着他无法捉
摸、没有定律可循的飘忽不定。
星星懂他藏在笑容底下的眼泪,这时会跑过来依偎在他的怀里,给他安慰。
星星也懂他习惯摒弃的愤怒,这时便会加强闪烁的光芒,替他挡下所有不合理的期盼
;最好是让那些恶意知难而退,因为星星会化作地狱三头犬,凶恶无比地守护着他。
然而,每当星星偶尔黯淡下来,伊森想要靠近、换他给予安慰的时候,那道有着一光
年之深的横沟,便会不再隐藏,倏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即便后来他们终于走在一起,他能够随时、随心所欲地将维吉尔揽进怀里,但因为这
段莫名距离所产生,种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害怕,却不减反增。
他不是没有试着去缩小距离,只是每次即将抵达维吉尔所在的对岸时,维吉尔便会一
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拒于门外,让他气馁地连个“为什么”都说不出口。
渐渐地,也不知为何,星星黯淡的次数变多了,而他仍然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是自己太笨了,还是维吉尔的防备过深;只知道每次唯一能做的,就是消极
地等着他自房里走出来,然后吻吻他、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结果傻傻地说著哪里也不会去的人,没料到这句承诺,最终成了名为寂寞的枷锁。
但他却也甘愿,甘愿待在原地,傻傻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傻傻地等待房间的主人
,在未来的某天某夜,微笑归来。
7. 放纵/
“真是难看死了。”丽莲毫不客气地大骂着,“早就叫你要找个omega,至少咬下去
就会像只哈巴狗,这辈子都会对你唯唯诺诺!”
“妳再胡说八道,我就要轰妳出去了。”
丽莲本来就不是特地来破口大骂,但见到前来应门的亲弟弟满脸胡渣、过长的浏海也
不修剪、浑身上下任何一处都欠人修理;一进门后还看见原本整洁的房子,某些角落只差
没有长出一簇簇白色的菇类──这完全不似她那极为注重外表与居住环境的老弟,甚至不
排除老弟有中邪的可能。
直到看见餐桌上、静静地置于一角的戒指,她那不同于兄弟的好脾气,随即像是火山
爆发般地轰然炸裂。
“谁跟你胡说八道?要是我胡说八道,我干嘛还特地进屋来说给你听?”丽莲怒火中
烧地将手中的脏抹布,狠狠地砸向伊森。“都半年了!你也该放下来了!就算你不再在乎
大家对你的评价,但也要想想你的老爸们,你知道他们有多么担心你吗?王八蛋!”
“妳这老处女又不懂。”但伊森的回复极为淡然,蓝色的眼睛黯然无色,深沉地宛若
平静死寂的深海地带。“如果有那么容易的话,谁会愿意继续这样消沉下去?”
“你现在是要无视我跟老爸们的关心吗?”
“这件事根本不用你们管。”
“伊森.汉德尔!我今天再不揍你,我就不姓汉德尔!”
同为alpha,但从小伊森就打不过身形比自己还要娇小的丽莲──他完全没有放水,
他老姊也毫不留情。然而今天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他发现即便嘴角霎时瘀血,但力道不如
以往,明显刻意减轻许多。
因为被紧揪着衣领,伊森总算看见了丽莲那同为蓝色的眼里,掺杂着怒火与泪光的担
忧。
知道维吉尔不会回来的那一天,伊森以为只要不要再去想着他为何离去,总有一天一
定撑了过来;但当他后知后觉地理解到自己的内心,早在那一刻起就全然崩塌、破碎不堪
,便学起远去的恋人,向公司请了没有尽头的长假,开始美其名为疗伤,实际上却是无尽
颓废的生活。
──对,如果是疗伤的话,丽莲就会自难得接到伊森来电、还哭到半句话都说不好的
那天起,放任他几乎足不出户,还对此默不作声。
丽莲曾藉著职务之便,稍微调查了维吉尔的身世,还有他的老家户籍位在何处;还为
了第一次见到、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弟,特地开了一整晚的夜车,独自前往拜访。
不过等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现场只有一栋等待投资客前来洽谈的空屋
;至于理应住在此处的维吉尔父母──听说维吉尔与父母处得并不好──她也不好意思继
续追查下去。
于是,维吉尔就像是自人间蒸发似地,从此杳无音讯。
她当私家侦探那么久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碰见;但当事情发生在家人身上,为
了顾及家人的心理情绪,她更不方便去做任何评论。
看来现时手中的线索只能暂时搁著,等待伊森哪天走出来,向她询问起生命里曾经有
过的挚爱,再决定是否将这些资料交付给他。
总而言之,绝对不是现在。就算伊森跪下来哭着求她,她也不会一时心软,以防铸下
大错──要知道,通常恐怖情人就是在这种时候诞生的,无论将来会受到性命威胁的是伊
森还是维吉尔。
“……算了。”丽莲松开了揪著伊森衣领的双手,吸著鼻子。“戒指收起来吧。我去
外面抽根菸。”
两眼无神地看着丽莲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随意地放在流理台上,随后踏出后门──
伊森这下终于望见了已被老姊打理完毕的厨房,原本积了一层灰尘的餐桌桌面变得干净明
亮,好似维吉尔从来就没有离开一样。
他将戒指放在掌心上,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好一会儿,感觉脑袋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像
此时此刻这般清醒了。
他清楚自己还没准备好拥抱过去五年的回忆,并接受维吉尔离他远去的事实;但时间
会是最优秀的心理医生,也将会陪伴着他,慢慢修复破碎不全的心,直至痊愈。
思及此,伊森皱起了眉头,眼眶一红。
他对不起特地前来关心的家人,却又怨恨自己,不该任由丽莲帮忙打扫只属于他们─
─他与维吉尔──的厨房。
他不要回忆里的维吉尔,消失在焕然一新的流理台前。
“好了,走吧。我得带你出去走走。”
丽莲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回到屋内,无视了泫然欲泣的弟弟。“外头很冷,外套穿好
,走了。”她将挂在衣帽架上的一件大衣抛给了伊森,“不要慢吞吞的,我不想一边拧著
你的耳朵,一边吃力地拖你出门。”
“……要去哪里?”伊森将戒指随手收进了长裤口袋,音调沙哑地问道。
“都可以。”丽莲一脸凶恶,“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8. 逞强/
一来到城市大街上,丽莲首先带着他来到一间理发院,将他半拖半拉地带上座位,随
后拿起手机,给美发师看了以前家族出游时所拍摄的照片,要求把他打理到至少看得出是
个人类。
接着带他进到百货公司,来到专卖男性保养品的专柜前,买了不少他平时根本鲜少使
用的保养品──但丽莲指着他的黑眼圈怒吼──还请专柜先生帮忙建议,该如何临时化个
可以见人的外出妆。
最后则是服饰店,丽莲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挑了几件顺眼的衣服,并要求他试穿,
觉得不错的便请店员全都干脆俐落地打包了。
伊森从没发现丽莲有着这么强大的行动力,明明以前下课回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若
不是父亲亲切的笑容,就是丽莲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披头散发,边看脱口秀边大笑的邋遢
模样。
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资格说她了,毕竟血缘是铁铮铮的事实,失恋的他邋遢起来,还
比他老姊更胜一筹。
想到这里,他忽地感慨。
感慨当他失恋难过的时候,还有家人可以依靠──但与原生家庭关系极为疏远的维吉
尔,如果灰心丧志了,没什么朋友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但疑问过后,伊森却忍不住笑了,苦涩地控诉著自己无用的关心与执著。
维吉尔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到底还要坚信多久?
不知是否因为太久没有出门──挤在熙攘往来的人群里,两手提着大包小包、紧跟在
脚步一向急促的丽莲身后,伊森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还不时头痛欲裂。
就在他想着不能辜负丽莲好意的时候,身体偏要与他唱了反调,让他在丽莲一脸惊恐
地注视之下,不给任何情面、直直地倒了下来。
四周因为有人突然倒下而一阵嘈杂,伊森却意外发现,脑袋这时却不可思议地平静。
但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他决定放弃所有的疲累感。
“……请问需要帮忙吗?”
在他渐渐听不见丽莲惊惶呼唤的时候,却清楚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来到他
的身边,询问著是否需要什么协助。
然而两眼眼皮却沉重的宛若铅块,无论是外头的慌乱,还是恼人的耳鸣,都无法促使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帘,或是出声喊著通通给我闭嘴。
他觉得他好累,却没想过,居然还累到连幻听都出现了。
伊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所躺的床舖有一边因为重力而凹陷,似乎有人正坐
在床缘,替他更换额上的退热贴。
他缓缓地睁开酸涩无比的眼帘,以失焦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朝思暮想的身影。
应该是上天终于听见了他这半年来的期望,但望着面容憔悴不少的维吉尔,他一阵心
塞,却无法分辨这是否为高烧所产生的幻觉,还是许久不见的真实?
他伸出手,试图拉着维吉尔的衣角,想要确认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不过维吉尔却
往后挪动了身子,拒绝的意图十足明显。
“……你回来了?”
伊森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异常平静地询问。
闻言,维吉尔沉着脸,欲言又止。
“你这阵子……究竟去哪里了?”
维吉尔依旧沉默。
“可以跟我说吗?”
维吉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只是我太过思念,所产生的幻觉?”
说话。拜托你说话吧。
“……我去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半晌,维吉尔终于开了口,小声的近似呢喃
。“不过没有赶在约定的时间回来,所以我认为……我可能没有那么适合你。”
“……怎么可能……”
“因为错过了说好的一个月,也说好如果我没有回来,请你务必忘了我。”
“你在说什么,根本没有人跟你说好这件事啊……”
“不,那是我自己决定的事。”
“你怎么能擅自决定……你以为所有人的记忆都像电脑一样,随时一键,就可以全部
消失了吗?”
伊森以掌心掩盖自己的泪眼盈眶,指尖却矛盾地,抓紧好不容易变得清爽的浏海发梢
。
“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这么廉价吗?低廉到你说走就走──也因为如此,你甚至不
愿跟我谈谈你的事情,就这么放我一个人天天绞尽脑汁,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这或许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失控。他一直以来都不愿让维吉尔看见内心总是濒临失控
的那一部份,但这段时间不断积累的孤寂、愤慨,以及无奈,早已让他无法顾虑那么多。
“为什么不回来……其实是看着我这么狼狈,你很开心吧?对吧?因为我对你而言,
就只是个不想玩了,随时都可以丢弃的玩具!”
“……”
“解释啊!为什么不愿解释?”他像个孩子一样哭闹著,“就算我求你了,告诉我你
到底有什么苦衷,然后再告诉我并不值得在你内心占据位子,我只是你生命里一个毫不重
要的过客!”
“──你凭什么说的好像非常了解我一样?”
见维吉尔不曾对自己咆哮大怒,伊森还没反应过来,衣领便再次被人毫不客气地揪了
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什么过客?看你倒在大街上我还去问丽莲要不要帮忙?我大可以无
视直接绕过去,不再去管你是死是活!你当我闲闲没事干吗?”
维吉尔歇斯底里地吼著,像是把闷在心底、抑郁许久的话语,一口气全都爆发出来。
“我分手是为了回去面对我的父母,叫你忘了我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来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他们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有一对爱
你的老爸,会关心你的姊姊!多么温暖可爱的家庭啊!
“问我为什么都不跟你谈?因为你也不会知道,这世上会让我感到烦躁的只有我可悲
的父母!而我用尽全力不去提及,就是不想让他们有机会认识你!也不要你去认识他们!
”
维吉尔紧紧地咬著下唇,却还是无法扼止因为情绪激动,而导致的全身颤抖。
“我最清楚他们私底下有多么势利、愚蠢、可笑,我不想让他们有机会来羞辱你,或
是怂恿你离开我,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生长在什么环境底下!”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要你知道!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会失望透顶,我怕你最后……会选择不要我了……
!”
伊森发觉这是维吉尔第一次,在他眼前崩溃大吼。
总是坚强不挠的模样不再,留下的只有总是藏在心底深处、不让任何人伸手碰触,那
个胆小却顽强、倔强又义无反顾──那个最最真实的他。
“知道你想结婚的时候,我也抱着同样的期盼啊!但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知道若再不去面对,最终一定会失去你,然后……从此变得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越说越是微弱,微弱到最后,几乎让人听不见任何一字一句。
“我……我不要这样……伊森……我不要你离开我。”
维吉尔低下头,双肩因为哽咽而不断抖动;哭泣像是抽干了他仅剩无几的力气,让他
无力顾及泪水是否会沾湿他人的衣服,迳自伏在伊森身上。
“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要你不爱我……拜托不要……”
闻言,伊森只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窒息。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傻的人不仅是他,还有他所心爱的人。
都在一起生活五年了,伊森怎么还不清楚,维吉尔的脾气究竟有多么好强?
为了不让他所顾忌的结局降临,为了守护在乎的人,他会不择手段地全力阻挠──这
如同英雄救美般的行事风格,即便看上去多么帅气,伊森都不愿这发生在维吉尔的身上。
因为他早就知道维吉尔不是英雄,只是不懂世故的热血笨蛋,最后一定只会落得遍体
鳞伤,还会波及到他所拥有的一切。
是的,他早就明白──因此在维吉尔说出一个月后若没有回来、请务必忘记他,接着
便擅自回家独自面对的时候,伊森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为什么就没有意识到维吉尔的脆弱,只想着自己有多么难过?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自己的感受,却忽略了若没有维吉尔,他的人生也不会像是沐浴在
春日的暖阳之下。
说到底,他才是不适合维吉尔的那个人吧?
“……对不起。”
伊森用尽全力似地,抱住伏在身上的维吉尔;他任凭眼泪随意溃堤,边颔著首,不断
亲吻著维吉尔的眉心。
他不知道为时已晚的道歉还有没有用,只知道满心的歉意再说不出口,他不如找把手
枪自尽算了。
“对不起……很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维吉尔。”
他们都因为太过在乎对方,却无理地视彼此的存在为必然。
他们都忘了能在茫茫人海之中遇见彼此,是多么渺茫、微乎其微的浪漫机率。
因此这份因为必然而生的自私,渐渐地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渐渐地忽略了自己内
心真正的想法,渐渐地不再倾听彼此的心声,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最终两败俱伤。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会懂得要去珍惜;但遑论奇蹟似的失而复得,这世上多的是从
此分道扬镳,不再相见。
伊森不禁在心底起誓,他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而他相信,维吉尔肯定也明白
了这个道理。
“我……才是要道歉的那个人吧……?”
听闻伊森好似永无止境的歉意,维吉尔难过地哽咽著,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混
著满脸的眼泪与鼻涕:“对不起,伊森……还有…………我爱你……”
“……我也爱你,维吉尔。”
伊森又哭又笑的,语调坚定地回道。
他们没人在意现场何时成了只属于他俩的道歉兼告白大会,只有伊森缓了半晌、蓦然
回神,再次发现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维吉尔毫不掩饰地真心告白。
5. 早晨/
等到两人终于都哭够了,伊森便听着维吉尔一如既往、对于自己的事情,总是习惯模
糊带过的叙说方式。
不过这次详细很多,维吉尔已尽量多解释一些了──伊森心想,该是找个机会,给他
一点奖励才是。
维吉尔说他这趟输得很惨,他没能说服父母接受他的恋人是alpha,也没能让他们理
解自己想与伊森白头偕老的决心,结果还被赶出家门,落得满身泥灰。
他说他的父母认为既然儿子并非alpha,那么将来至少还是可以找同样性别,或是
omega来共组家庭──简单来说,他们认为维吉尔该留在家里,做好长子的本份,找个
beta或omega进门,为他们金家传宗接代。
但他不肯。他淡淡地提醒,现在抑制剂的效用越来越多元,不同性别间的差距会越来
越小,他们该重新思考对于血脉传承的定义。
想当然尔,光是这个点就够他们吵上一个半月,维吉尔把他所知的沟通方法几乎全都
用上,到了最后却还是无计可施,只能无奈接受父母没有逻辑可言的情绪勒索。
再加上他们后来不知从哪里,知晓了维吉尔有个交往五年的alpha男友,听他解释之
后发现还有意结为连理,更是因此暴跳如雷;他们把他从头到尾羞辱一番,最后还是气不
过,便将他赶出家门,并决意断绝亲子关系,从此不相往来。
──听起来很魔幻吧?
维吉尔问。但即便听来多么魔幻,还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且就发生在他的身上。
伊森轻抚着他发红的眼角,轻轻地摇著头;伊森佩服他在那段期间所展现的冷静与坚
强,也心疼他背后有多么失望与无助。
如果能早点辨清两人的相遇是何等不易,伊森心忖,他绝对不会放任维吉尔一人独自
面对──可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如果,这也是他唯一懊悔不已的地方。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维吉尔一向明白他在想着什么──于是又化作专属
于他的星星,靠在他的肩头,告诉他不用放在心上。
被赶出家门、断绝关系,虽然难掩绝望,但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毕竟他一直以来
都是用逃避的方式面对父母,如今终于说开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也都无所谓了。
不过这也只会让扣在腰间的手心,再次收紧了些。
后来维吉尔还解释自己为何在被赶出家门后,没有立刻回来找他。他说他以为自己不
会把父母的辱骂放在心上,但等到回到这个地方,站在大门前,却感到没来由的不知所措
。
他的父母说他不是omega,最后一定会被alpha像是破抹布般的丢弃;他只是个假菁英
,就算再多么出色仍赢不过真正的alpha,也没有alpha愿意把半吊子放在心上,绝对不会
。
简言之,就是数落他肯定会被抛下,成为没人要的输家。
──听起来好像又更魔幻了?
维吉尔又问。不过,即便他叙述的方式多么地轻描淡写,伊森索性直接把人拉进怀里
,紧紧抱着,直到怀里的他喊著快不能呼吸为止。
──我要来认真思考大门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伊森回道,让维吉尔忍不住被逗笑了。
后来维吉尔还想继续说他这阵子都躲在哪里,如何渡过没有爱人陪在身边的每一天,
却被伊森阻止,告诉他不用再说了。
伊森说他猜想的到,因为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很多习惯都惊人的相似。
这句话又让维吉尔笑了,笑中带泪,却是代表欣喜不已的晶莹泪珠。
明明彼此都疲累不堪,不过直到窗边的天色微亮,伊森还是没有睡意,仅是一脸认真
地,凝视著怀里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恋人。
他透过目光,仔细地描绘那久违的端正面容;虽然早就看见维吉尔脸上的憔悴,但他
这才察觉维吉尔根本是瘦了一大圈,原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早已消耗殆尽。这让他不禁
开始思索,该如何在短时间内让食量不大的维吉尔,恢复他离开之前所拥有的体重。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下半辈子的充裕时间,可以重新掌握在
维吉尔身上、他总是爱不释手的肉感。
应是被他抚摸颈窝的动作所吵醒,维吉尔缓缓地睁开双眼,眨了眨,似乎正在疑惑伊
森究竟是整晚没睡,还是比他还要更早醒来。
“……我刚才才发现,你脖子上的瘀伤是哪里来的?”
痕迹还很清楚,伊森不免沉着脸,努力不让剪头指向他脑子里可能的人选。
“噢,这个吗?”维吉尔愣了愣,抚上伊森指尖才刚划过的肌肤。“可能是在和丽莲
拉扯的时候留下来的吧?”
看来他要找把左轮手枪,装上一发子弹,找个时间与丽莲玩玩俄罗斯轮盘了。
“原谅丽莲吧。她昨天说得一点也没错。”望着维吉尔冲著自己一笑,伊森便立刻放
下要找丽莲算帐的念头。“她很气我把你搞得不成人形,还哭着骂我干嘛还要出现,这次
是不是要来把你拖进地狱。”
不,他还是找把霰弹枪好了,然后在丽莲头顶摆上一颗苹果──要是能够顺利击中苹
果,那就松手放丽莲一马。
“……我真的很羡慕你有真心爱你的家人。”
伊森线条优美的嘴角,微微一扬:“我也很羡慕你有不畏亲权,勇于道出自己内心想
法的勇气。”
“看来你很想说我的存在,就是在补足你所不足的地方?”
“当然。而且这个地方,只有一名叫做‘维吉尔.金’的人类能够补足。”
伊森将手心叠上维吉尔的左手手背,并轻拉而起,将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慢而柔地
蹭了蹭。
似乎是蹭够了,他吻了吻那温热的掌心,接着拿起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银戒,交还它的
主人,并贴心地替他戴回应待的指节。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这只银戒,背着窗边的微光,维吉尔觉得戒指此刻耀眼
无比。
“维吉尔,我们结婚吧。”伊森轻声说著,“让我们组一个不会再受到任何干涉、影
响,一个可以让你感到深深被爱,而我也能够尽情表达……只属于我们的温暖家庭。”
“怎么感觉你好像话中有话?”
“有吗?没有吧──”
没等伊森把话说完,维吉尔便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仰起头,笑着吻上久违的薄唇。
等到单纯的唇瓣之吻结束,伊森便双手抓着维吉尔的腰际,往怀里一带,将口鼻埋进
维吉尔的颈窝里,深深嗅著同样久违的春天气息。
“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他有些明知故问。
“当然。”维吉尔甘心被渐浓的栀子花香环抱,“这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经说好的事
情吗?”
──他会愿意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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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