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村。
西处偏道上,不若东边村民住宅的聚集地那般热闹,人烟稀少,隐约只得听见虫鸣鸟
叫,和晚风拂过茂盛野草的声响。
小道上的少年缓缓走着,手上提着今日灶房大娘送他的一块甜糕,和顺路买回的香烛
,迎著徐徐凉风,不由得微微牵起唇角。
“浮凉!”
身后传来的叫唤声,让名唤浮凉的少年退去唇角笑意,没停下步伐,就当没听见似的
继续走着。
“孙浮凉!我叫你你听见没?!”
后头的赵成泽见他没停下脚步,眉头纠起,又叫了一声,见对方似乎当作没听见似的
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哪能接受这种被忽略的耻辱,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这臭小子……”
“老大,怎么办?”身旁几名年纪相仿的跟班一脸同仇敌忾地问。
“怎么办?给我追上去啊!”
赵成泽一声令下,大伙纷纷跑上前包围孙浮凉,让他只能停下脚步。
就在离家门口没多远前被拦住,孙浮凉默默看向眼前几名等著看好戏的人,认出他们
都是平时跟在赵成泽身旁助阵的富家子弟,心里一叹息。
狐假虎威,就是这么回事吧。
眼见孙浮凉被迫停下脚步,赵成泽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对方身后,一脸神气地怪罪对方。
“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凭什么我叫你你可以不回我?我可是──”
话才说到一半,孙浮凉就转过身来,一双猫似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成泽,让赵成泽
不知为何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要说什么来着?赵成泽一时语塞,纳闷为何被这小子盯着会感到
有些紧张,脸还有些烫啊?
“你叫我有什么事?”孙浮凉面无表情盯着人,冷淡地问。
“没、没事不能叫你吗?”赵成泽只想逞口舌之能,一时之间也只能这么回。
孙浮凉垂下眼,似乎不太想搭理。“我今天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如果叫我没什
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说完,没等赵成泽回应,孙浮凉转身便绕过围观的跟班们,快
步走向自个儿家方向。
“你这──”赵成泽咬牙切齿的瞪着对方背影,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可以留下人的字眼
;他贵为村长的儿子,这村内哪个同辈的见到他不让他几分?就这姓孙的总是目中无人,
不把他看在眼里,他赵成泽几时受过这种对待了?
身旁跟过来助阵的人见状,凑过去嚼了耳根建议道:“老大,看他这么不可一世的态
度,要不咱们教训教训他?”
赵成泽闻言没作声,沉下了脸,不知是因为孙浮凉忽视自个儿的态度,还是因为旁人
的建言。“教训……”
“是啊,把那小子抓过来,好好教他面对老大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要怎么应对才是正
确的,否则他老是这么无法无天的,哪天岂不骑到老大头上了?”
赵成泽沉默一阵,细想着,自己当真想要纠正孙浮凉的态度?还是……
望着孙浮凉走到了某间简陋的小屋后停下脚步,推开了门,没直接进屋,倒在门前蹲
了下来。
赵成泽微拧眉,大步走了过去,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上前。
走近好一段距离后,赵成泽停在不远处,探头望向蹲在门前的孙浮凉。
那每回一双大眼瞅着他瞧时总让他说不上话的男孩,此刻正蹲在家门口,垂眸专注地
擦拭门前那座小神龛上的几抹香灰。
神龛上贡奉著一尊黑色虎神,黑底白纹,坐姿端正,直视著前方的目光炯炯有神,虽
然神像釉彩有些许斑驳,但看得出有人细心照料,没沾惹上任何尘埃。
赵成泽远远望着孙浮凉专注整理神龛的模样,只见他将手上的甜糕放在神像前,换上
新的香烛,神色专注温和,相较于面对自己时的一脸冷淡模样不知好上多少。
“不过是只破老虎……”
心里涌上莫名不悦,赵成泽低喃地嫌弃。
“老大?”身旁的跟班们没听清楚,但也不敢大声造次,就不晓得老大躲在这儿瞧些
什么?一个破屋子有啥好瞧的?
赵成泽没回应,站起身,朝回程的路大步走去。
咦?这就走了吗?!
身后的众人脸上都有同样的疑问,楞了好一儿后,也起身快步跟上,就怕慢了一步,
就被这村长的儿子遗忘了。
“老大?老大等等咱们啊!”
小屋旁的老树上头,一只有着细白长纹的黑色猫儿趴卧在树枝上,静静地瞧着跑过树
下的一群人。
一双碧绿的猫眼眨也没眨,像瞧着猎物似的紧盯着那群身穿华服的达官子弟们,身后
的尾巴慢悠悠地晃呀晃,直到目送那群人跑离自己的视线后,黑猫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
向正在神像前捻香祝祷的孙浮凉。
微瞇起绿眸,黑猫拱起身伸了个懒腰,身上偏布全身的白色纹路这下看得更透彻,连
四只脚掌也是白色的,这花色特别的猫儿在达官显贵的夫人间十分受到欢迎,可现下赖在
甚少人经过的偏道老树上,只会让人当成是只平凡的野猫了。
只见黑猫循着老树枝干移动,眨眼之间便爬下了树,没踏出几步,便以视线跟不上的
速度进入孙浮凉的住处,不见踪影。
这一日,孙浮凉提着市集买的桂花糕,在回家路上,又被赵成泽和他的跟班拦了下来。
孙浮凉面露无奈,看着始作俑者。“你又有什么事?”
在这村内的村长开设的店里做事谋生也好一阵子了,他只求糊口,安份渡日,只是这
村长的大儿子总看他不顺眼,三不五时前来找荏,孙浮凉不想惹事,勉强避过了好几回,
无奈赵成泽似乎不愿就此了事,一有机会就想招惹他。
“什么、什么叫‘又有’?”赵成泽脸上晾过一抹狼狈。“说得我好像没事硬要找事
似的……”还不是你不把我当一回事?
确实是没事找事。
孙浮凉心里默默回答。
“什么味儿这么香……”赵成泽嗅了嗅,视线落在孙浮凉手上提的东西。“那是什么
?”
孙浮凉下意识将东西藏到身后。“……桂花糕。”
“桂花糕?你喜欢桂花糕吗?”赵成泽挑眉,这小子喜欢桂花糕吗?早说嘛,今天厨
娘替他做了几块他就……他就什么?
“不,这是要……”孙浮凉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不愿多说。
“是要什么?你──”赵成泽脑里闪过上回瞧见孙浮凉那抹专注温和的神情,顿时脸
沉了下来。“……是要给你门口那尊破虎神的?”
孙浮凉闻言眼里闪过一阵怒意,硬是忍了下来,只能冷冷地回。
“不关你的事。”
“你!”赵成泽深吸口气,怒极反而笑了。“这么说来,倒让我想到了,今早灶房的
厨娘也替我做了几块桂花糕,差人送到我房里,可我上个茅厕回来,怎么就少了一块?”
赵成泽身后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色,老大这分明……分明是没事找事嘛……
孙浮凉一怔,听明白后,不可置信地怒视赵成泽。
“你要说是我偷的?”他才不会做这么无耻的事!
“那倒不无可能。”赵成泽扬起下巴。“桂花糕可是制工繁琐的上等货,那可不是一
般百姓买得起的,你在我赵府不就挣那几点银子,哪里买得起?”
“……那是我买的,我没有偷。”孙浮凉怒视赵成泽的大眼气得泛红。“我存了很久
的银两才买的。”
……存了很久,就为了买块桂花糕给那虎神?
不过是尊破神像,瞧你当成什么宝贝了?
赵成泽突然走上前,趁孙浮凉反应不过来时一手抢过对方藏在身后的桂花糕。
“你──”
孙浮凉气得上前想抢回来,无奈赵成泽人高马大的,将桂花糕拿得老高让他搆不著袋
子,孙浮凉正想再抢时,赵成泽后退几步,看也不看地将桂花糕递给身后的跟班。
“给我砸烂它。”
“……老、老大?”一群人顿时反应不过来。
“赵成泽!”
孙浮凉气得大吼,上前想制止时,又被赵成泽大手一拦,没办法再往前。
赵成泽挑眉,看着那双猫似的大眼怒视自己,那人有多气,自己就有多气。
“浮凉,我拿回我的桂花糕,我怎么处置它,是我的事。”
“那不是你的!我说了是我买的!”
孙浮凉气红了眼,眼角微湿,眼看着赵成泽的跟班就要听命取出桂花糕──
“喵──”
突然其来的叫声让众人停下动作,纷纷朝孙浮凉脚边望去。
一只白纹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孙浮凉脚边,端正坐着,一双碧绿大眼直盯着正准备取
出桂花糕的那群人方向,像盯着猎物一般。
就不晓得是在瞧人,还是在瞧桂花糕。
“什么时候出现的……”
赵成泽看着猫纳闷低喃,收回视线看向孙浮凉,见他停下动作,垂眸看着那只黑猫,
忽然没了方才的激动情绪。
怎么?不抢了?
“还不快砸?”
“好、好……”
众人楞楞地回答,正要动手时──
“喵──喵──喵──”
孙浮凉脚边的黑猫忽然叫个不停,越叫越大声。
众人看向那只白纹黑猫,突然察觉有些诡异,那黑猫的叫声越叫越凄厉,不像要讨吃
的,倒像是威吓了……
一群人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楞楞看着那只黑猫眼里闪过妖异,嘶牙裂嘴地叫出声后,
形体突然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最后身形庞大到高出了众人。
赵成泽首当其冲,被逼得松开牵制孙浮凉的双手,后退了好几步,瞪着眼前不像猫,
也不像虎的生物。
那脸孔狞狰吓人,不停张口吼叫的大嘴像是能生吞活人似的吓得众人不敢动作,接着
牠朝赵成泽走了过去,吓得一伙人赶忙后退窜逃。
赵成泽被逼得不断后退,看向始终默默看着眼前情景不发一语的孙浮凉,赵成泽衡量
情势,即使不甘心也只能转身和众人一同先离开。
一条带着白纹的黑色尾巴延伸至手提桂花糕逃离的跟班身侧,迅速将那袋桂花糕勾了
回来,拎回孙浮凉怀里。
孙浮凉紧紧抱牢怀中的桂花糕,像珍惜著最重要的宝物,静静看着眼前庞大的形体再
度变化,须臾间,幻化成一名长发男子。
那男子看来年近不惑,双手交叉在胸前,珀绿的双眼带着野性,眼神嘲讽戏谑地望着
前方逃离的众人,一头黑色长发内夹杂着几段白纹,迎风轻拂,就像虎皮随风摇曳一样。
孙浮凉难得率先开了口。
“那种人别搭理他就行了,义父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被唤作义父的男子收回视线,转过头,一双绿眸懒懒地朝孙浮凉瞟去一眼,挑起眉不
予置评。
“你不是气了吗?我替你出头有什么不好?要像你这样只会承受也不懂得反抗的,
迟早又像今天一样受欺负。”
孙浮凉听了垂下眼,不发一语。
男子明白这孩子又在闹别扭了,轻哼一声,不再叨念,转身走向孙浮凉,伸手提起对
方怀里的那袋桂花糕。
“这可是要给我的?”
男子问著孙浮凉,但心里早就清楚答案,果不其然看见对方点了头,便不客气地取出
袋子里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地将它吃个精光,最后仍意犹未尽地瞇起绿眸,仔细地舔着手
指上的甜渍。
“我的东西,可不许别人糟塌了。”
这么说著,就不知说的是桂花糕,还是其他。
偏道的半山腰上,一群人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
“那是……虎神?”
魏寄春不自觉地抓着身旁苏生的衣袖,即使相隔一段距离,瞧见的惊人景像仍让他心
有余悸。
重明感应到十二神兽在吉祥村的方位,一群人循着方向而来,魏寄春原以为十二神兽
之一想必是那孩子贡奉于门前的那尊虎神,可现下看来,那虎神是出现了,只是怎么看也
不像个虎神的模样……
魏寄春朝重明投去疑问的目光,换来重明轻哼一声,横了他一眼。
“问我干什么?我只能感应到来自这个方位,神兽这一世是什么姿态我怎么会晓得。
”真当他万能的?
“可、我看那不像神,倒像是……”
“是妖。”
苏生眉间轻拢,沉着声回。
阳世百姓多以信奉神祇为依归,雕刻的神像不知凡几,但并非每座神像里都有神职人
员,随着朝代更迭,无主神像沦为空壳,难免会招来他界之物伺机寄宿,若有幸得到不知
情的百姓香火贡奉,有人喂著,也不乏是修行的一项助力。
“阳世孩童偶有认虎爷做义父以保平安的习俗。”
鸿锈扯起朱唇,倒觉得有趣了,一脸等著看好戏的模样。
“这孩子误认了只妖作义父,还当作多威风呢。”阳世人说认贼作父,就是这情景吧。
而一旁的魏屠默默听着,望着远处的元浮凉,脸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