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蓝发君皇又登上了塔楼。
他知道那个女人在那里。因为紫少君要她这么做,所以现在她每天晚上都会在塔楼。
紫少君仍然试图控制他──这件事使蓝发君皇极度不耐,因此他自接获情报的那天起,便
不再登上塔楼。
但是今晚,他又做了那个梦。
枯竭的大地、残败的景象,与被他抱在怀里的,冰冷的越天思。
他在睡梦中惊醒了过来,胸口像被针刺透了一般的疼痛。他已彻底报复了越天思,他不知
道为什么越天思仍然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想起越天思曾经问他是不是愿意留在人界。
他想起自己笑着说愿意。不论越天思问他几次,他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
他很想问问越天思,亲手捧来那杯毒酒,亲眼看着他喝下,心里是否曾有一丝的不忍?
但是越天思已彻底遗忘了这一切,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就算越天思的尸骨成灰、就算他的性命终结,他也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蓝发霸主想笑,这世界是如此的荒谬,为什么他还笑不出来?
胸口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泛了上来。他知道今晚他已无法再安寝,或许往后的每个日子,也
都一样。
蓝发君皇什么也没有多想的就登上了塔楼。他并不特别想看什么,只是让熟悉的感觉牵引
,而后走到了这里。
那个女人也在塔楼上,见他来了,似乎感到有些吃惊。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慢慢走到了塔楼的边缘,看着无尽的虚空。
上官清荷原本想行礼,但君皇的视线掠过她,却没有停留,她想或许不要打扰君皇比较好
,于是她转身悄悄地后退,轻手轻脚地想要走下塔楼。
“妳每天在这里吹风,不就是为了要等朕?现在朕来了,妳为什么又走?”蓝发君皇的声
音在她背后响起。
上官清荷怔了一下,连忙回过身跪下,说道:“臣妾拜见君皇。君皇会来这里,或许是想
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臣妾想,不要让君皇心烦才好。”
“妳走了,要怎么对紫少君交待?”
上官清荷并不感到吃惊,自从长老透过高采声对她吩咐之后,君皇便没有再到塔楼上来了
。她猜想君皇在宫中自有眼线,高采声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君皇的眼睛。而君皇对长老一
直不是很谅解,所以此后便不再到塔楼了。
上官清荷说道:“长老并没有要臣妾交待什么。”
“是吗?紫少君要妳每夜到塔楼,难道不是为了要魅惑朕?”蓝发君皇说道:“或者妳现
在就是在欲擒故纵?”
这些话让上官清荷感到有些生气,虽然君皇还没叫起,她仍旧跪着,却忍不住抬眼看着蓝
发君皇说道:“君皇误会了。长老并没有这个意思。”
“哦?”
上官清荷说道:“长老只是希望,当君皇需要的时候,能有个人在身边。”
蓝发君皇轻蔑地哼笑了声,说道:“政务之外,连朕的起居也要干涉了吗?”
上官清荷轻吸了口气说道:“长老是一心为君皇着想。君皇若没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妾告
退了。”
上官清荷想起身,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她,使她动弹不得。
“妳还没有解释。”蓝发君皇冷冷地说道。
冷汗流下上官清荷的背脊,那力道很大,压得她快透不过气来。上官清荷难过地皱起眉头
,说道:“君皇要臣妾解释什么?”
蓝发君皇又加重了力道。
上官清荷被他压得双手着地,胸口恶心不已。她心里闪过一丝恐惧,或许眼前这个男人会
杀了她!
那压着她的力道倏地放松了,上官清荷微微发著抖,等待接下来的命运。但蓝发君皇不再
有任何动作,只是在塔楼的边缘,无声地钉立著。
上官清荷忍不住抬起头来。君皇仰首向天,微抿著唇,脸上的表情严峻冷酷,却又透出一
股难言的孤独。
上官清荷心里有些替他难过,明明一个坐拥天下的君皇,为什么却连一点基本的信任他人
的心都没有了?
长老如此替君皇着想,君皇却只表现出厌恶;而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对君皇产生什么危害
?
蓝发君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说道:“妳下去吧。”
上官清荷应了声:“是。”然后站起身来,转身向阶梯走去。
要走下阶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慢。”
上官清荷一僵,顿住脚步。
“妳刚才说,不想让朕心烦?”蓝发君皇问道。
上官清荷回头,又跪下说道:“是的。”蓝发君皇没有说话,上官清荷只得接着说道:“
君皇对长老不谅解,一旦知道臣妾是受长老之命上塔楼,必定不会再来。君皇前一阵子果
然也没来……但是,君皇今天却一反常态,又上了塔楼,如果、如果不是有什么极烦心的
事,臣妾想君皇是不会来的。因此,臣妾还是离开的好,让君皇可以一个人静静。”
蓝发君皇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算特别出色的外貌下,却有一颗细腻而聪慧的心,她不像越
天思一样勇敢,却像越天思一样,可以看透他的心。
越天思。
蓝发君皇闭上了眼睛一会,而后说道:“妳起来吧。”
上官清荷说了声:“谢君皇。”然后站了起来。
蓝发君皇并不看她,上官清荷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离开。她悄悄地转了个身,正要跨出一步
,蓝发君皇却说道:“别走。”
上官清荷愣了一下,连忙应道:“是。”
蓝发君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叫住这个女人。明明她是紫少君的人,或许今夜他所说
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覆述一遍,但他心口的疼痛一直没有消失。他只是觉得
有些声音也好,至少他可以不要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无休无止的想着那个人。
越天思。
上官清荷一直在等君皇说话。但君皇叫住她之后,却再没有一句话。她知道她和君皇还没
有熟悉到可以让君皇对她倾吐心事的地步,但是君皇神情里的纠结与挣扎,却在在显示著
君皇心中有个难解的结。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知道一个人的心结若是不解开,就很难获得快乐。
上官清荷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地开口说道:“君皇心中若是有事,与其一个人千思万想,
不如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商量。”
蓝发君皇的声音带着一种嘲讽的味道,反问道:“可以信任的人?”
上官清荷微微垂下视线,问道:“君皇心中,难道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蓝发君皇哼笑了一声,说道:“如果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会背叛,那么天底下还有谁可以信
任?”
上官清荷抬眼看着他。眼神像是在问:最爱的人?
蓝发君皇看见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温顺的眼,或者还带着一点怯懦,但是那里没有目的,
也没有企求,只有一种纯粹的关心。
就像玄凤翔与越天思初识的时候,越天思看着玄凤翔的眼神。
是那种平和的温暖,将他拉出了兄弟妻子的背叛,让他重新对人生燃起了希望。
可是,也是这样的眼神,亲手捧来毒酒,埋葬了他的希望。
越天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直到如今,他仍是看不透、放不下?
蓝发君皇摇了摇头,平淡的说道:“也没什么。那时朕还在人界,结识了一个人。本来以
为对方也是真心待朕,结果,”蓝发君皇微微扬起唇角,做了一个嘲弄的笑,“他捧来一
杯毒酒,亲手交给朕,看着朕喝下去。”
上官清荷的眼神中已透出一丝哀怜,蓝发君皇略略别开视线,冷冷地说道:“当然,朕已
亲手杀了他。”
塔楼劲急的风吹得两人衣衫飒飒作响,上官清荷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
这种沉默却比无谓的安慰更令蓝发君皇难以忍受,蓝发君皇忍不住问道:“妳在可怜朕吗
?”
上官清荷说道:“不是。只是有些事,臣妾不知道该不该问。”
蓝发君皇说道:“什么事?”
上官清荷说道:“君皇既然已经杀死那个人,那么对那个人的恨意,是否已经消弭?”
一句话轰然在蓝发君皇脑中响起:
“你已占领他们的土地,杀死他们的男子,妻女充为婢、妓也已有多年,对他们的仇恨,
是否已经消弭?”白发青年这样问。
蓝发君皇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对话!
白发青年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在想,当一个人要亲手毁灭自己一手建立的国家,
杀死自己曾经信任的人,那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到这些,就……”
白发青年没有再说下去,鲜血渗出了白发青年的唇角,而他低下头去,细细吻去了那为他
伤悲恸心而流下的鲜血。
从此他深深地爱上了那个美丽而温柔的青年。
他想起白发青年以为他就要回归的那一个晚上,来到他的面前,与他互相依偎拥抱。那种
似水的温柔、似火的热情,在那一个晚上,他甚至以为他已拥有全天下的幸福。
可是这一切却全都是虚假的。
他甚至不敢确定,越天思是否真的曾经爱过他。
蓝发君皇闭上了眼睛好一会。
他想说他早已不恨越天思了,也想说像人类这种蝼蚁般的生物,又哪里值得他去在乎。但
是他说不出口。
每一个瞬间,他的每一个思维都在告诉他,他究竟有多么在乎!
他觉得愤怒、觉得痛苦、甚至觉得悲哀、可笑,可是当他看着越天思,手里感觉到那泪水
温热的重量,他几乎要崩溃了!那一瞬间,他只想要紧紧的拥抱!不顾一切的、再也不要
放手的、紧紧的去拥抱!
为什么要背叛朕?不论你遭遇了怎样的难题,都有朕在你身边。朕会不惜一切,达成你的
愿望。朕有多么爱你、护你、珍惜你,这么多日子的相处,难道你竟还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把朕推入地狱?把你自己也推入地狱!
蓝发君皇猛地一惊。他突然想起寂灭老人遗册里的一段记载:
“时,天思满头墨发已尽皆成白,左手指肉遭剧毒浸蚀,已现溃腐,指骨上缠绕蓝丝如发
。其脏腑尽碎,心脉断绝。为自绝心脉后,再遭重掌击杀。”
所以当时的越天思,是自绝心脉而死的。
那么坚强的越天思竟然自尽了!
是因为自知逃不过他的追杀?或者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原本就抱定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
越天思既然已经自尽,当时的他,为什么还要再加重掌击杀?
是因为过度的愤怒使他失去理智了吗?
蓝发君皇心脏陡地一抖。他记不起杀死越天思的细节,这个念头只要一浮现,他的脑海便
是一片空白。
蓝发君皇愣了好一会,仍是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塔楼下传来,不一会儿,领侍卫长匆匆上了塔楼,叩头道:“禀
君皇,阴鬼之牢出事了!”
蓝发君皇脸色微微一变,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身形一跃下了塔楼,直奔阴鬼之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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