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0)
未免引起章祈家里注意,我只打电话告诉章祈为他找到新的房子,后面的事,另有一位姓
钟的先生与他联络。檀谊沉不现身,钟先生是他委托的管理人。当天那钟先生带了两份文
件,请章祈读过签名,当面交给他钥匙。事前我完全不知道会有这份文件,以后章祈才告
诉我。
文件上半点没有苛刻的条件,仅有几点对房子维护的提醒。就连租金也没有提到,无偿出
借,但是也没有年限。大概这样的缘故,当时章祈觉得奇怪,他向我打听屋主的事,我不
知道合约的事,只以为他去看过屋子,有些起疑。
我不便透露,只再三告诉他,绝不会有问题,要他们安心住下。
章祈道:“我相信你,但是,无缘无故的,又免费的好处,我实在不放心,我担心你为了
我们的事,答应对方什么条件。”
我有些好笑起来。又想,不为这件事,任何的事,假如檀谊沉对我提出不平等的条约,他
要我答应,我也绝不会拒绝。然而章祈怎样也不放心,我又不愿他过于感到人情压力,便
道:“屋主为人绝对可以信任的。我非常相信他。”
章祈听了,叹了口气,倒没有追问了。
过了两天,章祈夫妻就搬去新的住处了。
忙完这件事,距离圣诞节只有几天了。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几条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挂起
灯饰,到了晚上,点亮起来,十分好看。市政厅广场前更放了一大棵圣诞树,远远的就看
见挂在树顶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这时候,想不到出了一件事。
这天开完会,我回到办公室不久,范为邦突然与周汤尼一块过来。两人神气凝重,范为邦
又递给我一张纸。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传票,案由为违约求偿,开庭时间在月底。
听见范为邦道:“我去了解了一下,提告人叫郑永暨,他是许觅之前经纪公司的老板,他
告了许觅违约,我们公司作为证人,必须出庭。”
我把通知书往桌子上一放,朝他们看去。
范为邦倒是看了一眼周汤尼,才道:“我想许觅那里应该更早就收到传票了。”
我开口:“他提过这件事吗?”
问的是周汤尼。他道:“没有。不过他近期为了节目出国录影,直到昨晚才回来,可能才
看见了。本来这几天没有安排工作,让他休息,今天我打过好几通电话,他一直没有接,
我已经让小炜去他的住处看看。”
我道:“小炜?”
周汤尼答道:“我给他安排的助理。”
我点点头,道:“找陈律师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范为邦便道:“我已经联系了……。”在后面仿佛还有话要说,又顾虑著什么。
我想了想,就问起周汤尼:“后面许觅有什么工作?”
周汤尼说了两三个节目的录影:“除了他主持的一个,其他都是做常态嘉宾,不过,请假
也不麻烦。”
我道:“等找到他,先问问他的意愿怎样。”
周汤尼道:“我知道了。”
他便出去了。门再次关上后,我看看范为邦,道:“你想说什么?”
范为邦两手抱在胸前,开口:“陈律师先跟我分析过了,目前我们先作为证人出庭,但是
,不论怎么说明,都会透露出来我们和许觅签约前,就知情他身上还有合约,还是执意跟
他签了约,就算否认,他说不定就会为了规避责任说出来,到时我们可能会变成被告,郑
永暨一定会告我们怂恿许觅违约。”
我笑了一下,道:“现在郑永暨很缺钱,他告我们,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前提是,他能
够打赢这场官司。”便看着范为邦:“他会吗?”
范为邦像是顿了一顿。我打开桌子上的菸盒,取出一支菸,一面道:“还是陈律师没有把
握打这场官司?”
范为邦松开两手,他道:“唔,陈律师很老经验了,不会没有把握的。”
我淡淡地道:“经验多了,但是人也老了,难免太小心。”就往后靠在椅背上:“小心过
头,就会怕。也不过是一个很小的官司。”
我歪了一下头,道:“叫贺律师来吧。”
范为邦一怔似的,道:“陈律师是贺律师的老师,这样不是……”
我道:“这样不是正好?她是陈律师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具有名声,也打赢了不少官司,
还有上次的事,她处理得不错,这次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范为邦皱眉,道:“上次是因为陈律师住院,他叫贺律师来的,这次我们跳过他找贺律师
,她会愿意接下来吗?”
我吃了一口菸,看着他,慢慢地吐出烟雾。我道:“不用担心,她是专业的律师,她会很
愿意的。”
就算陈律师经历许多大案子,拥有充足的胜诉经验,然而说出那样退缩的话来,这官司还
没有打,就已经输掉了。
范为邦听了,眉毛又皱起来:“陈律师作为公司的法律顾问多年,与我们合作很好,你突
然要换人,总也要有个理由。”
我道:“哦,正好年约到期,趁机换个新气象。我看贺律师也很适合。”
范为邦沉默了一下子,才道:“我晓得了,我会叫法务去办好。”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出
去前,他忽又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打官司。”
他看着我:“照着你说的,郑永暨缺钱,他特地买机票飞回来,后面还要开庭,来回跑法
院,还有请律师的费用,他打输了,不只他自己的,我们为提告支出的所有花费也要他付
,这样简直不划算。不如省下彼此的麻烦,我们抛出和解,不论条件怎样,对他都有好处
,他一定不会拒绝。”
我按熄了菸:“和解确实可以省掉许多麻烦,但是,跟许觅签约前,我们也答应过他,只
要对方做出任何动作,绝对会为他的权益争取到底。”
范为邦道:“我坦白说了吧,这是许觅,站在投资人的角度,他的发展再好,也就现在这
样子了。”
我道:“我倒很看好他。跟他同期的人相比,他确实不够人气,但是他在主持方面的表现
,远比他们都好。现在的男主持人看来看去,也就那些人,已经没有新鲜感,他这时候出
来,正好叫大家眼前一亮。”
不过许觅在演戏方面真的不行。然而,这根本也不算什么,戏演不好的人太多了,还不是
照样有人找上门。
更重要的是……我道:“而且我为什么要叫郑永暨如愿拿到钱?”
范为邦安静下来,似乎真正无话可说了。
法务的人很快联系了贺珍龄,果然,她十分愿意为我公司打这个官司。但是,请她担任法
律顾问的事,她反而有点犹豫。……她的老师闻见风声,气得不行,打她的电话,一番严
词训诫,倒使她立刻决定接下聘书。
贺珍龄办事效率高,她马上来了我这边一趟,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听完了,提的意见
与她的老师倒是一样,不同的是,她一面做起对付的准备。她道:“我查过了,郑永暨在
国内的资产是负的,一堆债权人,包括两间银行。他出去就出去了,为了一纸合约,却冒
险回来。”
她道:“他回来了,但是行踪不明,大家也无法要钱。”
我给她一份文件:“我的人查到了,他目前住在艾斯酒店。”
刚刚谢安蕾向我报告,提到了这两天里有人找他。那边是檀家的地盘,就算我与檀女士关
系友好,也不便深入打探。可是,也并不是猜不到谁找他,无非于正能。这部份我还不打
算告诉贺珍龄,至少不应该我来说。
贺珍龄把那份文件快速地看了一遍。她像是想了想,道:“看起来郑永暨手头不是完全没
钱。唔,我知道了,我想我需要跟许觅先生谈谈。”
我点点头,可道:“他刚刚从国外录影回来,还在调整时差,我会叫他的经纪人尽快安排
你们谈话。”
贺珍龄看看我,似乎有点疑问,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就点点头,先回去了。
大概她感到奇怪,我竟不立刻让他们见面,倒不是我不愿意,周汤尼派去的助理小炜没有
找到许觅。
许觅的手机不通,最后关掉了。小炜在他住处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他那边是公寓,
小炜怕引起邻居抗议,只好用备份钥匙开门,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周汤尼拉着小炜来报告
,又四处去找人。
我知道许觅家里的电话和地址,可是一旦打电话过去,就要让他家里人知道他有了麻烦的
事。我妈曾说过他父亲对他做娱乐圈的事还是反对,他母亲虽然支持,但是许太太性情优
柔,要是告诉她的话,不过引她多忧愁罢了。我思考了之后,最后还是不打电话。
许觅总会露面的,后天他有工作,他绝不会为此请假。
晚上我去了我家里另一家酒店,周米在这里开派对,他每年圣诞节之前都会办,去年在他
家里的私人海滩,他趁机向文家绢求婚,自那以后,他天天埋怨文家绢不让他出来玩了。
本来我以为他今年不会办了,倒是接到电话,还又知道他把地点定在我家里的酒店。
当时周米在电话里道:“你可以带你的男朋友来。”
我道:“再说吧。”
后来我也没有问檀谊沉去不去,他不喜欢那种场合。我只告诉他,今晚的派对我需要去露
个面。
在路上的时候,我打了电话,那边一会儿接起来,听见檀谊沉的声音:“什么事?”
我道:“看诊结束了吗?”
檀谊沉道:“刚刚结束。”
他那边背后非常安静,我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檀谊沉道:“收拾好了就走。”
我道:“我不会待太久。”
檀谊沉道:“哦。”
我听他的口气,怕他忘了,忙道:“今晚周米开派对,他请我去一趟……”
檀谊沉截道:“我记得。”
我笑了笑,道:“那你也要记得吃饭。”
檀谊沉道:“这不应该忘记的事。”
我心想,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时常因为忙就忘了。
又赖着他讲了好一会儿,已经到了酒店,才不得不挂断了。我下了车进去。派对的房间在
十五楼的大套房,电梯在后面的过道里,我一路走着,经过大厅后面的酒吧,那酒吧是整
面的玻璃外墙,里面暗的紫红的光线透出来,有点迷幻。在吧台前已经坐了几个客人。我
看了一眼,脚步顿了一顿。
吧台那里的一个身影十分眼熟。那背脊低伏下来,看上去似乎喝醉了。周围有两三个人注
意到了,两个女人起身,端著酒杯,摇摇晃晃地靠近。
我连忙走进去。
那两个女人似乎认出了许觅,对他搭讪,要他跟她们一块喝酒。许觅不理会,也还是不走
开,把他围住,十分调弄的口气。许觅只管喝酒,其中一个女人突然伸手抽掉他手里的杯
子。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清他脸色怎样,大概不很好看。
我见了这一幕,招来一个侍者,给了些小费,叫他把她们打发走。那侍者立刻找了人,一
块上前去拉开那两个女人,强押着她们走。她们嚷嚷着,惹来其他客人注意,却没人起身
阻止。
许觅更无动于衷,他继续喝酒。我走过去,拦了一下。他掉过头来,在灯光下那面庞隐隐
抹著一圈紫红的光。他看着我,像是顿住了。我道:“不要再喝了。”
许觅不作声,掉回头,半伏在桌子上。
我再道:“我送你回去。”
许觅并不答理,动也不动。半天才听见他低微的声音:“你知道了吧?”
我看看他,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便道:“你不必担心。”
许觅撑起脖子,他朝我看来一眼,扯开嘴角:“我担心什么?大不了,不做了!”
不做什么?听上去他打算就干脆放弃了演艺事业。我微扬起眉,道:“我认为你可以对我
更有信心一点,我早有了准备,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许觅怔怔似的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道:“早点解决了也好,不然你一天到晚忧愁这个,睡不好吃不好,让人担心。”
许觅嗤了一声,撇嘴道:“谁会吃不好睡不好。”
那神气看上去依稀地放松了一点。我对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的,这根本不算什
么事,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许觅目光低垂了下去。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里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觅不回答,但是我起身,他也就站了起来。前面他喝掉许多酒,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脚
步有些不稳。我扶了他一把,他霎时好像顿住了,以为他马上要把我推开,倒是没有。他
一只手攀在我的手臂上,借我的力气走路。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成叔开车过来了,我带着许觅一块坐上车,吩咐了地址。许觅听见,
往我看来,似乎感到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他确实没告诉过我,本来我也不知道,白天听见周汤尼与小炜说话,就记了下来。未免他
心里古怪,我便道:“我问了周汤尼。白天他们一直找不到你,我很担心。”
许觅冷笑似的,道:“难道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倒没有那么想,我觉得你只是心烦,不想接电话。可是,也不能因为
这样,就不让人去找你。”
许觅别过头,一会儿才听见他道:“签约之前,我已经说过,以后他拿合约的事告我,跟
我签约的公司也可能有连带责任,要是现在公司想要撇清,我也没什么好说,我接受。”
我立刻道:“我不接受。”
许觅转过来,他神色微动,抿著嘴巴。
我看住他:“签约之前,我也说过了,你可以相信我,所有的风险我都知情,不论发生什
么事,我一定保证不会有事,你完全不必担心。”停了停,又道:“他的控告也绝对不会
成功。”
我道:“律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著和你谈谈,你放心,贺律师是很有耐心,又容易
沟通的人,她会解决掉这个官司的。”
许觅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定,不过他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睛,突然口气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听清楚,问他;他紧闭着嘴,半点不肯再说一次。
车子停下来了。我跟着他一块下车,他开了公寓大门,就要进去了,又一顿,回过身来。
我道:“快上楼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九点,我叫人来接你到公司去。”
许觅又看着我一下子,才点头。他低声道:“明天见。”就转身进去了。
我回头预备上车,又抬头看了看,三楼其中一户的灯光在这时候亮了起来。我这才坐上车
子。路上我给周汤尼打了电话,告诉他明天早上九点去接许觅去公司。我只说透过一个朋
友找到他,并不说出他在酒吧买醉的事。
隔天,我先进公司一趟,吩咐了秘书传话下去,不久贺珍龄来了,她准备了更多资料。她
与我讲了几个开庭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范为邦和周汤尼带了许觅
到一间会议室去,秘书过来请她去。
这场会议,我并不加入。照着原定的安排,前往一家电视台办的酒会,它在今天迎来了二
十五周年,为此将在明年展开一系列庆祝的活动,那电视台新上任的总经理找到许多人投
资,包括我这里,将与他们合作拍摄一部电视剧。本来今天我不预备出席酒会,成方平极
力劝说我去,顺便引荐几个人跟我认识。
到了电视台,一下车子,就看见一大堆媒体记者。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电视台活动,少
不了明星,也绝不会少了媒体。在我前面,来的是李秉群,影迷们高喊着他的名字,镁光
灯也闪个不停。
可是,更有一大群记者向我迎来。他们拥上来,抛出一个一个的问题,我一时没有预备,
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未答话,电视台的公关带人挤了过来,将我快速地迎进大厅里。
电视台那位女公关朝我弯了弯腰,道:“叶总,不好意思,今天来了太多媒体,一时安排
不好,请您见谅。”
我道:“没什么。”想了想,又问道:“怎么你们会找了这么多人来?”
那公关看着我的目光倒好像有点意思,她道:“这个,为了今天可以热闹一点,所以找了
不少媒体……。”
有人打断她的话,一面拍住我的肩膀:“我真佩服你,你就这样一个人来?”
我转过头,看见李秉群。我顿了一顿,浮起笑容:“听你的意思,好像我应该带谁来?”
李秉群听了,却好像讶异。他和旁边那公关看了一眼,对方走开了。他把我带到一边,我
才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全都隐隐注意著这里——注意着我。
耳边听见李秉群低声问道:“早上你没有看报纸?”
我看着他,耸了耸肩膀。
李秉群立刻拿了手机出来,他打开网页,叫我看看。这是一家报纸今天的娱乐头条,占了
巨大的版面,略粗糙的彩色照片,背景是晚上,在一处公寓门口,在那里站了两个人,其
中一个是我。
另一个就是许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