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葬花眠(二一)

楼主: NightVoid (夜影)   2019-03-30 23:52:21
贰壹、
  “依我看呢,慕小将军,这件事同你们皑雪寨也有干系。”
  “──不然为何你两次到来,都有人跑来听墙角呢?”
  慕羲仍皱着眉,想起上次追丢的窃听者。
  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关于这个人,你心里有底?”
  老吴指使手下将那男人压在地上,抬起头来回应慕羲:“有没有底啊……你说呢?”
  两人还是互相打着哑谜,慕羲却逐渐感到烦躁。
  ──苍蛮的异状和仇英的缺席……还有这里不知针对谁的窃听者。这些种种,让事态逐渐复杂起来。
  “这样吧……你这个情报打算开多少价?”
  老吴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眼睛瞇成一条缝:“我以为你更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会要求把这个人带回去讯问。”
  “我可没办法把这个人带回去,指不定路上他两眼一翻就死了。”
  一摊双手,慕羲耸耸肩,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老吴处理。
  “说起严刑拷打,你们肯定比较擅长。更何况出了这样一档事……对你店舖的信誉肯定有所损害,我相信你会将他‘处理好’。”
    老吴端正了神色,挥挥手指示手下离开。
  “你信我?”
  慕羲垂下眼帘,低低地哼了ㄧ声。
  “不然我还能把这种‘脏活’交给谁?这人一看就是死士,你们肯定比较擅长应对。”
  “幕后黑手”要的是死无对证。自杀手段太多,他无法一一应对。
  没有回话,老吴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将军。
  小小年纪便没了父兄的扶持,没几年平静又赶上风云莫测的时期,也亏得他能够如此迅速便做出决定。
  慕羲没有得到回应,抬起眼皮看了老吴一眼。
  他常常搞不懂老吴在想些什么。
  当初两人会搭上线只是因为他和父亲面貌相似,而老吴恰好和父亲有旧,否则初来乍到的他并没有办法接触在黑市里地位较高的老吴。
  “说吧。你想从这人身上知道什么?”
  老吴叹口气,觉得青年眼中有太多不合年龄的沧桑。
  “我无法保证能问出多少,但会尽量。”
  “我想知道他从哪里来、受谁指使、目的为何。”
  再次转移目光,慕羲避开老吴的视线,怕被看出太多心思。
  “他就交给你们处理。看你们能审问出多少情报,再和我开价。”
  “看起来,小将军你不怕我同你狮子大开口啊。”
  老吴终是忍不住伸脚踹了地上那男人一脚,他似乎是知道自己没有逃脱的可能,像只死狗似的瘫在那儿。
  “我觉得你问不出太多情报。”
  慕羲难得吐出实话,却被老吴投以怀疑的眼神。
  “……看我做甚,你们心里没有底么?”
  顿了下,他转开话题:“关于‘吊梁上那傻子’,你们真的没半点头绪?”
  老吴沉默了下,低低地说:“没有。但若加上地上这人,说不定会有点线索。”
  蹲下身,慕羲皱眉盯着看地上的黑衣人。
  “我总感觉这两件事关系密切。但我上次来店里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儿了,若从那时便开始计画……令人细思极恐呐。”
  “现在情况不明,你还是暂且宽心,先回去等著。”
  老吴伸手拍拍慕羲肩膀,感觉青年有些僵硬。
  太多太多的责任与厄运,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梦魇没有退去过,还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在夜深人静时潜入。
  “我七日后再来。希望在这家伙死前,能搞清楚究竟是哪方势力深入了北境。”
  前一日并没有睡好,慕羲站起身、伸展了下筋骨。
  “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喏,这是订金。”
  接住青年抛来的金锭,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打算。他替慕羲拉开了厚重的门帘,一边道:“站在我们的立场,自是希望和官府继续维持平衡。我们赚钱,他们维护秩序,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最好?”
  他话锋一转,却是带上了几分严肃:“但若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呵。所以,你毌须担心,因为至少在这点上,我们利益相同。”
  “嗯。”
  慕羲在七年前的变故后便很难相信人,听闻这话也只是点点头,不甚在意。
  常年活在猜忌和不信任中实在太累。
  除了自己,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能够信任的,要不是已在九泉之下,便是已形同陌路。
  “慢走。”
  老吴同他道别,抬眼却看到一位出乎意料的人。
  慕羲也看见了那个人儿。
  乌黑长发披散、一袭复古的黑色裙裳,脸上却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遮去眉眼,乍一看雌雄莫辨。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离京之日,站在城墙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那是谁?”
  他转过头问老吴,却发现对方的表情难以言喻。揉合著疑惑、悲哀与一点点欣慰。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想,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我们头儿。”
  老吴却回给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并遥遥朝那人躬身。
  “看来是找你的。”
  沉默了下,慕羲思考着。
  头儿……是指一怒之下把人拷打之后吊上去的那位?
  黑市的头儿找自己做什么呢?
  “快去吧。我回去处理那个人。”
  推了他一把,老吴再次恭敬的行礼。
  
  知道自己是在人家地盘上,慕羲虽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只能朝那人走过去。
  “您好。”
  周围没有别人窃窃私语,附近的摊主与老板们都识趣的没有打扰他们。
  “这里不适合谈话,你跟我来。”
  他的声音同外表一样雌雄莫辨,慕羲还在思考这黑市头儿为什么要找自己,一边默默的跟上。
  黑市的主人领着他往深处走,一路走到了黑市的边缘、接着指指墙边的楼梯。
  慕羲往上望,发现约二楼高处立著一间小屋,看来是要在那儿谈话。
  那个小屋门口挂著两个红彤彤的小灯笼,透出一丝古怪的气息。
  他先上了楼梯,而慕羲跟随在后。楼梯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嘎吱声响,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你可以叫我琛君。我该怎么称呼你,慕小将军?”
  黑市首领打开门,自己先进了屋。
  慕羲只看见一张床、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里头实在空荡的可怕。
  “叫我慕羲即可。”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惴惴不安的落座。
  “您找我是为了……”
  “我欠慕卫青一个人情。”
  琛君脱下面具,慕羲看见他脸上有一道烧伤的疤痕。
  “既然你是故人遗子,我自当好好照顾。”
  ──又是父亲。
  慕羲抿住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父亲没办法看到你成年,也没有办法继续庇护你。’
  到头来还是依著父亲所留下的种种人脉,才得以在边疆立足。
  “从你第一次来,老吴便私下跟我说了。之前你只是来买些情报,我并没有关怀的必要,但现在不一样。”
  屋里昏暗,慕羲总觉得黑暗里躲藏着什么东西。
  琛君注意到他有些忌惮,弹指引燃了桌上的蜡烛。慕羲有些讶异,但只当是特殊的小伎俩。
  火光亮起,梁上一个小东西露出了面貌。那是一只艳红色的鸟儿,曳著长长的尾羽、居高临下的用金色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慕羲还在困惑那究竟是什么鸟,琛君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挥挥手将之驱赶。
  “去去,谈事情呢,外边玩儿去,别把任何东西给点着了。”
  它发出抗议的啾啾声,不甘不愿的展开翅膀从窗户窜了出去。
  琛君咳了两声拉回慕羲的注意力,道:“老吴应该同你说了外来者的事情。”
  目光不由自主的被琛君脸上的伤痕吸引,慕羲发觉自己不太礼貌、连忙转开自己的视线,却发现这个神秘人的眼睛是极浅的金色、有些不似凡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还有那只鸟儿,究竟是什么?
  “这是我们同官府的事,你一个驻守边境的将军不应该介入。”
  琛君把散落的头发勾到耳后,抬起慑人的金色眼睛。
  “南方情势不明,北方不能后院起火。不知道是谁想要扰乱北界秩序,但他动了我的人,我不会姑息。”
  闯进黑市试图沟通苍蛮的人、似乎未从冬场归来的苍蛮、在老吴店外的窃听者……
  慕羲揉揉眉心,这些麻烦事他一件也不想被掺和进去。
  “那您要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没有退路了,直接明著说吧。
  “这件事我们来查。但若问题太大、要动兵的话……还麻烦你了。”
  琛君给他倒了一杯茶,热气氤氲,慕羲却无心饮用。
  “你肯定在想‘凭什么要给你承诺’。当年慕卫青回京前,我同他说将有血光之灾。。他毫不在意的回应我:‘你知道我不信这个的。倘若真有灾厄,我怎能抛妻弃子,让他们独自在京?’说完便回去了,但再也没回来。”
  拉出床底的箱子并打开,琛君拎起一把钥匙放到桌面。
  “他嘴上说著不信我,却在临行前,将这把钥匙托付给我。与之对应的盒子他某次带回京城了,开玩笑说是用来保存遗嘱。他还说你终有一天会到鯓溪来、继承他的皑雪寨。”
  那把钥匙是金属打造的,反射著蜡烛的光,微微发亮。
  慕羲感觉口干舌燥。又是一个自称知晓当年部分真相的人,他是否应该相信?
  “你出生后,他回京的次数愈发频繁。”
  琛君悄悄觑他神色,继续道:“我曾远远见过你一次。那时你坐在他肩上,首次来到寒冷的北方。他说他要带你去看自己引以为傲的皑雪寨,背着你一步一步的用脚走了上去。”
  “那时你还年幼,不适合进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所以你可能对我毫无印象。”
  他顿了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取信于你。慕卫青他为了让你好好爱惜自己而将你取字惜之;也曾苦恼的向我倾诉似乎过于逼迫你、养出一副早熟性子;他也同我说过你最好的朋友去当了锦衣卫,前途未卜──”
  虽说这些是稍加调查便能得出的情报,但因他的口吻和父亲太过相似,慕羲有种能够信他的直觉。父亲虽已逝去七年,但影子和声音在他脑海里却愈发清楚。
  父亲曾提到自己在北境有三位好友,一是傅宁安、二是仇英,但一直都没说第三位是何人。
  ──会是这个很特别的人吗?
  这倒也不可能。父亲同黑市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就像老吴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跟自己建立交易关系一样……
  那位神秘的“好友”,会是眼前这个琛君么?
  “我不逼迫你信我,但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忠告,不要试图介入这里的事……”
  琛君把钥匙往慕羲面前一推。
  “慕家满门抄斩之后,我在京城的眼线替慕卫青捎来一封简短的信。他在信里交代,若在他死后鯓溪和苍蛮皆乱、皑雪寨内部似乎也出现问题,我必须将这把钥匙交给你。”
  看着那把钥匙,慕羲开始搜寻记忆。“盒子”……那个盒子在京城慕宅?
  尘封的书房里没有上锁的盒子。那它……在哪儿呢?
  “无论你是否信我,你都必须回去寻找那个金丝楠木盒。”
  琛君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径自说了下去:“因为那里头应该锁着你父亲来不及跟你说的一切‘真相’。”
  “若之后皑雪寨内部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派些探子协助。”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坠著红色流苏的木牌,上头用刀刻出了“朱”字。
  “这是信物。用不着这么看我,我欠你父亲的人情……不是给你几句忠告就能够还清的。”
  慕羲离开了黑市,怀里放著那块木牌,而缀著红绳的钥匙被他珍之重之的挂在胸前、藏在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
  所有人同他说的“真相”似乎都有可信之处,只剩下程昱之,也参与其中、却什么也没说。
  ──虽然自己一点也不想听。
  父亲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日落西山,慕羲站在大红门槛之前,归心似箭却困于情势不明的北境。
  他去接回赵海青,重新扎起了高高的马尾,又变回那个无坚不摧的皑雪寨大将军。
  赵海青怀着满腹的疑惑,却只问了一句:“将军,你脖子上挂著什么啊?”
  少年口无遮拦、不懂察言观色,唯有观察力值得称许。
  “护身符。”
  惜字如金,慕羲用三个字概括了新拿到的钥匙。
  “海青。”
  “是?”
  少年策马上前、与他的将军并肩。
  “若哪日,我给你一个任务却不说缘由……你会听命么?”
  他们都在暗示自己皑雪寨有内鬼。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不知道谁能相信,只能语焉不详的将事务发配给自己的两名亲兵。
  慕羲原先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赵海青却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眉间都给皱出了沟。
  他抬起头,神色难得认真:“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若将军有需要,我随时听令!”
  被他语气中的郑重给吓到,慕羲伸手过去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这样郑重的话语做出回应,于是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伴着赵海青的插科打诨,慕羲暂时挥去了从老吴那里带出来的沉重感。
  但到了皑雪寨,他的心又落到谷底。
  ──要怎么跟义父交代今天听到的事呢?
  去了黑市一趟,却没有问到该问的事情、只抓到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偷听者,还自作主
  咽了口唾沫,他进了监军帐,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同老吴的对话,却保留了同琛君的会面
  傅宁安难得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我再好好想想”,便用无关紧要的理由打发了他。
  慕羲握住那把钥匙,呼出一口长气。
  ──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呢?回去找那个盒子,还有自己所渴求的真相。
  若是父亲“说”的,便没有不信的理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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