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5)
过了两天,我大姐儿子如期飞往巴黎,傅思耘便一齐去了。事前章祈另用他的名义买了两
张当天同样飞至巴黎的票,混淆视听。他本人也出现在机场,做了出去的样子。章家在海
关的人看见,果然通风报信,章祈父母忙派人赶去,找不到他,就以为他已经搭上飞机,
又叫人追去。
其实章祈并没有飞出去,他办了退关,机票改期。
飞机在苏黎世转机,傅思耘便改了机票回来,另一方面,陶立蓉已乘坐其他的班机过去,
与我大姐儿子在戴高乐机场会合。章家的人追到巴黎去,傅思耘与章祈早已在国内碰头,
悄悄地搬进周米干妈那边的公寓。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去登记结婚了,见证人是他舅舅舅
母。消息传回章祈家里,他父母震怒,他母亲与舅舅那边也闹翻了。章祈大哥与弟弟为他
与父母亲斡旋,差点也使他们自己被赶出家门。
章祈在他家中事业所有负责的职务真正被解去了,傅思耘在外面的事也有点影响。两人生
活倒不成问题,各自有一笔积蓄。再没有办法,也有朱铭棣与我,以及周米。
朱铭棣却有种忧心,他支持章祈,但也不愿意见到章祈与他父母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我
与周米并没有他那样的悲观。我不认为他们父母会真正狠心,过段时间,他们必会软化下
来,慢慢地接纳。
这天中午,白国巍为帮忙他做电影的几个朋友,找我出去。我没有事,前往赴约,那边差
不多五六个人,在电影拍摄方面很有想法。大家谈得还算愉快,吃过了饭,在白国巍提议
下,大家一块到丁海生开的会所消磨。
我并不太想去,还是奉陪了一会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出去玩,前去包厢的路上碰见几个
朋友,就被绊住。他们对我尽管地揶揄,有意无意打探我的感情状况,我全敷衍过去。
又说了两三句,有人谈起章祈的事。我假意不知情,找了借口脱身。走了几步,迎面走来
一个人,我们视线一时对上了,全都怔了怔。……竟是巩令闻。他还是漂亮的样子,又与
前看见的有点不同,更加轻佻的。然而那脸上隐隐地露出疲惫。我还没有开口,他已反应
过来了,立刻露出一个笑。
他朝我靠近,伸出手攀在我的肩膀:“还以为你真的都不出来玩了。”
我看看他。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的衣服,那衬衣轻滑,十分服贴他的身体,釦子并不扣整齐
,上面敞开来,露出半片胸膛。我道:“你穿这样太少,会着凉。”
巩令闻整个贴上来,口气轻而低的:“不然你抱住我吧,抱住我,我就不会着凉了。”
我扶着他,头脑里记起听见说过的事。便问道:“我听见说你离开陈譁了?”
巩令闻神情马上一冷,他挣开来,收回他的手,把脸掉开。他道:“陈譁是什么东西?他
管得住我?我想走就走!”
我关心起来:“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巩令闻半转过来,笑道:“怎么样?叶总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记得你还在读书吧?”
巩令闻没有说话。我又道:“你还是回去得好,把书读完了。不然,回去你在国内的家里
也好。”
巩令闻立刻看来,却笑嘻嘻的:“不然这样吧,干脆你收留我,我去你家,随便你想怎么
样都可以。”
我一时无语。他还是笑着,又凑近:“放心,我很干净,我们可以玩得很开心。”
我仔细把他看了看,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巩令闻像是顿住,笑道:“不要就算了,我找别人开心。”
我还要说什么,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立刻后退。我感到他仿佛哆嗦了一下,
可是又看,还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转过头,就看见远远的楼道口那里,站了好几个人,
在中间有个男人,体格挺拔,浓眉下的眼神锐利,使他看上去格外严厉,冷酷。我知道他
是谁,听见说过他背后有帮会支持。就算不提那个,他在某种方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那道目光停在巩令闻身上。巩令闻低下头,就要走开。我不禁拉住他。他头也不回,甩开
我的手,很快走到对方面前。那人看了我一眼,把巩令闻拉到身边,巩令闻攀住他的手臂
,样子亲密。我一看,也不便去管,就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背后巨大的声音,顿了一顿。我回头看去,巩令闻摔在地上,一边脸
颊红了整片。那人又作势要踢打他,他也不避开,十分畏畏缩缩的样子。大概对方觉得无
趣,掉过头带着旁边的几个人下楼了。巩令闻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可是摇摇晃晃的。
我感到不忍,走了过去,拉了他一把。他仿佛僵住,我使了力气,不让他甩开我的手。他
还是用力挣出去,看上去要下楼,似乎要赶上刚才的人。我看着他那面颊已经肿胀起来,
突然有点不高兴。
我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巩令闻背过身:“不用你管,我高兴!”
我皱起眉:“他这样揍你,你很高兴?”
巩令闻停住了,不吭一声。我道:“你怎么惹到他的?”
巩令闻也还是不说话,就下楼走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开。我拿出手机,本来打
算拨通谢安蕾的电话,又犹豫起来。要想查巩令闻的事,也不是非常困难,但是他跟那个
人也不知道怎样的关系,在背后偷偷地调查,对方那类的人,不见得不会察觉。我想了一
想,暂作罢。
我进去包厢,里头已经非常热闹。丁海生也过来了,我和他打招呼,在白国巍旁边的位子
坐下。我接过白国巍递来的酒,他道:“怎么聊得这么久,那些人随便打发就好了。”
我道:“刚才我碰见虞继央。”
丁海生听见,看来一眼。白国巍倒是皱了皱眉:“没事吧?”
我道:“没有。”
丁海生打火点菸,道:“我知道他带人过来谈事情。你们怎么会碰上的?”
我便告诉他们。白国巍听罢,道:“真可怜。”
这说的是巩令闻,但那口气听上去也并不怎样感到可怜。我不以为意,又听见他道:“他
跟了虞继央,也不知道好还是坏,虞继央和陈譁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说话。其实巩令闻根本也不承认他和陈譁是交往的关系,陈譁也从头到尾没有表态
。
丁海生忽道:“子樵,他们的事,你还是不要管。”
我耸耸肩:“我也不是要管。”顿了顿:“我正好知道他在美国还有学业没有完成,有点
为他可惜,不知道他家里情形,可以出去读书的话,就应该好好地读完了。”
我并不是同情心泛滥,本来今天没有碰见的话,根本也不记得了他的事。可总是认识一场
,假如他过得很好,自随便他,然而眼见他被打,怎样无动于衷?他显见十分害怕那个人
,却不知道什么缘故不愿意离开,或许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
整个追究起来,责任也要在于陈譁身上,当初巩令闻跟着他回来的,他对他不能置身事外
。
听完我的话,白国巍嗤笑出声:“陈譁哪里敢找他,连出来玩也不敢。”
我喝了一口酒,想了想道:“倒不知道当初陈譁跟他怎么认识的?”
丁海生开口:“我可以叫人去查。至于他和虞继央的事,后天我和虞继央见上面,就问一
问。”
我道:“会不会不方便?”
丁海生道:“没事。”又一笑:“大家都不敢惹他,我偏偏不是,他要来惹我的话,正好
试试。”
我倒是相信。丁海生从来也不好惹的人。
再坐没有一会儿,我便离开了。刚刚乘上车,就来了电话,前面在包厢手机已经不知道响
起多少遍,今天这样出来一会儿,因为碰见几个人,消息就传开来,许多朋友十分热情地
邀我前去他们的派对、舞会、晚宴……各色的名目,这样的邀请一直也没有减过,尤其接
近圣诞节,只会更多。之前的我都回掉了,今天被那些人看见出现在丁海生的场子,大概
以为我总算重归森林怀抱。
我自己觉得谈不上收心,根本没有怎样挣扎,不过觉得无聊,也就不去了。本来也不在那
一堆堆的狂欢里追求什么,就算快乐,也是非常浮面。我早已经得到想要的,我与檀谊沉
在一起,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光是想到他,心里就觉得欢喜。交往之前,我们的生活方式
完全不同,他的作息规律,可是工时长,要想多点时间相处,就要调整。他虽然没有说,
不过他调整他的门诊时段,也就是表示了。我不能只管我自己的高兴。
不论是谁,就算是我,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也要为了谁,去收束任性。
突然我又想到今天看见的事,巩令闻那样委屈又为什么?我也晓得,巩令闻对我,并没有
怎样认真,他好像云做的人,随风不定,那热情也仿佛轻飘飘似的。他不属于陈譁,也不
属于任何人。但是,与他四目相对,在那双眼睛里又可以望见隐隐的情真。然而一旦深入
,立刻防备起来,又漫不在乎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看他也还是个孩子,虽然他总做出一副好像世故的样子。要是他真的有什么不
得已,在我能力之内,就帮忙他也没什么。
刚才我没有特地吩咐到哪里去,这时候成叔便问我:“叶先生,这就回去了吗?”
我看看时间,快要五点钟了。要是檀谊沉那里下午的病人不多的话,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这两天那兼职的柯医师请了假,蔡至谖那里的病人已经看不完,晚上的门诊又不能停掉,
只好他出来。今天兼职的医师销假回来,他便可以恢复往常的班别,晚上就没有事了。
我想了一想,就吩咐成叔往诊所开过去。猫已经送回孟乔的手上,晚点回去并不要紧,我
迅速地盘算好了,等会儿就在外面吃饭,到西圆环附近的芝兰酒家,吃完了在附近散步,
那边有条街上种了好几株梅花,今年冷得早,有几株的花已经开了。
不久汽车停在诊所门口,我下去,让成叔把车子开走了。
诊所里头果然没有病人了,只有汤小姐待在柜台后面,其他人大概去吃饭了。有段时间不
见我来,似乎她没有怎么意外。倒也不是我和檀谊沉顺利了,就不再来了,主要这里是看
病的地方,檀谊沉不会喜欢我常常过来。我和她打过招呼,自往后头去。
过道那边一间房间的门打开了,透出灯光,我探头去看,马上看见檀谊沉。他正把一件外
衣套上,那深色的挺版的西服十分衬出他的身材。我不禁看住了,他倒已经看见我了。与
他对上眼,我脸上一热,咳了声,笑着走过去。
檀谊沉扣起外衣上的单扣,开口:“怎么来了?”
我笑道:“来这里看你做事。”
檀谊沉淡道:“我已经要走了。”就朝我看来。
我微笑起来,按住他扣衣釦的手,由衷地道:“你穿这件好看。”
檀谊沉没有说话。他今天穿的这一套衣服是我买来的,就悄悄地挂在他的衣橱里。他的衣
物款式颜色变化不多,不特地看的话,不会发现。我心里有种满足,又一笑,凑上去整个
地靠在他身上。我微抬起头,也不管了,凑近吻了吻他。
我笑道:“我想好了吃饭的地方。”
檀谊沉并不问在哪里,他点点头。我没有松开他,也还是把他看住。他眼睫一低,略俯下
头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他一抬目光,忽道:“你之前喝了酒。”
我顿了一顿。因为喝的不多,以为味道散了,没想到他还是发现。其实应酬也没什么,可
对着他,我一时竟有点心虚。我忙道:“下午去谈了一个电影投资的事,有人敬我酒,喝
了几口。”
檀谊沉道:“哦。”
我马上道:“我坐车过来的,我已经让成叔先回去了。”见他神气没有变,还是捉住他的
手。我转开话题:“你的手有点凉。今天天气又更冷了,你觉得这几天有没有可能下雪?
”
檀谊沉口吻平淡:“从气候环境,以及经纬度来看,本市不太可能下雪。”就轻轻抽开了
手:“我是因为房间的空调比较低的关系。”
我眼见着他到旁边的衣架拿了大衣穿上,笑了笑。我道:“这里不下雪,那我们就到另外
的下雪的地方去。唔,今年我还没有出去滑雪。”
檀谊沉取起公事包,往我看来。我便问道:“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瑞士滑雪?”
我家里在瑞士策马特境内有一座别墅,前去滑雪十分便利,通常我在夏季里会去住上几天
,今年为了某种琐碎的缘故,最后兴致也没有了,一直搁了下来。
听见我问,檀谊沉开口:“最近的话,大概没有办法。”
我早也知道他会这么说,笑道:“倒不是最近就要去。我是说,主要我们一块去。你觉得
怎么样?你喜欢滑雪吗?”
檀谊沉道:“还好。”就去关灯了。
我跟着他一块往外走出去,一面又要说下去,迎面一个人脚步匆匆地来,是汤小姐。她拦
住我们,略有点抱歉的神气。她声量低了低:“檀医师,有个病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在她背后有个身影已经冒出来,口吻急切:“檀医师我——”大概看
见不只檀谊沉,霎时顿住了。
是个中年妇人,打扮倒是入时。她两只手紧紧地捏住了一只皮包,看上去十分侷促似的。
又神经兮兮的,那目光微微地朝我瞟来,又好像害怕似的挪开,似乎很不愿意与我打上照
面。
她最后看着檀谊沉:“檀医师,我,我有点事情……”
不等檀谊沉开口,我便避开来,与汤小姐到外面的柜台那里。我回头,瞥见檀谊沉把那妇
人引进走廊里。隐隐地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可听不清楚内容。倒是,听见在旁边的汤小
姐悄声道:“又来了!好几次了,只要调过药,过了没有两天就要来,非要见到檀医师不
可,缠着他说话。”
她朝过道那头看看,更压低声音:“都是借口!”
我不便评论什么。不过,我与这位妇人并不是初次打上照面。以前也在诊所这里看见过,
当时没有认出来,倒在后头一次宴会上又看见了,这才记得了,她是业内出名的姓庄的制
片的太太。
这庄太太对檀谊沉谈了半天的话,总算肯离开。她出来时低着脸,脚步匆促,半点不朝柜
台这边看。大概她也早把我认了出来,她到这里看病,想必很祕密的事,没有向她的丈夫
透露,上次匆匆一瞥,在宴会上打照面,还可以装佯,这次又撞见,她便对我十分回避,
我与她的丈夫认识,可能怕我向她丈夫问起来。
其实她完全多虑了,我根本不放心上。
她一走,檀谊沉也终于可以走了。来的时候天还有点灰灰的,现在整个暗下来。我们一块
走着路。檀谊沉把车子停在连通外面马路的巷子,这里面的路不算宽绰,两面也还是放满
了汽车,每部汽车之间只隔着不长的距离,很考验停车的技术,有的车头车尾上有明显的
刮痕。我对自己这方面的技巧一向以为不错,这时候看了看,也要有点没把握。
我道:“要是车身太长,根本停不进来。”
檀谊沉听了,没有说什么。他解开锁,打开车门上去。我跟着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他已
经发动起来,半点不犹豫,方向盘一转,就开了出去。他开车向来专注,在我周围的朋友
,譬如朱铭棣,也是开车小心的人,但是朱铭棣开车,总有种紧绷的气氛,使坐车的人也
不能放松,他倒不是。现在的车速也不快,没有交往前,我便搭过他的车,对他开车的速
度感到安全,就以为他不会开快车的人,其实现在我坐在他的车子里,也还是感觉速度平
缓。
有一次我和檀谊沉定在大学医院门口碰面,当时他在家,从公寓那边过去并不短的距离,
但是他比我早到了不知道多久。当时也没有想到,是最近的一次,他姑姑订了餐厅,要我
们去吃饭,我从公司坐车出来,他那里才预备要走了,路上也没有怎样地堵,我的车子刚
刚在餐厅门口停下,他就到了。
突然想起这些,我往前面马路一看,出来得晚了,正好错开车流尖峰期。我看看他,道:
“我觉得你可以开快点也不要紧。”
檀谊沉开口:“这条路速限七十。”
我看看外面,经过去的每部汽车速度看上去全不只七十。我道:“这里也没有测速照相。
”这条路他走得很熟了,回想起来他到家的时间,我现在不信他平常总是遵照速限行走。
檀谊沉却道:“就因为没有,更要安全驾驶。”
我正预备调侃,他又道:“车上有乘客的时候,最好也不要超速。”
我怔了一怔,突然才意会过来。我看看他,微微地笑,也就不说了。
到了芝兰酒家,平时这里的客人不少,今天又更多人,就连包厢位子也全都没有了,似乎
刚巧有几组人今天都在这里请客。事前我打过电话,我们一到,这边的王经理已经等在门
口,他把我和檀谊沉引进去上了三楼,又往后走。
他频频致歉:“叶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二楼和前面几间包厢被订走了,要请您跟您的朋
友包涵一下,不过我们后面小的包厢,虽然没有露台,但是有一面大的圆窗,看出去的风
景也很好。”
我笑笑,道:“风景是其次,主要是可以安静地吃饭。”
王经理马上道:“保证安静,您二位可以放松地吃饭谈话。”
去了包厢,果然不大,不过一样布置整齐,典雅。正中的一面大的圆窗,看出去的夜色濛
濛,远远的不知道哪里的灯点了一排,星星点点。王经理请我们入座,亲自为我们上茶,
又帮忙点菜,半天才领了服务生出去。
我朝窗外看看,掉回来笑道:“只看见黑漆漆的,哪有什么风景。”
檀谊沉像是也去看了一眼,他道:“印象里那边有个公园。”
我道:“我倒不知道。唔,我之前过来吃饭,都是晚上。”看看他,忙又道:“应酬的,
根本没注意过外面风景怎样。”
檀谊沉听了,只道:“白天的风景也还可以,那公园不大,路边一个畸零地改造的。”
我笑道:“其实西圆环这边不是高楼就是马路,说起来哪有风景。要看风景的话,还是要
上山。”
檀谊沉看来:“哦。”
上次去了石岭,最后打退堂鼓的事,我当然还有印象。就咳了声,道:“我们可以兜风上
去,唔,到春闲居吃茶,你看怎么样?”
檀谊沉没有回答,正好响起敲门声,服务生过来上菜了,话便岔开了。后面吃饭,没有怎
么交谈,到喝茶的时候,檀谊沉的手机响了一声,似乎有谁传讯息给他。他拿起来看。
我想了想,问道:“怎么了?有事?”
檀谊沉一面回复,道:“没事。邵正出差回来了。”
我一时有点不是滋味,心想,邵正你回来便回来,还要特地告知!面上还是不变,又微笑
。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他这么有心,还特地告诉你。”
檀谊沉朝我看来。我对他笑了笑:“哦,我的意思是——”
檀谊沉截断了,淡道:“他是因为前面把猫寄放在我那里道谢。”
我讪讪地笑:“噢。”
檀谊沉收起手机,道:“吃完了就走吧。”
我点点头,叫来服务生买单。
后头离开包厢预备下楼时,经过一间包厢,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人,竟是郎文。他正
接着电话,看见我和檀谊沉,似乎一愣。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一时就顿住了。
突然郎文把通话结束了,他半转身,将背后的门关好,就掉回来。他走上来道:“叶子樵
?这么巧。”一面隐隐地朝檀谊沉打量,又往我看来,笑道:“这一位是?”
我笑了笑,对檀谊沉道:“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郎文,他是个编剧。”又向郎文说:“
他是檀谊沉,他是我的对象。”
郎文马上睁大眼睛,更牢牢地把檀谊沉看住。檀谊沉倒是点了点头,道:“你好。”
郎文像是顿了顿,匆忙似的伸出手,道:“你好。”
檀谊沉便与他握了一握手。我看郎文仿佛要问什么,就横插进去:“你也来吃饭?”
郎文顿了一顿,清了两下喉管,说出近期我公司投资的一部电影导演的名字,道:“就要
出去拍了,今天他请……”
没有说完,他背后的门又打开,一个女人走出来,拿着手机压在耳朵上。她一眼朝我们三
人看来,眉毛抬了一抬。这是何莉莉。她道:“叶总。”目光马上一转,就停在檀谊沉身
上,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些,对我道:“这是您的朋友?”
我微微一笑,但是没有介绍的意思。
何莉莉倒也没有奇怪,她自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檀谊沉:“我就在叶总的公司里做事,要
是你有意愿进娱乐圈,记得一定联系我。”
檀谊沉接过名片,淡淡地道谢。
何莉莉便又听回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已经等了一下子,她一面说著,一面要走开,忽又
一顿。她对我道:“对了,李钊后天就要出去拍摄了。他今天也来吃饭了,就在里头,我
有事要走……”说了一个副导演的名字,可以信赖的:“他要负责送演员们回去。”
我点点头。她便真的走开了,往楼下去了。我立刻向郎文道:“我们也要走了,你还要打
电话吧。”
郎文倒又看了一眼檀谊沉,嘴里道:“对,我要打电话,差点忘记了……”
我道:“改天见。”
也不管郎文还要说什么,我忙带着檀谊沉走开。走在楼道里,我看见檀谊沉手里的名片,
就跟他要过来。我随手一揉,放进大衣口袋:“何莉莉是我公司的经纪人,现在才晓得她
眼神原来也不怎样,随便看见谁,就要问进不进娱乐圈!”
檀谊沉开口:“哦。”
我一听,感觉需要解释:“我不是说你条件不好。”
檀谊沉淡道:“我倒觉得我的条件确实不好。”
我感到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这么想?”
檀谊沉道:“随便说说的。”
我一时无语。他又道:“人看人本来也不能只看外在条件,内在也非常重要。”
我便想了想,试探地道:“那你看我,唔,怎么样?”
檀谊沉隐约地看来一眼,他口吻平淡:“你的外在条件非常好。”
他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称赞的话,我一听,竟有点难为情。我咳了声,厚著脸皮又问道:“
那,那我的内在,又怎么样?”
檀谊沉道:“也很好。”
我心里一热,马上道:“我也觉得你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是很好的。”
檀谊沉看来,却笑了。我感觉脸上一热,两只眼睛只管痴痴地看着,那笑容维持不久,然
而心跳怎样也缓不下来。突然一脚踩空了,好在檀谊沉拉了我一把,不然往下跌下去,楼
下那么多人,就要闹出笑话。我顿了一顿,面上还是热的。与他对上眼,我不禁窘起来。
他倒没有不快。
他道:“走路要看路。”
我说好,去拉着他的手。我对他一笑,道:“我走不好,你拉着我走。”
檀谊沉没有说什么,就握住了我的手。还在餐厅里,并不在外面,周围的人都是隔着不远
的距离,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举动看得清楚。万一又遇见什么熟人,也不是不可能,这时候
半点顾不上了。
反正马上也要走了,刚才这样想,不远的一拨人从面前走过去,走在最后的长头发戴着墨
镜的女人经过,突然停住,朝我们看来。她把墨镜拉下来一点,那目光淡淡的,我已经认
出她来,是何梦屏。
她眉毛微抬,看了我一眼,视线停在檀谊沉身上,略点点头。檀谊沉便也点了一下头。我
这才记起来,他们见过面的。在那次何家为何梦屏所办的茶会上,她大哥带了檀谊沉去,
介绍他们认识。
何梦屏的外型亮眼,就算戴着墨镜,也十分引起注意。光是站着一下子,已经惹得许多人
看来。她的助理回头来,她也不走,还是站着,似乎打算跟我们谈话。
檀谊沉忽道:“我先出去开车。”
这是对我说的。我只好点头,他便松开我的手,往外出去了。我朝何梦屏看去,笑了一下
:“这么巧。”
何梦屏道:“今天很多人在这边请客,都是熟人,前面我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郎文,在我们
隔壁的包厢还有李秉群、袁莹。”
就随便谈了两句,我感觉她助理视线的压力,就引她去旁边隐蔽的过道里。她的助理还没
开口,就被她打发走开。我看对方走开了,便去看着她。
何梦屏开口:“我想,已经不用我告诉你章祈的事情了吧。”
我顿了顿,笑道:“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妳愿意帮忙。”
何梦屏道:“我没有帮上什么。赵攸婷和她男朋友最近没有见面,也不知道里头的情形。
”便停了一停,忽转口:“刚才那位,我以为你们不熟。”
我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何梦屏看着我:“而且,你跟他,你们是那样子的关系?”
我道:“那样子的关系?倒不知道你问的是哪样子?”
何梦屏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前我大哥带他到家里来,后面我叫人去查了一下。”
我一听,感到不明白,就算檀谊沉的姓,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当时他大哥也并不介绍他
是檀家的谁,只说是朋友,一个医师,在场的也有不少做医师的人,她怎样要单独地对他
疑问起来?
当时,我问过檀谊沉怎样会来,他怎么说的?避重就轻,那时候当然以为他因为不想理会
的缘故……。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画面,我自愣住了,当时何梦臧特地领檀谊沉去他家里
,并不为了那天茶会的目的,他要他看看什么人,那个人不是何梦屏。
我看着何梦屏,道:“你二哥最近怎么样了?”
大概想不到我问起来,何梦屏一愣。
在我们之间打得火热的时期,或许出于发泄,或别的缘故,她曾向我吐露她的苦闷,她十
分痛恨她的家里。也说过了她的兄弟的事。除了何梦臧这个大哥,她还有个二哥。
当时她倒也不太提起她的二哥。有一次,我送她回去,还在她家门口说了一会儿的话,从
大门口往里面看,有个男人从花丛间走出来,大概感到这边的声音,目光便瞥了过来。我
们的视线相对,那男人个子高,可是瘦,侧面看上去十分扁薄。他的眼神紧张,带着防备
,不信任的。
当时何梦屏告诉我,那是她的二哥。
她的二哥叫作何梦翘。她告诉过我,她的二哥精神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