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
*算是……洋葱文吧
小爸爸总说,送子鸟是带给人幸福的鸟。
我就是送子鸟带给他们的幸福。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里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要不就是一对爸妈,要不就
是单亲只有一个爸或只有一个妈,但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只有两个爸爸。
大爸爸是开公司的,很忙很忙,但除非出差,不然不管再晚他每天都一定会回家;小
爸爸是写书的,每天几乎都待在家,陪伴我的时间比大爸爸还要多得多。
小爸爸气质温和,和谁讲话总轻声细语的,脸上也都一定挂着浅浅的微笑,很好亲近
,不像大爸爸,一天到晚老扳著张脸,小时候我一哭或是一黏人,大爸爸总是会很严肃的
要我不要吵我小爸爸,不要捣乱、不要让他追着跑,还特地请了个保姆带我,就是让我别
去烦我小爸爸。
后来我才听大爸爸说,小爸爸身体不好,以前心脏动过大手术,恢复得也不算太好,
禁不起折腾,要我乖乖的,要我听话懂事。
我那么喜欢小爸爸,当然愿意乖乖听话,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学着不吵不闹,小爸爸
窝在电脑前面赶稿的时候,我就替他送水帮他盖毯子,他走到哪我跟到哪,就怕他有一点
磕绊。
小爸爸像是发现我知道他生病的事,笑着轻轻抱了抱我,说他没有那么脆弱,他会照
顾自己,要我不用担心。
国中的时候学校办了家长会,其实小学就有了,只是一直都是大爸爸腾时间来参加,
那次我把通知单拿回家,小爸爸看了忽然就说他想去,想看看在学校的我。
那时我特别高兴,拉着小爸爸的手说好啊好啊,你一定得来,结果晚上大爸爸一回来
,马上出声否决。
我明明就看到小爸爸的笑容顿时就僵了,正想站出来替小爸爸说点什么,小爸爸却把
我轻推到后面,和大爸爸说他们晚点回房再谈。
然后他回过头朝我眨眨眼,那是叫我不用担心的意思。
后来小爸爸还是来参加我的家长会了,只是大爸爸也跟着一起,我想这应该就是大爸
爸最后妥协让小爸爸出门的唯一条件。
大爸爸西装革履,不怒自威,小爸爸只穿着轻便的T-shirt牛仔裤,白皙的脸在大爸
爸旁衬得更年轻。
课间休息时间隔壁同学小声问我,家长会来的都是爸爸妈妈,怎么我们家来的是爸爸
和哥哥,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把小爸爸误认识我哥哥了。
于是我澄清道那两个都是我爸爸,一个是大爸爸一个是小爸爸,不是哥哥。
隔壁同学神色比我还错愕,彼时上课钟响了,他转过去,再也没有理过我。
好像就是那次家长会结束后起,班里很多人看我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渐渐的一些传
闻就传进我耳里。
他们说我爸爸是Gay,是走后门的恶心同性恋。
我听到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直接往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同学脸上揍,揍一
下不解气,我又把他踹倒在地,扑过去尽我所能的痛殴他。
身旁有人在尖叫,有人把我架开,也有人趁乱踢了我几脚,我的拳头始终紧紧握著,
指甲掐进掌心都不觉得疼。
这件事最后还是被通报家长,对方母亲一来看见自己孩子脸上一青一紫,嘴角还渗著
血,一下就不乐意了,指着我的鼻子狂骂。
尖锐刺耳的骂声从我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她又骂了一句。
“听说你爸是同性恋?难怪这么没家教,也就恶心的同性恋能教出这样的小孩,还不
知道身上有没有病!”
我一双眼骤然瞠大,要不是有男老师在后面架着我,我几乎要冲上前揍那个女人一拳
。
十多分钟后大爸爸的秘书才姗姗来迟,也不晓得是不是大爸爸交代的,秘书一来什么
也没问,就先向对方鞠躬道歉,说赔偿部分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我气极了,问他我大爸爸呢,秘书一脸面无表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告诉我:“林
总在外地开会,没有办法赶过来。”
于是我又反问他,那我小爸爸呢?
“张先生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林总让我把消息挡着先别告诉他。”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回去也别拿这事烦我小爸爸。
看着对面那对母子一脸讽刺又鄙视的模样,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揣著一肚子气
回家。
从小我就只知道大爸爸和小爸爸住在一起,他们供我吃住、供我读书,给我一个家,
我以为就算和别人不一样,这也是正常的。
我也是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长大的,我只是没有妈妈而已。
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同性恋,我甚至连恋爱是什么都不懂,同学说同性恋就是插屁
股的,同性恋恶心,搞Gay会得爱滋病。
小爸爸是心脏不好,是心脏病,不是爱滋病,他才不是同性恋。
气极的我回到家里一见到沙发上的小爸爸,看着他苍白但依然带笑的脸,他笑着问我
怎么了,脸上怎么有伤,我脑子一热拳头一握,问他:“你是同性恋吗?”
小爸爸一愣,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几秒后他站起来往我这边走,一边问我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爸爸想握我的手,在他碰到之前我就抽开了,没让他握住,我从他的眸底看到惊慌
、也看到失落,我也有一瞬感到后悔,觉得不应该把手抽掉,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撇开
脸,又问了他一次:“你和大爸是同性恋吗?”
时间像是僵滞住了,隔了很久很久,我才听见他回了一句很淡的“是”。
我感觉到自己垂在两侧的手在发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理智上我知道不能说出口,
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口,但我还是没能控制住,以同样又轻又淡,又有点微微发颤的语气把
那两个字脱口而出。
“……恶心……”
隔一周我就被强迫转学了,大爸爸逼着我转的,我不同意也不行,他都安排好了。
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小爸爸出房门,大爸爸回来知道情况后也没骂我也没揍我,就
只是冷淡地告诉我要把我送去外地爷爷家,学籍也会转过去,以后没事不用回来了。
我以为大爸爸只是生气,气我伤了小爸爸的心,他不会真做到把我赶出家门,但隔天
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我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不要我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真的错了,说出恶心这两个字后我就后悔了,我甚至不敢去看小
爸爸的眼睛,我怕一抬头就会对上一张失望的脸。我仓促回房,一步未停也没回头,怎料
我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
被送去爷爷家前一晚,距离我上次看见小爸爸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明明就在同一个
家里面,我却足足有七天没见到人。
行李都收好了、转学手续也通通办妥,我知道自己是必须得走,大爸爸说话向来没有
妥协的余地,只有小爸爸才有这个特权。
那几天我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其实我气的不是他们是同性恋,不是我们家不正常,我
只是把在学校受的气带回家里乱撒一通,小爸爸无辜受到牵连。
转学已然成为定局,那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踩下床走出房门,我想去
和小爸爸道歉,想告诉他是我不对,他不恶心,一点也不,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到了主卧门口,房门只半掩著,我正抬手想推门进去,却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低泣声。
我愣了下,又贴近了点,几乎憋著不敢用力呼吸。
然后在哭声之中,我辨识出大爸爸沉稳的嗓音,一声一声哄著:“别想了,你不恶心
,一点也不恶心。”
国中剩下的那些时光我都是在爷爷家过的,离开前我哭着写下一封忏悔信,摆在书桌
正中央,也不晓得小爸爸看没看到。
爷爷是大爸爸的爸爸,两个人一样严肃,不怎么笑也不爱说话,对我的生活要求挺严
格,早上五点半起床,和他到楼下社区跑几圈才能上来吃早饭,然后去上学,晚上十点半
准时关灯就寝,生活没有任何娱乐,很空虚。
但基于对小爸爸的愧疚,这两年多我过得很乖顺,从不惹事生非,成绩也好好保持在
前三名,就只希望哪天小爸爸想我了,我还能是他的骄傲。
两年多来我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见到我那两位爸爸,见面的时间还都很短,第一年
过年见到小爸爸的时候我抱着他哭得要死要活,抽噎含糊地和他说对不起,说我不是故意
的。
小爸爸只是很轻很轻地拍着我的后脑,又很轻很轻地和我说没关系。
我以为小爸爸原谅我,我就能够回去了,只是他们那次走了,却还是没有把我带走。
我不敢吵不敢闹,只能巴巴地等著小爸爸打过来的电话,变着样的撒娇说想他,撒完
娇又和他道歉。
冰释前嫌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求得小爸爸的原谅,只要他还愿
意爱我疼我,要我怎么样都行。
国三升高中的考试我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填志愿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小爸爸,小心翼
翼地问他我能不能填家里附近的高中,能不能回去读书。
小爸爸刚要说什么,电话那边就换人了,换成大爸爸,大爸爸沉沉吐了口气,在我以
为他又要冷漠拒绝我的时候,才沉声说道:“回来吧,你爸想你了。”
我以为一切都好转了,我以为他们让我回去是愿意原谅我,愿意继续给我一个家。
升高一前的暑假刚刚开始我就从爷爷家搬回去了,小爸爸看着比之前瘦了点、脸也苍
白了点,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笑着说哪有什么不舒服。
我也就这么信了,我怎么会这么蠢。
日子就像我先前日日夜夜怀念的那样过著,我和小爸爸都绝口不提国中那次的疙瘩,
我现在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跟前跟后,要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盯着他吃药盯着
他不熬夜。
第一次亲眼目睹小爸爸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我差点没吓傻,连救护车的电话都按得哆哆
嗦嗦,救护车把我和小爸爸载走后我才想起要打电话给大爸爸,大爸爸甚至没把我的话听
完,问了哪间医院以后就急急挂了电话。
那天大爸爸才把所有事情告诉我,包含他和小爸爸的过往、包含我的身世,也包含小
爸爸的病情。
谁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的亲生父母是小爸爸以前一对很好的朋友,亲生父亲在我
还在母亲肚子里五个月的时候出车祸过世,亲生母亲抑郁难平,生了我后没有多久也离了
人世,而我是被他们靠关系领养回去的。
关于我的身世我其实多多少少有点猜测,我可能是孤儿院或是路边捡回来的,他们不
计一切困难把我扶养长大,所以在听见事实时,我并没有那么愕然。
大爸爸和小爸爸从小一起长大,小爸爸从小身体就不好,大爸爸总是护着他,护着护
著就护出感情了,两人相知相伴到如今好多个年头过去了,感情从来没有淡过的一天。
感情没有淡,可身体却先吃不消了。
大爸爸说小爸爸的心脏的问题从我国一那会儿就越来越恶化,有时候只是从椅子上站
起来就喘不过气,带他去国外做了很多更精密的检查,医生却还是摇头,说他的状况就算
撑到心脏移植,恐怕也不会好上多少。
“他告诉我说别做了,他怕疼,他现在只想好好的过一天是一天,把书写完、把该交
代的事交代完,他会努力活到你成年,看着你变成一个大人。”
我张张嘴,嘴里立刻尝到咸涩的滋味,只好抬起手来抹了把脸,小声而颤抖地问大爸
爸:“他会恶化是、是因为我吗?”
大爸爸沉默了很久,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半晌后重重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怪过
你。”
小爸爸那次抢救过来,整个人的身体虚了不少,但好歹还是撑过了危险期,我不敢在
他面前哭,怕他看出些什么,更怕他担心。
住了近一个月的院,小爸爸嚷着想回家,在医生评估确认没问题后我和大爸爸便一起
接他回去。
为避免上次那种突发状况发生时家里没人,大爸爸特意请了个二十四小时的看护人员
,小爸爸没说什么,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不是很喜欢。
小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他只和我讲两句话,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喘到后来可
能都忘了自己要讲什么,挥了挥手也就算了。
他坐在电脑前写稿的时间也变得很少,更多时候都是大爸爸有空坐在电脑前,让小爸
爸说、他负责打字,两个人相互配合。
那一本书写了快两年,我心里清楚那会是小爸爸人生中最后一本著作,但我不敢多想
。
在我刚满十八岁的隔一个月,小爸爸又住院了,这一次情况很糟,医生抢救完后门开
了,轻叹了口气和我们说,这次是救回来了,但大概就是这几天,要我们做好心里准备。
大爸爸去外面抽了很久的菸,我坐在病床边,握著小爸爸的手,他的手很凉,几乎凉
到我心底。
“小爸爸……再陪我几年好不好……再陪我几年……”眼泪把小爸爸的脸都朦糊了,
我擦了下眼睛,又吸吸鼻子。“我和大爸爸都很需要你。”
小爸爸昏迷了几天,那几天大爸爸都没去公司,也没回家,我也不想去学校,可大爸
爸不准,他说小爸爸不希望我这样。
那天晚上我去医院看小爸爸,大爸爸去楼下抽菸,小爸爸忽然转醒,我急着要按铃叫
护士,小爸爸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拉住我的手。
他气色看上去变得很好,脸颊嘴唇红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无精打采,我只惊喜
了几秒,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
回光返照。
大爸爸回到病房以后显然也意识到了,我和他一人一边握著小爸爸的手,陪他说了好
久好久的话。
小爸爸说他其实已经很知足了,小的时候医生曾经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但他为了我
,又拚命撑到现在,能看着我长大成人,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喘了口气后,小爸爸又转过去和大爸爸说辛苦他照顾自己大半辈子,以后不用这么累
了。
大爸爸一直没有回话,我抬起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抓着小爸爸苍白的
手贴著自己的脸颊,哭得无声却难掩悲痛。
这还是我这么些年来头一次看见大爸爸软弱的一面,可我无暇震惊,因为我和他一样
痛。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晚永远永远,永远不要过去。
天亮之际,小爸爸脸上的红润又渐渐退去,我和大爸爸紧紧抓着他的手,他闭了闭眼
,眼角一滴泪滑落,“阿律,不要哭,我爱你,我答应过你的,下辈子无论在哪里,都会
找到你……”
“绍之……”大爸爸开口唤他,嗓音沙哑又凄凉。
小爸爸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褪了血色的嘴唇还开阖著,我俯下身,听见他说:“小恩
,小爸没怪过你……爸爸爱你……”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小爸爸是在清晨断的气,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大爸爸哽咽啜泣的声音。
后来我和赶过来的大爸爸的秘书到外头办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大爸爸已经整理好情
绪,躬著背脊帮小爸爸更衣。
我站在门口,从半掩的门缝看进去,大爸爸温柔地替小爸爸穿好鞋,又摸摸他早已凉
透的脸,“绍之,不痛了、不难受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今天是小爸爸走了满一年的日子,也是他临终前完成的那本书正式上市的日子。
小爸爸最后写的那本书叫《送子鸟》,用送子鸟的传说破题,写大爸爸、写我、写他
,写我们一家是怎么样幸福、怎么样快乐。
小爸爸,你说我是送子鸟带给你们的幸福,但其实应该反过来。
你们才是送子鸟给我的幸福,谢谢你们爱我、谢谢你们给我个家。
我和大爸爸一切都好,你别挂记,你也不要太早投胎,下辈子我还要继续当你儿子。
儿子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