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12字
有时候爱上了,总不免冲昏头一般义无反顾,差别只在于,别人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跑
,宋承却是义无反顾地停留在原地,一天又一天,一月一又月,一年又一年……
每次鹭从车厢下来,浑身与周围全不相同的气息,他与月台上等待自己的宋承对视,
还有宋承的笑,难免会不明白这段感情是为了什么,即便是他先起头的。
宋承有着地球人特有的、生了根的执著,他和鹭说缘,缘起缘灭,他们二人便是从鹭
缘起,缘未尽。
宋承不时会好笑,他喜欢回忆他与鹭相遇那天的晴天、暖阳、空气湿度,还有那双已
经破了却好好收起来的耐克球鞋,他想,也许真的是这双球鞋做媒人。
宋承大三的时候在博物馆实习,离学校很远,有时上完课得一路跑去捷运站,他搭的
那条线有分岔,如果错过这班就要等下下班,而宋承总是背着大背包,一路跑呀跑,滑垒
四十七分的那班车。
他与鹭就是那时相遇的,往捷运站的路上,他脚下是那双耐克球鞋,迎面一位白发金
眼的高大男人,宋承一眼就认出是钱穆美星人,银河系势力最大的星球,眼看两人就要撞
上,宋承暗想糟糕,并非将要撞上,而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陌生人总会在这个时
候往同样的方向闪避、再同时右移、同时左移,最后双方被迫僵在原地,经过一个小小的
眼神交流,两人才能好好错过。这样下来又多花了几十秒,但抢搭捷运是分秒必争的。
宋承咬紧牙根,赌著自己的运气往右闪避,没想到那个钱穆美星人居然往左移,两人
就这样完美地错开了,没有一点僵持。他松了一口气,迈开步伐,右手却被拉住了,钱穆
美星人激动地握住宋承的手,漂亮的金色眼眸眨呀眨,直盯盯地望着宋承。
宋承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个钱穆美星人的,缩了缩肩膀,脑海里不合
时宜地想着大概是要错过捷运了。
钱穆美星人逼近他,用带着浓厚腔调的中文说:“请跟我交往!”
宋承:“……什么?”
傻傻地交往了许久后,宋承才从鹭那里得知这是钱穆美星人的求偶标准。
他忍不住吐槽:“‘路上遇见不会撞到的陌生人就要紧紧抓住!’……这什么鬼啊?
”
鹭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跟这个人太轻易就能错过,所以才决不能错过吧。”
鹭是钱穆美星人,为钱穆美星政府工作,需要常常往返各个星系,他没有多提过自己
工作的具体内容,但时间久了,宋承大约有个底,他明白那便是不能随便与星际中相对弱
小的地球人说的工作,其实,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工作。
宋承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这样被告了白、这样交了往、爱上这样的人,却在想到是
自己不听劝地继续这段感情时,觉得是自己太执著。
只是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当鹭又搭上星际飞船,以光速往返各个星系间,对鹭
来说只是几分钟、几小时的事,就像台北人搭捷运一样,而在陆地上的宋承却要度过好几
天、好几个礼拜、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有时候宋承总有点心理不平衡、有点难过、
有点愤怒,不明白鹭为什么要在这样的身分下与他搭讪、与他告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
要这样爱他。
等待也许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当宋承的时间过了许久、许久以后,他去迎接刚
下飞船的鹭时,鹭的脖子上还有上次分别之际宋承留下的吻痕,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
己与鹭之间,是时间错误的爱情。
鹭总是能轻易发现恋人的变化,他很清楚这不是因为自己心细。每次工作之后,来迎
接他的宋承发型从来不变,衣着也是同样,但气质变了许多,更沉稳、更孤寂,鹭的时间
一直过,但在宋承身上流淌的,却必须称为是“岁月”了。
鹭知道宋承一直想假装与自己的时间同步,才会在每次分别与相遇之际都穿同一套衣
服、同一种发型,但脸上的细纹是骗不了人的,他在这时不禁会想,这段感情里自己到底
给了宋承什么,为什么宋承不肯分手,唯一明白的是从不开口提分手的自己的自私。
在某次工作回来的性爱之后,鹭抱着昏睡过去的宋承去浴室帮他清洗身体,当鹭拿莲
蓬头要冲洗宋承头上的泡沫时,他看到了宋承发根上一整片的银白色。
隔天鹭又走了,一个月后他回来,出了车厢与月台上的宋承挥手打招呼,右手的无名
指与小指不见了,喉咙上一道怵目惊心的疤痕,从此发不出声音。
鹭告诉宋承,自己跟他一样,退休了。
鹭发现宋承服用药物是从一些小细节开始的,两人散步时宋承走一阵子就说要回去了
、常常看手表确认时间、逐渐不喜欢看影片、他说喜欢翻书的感觉,一本书翻翻翻就看完
了,但决定性证据还是被藏在枕头下的药瓶。
这种药物会加速人类大脑中控制时间感知的区块,正常人的一秒,对服用药物的人来
说像十分钟一样久,药物使用越久,一秒成为一小时、十小时、一天……没有人知道持续
服用药物的人的感知到底会加速到什么程度,知道的只有药物会带给身体极大的负担,大
脑感知的时间虽然增长,但寿命却成反比,越来越短,毕竟这是给时日不多的临终老人和
癌症患者使用的药物。
鹭拿着那罐药瓶,红着眼睛递给宋承写着字的白板。
“你就这么想折寿吗?”
满头白发和皱纹躺在床上的宋承没有说话,他现在的语速已经太快了,鹭听不清。
但宋承也没有取过白板回答,其实两人都清楚宋承的举动是为什么。时日不多的衰老
地球人宋承,与平均寿命两百岁、现在才三十五岁的钱穆美星人鹭。
年轻时他们的时间已经错过太多,一刻也好,宋承想延续他与鹭之间的时光。
眼泪从鹭的眼眶中滚落,马上被抹去,他不想让自己哭的样子在宋承的时间中变得过
于漫长,没有过多的举动和对峙,鹭只是没收了那瓶药。
但即使现在停用药物,已经被强制影响的大脑与身体还是继续恶化,接近极限的宋承
不喜欢也没力气出去玩,他喜欢躺在鹭的怀中,静静感受时间流逝,在一片寂静与鹭的体
温中睡着。醒来翻翻书,没几下就看完了四百页厚的故事,偶尔做做手工艺,书签、卡片
、针织,他做的都是可以自己控制时长的事情。
宋承睡着中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多,鹭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秒,对于现在的宋承来说是多
久。墙上老时钟的钟摆左右摇摆,秒针一格一格地移动,发出“喀、喀、喀”的声音,鹭
醒著。
他轻轻抚摸著宋承满是皱纹的手掌,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细缝洒进房间,缓缓移动。宋
承的眼皮动了动,睁眼醒来,垂垂老矣的他等待混浊的眼睛聚焦,他望向鹭,眼眸描绘著
鹭的轮廓,鹭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宋承和他说的缘,缘起缘灭,他们之间缘未尽,那现在
呢?
鹭落下眼泪,低头轻吻宋承的唇,他感觉宋承吹在自己脸上的鼻息逐渐微弱,最后剩
下一片寂静。
一阵强风吹得窗帘摆动,吹得床头柜上的书本唰唰地翻开一页又一页,夹在里头的书
签随风飞舞,最后飘落在地上,上面宋承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吻我,像一辈子那样漫长。”
-完-
*谢谢观看!一直很想写关于时间的故事,还有人类与外星人的故事,于是这篇就这样
诞生了XDDD
*https://www.plurk.com/sindy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