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放信的木匣不见了，好像有个人影刚往树丛那里跑！”
　　“快追，让他跑了我们就完了！”
　　青年的脸尚未蜕去少年的青涩。他把深色的木匣抱在怀里、连滚带爬的逃著。
　　只要把这东西带回去，师父就会承认自己了吧？
　　“做得很好。”
　　刻薄而不近人情的男人只是接过木匣，勾起嘴角。
　　“可让我好找。他们完了。”
　　“什么？这不是只是个……测试么？”
　　“我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光，怎么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测试你呢？”
　　“你做得很好。这就是他们密谋的证据。”
　　师父半边被火吻过的面目狰狞，宛若恶鬼。
　　－－或许真的是恶鬼投生呢。
　　他大逆不道地想。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还是做了。我们不是朋友么？”
　　少年站在他面前，露出比哭更悲伤的笑脸。
　　“我们永不再见吧。”
　　◇
　　“惜之……”
　　慕羲是被程昱之的梦呓叫醒的。
　　他在外一向浅眠，且常枕着配剑入眠。
　　程昱之第一次唤他时他便惊醒了，才发现他是在梦呓。
　　程昱之似在做着恶梦，蜷著身子且冷汗涔涔。
　　推推他的肩，慕羲的手腕马上被抓住，那双冰凉的手用力过头，有些生疼。
　　“慕……羲？”
　　“嗯。是我。”
　　他放开慕羲的右手，双手摀脸。
　　“抱歉，我说了什么怪话么？”
　　尚且陷在懊悔的漩涡中，他深吸了几口气。
　　摇摇头，慕羲权当自己没听到。
　　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呢。
　　“看你在出冷汗，很痛苦的样子。”
　　程昱之没有放开遮著脸的手。
　　“梦到一点不愉快的事。”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个梦，出去吃个早饭转换心情吧。”
　　慕羲拍拍他的背，转身下地梳洗。
　　“如果还很难受的话就先缓缓吧。”
　　在慕羲看不到的方向，程昱之再次蜷起了身子。
　　如果哪天那不只是个噩梦呢？
　　他又该怎么办？
　　“想吃什么呢？烧饼？清粥小菜？馒头？韭菜盒？”
　　慕羲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程昱之只得强打起精神，抹去脸上的倦色。
　　“都行啊。看你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
　　“不对，还是不要烧饼了，这几天吃太多烧饼，有点腻。”
　　“那去吃个韭菜盒吧，我知道有一个阿婆做的很香。好久没吃了呢。”
　　◇
　　端著热呼呼的饼，程昱之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膛里。
　　“小心烫。”
　　慕羲捧起豆浆啜饮。
　　“好了，所以到晚上之前我们该做什么呢？”
　　“不知道。”
　　翻个白眼，慕羲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是什么？”
　　“啊？唉唷，烫！”
　　程昱之一个分神烫著了舌头。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门有好好关上。
　　“你说工作是指，我的任务？”
　　“不然难不成是我的任务么。我不就是来支援你的？”
　　递过凉豆浆，慕羲双手撑著下巴。
　　“你昨天做了什么？”
　　“在北城门附近观察，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出没。”
　　灌下豆浆，程昱之往自己的舌头搧风。搧了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之前有遇到一个被驱赶的夷人，但我分不清楚他是不是苍蛮。”
　　“直接冲上去抓住不就好了。”
　　慕羲开玩笑地说，殊不知踩中了程昱之的痛处。
　　“……那时出了点儿意外。”
　　程昱之不愿意细讲。
　　太蠢了。
　　“好吧，所以你想要找到他是么？”
　　捞回豆浆碗，慕羲又咬了口饼。
　　一小块饼皮不小心掉进碗里，他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这毛病到底能不能改改。”
　　叹口气，程昱之又把碗拉回自己面前，把自己的热米浆推过去。
　　“大户人家少爷的毛病，掉点不该掉进去的东西就不喝了。又不是掉进虫子或什么，怎么就不能喝了呢？”
　　“你能不能别唸了？”
　　“不能。”
　　程昱之摇头，很干脆的否决。
　　“那我们就去找找看那人吧。你有方向么？”
　　“黑市。”
　　慕羲目光炯炯。
　　“好久没去了，顺道捞捞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临行前，慕羲阻止程昱之在脸上抹上黑灰。
　　“因为那样会害我想笑。”
　　然后去敲了隔壁的房门，借了点胭脂抹在程昱之眼尾。
　　“你真的不是在玩儿我？”
　　看着水面的倒影，程昱之怀疑的看向始作俑者。
　　也不知道是变了什么戏法，程昱之身上的戾气被眼尾的一点嫣红收起，只剩下花花公子的气息。
　　令人意外的是，竟没有太过违和。
　　程昱之没有看过这样的自己，但他更好奇的是──
　　“为什么你会抹胭脂？”
　　慕羲简单的扎起自己的上半部青丝，就这样出了门。
　　青年将军摇身一变成了纨裤子弟。
　　“哦，义母有一次来，跟义父说可以拿去掩盖熬夜的糟糕气色，但他觉得太女气，给我拿去玩了。”
　　……还以为又是哪个“姊妹”教的呢。
　　有点痒。程昱之按捺住自己想要擦擦眼角的冲动。
　　“走吧，那个门进去就是了。”
　　按住腰上的剑柄，慕羲大步向前。
　　跨过红色的门槛，空气中的气氛改变了。
　　程昱之有些敏感的绷紧背部，承受着来自周围的视线。
　　这是一个方形的大型建筑，有很多用木墙隔出来的隔间，天顶一片黑暗，只有数不清的红色灯笼提供微弱的光源，多数房间挂著黑色的布幔，充满阴沉的气息。
　　还有一股萦绕的烟草气味。
　　“我以为你应该来过这种地方。”
　　慕羲瞥了他一眼，朝旁边似乎不怀好意的摊主笑了笑，装做不经意的提了一下腰上的剑，以示威赫。
　　“跟我走。”
　　他另一只手拉住了程昱之的手腕，拖他向前。
　　　程昱之不是没有来过黑市，而是鲜少来京城之外的黑市。
　　　作为一个寻找情报的好去处，黑市相应之下具有很浓的危险性。
　　　一般来说他们不需要为了情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熟门熟路的掀开深紫色门帘，慕羲低头钻进了店里。
　　“老吴，是我。”
　　原先打着瞌睡的中年男人睁开眼看向来人。
　　“哎呀，这不是小慕么，居然还带了人，新面孔呢。”
　　“老朋友。”
　　慕羲打量著四周，发现墙上又多了几杆异族风味浓厚的长枪。
　　“老吴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面孔来啊──我是指，来自关外的那种。”
　　问著，塞了一小块碎银进“老吴”的手里。
　　老吴抛著那块碎银，思索了会儿。
　　“有一个人。操著一口浓浓的异域口音，带了一堆关外的东西来卖。”
　　“他也在这里么？”
　　老吴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的小将军呦，你可别是来抓人的啊。”
　　他知道你是将军？程昱之朝慕羲抛去不解的眼神，却没得到回应。
　　“就想问点儿事情，老吴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儿呗。”
　　慕羲在桌面上放了一小块金碇。
　　“东面，他只够格摆地摊，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到了。”
　　伸手向那块金子，老吴却被慕羲阻止了。
　　“等等，就这样而已？”
　　慕羲站着，从上往下睥睨著瞪向他的男人，气势上丝毫不输。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丢了个眼神给程昱之，慕羲后退半步。
　　程昱之思考了会儿，张嘴道：“……太守，有在抓来自域外的人么？”
　　老吴仔细地打量了程昱之，答道：“您是外地人吧，太守只抓捕出现在大街上的外族人──也就是苍蛮。但在这个领域里，他做不了主。”
　　“小将军啊，虽然这种问题不是太值钱，但你也不能总是这样问啊。”
　　他转头向慕羲说。
　　耸耸肩，慕羲摊手：“我也不知道来自外地的人会问什么问题，还请多担待啊。费不了多少功夫的，您喝口茶润润喉也不需要几个钱。”
　　程昱之却是仍在思考自己要问什么样的问题。
　　老吴盯着他，视线传过来的压力简直和他的大前辈没有区别。
　　“……想问一下城西。”
　　他寻找著措辞。
　　“城西，是不是有什么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交易？”
　　听到“城西”时，老吴的脸色变了。
　　门帘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慕羲反应很快，掀开门帘就追了出去。
　　徒留程昱之跟老吴大眼瞪小眼。
　　“大人。有些事情，不觉得就让它掩埋在黑暗中比较好么？”
　　老吴叹口气，道：“锦衣卫千里迢迢就是来这里寻找太守通敌的证据么？”
　　程昱之面不改色。
　　如果问“为什么你知道我是锦衣卫”，就是认输了。
　　“是。所以我想问问你。”
　　“抱歉，这里面牵涉得太复杂，我没有出卖任何人的权力。”
　　他一摊手。
　　“但是，大人啊，我诚心的建议您。”
　　“请您小心背后，还有腹部。”
　　老吴在朝自己暗示著什么。程昱之抿住唇。
　　“大人，您打破了规则，所以我不能再回答你的问题了。”
　　一摊手，老吴却是向他指了指摆在角落的匕首。
　　“您可以取走那里的一把武器。这枚金子我就收下了。”
　　“非常抱歉。是我鲁莽了。”
　　程昱之却是过去挑出了一把纯黑的匕首，插进靴子里。
　　“谢谢您，之后可能还会向您问些事情。”
　　他转身拉开了门帘。
　　“给您最后一句忠告吧。”
　　老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远不要太相信您不相熟的人。”
　　“祝您今晚武运昌隆。”
　　慕羲跟丢了。
　　他追着一个黑色的背影到了东面，却因为天色阴暗而跟丢。他只能站在原地烦躁地踱步。
　　“居然能逃出我的范围么？啧。”
　　那是什么人？敢偷听老吴的店，那一定也是他的熟客。
　　那个对话被谁听到了？
　　慕羲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还有不祥的预感。
　　太草率了。他明明就感觉周边没有人。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疯跑？”
　　程昱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默默地停下脚步，慕羲和他互望。
　　“不追不行。太奇怪了。”
　　“抱歉，是我太草率了，还是先去找那个人吧。”
　　慕羲耸耸肩。
　　“我以为七年时间够你学会点成熟稳重，知道不要乱问问题。”
　　“……我很抱歉。”
　　两人接下来都沉默地走着，地上的摊商好奇地打量著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种险恶地方的他们。
　　其中有些带有恶意的眼神，却因看出慕羲的武人身分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新来的苍蛮”。
　　的确是那时候撞到程昱之的壮年男子，正用着口音浓重的汉语和人讨价还价。
　　慕羲率先在他的摊子旁蹲下，发现摊上都是一些境外的食物和小饰品。
　　……活像是跑错地方不小心进了黑市的呢。
　　程昱之跟着蹲下，却被摊上的东西吸住了视线。
　　他不常到边境，看什么都很新奇。
　　一眼看见的是一条挂著琥珀的项链，鸟蛋一般的大小，黄棕色的、里面有着片片花瓣。
　　──像是花丛被风吹过、卷起数不清花瓣的样子。
　　
　　“你看上什么了么？”
　　慕羲问，转头看向程昱之注视的东西。
　　
　　“哎，没有，就随便看看。”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假装在看旁边的枪穗。
　　
　　“跟我们的长得蛮像的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慕羲转开视线。
　　
　　男人正好结束了讨价还价。
　　
　　拍拍膝盖，慕羲站起身。
　　“大哥，方便聊聊么？”
　　“客人，怎摸了？”
　　男人转头过来招呼。
　　“看上什摸东西了吗？”
　　
　　“哎，是这样的。”
　　慕羲露出无害的微笑。
　　“想问您，如果我要朝关外运武器的话，可以找您么？”
　　
　　大哥露出警戒的表情。
　　“汉人，邀往外运武器？”
　　
　　“是。听说你们有更高的收购价，但我一直找不到接头人。所以想说问大哥可能会知道。”
　　
　　……你看起来与其说是走私者，更像是来闹事的。
　　程昱之默默的想。
　　
　　“窝不纸道！要问去找憋人！”
　　男人一直摇手，似有逃离的冲动。
　　
　　程昱之再看了一眼琥珀项链，皱眉。
　　糟糕，真对眼缘。
　　要是慕羲把他吓跑了就买不到了。
　　
　　“好吧。”
　　慕羲却是转过头来招呼他：“走吧。”
　　
　　他疑惑的看着慕羲。
　　这么干脆就放弃了？
　　
　　“嗯。我们走。”
　　读懂他的眼神，慕羲回了肯定的答复。
　　
　　那个男人皱眉看着他们的背影，而程昱之走出几步，突然站住了脚步。
　　“等我一下。”
　　
　　换成慕羲疑惑的看着他往回跑，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之后掏钱给了男人。
　　程昱之把东西收进怀里，朝慕羲笑笑。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东西不应该错过。”
　　那条琥珀项链滑进了他的暗袋里，染上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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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羲的胭脂，闹事闹起来！（干
核心事件的一部分提出来了，好快乐。
写口音也很快乐XDDD
大家新年快乐！

推推！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