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让那两个人回宴会厅里,大吼大叫有刺客袭击?”那抹神秘的
笑意一直出现在王子的声音里,莫名让艾许觉得心烦。“你明明可以把我的尸体扔
在庭院里,悄悄出城也不会有人注意。现在倒好,士兵全出动了,城里乱成一团,
你想脱身都难。”
“今晚蛇鼠一窝,很难判断哪些人有备而来。”
艾许答非所问,但王子皱起眉头。“你在计画什么?”
“恕难奉告。”
“透露一点嘛。”
“拜托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艾许不耐烦地说。“有刺客和人质商量对策的
吗?”
王子的微笑还是不变。“总要有人开个先例,和平协议不也是这样?”
艾许再次有赏他巴掌的冲动。“难怪这么多人想杀你,现在我明白原因了。”
“从大厅到房间再到花园,现在又是一条密道。嗯,这让我想起在格拉斯堡
里幽会的那几个晚上——唉哟!”
“那么您对低矮的天花板也应该印象深刻。往这里走,殿下。”
“我知道,这从头到尾都像场闹剧。演员们早已各自准备好台词,甚至不需
要我发号施令,就能一路演到底了。”王子提防著头顶,放慢脚步。“说穿了,我
在这晚宴上能起的作用,不就是戴着面具杵在原地,像根旗竿宣示主权范围罢了。”
“您说的话和高地公主很像。”
“啊,对,名闻遐迩的吉塔拉将军,我看到那身装扮了,她的气势简直能在
石板地上刨出一个洞来。”
“您没见过她?”
王子耸肩。“如果在战场上厮杀也算的话,见过不少次吧。我们一说好停战,
她就被召回高地去了。”
“是我的话,在签合约之前起码会跟对方喝个酒。”
“你就知道所谓的国家大事,决策的方式比作买卖还糟。就算换个场合,改
在正经八百的会议室里,大家还是戴着各自的面具,也不会比今晚好到哪去。”
有点悲哀,却千真万确。“这就是你来者不拒的原因?”
王子装出完全没有说服力的惊讶表情,一个转身便搂住艾许腰际。“才没这
回事,我很挑剔。”
“我不是那些在密道里跟您幽会的女人。”艾许移开目光,很不想承认自己
动摇了一瞬。这是他没预料到的风险。十年前的王子好应付多了,没这么多真真
假假的手段,鬼点子全都写在脸上。现在,黑色面具下更是一副看不穿的脸皮,
艾许根本摸不清他在打什么主意。“住手……殿下。”
“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他靠得这么近,根本是睁眼说瞎话。“我是说……有人追在我们后面。”
这句话终于成功让王子松手。艾许在微光中摸索,附近墙壁如他所料,有很
多窥洞和传声孔,只要把握要领就很好找。“看来不是你的手下。”
王子耸肩。“那就是刺客了。”
“有谁会想要你的性命?”
王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艾许清清喉咙,不免有点尴尬:“除了我以外。”
“如果要一个个列出来,可能到天亮都讲不完。国内的贵族就不用说了,低
地国的商人也试过好几次,挡人财路,罪不可赦。”王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高
地人就有趣一点,原本他们很乐意在战场取我性命,现在则是争吵不休,赞成和
反对和谈的手段都很激烈。同样的道理,原本在前线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现在
有一半都恨不得宰了我,因为他们长久以来的荣耀即将化为乌有。”
“可以想像。”
“啊,还有刺客公会,你知道,就是那些收钱取人性命,来去无踪的高手。”
艾许有点意外。“我以为那只是用来吓小孩的故事。”
“任何故事都有源头,听说我老爸和他们关系不错,还有折扣。”
艾许眨着眼,心想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这有可能吗,买凶杀自己的儿子,
唯一的王位继承人?
“人人都有苦衷,我老爸肯定也会这么说。”
艾许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打乱了你的布局,是吗?”这句话太欠考虑,但
说都说了,来不及后悔。
“还好,我向来很随遇而安。”王子在楼梯上转头,眼睛在阴影中变得没这
么鲜明,微笑几乎有点孩子气。“如果每来一个刺客我就收一块钱,我早就连低地
国都买下来了。”
“不好笑,殿下。”
“我说真的,你知道有回他们还特制了一种蜡烛,只要等我回到帐棚里点燃
就行,又快又安静,完全料想不到,就算我死了也很难追查。”
“你还站在这里,那肯定没奏效。”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逃过一劫?”
“没兴趣。”艾许打住声音,听到前面传来粗野的笑声。
“是狱卒。”王子看了他一眼。“这也在你的计画之中?”
艾许摇头,五脏六腑全在翻搅,声音也在发抖。“那几个人不应该在这里。”
时间没算好,还是海登那边出了问题?他听到狱卒踢翻桶子,另一个人破口大骂。
“就叫你不要喝这么多,我可不收烂摊子。”
“其他人都在外头爽,不喝他两杯怎么行?”
“我也不想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王八蛋,连牌都打不好。”
艾许飞快看了一眼后方,心想刺客还有多远。就这样,一个棋子没走到正确
的位置,全盘皆输。“你要——”
“不要紧。”王子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留在原地。
艾许连出声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前走。王子只要命令
狱卒逮捕他就好了,或者更简单明了一点,就地正法。艾许闭上眼睛,接着听到
重物落地,铁链拖动出刺耳的声音。狱卒大喊“搞什么——”硬生生截断。犯人
鼓譟起来,抓着铁栅栏喊著“放我们出去!”
“这样好多了。”王子走回来,手上拿着狱卒的剑,在火光下亮得刺眼。“先
让他们睡一会儿。”
“你要杀了我吗?”
“别闹了。”王子跨了两步就抓住艾许,往牢房推去,用力之大让艾许一头
撞上铁栅栏,还来不及叫痛,囚犯脏污的脸就凑近眼前,又有一只手伸出来,抓
住他的衣袖。
“小妞儿,这里不是寻刺激的地方。”
“那又如何!”不知哪个牢房传来嘶哑的大笑。“今晚可是愚者之夜,除了
找乐子还能干嘛!”
艾许使劲抽回手,衣袖撕裂,留了一截在囚犯手中。他抖得站不起来,只得
手脚并用爬开。刺客已经冲了进来,影子纠缠如鬼魂,在墙上拉扯、扩散。
艾许听到刀剑相击,尖叫嘶吼,重物落地,囚犯跟着咆哮,摇得铁栅栏铿锵
作响。艾许想逃,抬头却看到有人朝他冲来,剑锋瞬间逼近,又突然掉落在地。
那人颓然仆倒,背上插了一把短剑,泥血溅上艾许胸前。
战斗结束得很快,艾许扶著铁栅栏站起来,踉跄逃开,再看一眼脚边的死人,
他一定会吐出来。王子已经垂下手,和另一个人相对而立,后者手上的剑也一样
鲜血淋漓。“这年头刺客也搞窝里反了。”王子说。“我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帮手,
但还是谢谢你。”
“我不是他们一伙的。”就算没有那顶花俏的帽子,这声音也太过熟悉。“你
看得出来,我使起这玩意儿不怎么熟练。”
“欧伦!”艾许脱口而出,这才想起不该叫出他的名字。“抱歉。”
“没关系。”欧伦微笑,习惯性地用左手碰触帽沿。“反正这也是假名。”
“背后那一剑很有效。”王子说。“他们全都没有想到。”
“我得提醒两位,外面还有一批人在等,走侧门出去比较安全。”
“我不相信你。”艾许警戒地瞪着他。“这些刺客的酬劳是谁付的,不用想
都知道。”
“哎,别太责怪我的老乡们,他们也是尽了力想解决问题,虽然不太顺利。”
欧伦歪著头,脸带笑意,鬈发被火光照得格外闪亮。“听说另外两个补给队也遇上
了强盗,被抢得干干净净——”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很难说是正当补给。”
“哎,这种细节就别在意了。留守在前线的那几个贵族,正等著给高地蛮子
一个出其不意,现在等不到补给也没钱,只能灰溜溜撤退了,到底要由谁来负责
损失,大概还有的吵。说到这个,史崔特的货到底给藏到哪了?”
“猪岛。”
欧伦大笑。“城主正在焦头烂额,纳闷士兵到哪去了,战俘又怎会守得住自
由桥,本来钟响之前,那里就要变成一片火海的。你知道还有不知哪来的佣兵在
指挥他们吗?”
“我这是救了城主一命。”艾许冷冷地说。“等不速之客闯进宴会厅,那可
就是货真价实的叛变了。”
“这个罪名,通常是选错边的时候才会用上。”
“你又站在哪一边呢,欧伦?”
“我下了赌注,殿下。”欧伦把剑转了一圈,柄朝王子递了过去。“押的当
然是赢面大的那一方。”
“什么意思?”
“算是小小的礼物,葛拉维斯工匠打造的好剑,平衡感一流,长度和重量都
很适合您,绝对比狱卒的剑好用。”
“免费的最贵,这句话好像也是从低地国来的。”
“当然,希望您将来清点筹码的时候,别忘了我曾略尽棉薄之力。”
王子笑了,接过剑来,在手上转了一圈。“外头向来说我处事公正。”
欧伦拿下帽子,用花俏的姿态鞠躬。“感激不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