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librarie (so I'm gonna love you)
2018-11-05 20:02:07 田楚轩是被柏宇辰摇醒的。
他睁开眼,房间内的亮度很低,只有书桌前的窗台上,有一道百叶窗片没拦到的窄窄
微光,白亮清冷地告诉他,现在时分应该是清晨。
“我要走了,我不会开你家的门,帮我开。”柏宇辰悄声说。
他起身,坐在床沿,柏宇辰看他醒了,便不再说什么,将书桌前的旋转椅拉出来,转
了方向面对他坐下。他大脑像是被浸到药水里的底片,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在晃荡不已
的波纹下逐渐变鲜明。柏宇辰已经着装完毕,刷白牛仔裤与米色长袖连帽踢,气质很干净
,他却觉得他沉静地过份疏离。
田楚轩掀开棉被站起来,对自己的裸体没有一丝扭捏,就著微光,在凌乱的被单间找
到上衣跟短裤,套上,开了房门走出去,在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柏宇辰跟着走出来
,拾起地上的后背包,站在大门旁,看着门锁,不看他。
他将杯子放下,在流理台面上轻敲出一闷响,门旁的人依然没有反应,他只好走过去
,转开扭锁,弹簧弹开的声音宛如给枪上了膛。他拉开下面的栓锁,锁旧了,拉时需要往
一个角度抬,不然会卡住,他想柏宇辰应该是试了好几次,真的不会开才来叫他。
门晃开了,外头的雨声淅沥沥地泄进来,柏宇辰对他说了一句先走了就要走出去。
“等一下,”他从鞋柜旁拿了一支伞,却想到送伞会散这句话。
柏宇辰看田楚轩的视线怔在伞上,猜到此刻他心中所想,毫无幽默感地笑了,把伞接
过,晃了晃。
“我们之后会怎样,都不是因为这个。”
说完,柏宇辰踏出他家,不忘记有礼貌地将门阖上。
客运应该随时都有车可搭吧,下楼的时候,柏宇辰这样想。
希望回到家时这场雨就会停。
迷信之所以被称之为迷信,是因为它毫无根据。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决定在一
起、再决定分开,一定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感情不会因为接过了伞就散,烈阳日也
有可能伴随彩虹雨,事出必有因,其中不想面对的、无力解决的,才通通推给莫非定律。
无法痊愈听起来太矫情,说被背叛又显得太过戏剧性,大概是发问前已预料了答案,
出手前已预期了结果,天平剧烈晃动后,卸下的是轻。当一切归零,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这样也好,终于不需要再玩谍对谍的游戏,他们之间,恢复了透明,淡淡的情谊,安全的
距离。
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舍得?你们曾经那么好的。晓谦想问。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试探性地问田楚轩,你们真的没事吗?要不要约出来大家谈谈?田
楚轩反问他,还要谈什么?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是不清楚的吗?他回答不出来,的确,那晚
他们都做出了选择,自由意志,谁也没逼谁,所以也没有误会等著被解开。
“我们没事。”
田楚轩的语气,不是企图说服人的口气。
那我呢?晓谦想问。
那天他醒时,身旁没有人,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田楚轩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
上。
田楚轩的视线是搁浅在他脸上了,思绪却明显还不知在哪里漂。他喉咙很哑,开了口
才发现发不出一句早安,田楚轩却听到了,把他牵到厨房,冷水斟满了玻璃杯,凑到他唇
边。
沁凉的水滑下他喉头,流的速度有点过快,他连忙握住杯子调整角度,呛了一口。
杯子被拿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唇。田楚轩舔走他嘴角残留的水痕,却留给他另一种不
同于白开水的湿润。
是不是被冷水先降了温,今天的吻尝起来冰冰凉凉的,让人越吻越深反而越清醒。他
攀著田楚轩,觉得自己像是摆幅在溪中的水草,非得攀着他,才不会被湍悍的激流给带
走。
但那些在黑暗中暧昧不明、暂且不理、希望可以不要想起的,就像是崩落在溪床上的
大石,水位渐退后露出了顶,任凭溪水急速冲刷也不为所动。
‘我可以亲你吗?’
柏宇辰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他贴著田楚轩的唇僵了下,对方立刻察觉了,往后拉
开些微的距离,无声地向他询问。
他一时想不好要说什么,田楚轩双臂撑在流理台上,仍盯着他看。他扯开视线,直觉
反应问:“学长呢?”
省略名字无所谓,都知道是在问谁。晓谦看田楚轩的眉间微微蹙起,才意识到这是一
个敏感的问题,问在一个很差的时间点上,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不起。”他说。
田楚轩先是沉默,才问他:“对不起什么?”
“你应该改掉动不动就道歉的坏习惯。”田楚轩的语调听起来竟有点严厉,“你这样
只会让听的人觉得你的对不起很廉价。”
晓谦不说话了,田楚轩看他这样心又软了,晓谦就是脸皮薄,其实他也不应该把郁闷
的情绪发泄在他身上。
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把晓谦拉下,额头靠上他的,闭上眼,思考该怎么缓和气氛。
过了一会,晓谦开口:“我不懂得避嫌。刚刚说对不起是因为这样。他牵我的手,我
没拒绝他,我还抱他安慰他,后来你要我把被子拿出去我也没拿……是我的错,如果我昨
天照做把门关上就不会这样了。”
田楚轩抵著晓谦的额,简略的用摇头回答。
“回去后我再去跟学长道歉,”晓谦说,“我们昨天那样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
那样做的。”
“你不用再去跟他说什么了。”田楚轩说。
那之后,晓谦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听那些演唱会上表演过的歌曲。三张专辑,总共加
起来三十三首歌,他将它们全数从播放清单中清除,实体专辑搁上唱片架,它们以相依偎
的姿态,紧紧挨着彼此,就这样无声地沉睡了许多年。
几个月后苏打绿出了第四张专辑,是演唱会的现场实录加三首新曲,收录在三张光盘
里发行。三,又是这个讨人厌的数字,不断不断地出现在他生命里。晓谦没有买,那是他
唯一没有入手的专辑,他不需要任何能将那一晚封存起来的纪念品,不想想起被琥珀色的
眼珠凝视时一时动摇的心,不想承认自己为了急于撇清,又选择放纵情欲,不想接受那晚
他做的不全然是爱,更多的是希望藉著做爱来证明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存在。
很难受,讲出来可能会好一点,但只要他不说,田楚轩就不会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
可以当作不存在,就不会伤害人。
把那时那个阴险的自己压到水底,让他溺毙,然后离开,然后忘记。
他希望自己在田楚轩心中永远都很好。
大二下他很忙碌,系上活动的主办届加上他自己超修的三十二学分,他跟田楚轩说,
最近会比较忙,田楚轩也没说什么,去年他也是这样忙过来的。
“不要累坏身体了。”
在收到晓谦连续第三封晚上十一点半传来的短信,说还没忙完、今晚不过去他那边了
,田楚轩这样回传。
晓谦看着短信,心里很茫然,是还在忙、但忙完不是不能去,把这当借口,也只是在
逃避。日子忙一点,头脑就可以空一点,相处时或许就可以自然一点,但他不知道田楚轩
有没有发现他在躲他。
躲得了田楚轩,躲不了柏宇辰,毕竟住在同一栋楼。
有天他抱着洗好的衣服要去顶楼晾,刚好遇到正要出门的柏宇辰。他含糊打声招呼,
柏宇辰却停下脚步问他:“最近跟田楚轩还好吗?”
“还可以吧。”
“嗯,那就好。”柏宇辰说完便要继续下楼。
“学长!”他叫住柏宇辰,还是忍不住说了:“那天……很对不起。”
柏宇辰看他的眼神宛如看透了内心一般,让他很不自在。
“你的对不起是说给谁听的呢?”柏宇辰问,“如果是我的话,我其实没关系了,如
果你是说给自己听,想让自己好过,我只能说你道歉错对象了。”
“对不起不是万用咒语,如果知道自己会后悔,一开始就不要做,不要做了才说对不
起。”
柏宇辰往下走了两阶,然后又回头:“说出对不起的原因总是比说对不起难,是
吧?”
说完,柏宇辰走了,留下他在原地。
田楚轩知道这件事后很不开心。
“没有错道什么歉?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没有不开心,柏宇辰也没有不开心,这件
事已经过去了,我跟他都不介意了,你为什么要一直提?”
“我觉得过不去我跟他道歉有什么不对?”
田楚轩板著脸:“过不去什么?是他先踩线的,他也知道。”
“可是你们几乎不讲话了!”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被田楚轩的语气所伤,“对,是跟我没关系,永远都是我管太多,你们好就好。我
就是没有你们厉害,能那么快平复!”
察觉自己的语气已愈发酸涩,他狼狈地逃进浴室。几乎是将门反锁上的同时,另一边
的门把就被田楚轩转动。门被敲了敲,又再敲了敲,田楚轩在外面沉声叫他,他数着墙上
的磁砖,试图冷静,但磁砖逐渐模糊,数不清。他打开水龙头撩了冷水往自己脸上抹,抬
起头,镜中的人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下一秒门却被打开了,他仓皇失措地转头,“怎么……”
“你白痴喔,躲浴室里。”田楚轩亮了亮指间夹着的学生证,在门边刷了一道,“喇
叭锁很好开好吗。”
“你可以出去吗?”
“你一个人在里面还不是继续乱想,到最后倒楣的还是我。”
“我现在没办法说话──喂!”
田楚轩一个箭步过来把他拉入怀,“没办法说就不要说啊,为什么要一直说、一直道
歉?就不是你的问题啊!晓谦,如果你真的很介意那件事,我跟你说对不起。但如果重来
一次,会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
田楚轩看着晓谦的头顶,他其实真的觉得那一晚没有什么,不过,想到晓谦保守的个
性,是他太不顾他的心情了。
“我做出了选择,柏宇辰也尊重我,或许你觉得很可惜,不过我跟他没事的,你不要
再担心这个了。”
他稍微把晓谦拉开,看到他眼睛下方的阴影,他是不是消瘦了些?
“那你在过不去什么,你要跟我说吗?”他问。
要说吗?
晓谦抱紧田楚轩,在他怀里闭紧了眼。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当初分开的原因。”
la estrellita里弥漫着烘好的咖啡豆香与烤出炉的面包香气,与外头正被台风肆虐
的阴暗街景形成强烈的气氛对比。
田楚轩咬了一口三明治,故意吊柏宇辰胃口,“他没跟你说过?”
柏宇辰笑着摇头,“跟现任聊前任的事情是感情中的大忌。”
田楚轩也笑着回:“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恐怕还是只能问他。我不知道,当年我是被
提分手的那一个。”
柏宇辰有些意外,“分手是晓谦提的?”
“嗯。”
“没有说原因?”
究竟晓谦有没有说过呢?田楚轩看着萎缩在杯底的残余奶泡。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他说不记得,听起来应该也很合理。
他多希望他可以说“我忘记了”、“我想不起来了”,然后笑着说时间果然可以冲淡
一切。
但事实上,晓谦是真的不曾跟他说过,而他后来也没问。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永远不想办法改进,所以一直在谈失败的感情。”
“我以为分手是一个人决定就可以的事情,可是是我让他走到那一步的,他要走、就
让他走,我没有挽留、没有争取。我改变了他,却告诉他这没什么,是他太执著。他的喜
欢来得那么容易,我都拿它来做了什么呢?我乱用了他对我的感情,把它变成伤害人的工
具。”
“大概是我不够珍惜吧。”田楚轩最后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