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前,田楚轩说要帮晓谦把宿舍里的东西都搬到新找好的租屋处,但一踏进晓谦
寝室,看到地上那好几大袋行李,田楚轩顿时傻了眼。
“你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又不重,都是衣服。”
“都是衣服?平常看你不就穿那几件?哪来这么多衣服。”
“学长你别开我行李啦!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
“诶?这么慌张一定有鬼──”田楚轩假装要拉开袋子拉链。
“学长不要闹喔!”晓谦拉住田楚轩的袖子,对方却顺势靠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
下。
啊!
他用手背抹了下自己被偷袭成功的颊,佯装不耐烦。
“学长,你刚刚不是说要赶快搬完吗?”
田楚轩的回应是把他扯过来,硬是在同样的位置再亲一次。他就爱跟学长玩,挑衅地
又把那个亲给擦掉,一擦掉田楚轩就再亲上去,他就又再擦掉,一亲一擦轮流着,越来越
快,直到田楚轩连着重重亲他好几下,他大笑着学长犯规,双臂搂着田楚轩的脖子就吻上
他的嘴。
学期末了,他是最后一个搬离宿舍的,其他三个室友在说完这一年跟大家相处很愉快
以后保持联络喔之后,就剩下三个完全净空的位置,让他们现在四片唇吻得难分难舍也没
人管。
他越吻,越觉得自己懒洋洋地放松下来,身体沉甸甸地压上田楚轩的胸膛,两人交叠
在一起的身子逐渐后倾,最后双双倒在硬板床上。
六月底了,天气炎热,没空调的寝室内虽然有落地纱窗,空气不至于闷热,温度却还
是高,吸收一整天热度的床板烘得他身子暖暖的,前一晚打包行李弄太晚,害他现在昏昏
欲睡,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往学长那又再靠过去一点。
鼻子上被点了一下,他不甘愿地睁开眼。
“不可以睡喔,这么多东西不赶快搬待会跟柏宇辰唱歌会来不及。”
“喔。”嘴上应了一声,却还不想起来做正事。
“学长,你大一也住宿吗?”
“嗯。”
“哪栋啊?”
“A。”
“宇辰学长呢?”
“跟你一样,D。”
“你们那时候搬出去怎么没想说要住一起?”
田楚轩看着他笑,“我干嘛跟柏宇辰住一起啊。”
“不是真的住在一起啦,”晓谦解释,“就住附近啊,或同一栋不同楼之类的,好朋
友不都会一起找房子?”
“我也忘了,”田楚轩想了下,“柏宇辰租的那栋离学校比较近,很抢手,我那时好
像很晚才开始找,问的时候那栋已经没有空房了。”
“喔。”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才要问你,干嘛不跟我一起住啊?我那栋还有空房啊。”
“你那边太远了啦,我没机车,要租离学校近的,走路或脚踏车可以到的距离。”
“所以你就去租柏宇辰那栋?”
晓谦改为趴姿,双手手臂撑起上半身,笑着问:“学长你吃醋喔?”
“我才不会吃柏宇辰的醋。”
“学长你吃醋喔?”
“我没有。”
“学长你──”
“没有。”
晓谦笑得无辜,“宇辰学长那边环境很好啊,离学校近,房间又大,学长你以后来住
我家也不会挤喔。”
最后这句让田楚轩想起,之前他常带消夜去柏宇辰家找他的那些日子。
两个人待着也不嫌挤的格局空间,他知道的,他常去。
熬夜苦读语言学概论的夜晚,帮柏宇辰整理系学会资料的夜晚,单纯想找他聊天就过
去了的夜晚,柏宇辰总会打开电脑播音乐,他们边吃边聊,永远固定的两杯柠檬绿跟甘梅
薯条。
待太晚了,柏宇辰就会叫他干脆留下来睡,丢给他一套干净的旧T恤和短裤叫他去洗
澡,走出浴室时,地上就铺好了折叠式床垫。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擦著头发问。
“上次我妹考完大考来找我玩买的。”
突然好怀念啊,他想着好久没有去找柏宇辰了,上次找他,他说最近期末忙,等考完
大家再一起去唱歌吧。所以他格外期待今晚,明天,他们三人就都要各自回老家了。
田楚轩起身,揉了下晓谦的发,快点起床,他说,不然就自己搬家吧。
晚上七点,田楚轩跟晓谦走入包厢,柏宇辰已经坐在里面先开唱了,看到他们进来,
瞟了一眼,继续唱着没停下。
今晚柏宇辰脸上依旧还是带着那抹他熟悉的温和笑容,他们却没说上几句话,他点的
歌出现轮到他唱时,柏宇辰就转头跟晓谦聊天,他看柏宇辰不知道跟晓谦讲了什么,晓谦
就看起来不好意思,淡淡地笑了。
他觉得此刻心中浮上来的情绪很奇怪,却不想承认他是晓谦讲的那样,在吃醋。
唱完了,他们走出平房,听到四周的农田里都是青蛙求偶的鸣叫声。他翻开车厢盖,
拿出了晓谦的安全帽要给他,柏宇辰却走过来。
“我载他吧,他现在不是跟我住同一栋吗?”
田楚轩看着柏宇辰,惊觉自己并没有跟好友更新自己跟学弟的最新关系。
“你怎么知道他住那里?”
“晓谦刚刚跟我说的啊,你们两个也很奇怪,要搬家干嘛不找我帮忙。”
“想说你说你最近忙……”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了。”柏宇辰伸出手,等着他将安全帽交给他。
他迟疑了一下,“我载没关系。”
柏宇辰歪头抿起笑,“坚持什么?你又不顺路。”
晓谦在旁看着觉得气氛古怪,连忙打圆场:“学长,没关系啦,宇辰学长顺路,我麻
烦他就好了。”
田楚轩没说话,三人之间只剩下分贝突然被调大的蛙鸣声。
他将安全帽递出,晓谦接过,柏宇辰对他笑了笑。
他问晓谦:“你明天几点的车?我载你去车站。”
晓谦正要回他,柏宇辰却打断:“晓谦明天回家吗?我也是,那正好,明天我也载你
去车站吧。”
晓谦看田楚轩一眼,等着他开口帮他拒绝,但田楚轩只是看着他们,表情看不出来是
同意还是不同意。
“……那就麻烦学长了。”晓谦对柏宇辰说。
总不能三人一直站在这里吧,他想。
柏宇辰掉头走向自己的机车,戴上安全帽后发动引擎,田楚轩看着晓谦坐上去,被载
过他面前时在耳边偷偷比了个六摇了摇,示意他回家后会再打给他。
然后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着离自己远去的红色尾灯,想到自己上学期在这里载走晓谦的那一晚,又想到在
那之前,每一次他跟柏宇辰唱完歌,总是一起骑着一台机车回宿舍。
隐约觉得有些事改变了,他却说不出是什么。
暑假结束前他约晓谦去台东玩。
“骑机车吗学长?”电话那端的晓谦听起来很兴奋,“我防晒乳帮你多带一罐。”
他笑着回:“开车啦。”
“学长你有车?”
“到那边租就好了啊,我们从台东玩上去花莲,开车比较方便。”
电话另一端传来欢呼声,田楚轩听着也笑出来。
“啊、学长,那个……”晓谦问他,“就我们两个去吗?”
“对啊,不然呢?”
“不约宇辰学长一起吗?”
他问:“你想约他吗?”
“学长,是你之前自己说的啊。”晓谦学他的语气,把他之前讲的话一字不漏地覆诵
出来,“‘我是个个性很急的人,有时会因为冲动做出一些让我后悔莫及的事,有第三个
人在场应该对你比较保险吧。’”
“学弟,你背得很仔细嘛。”他有时候觉得晓谦真的快爬到他头顶上了,“好吧,那
我就约柏宇辰了喔。”
“啊──学长──不要啦──我只要跟你两个人去!”
“哈哈哈我看你下次再装大方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才依依不舍挂上电话。
他们抵达车站的那一天,台东的天空蔚蓝得很饱和,缀著几朵白胖的棉花糖。从租车
公司人员手中接过车钥匙,检查完车况后,他们坐进车子。
田楚轩看着晓谦从背包中挖出一包CD收纳盒,从中抽出一片,放入车子音响,笑着跟
他说,学长我可是准备好三天份量的音乐喔。
CD被读取了,音响里传来弦乐器拉奏苏格兰风笛旋律的前奏,田楚轩愣了下,这个
是……
是那张他几乎每首歌都可以跟着哼唱的专辑,因为他在柏宇辰家待着的时候,柏宇辰
总是拨放著这张。
他还记得柏宇辰跟他说他很喜欢这个乐团,他听了几首主打后说他不喜欢,柏宇辰也
不管,依旧喜欢播著,当他们聊天时的背景音乐,他们常常听着聊著两人就睡着了,而离
喇叭比较近的他睡到一半总是会被专辑中间那两首快歌吵起来,睡眼惺忪地将音乐用鼠标
关掉。
原来晓谦也喜欢苏打绿。
看着晓谦心情很好地将音量调大,他也不想再想那些以前,油门一踩就上路。
几次上车下车,踩沙踏浪后,在一段只有海与天陪伴、风景无趣的直线公路上,晓谦
终于体力耗尽地睡着了。他单手帮他把外套披盖上,再将冷气出风口往自己方向调。
车厢内只剩下晓谦浅浅的呼吸声,还有那首不知道已经循环拨放到第几次的小情歌。
他不想再听了,伸手将音乐关掉。
“嗯唔……”晓谦转向他,用困倦的声音跟他模糊抱怨:“我在听耶。”
可是我不想再听了,他想,我不想要这车上好像有着他。
他看着前方笔直的道路和道路上方蓝天里的白云。虽然白云看起来很遥远,但车子开
著开着总会超过去的。
当那两片云终于擦过他左窗、被他远远抛在后方时他想,到底是风吹散了云,还是因
为人换了方向站,所以云看起来就分离了呢?
然后,夏天结束了,又是一个新学年的开始。
“学长,在看什么?”
他们在他房间,晓谦从后面趴上他的背,好奇地探看他萤幕。
“啊!是演唱会!学长你不是对他们没兴趣吗?原来也有在注意嘛。”
晓谦看到他萤幕上的售票连结页面,开心地说。
他该怎么说呢?晓谦似乎没有注意到,萤幕下方的工作列中,有个通讯软件的小视窗
,标注著柏宇辰的名字。
他决定坦白从宽:“当然不是我找的,连结是柏宇辰丢来的。”
‘晓谦喜欢,你可以带他去。’
就这样一句,跟着网页连结传来。
你要一起吗?他想问。
问题输入了,却发送不出去,视窗点开了、又缩小、再点开、再缩小。
“哦?宇辰学长吗?”晓谦问,“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这学期开始,柏宇辰就比较少跟他们出来,连在系馆碰到,也是匆匆打声招呼,就跟
著其他学长姐走掉。
他问田楚轩,田楚轩也只是说升大三了,不管是正在修教育学分的、准备考研究所的
、还是计画考公职的,都各有打算、各自忙碌,不再能像大一大二那样,因为办活动常常
聚在一起。听说柏宇辰要考翻译所,国内的翻译所少、收的名额也少,很竞争,不跟他们
玩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分析得很有道理,晓谦听起来却觉得一点都不合理。
学长你们本来就不是因为系上活动才腻在一起的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田楚轩决定转移话题,“你想去演唱会吗?”
“当然想啊!虽然之前有看过几次live,不过这是第一场正式的大型演唱会耶,我要
去!”
“嗯,”田楚轩微笑,“那我们就去。”
晓谦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学长,你们到底怎么了?”
晓谦沉默了一下,“是因为我吗?”
他也曾怀疑过,但看起来不像。
与其说不喜欢晓谦……不如说……比较像是不喜欢他吧。
或许他们就只是没有那么好了。
但是为什么呢?他看着键盘愣愣地想。
一只手越过他、点开视窗。那句他打了、却犹豫着要不要发送的问题展开在眼前。他
想约柏宇辰一起去,不知道晓谦会不会介意?
听见鼠标的轻点声,他愕然发现晓谦帮他按下了传送。
“欸!”
“学长,你如果不问他,你会一直放在心上吧?你这样,我们即使去了,也不会开心
的。”
“宇辰学长也喜欢苏打绿,之前唱歌时他有跟我说过。他们的演唱会他一定会想去
的。”
“之前我想着要不要跟你告白的时候,也是他跟我说,喜欢就跟你说吧。宇辰学长喜
欢坦率的人。”
晓谦定定地看着他,下了结论:“真的好朋友之间,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他想起那一天晚上,他跟柏宇辰在宿舍外面的谈话,关于友情,自己明明对柏宇辰说
过的,关键就是信任。
‘我会坦白跟你说,不会一声不吭就疏远你。’
自己明明这样承诺过的。
电脑发出通知音,他们转头看,柏宇辰回传了讯息。
‘好啊,一起。’
你还记得你人生的第一场演唱会吗?
如同人生后来的许多演唱会一般,你的第一场演唱会是举办在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几
个礼拜前你就订好了北上的车票,中午十二点发车的客运单人座。出发前一晚,你设了早
上八点的闹钟,隔天你却比闹钟还早醒,你轻巧地下床,看到窗外是好天气,接下来的三
个小时里,不管吃早餐、玩电脑、整理行李,你的精神都处在一种漂浮的状态。
时间终于接近中午,你在候车亭与其他乘客一起排队,折叠门一开,你上车,找到你
的位子,坐下来。车子开了,停了几站后盘旋上了高架桥,你看着窗外的天变阴灰,似乎
要下雨,听说台北总是在下雨,习惯南部晴天的你忘了带伞,但此刻的心完全不在乎晚点
的身体会不会淋到雨。
车上开始放影片,你看着晃着就睡着了,睡睡醒醒,一路上没有塞车,四个小时后你
抵达台北,果然下著雨,在期待已久的这天,你对这城市的第一印象是潮湿。
在南京东路站下了捷运,站在相约好的出口,周遭人潮进进出出,你等着他出现,拇
指翻开手机上盖,犹豫了一下又盖上,毕竟是你早到了,过十分钟再打吧。
十分钟后你依旧没有拨出,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那绿色电话键不用按下。若知道对
方已经在路上,就不催他了,花再久时间,总是会抵达的。
因为相信对方一定会来,等待也就不再是忍耐,而是种期待。
正想着,就感受到背后一轻拍,你转头,终于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学长,等多久了?”
他脸微红喘着气,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肩头沾上了雨渍,有些狼狈,你却喜欢他这
副为你忙的模样。
“刚到,田呢?”
“在附近的餐厅先去占位子了。”
“嗯,走吧。”
“啊、可是,学长有带伞吗?外面雨下很大。”
“我没带,你呢?”
“刚刚赶着过来,就忘了……”
“要走很远吗?”
“还好,走骑楼下应该可以多少遮一点──唔!”
“那跑一下吧。”
你拉起对方的手,感觉对方僵了一下,可能因为惊讶,可能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
顾虑著那些你隐约已察觉到的其他,但你不管,拉着他快步踏上手扶梯。
升到末端时你回头看,他的眼眸衬著天光,晶亮亮地,映出一个黑暗的你。
就算只有这一刻也好,你是全然地不受干扰的独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