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霜月十日与雨月二十五日
乌里希盯着望远镜的尽头良久,而后将之抛给同伴,“没错,绝对是他们。”
卡尔文接过望远镜,将他大的过份的眼睛贴上镜片,“七个人,有点棘手啊,你有
好的建议吗?”
两人如今趴在高高的峭壁上,以山影和深褐色的服装做为掩护,打量著下方围绕着
营火的外来者。
“离据点太近了,不太好办。”乌里希沉着语调,观察地面的同时也抬头看了看天
空,“啧,天气真好。”
“万里无云呢。”卡尔文也跟着望天,“要是他们发射信号弹,一定很明显。”
然后他看向乌里希。
“不要看我。”乌里希推开他的脸,“无声无息的在没有屏障的地方一下子砍掉七
个人的脑袋,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真的吗,我还以为这对‘黑森林的猎手’而言是‘一块蛋糕’。”
“一块什么?”
“蛋糕。不要白眼我,之前庞莎来的旅人就是这么说的,用来形容一件事情很简
单。”
“语言不通还能交流你们也是满厉害,你确定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当然,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骗你我是小狗。”
“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该拿这些人怎么办。”又一个奇怪的譬喻,真不知道世界
语的逻辑在哪,像狗要干什么呢。乌里希一边在心里暗忖,一边又翻了他一个白眼,
然而他并非怀疑对方说大话骗他,只是提醒卡尔文别忘记他们的切身问题。
温彻斯特保留区的首领从不打诳语,而天才卡尔文也并非浪得虚名。他过目不忘,
理解力惊人,光是靠着与边境庞莎人的交易便自学世界语甚至融会贯通,也是他解析
出了旧年的古老文字并归纳出一套系统,才让乌里希这样的一般人能一窥过去的样貌。
“不能留活口啊。”
“说的容易,你想个办法出来,现在回去搬救兵也来不及了。”
“那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潜伏到这些人身边,你就可以斩得下他们的头颅了吗?”
“……只要我不被发现。”乌里希暱向卡尔文,后者回给他一抹自信的微笑,“你
已经有计画了。”
卡尔文巧笑倩兮,他拿下帽子,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卷发,“我给你一个诱饵。”
乌里希叹了口气,他从来不喜欢这个计画,风险太高了。并非他承受不住压力,可
是他真心排斥刻意让自己陷入险境的行为。
“别哀怨了,除非你有更好的想法,我洗耳恭听啊。”
“虽然我没有,但别忘了你脖子上的疤痕还没结痂。”
当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境,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敌方人数却是他们的三倍。即便如
此,一开始进行的也还算顺利,卡尔文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而没有人注
意到死神已经在后面挥舞起镰刀。于是乌里希的暗袭成功抹了四个人的脑袋,但却让
剩下两个人反应过来,偏偏那两人又与卡尔文太近了,近到他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
著对方掏出枪。
双拳难敌四手,乌里希再快也只能先砍一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掷出手中的刀,
强大的劲道逼退了持枪的那人,对方因此倒下了,可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子弹擦著
卡尔文的颈项而去,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仅管卡尔文在事后直说著运气真好啊、好险
对方掏的不是信号枪云云,并一再强调那只是皮外伤,可乌里希不这么想。
因为他在那一刻毫无把握。
卡尔文没死纯粹是他命大,可谁知道下一次命运是否还会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他
不喜欢赌运气。
“不会吧,你还在介意这件事。”卡尔文很震惊,“这是个意外,你无能为力。”
“这不是事实,我可以做得更好。”
卡尔文夸张的一叹,手指指著乌里希的鼻子,“听好了,不要把重担都扛在自己肩
上了。你的任务就是铲除所有威胁,至于我的安全那是我的责任,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听懂了吗?你上次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据点早就被发现了,所以放过你自己吧,
小安珀可是因为你才有家的啊。”
“……小安珀也差点就没有爸爸了。”
“好啦好啦,我会小心一点,这样行了吧?”卡尔文拍拍他肩膀,“上次真的是我
恍神了没反应过来,这次我保证提高警觉。”
“但愿如此。”
“行啦,我去了。”卡尔文在地上滚了滚,让自己的外貌更显狼狈,才一挥手滑著
棱线而下,朝着那些人而去。
乌里希不敢大意,他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云影中,悄悄也朝对方靠近。
自从几年前黑森林烧毁之后,他带着仅存的手足逃了出来,打算往国境走,离奥罗
兰这个地狱远远的。然而追兵不断的迫近,能一起走下去的人愈来愈少,就在山穷水
尽的时分,卡尔文带着温彻斯特的弟兄救了他们。从那时候起,乌里希便下定决心,
他会守护他的温彻斯特,以及这个独排众议、不顾危险、以性命相搏只愿让他们也能
拥有一个家的卡尔文。
卡尔文长得好看,那种美丽放在女人身上已是得天独厚,在男人身上便更惊心动魄
了。也因此当他们寡不敌众时,卡尔文很喜欢以自己做饵,根据他的说法这种事情他
不好要求别人做,自己做便没这层顾虑了,感谢上天生给他一张好看的脸。
乌里希从来搞不懂卡尔文在想什么,他看似轻狂时也有些幼稚单纯,但这个人的权
威是货真价实的。凭一己之力在这乱世统领约莫五百人的温彻斯特,证明了卡尔文不
是空有外貌的花瓶,他的手腕和智谋都让他深获众人的信赖,所以大家将尊敬他也服
从他。
乌里希有自知之明,尽管他因精湛的技艺被人称为猎手,他仍只是一把刀,少了刀
不会怎么样,可是少了持刀的人就不同了。
乌里希将自己的呼吸调整与大地的同步,然后他迈出的步伐再也不留痕迹,如同他
挥刀的动作一样,就像是一阵徐徐吹来的风经过。
人们倒下了,他们甚至还来不及碰到卡尔文的衣角,便已经失了性命。
卡尔文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真是百看不厌。”
乌里希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想说话。
“我是说真的,你的动作跟艺术一样。”
“你想说我擅长杀人。”
“你不喜欢我这么说?”
“不。”乌里希迟疑了,他试图厘清自己的情绪,可是扪心自问的结果却令他失望,
他自嘲的说,“……我根本没有感觉。”
杀一个人和杀一群人都一样,手起刀落,生命消逝,因他而如此,那便又如何。曾
经奈灵冠予耶拉罪孽,指责他们手刃同胞性命,也许那也不完全是污名,至少就乌里
希自己来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连一丝丝的罪恶感都没有从心底兴起。
“我的朋友、我还是那句话。”卡尔文走到了他身侧,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肩膀,
“放过你自己吧,人本来就不可能一样,何必用他们的眼睛看待世界?”
“那你的眼睛呢?”
“我?”卡尔文拉高音调,很意外乌里希有所一问,“我刚刚就说啦,你就像艺术
一样值得鉴赏。”
乌里希淡淡的笑了声,转过头想叫卡尔文打道回府,却猛然被后者扑倒在地上。
一枪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开在他的心上,乌里希数不清也不想细数,他只想着
掀开身后的人,对方力气却在这个时候大的出奇,乌里希完全撼动不了对方。他心里
乱极了,想着的都是卡尔文,也责怪自己,是他下手不够干净,置他们于这种险境。
枪声终于停了,卡尔文也终于放松了压制的力道,以及他咬得死紧的牙关,“好
痛……”
“你是笨蛋吗!”乌里希总算推开卡尔文,后者滚倒在地,但乌里希暂且无心去管,
他跳起身想要冲上前,彻底解决他们的危机。
却不想映入视线的并非敌人,而是一个手拿着石头的女人,石上滴著血,女人脚边
躺着一个手还扣在板机上的男人。
乌里希瞪着女子,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因而没有出手。内心直觉的叫他别犹豫,干掉
对方才是上策,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杀得了对方,而且卡尔文还在呻吟,显然受了伤;
可是女子刚刚救了他们,姑且听她一言似乎比较合情理。
“你的同伴中了两枪,虽然不是要害,但子弹还是得拿出来。”女人开口了,意外
平静沉稳的嗓音,像是历经大风大浪。然后她自顾自的蹲下来,开始翻找尸体,她捞
出了水瓶,仰头为自己补充水分。
“你是谁?”乌里希怀疑的问。
“关・依茨那芙。”她抹了抹嘴,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朝两人走过来。
“第五区的依茨那芙?广场杀人案的主谋?”乌里希的音调更高了,“你不是被放
逐了吗?”
“花了我五年的时间回到奥罗兰。”关皮笑肉不笑的,从其他人的行囊中翻出更多
东西,“酷、连这么好的酒都有。”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所说之人?”
“你相信我就是真的,你不信我就是假的。”关满脸写着的都是随便与无所谓,似
乎真的不在意乌里希有多防备。当她朝他们走近,看到乌里希仍旧挡在卡尔文之前,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带你的朋友回去你们的领地,也可以在这里让我做点急救,你
们也许不赶时间、但我还有路要赶,要怎么做快点决定。”
乌里希迟疑着,这女人有些特别之处,那样的个人特质证明了对方的不凡,他也许
可以承担得起付出信任的重量,可是眼下要接受这女人在身上动手的不是他,“卡尔
文、你怎么想?”
“……你信她吗?”卡尔文尽力了,但实在太疼,疼到无法专注于他俩说的所有话
上。
“嗯。”
“那我也信。”卡尔文喘着气,“嗨、初次见面,我是卡尔文・温彻斯特。”
“……温彻斯特的首领?”
“是的,失礼啦,用这种样子迎接西街的领导者。”卡尔文苦中作乐的笑着,拍了
拍身旁依旧紧绷的乌里希,“这是乌里希,他是我们黑森林的兄弟。”
“我听说了黑森林,我很遗憾发生了这种事。”关的右手敲上心口,简略做了个表
示支持的手势,而后才开始查看卡尔文的伤势。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从西方来的,兄弟,我遇到了不少黑森林的手足,他们都很努力的向西走。精
神看起来都还不错,应该能够到得了庞莎吧。”
“所以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逃过一劫。”乌里希吁出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大石总
算轻了些,让他能够呼吸。
“太好了,乌里希……啊啊、噢!”卡尔文叫出了声,想要抽回手脚却关箝制而动
弹不得,“关……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当然,我这可是师承洁儿维希。你可以压好他别让他乱动吗?”关瞪向乌里希,
后者后知后觉的出手帮忙。
“我要把子弹拿出来,这会有点痛先说,记得呼吸。”看着卡尔文背上的两个弹孔,
关自己也调整了气息,才开始动手。
当一切治疗告一个段落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三个人皆出了一身热汗,尤其是卡尔
文,除了最初的惨叫,他硬气地再不肯吭一声,就这样扛过了整个过程。还拒绝乌里
希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
“嘿,要不要跟我们回去据点?”眼看关旋转脚步就要离开,卡尔文唤住她,“你
在那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有事我们会照应。”
关看向邀请她的卡尔文,“谢了,但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错事,我必须弥补。”走了这么多年,亲眼见证到边境耶拉的惨况,
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愤怒。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一厢情愿的离开了杨和雨果,
映照起如今她所看见的地狱,既讽刺又好笑,被放逐的她境遇比起第十区第十一区的
耶拉竟然都要好得多,至少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她自以为是的想避开冲突,但是战争早已由对方挑起。
那就开战吧,去他的流放,奈灵和他们的教条规律都见鬼去吧,当年她凭借著自我
意志忍痛离开家人,今天她也可以凭借自我意志回去。
“那也不急吧,你可以先来我们据点休息,至少睡一觉,你看起来快死了。”乌里
希加入了劝说的行列,他看出了关的执念,但他很怀疑关要是再这样下去能走多远,
关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是因为她不想忘却安逸,然刚则易折,长久下来对她不是好
事。
关的外表看上去的确很惨,双眼的黑青尤其明显,她流浪多年,连觉都不见得有好
好睡过一顿,只因她从未有过卸下心防的时候。边境残酷,稍有不慎付出的可能会是
自己的性命,而她还不能死在这里。
关犹豫了会儿,“……我的确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那来吧。”卡尔文朝她招手,“大家一定也很想见从西街来的姐妹。”
“能见到黑森林和温彻斯特的手足也是我的荣幸。”关勾起唇角,“历史上还没有
过吧?三个玄极之地的人在一起聚首。”
“戏剧性的一天呢,该把日子记下来才是,霜月十日,又有一件事可以跟小安珀说
嘴了。”
“小安珀?”
“我儿子,刚满五岁,他是我的光。”
“我也有个儿子,我上次见到他时他也是五岁。”
“嘿,他一定很想你的,就想你很想他一样。”卡尔文拍拍关的手臂安慰她。
“谢囉。”竟然被萍水相逢的人见到自己的脆弱,看来她的确寂寞太久了,关在心
里苦涩的想。
于是关跟着卡尔文和乌里希一起回到了温彻斯特保留区,因为她的医术拯救了他们
的首领而受到非常热烈的欢迎,热烈到直到天光破晓都还有人要来找她握手。
然后关睡着了,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长到乌里希与卡尔文都有点担心了,跑进
她的洞穴好多次,可她甚至没有醒过来,因为久违的安稳是踏实的,是令她无比眷恋
那样的温暖。
她还认识了卡尔文的妻子菲比,以及卡尔文的儿子安珀,男孩脸上胖嘟嘟的肉让她
不断想起自己的雨果,常常抱着安珀就不肯放手。而菲比也体贴她的心情,从未打扰
过她,就算关是藉着她的儿子在思念自己的,她还是很乐意搂着关的肩膀,告诉她一
切都会没事的,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每当她这样做都让关很难得的羞窘不堪,这
种陌生的情绪从她成年以来就很少有过了。
然而有一点是很确定的,关喜欢这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拥有家人的感觉。
温彻斯特跟西街很像,环境却险峻得多,因为他们孤立无援,不像西街一样还能有
奈灵的支持与援助。但他们依然奋斗着生活,一群人在彼此身后,互相扶持守望,她
睽违这些已久,几乎都忘了,她曾经也是一份子。
而她现在也有机会在成为一份子,卡尔文和菲比告诉她,只要她想、温彻斯特也可
以是她的家。
当她将心情跟乌里希分享,同为外来者,后者颔首表示理解。
“我愿意为此而死。”一句话道出了乌里希的决心,他是真心的,打算奉献一切给
这个地方。天知道当年没能够与黑森林一起化为灰烬,在他心中是多么渴望却又矛盾
的遗憾。
“你带着大家继续前进了。”关双手抱膝,轻轻撞了撞他,想要宽慰乌里希,帮助
他释怀。
“换做是你,你也会带着大家前进,因为他们需要你;可是那是家,它没了、你已
经死一次了。”
“我懂你的意思。”关低低的说。
“所以你还是想要回去。”乌里希看着她的侧脸,很平静的说。
“那是我的归属。”关叹了一口气。西街、杨、雨果,都是成就她的地方。
“我会祝你好运。”乌里希没有告诉她别傻了路途这么远危险这么多,她很可能死
在路上;或是告诉她何不忘记那些,就从此时此刻开始拥抱她的新生活;他相信关早
就将这些都想过一轮,现在不过是宣告而已,而非商量。
“太无情了吧,只有这样?”关嘟起嘴巴垂下眉毛,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还送你到第九区的边境。”乌里希被她逗笑了,“只剩下四区的距离,你自己
会找出办法吧。”
“我太荣幸了,有‘黑森林的猎手’为我护航,看来回家也不过是‘一块蛋糕’。”
“你真的应该少跟卡尔文学那些有的没的。”乌里希没忍住,翻给关第一个白眼。
然而这趟路一直没有真的启程,因为冬天近了,永夜沙漠的冬路尤其难走,除了更
加强劲的西风吹拂,低温和干燥则是更大的问题,在缺乏水分补给的前提下,即便经
验老道如乌里希,都不敢轻易踏上这趟称得上是长征的旅途。所以在以卡尔文和菲比
为首,及整个温彻斯特的强力劝说下,关留了下来。
然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雨月二十五日,圣殿被人发现,对方甚至为了湮灭一切燃起冲天大火,连据点都遭
人入侵,那是最混乱的一日。尽管终究灭了火势,也没有让任何敌人活着离开,温彻
斯特的据点依旧安全,但结局却称不上胜利。高达三十六人的死亡人数,让残存的人
无法为活着露出笑颜。
三十六人中,包括温彻斯特的首领卡尔文和其妻菲比。
为了帮大家争取时间扑灭野火,卡尔文再次以自己为饵,冒险引著敌人深入据点,
赌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对追在后头的乌里希和大家有信心,要让这些人有命来,
但绝对不会有命走。
可是却没想到这次运气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存亡之际也顾不上其他了,眼看着己方的人愈来愈少,对方想着鱼死网破,能拖一
个下地狱是一个,而眼前最近的便是卡尔文。
护丈夫心切的菲比为他挡下了第一枪第二枪与第三枪,可是第四枪之后,所有的子
弹还是没入了卡尔文的身体,他当场就死了,甚至来不及闪过任何思绪,包括询问自
己的妻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是他的光是否依然安全;他也没有想到是他自己跑
得太过头了,关心则乱,他跑回了自己的家穴门口却还想再跑远一些,尽可能的用空
间换取时间,而直到死前的那一刹那,卡尔文心系著的还是圣殿的安危。
没有人在附近,除了追着菲比出来的关目睹了一切。巨大的愤怒袭卷了她,使她化
为风暴,手拿起一旁的砍刀便是挥舞,掀起腥风血雨,直到敌人都倒下了,她才听到
菲比在地上微弱的呼喊。
砍刀落在地上,与关的膝盖一起,她跪在菲比身边,双手颤抖不已。
“安珀……安珀……”菲比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涣散的视线没有焦点。
关回过头,见到安珀就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自己双亲的身体愈来愈冷。
关握住菲比的手,“……他在这里。”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沙哑。
菲比于是笑了,她好像又看得清了,知道是关在跟她说话,她舒缓了表情,“……
谢谢。”
她不动了。
关咬牙切齿的瞪着她的尸体,还有卡尔文的,还有散落在他处,也许是自己人也许
是敌人的尸体,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气喘吁吁跑过来,脸色与她一般交织著盲然与
悲伤与无措的乌里希。
从来没有变过表情的乌里希却崩溃了,他跪倒在卡尔文身边,发出难听的哭嚎,可
他自制不了也不想自制,只是任由懊悔与痛苦将他吞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也没有过多久,关找回了膝盖的力量,支撑着她站起来走向
安珀。男孩在同一时间举起手,也拥抱了她。
那个拥抱的温度很低,低到几乎感受不到其存在,可那个拥抱却是真实的。
之后温彻斯特为所有亡者举办了丧仪,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愁容,就连乌里希也死气
沉沉的,与他拔刀之姿截然不同的呆滞。毕竟卡尔文死了,安珀却还小,从今往后他
们将何去何从。
关不忍去看这种悲伤,她撇过头,却看到安珀正仰头看着自己。纵使他的表情也不
安,他的眼神却很澄澈,只映得出她的倒影。
关摸了摸他的头,“别愁眉苦脸的。”
“我没有。”安珀辩解,圆圆的脸上却依然满是焦虑,“你觉得我可以跟爸爸一样
吗?最近大家都在这么说。”
“你不需要跟你爸爸一样。”关微微笑着,一边牵起他的手,“来吧。”
“去哪里?”
“找乌里希。你知道为什么你不需要跟你爸爸一样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会在你身边。”
也许她背叛了雨果,也许她会后悔在这个时刻选择了别人的儿子,但在那些时候到
来以前关都不会晓得吧。她知道的只是安珀打起精神展露出的笑靥很灿烂,让她忍不
住想起与卡尔文和菲比一起晒著太阳的午后,如果此刻就是彼时,她会举起手中的水
杯向他们致意,感叹一般的说,看、你们的儿子的确是光。
TBC
* 还没有感人大重逢,先来一下关在温彻斯特的原因XD (所以依然断在那里XD
* 请大家不用担心,安珀不是关的儿子(但是雨果不知道XD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