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回想到这里,金泰亨的记忆总会停留在跟朴智旻的对话里。
那时的他想着这些日子的相识与纠缠究竟何时才能迎来结局,即使自己以为已退出三个人的情感纠缠,但如履薄冰的平衡让自己喘不过气,也没人真正戳破这脆弱的假象,你看着我,我看着他,那他究竟要看着谁才能皆大欢喜?
私心下永远没有什么公平,也不是你爱我比较多我就必须更爱你,曾经他以为自己的退让可以成就另外两人的圆满,但这终究不是一人退出就可以完结的偶像剧,戳破平衡假象后的结果远比想像中还更加痛苦。
每天带一些走,东西也搬得差不多,只差一些便能收拾干净,新住处已整理到能过夜的状态,还没正式搬过去的原因想想该是在朴智旻身上。
金泰亨心里并不踏实,没能开诚布公的跟朴智旻提这事他是愧疚的,身为室友跟好友本该提早告知这个消息,但上次看见田柾国搬东西过来后还以为朴智旻会跟自己聊聊,可暗示了几次对方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才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偶然间听见他跟田柾国的通话又说要搬些什么过来,对于自己的离开却不闻问,金泰亨有些埋怨,不愿再主动提起,也无法放心搬走。
将准备好要带走的东西放进床上的背包,预备明早出门时顺便带去新住处,只是出去喝杯水的时间,进房就看见这时通常不会在的朴智旻打开自己的衣柜发愣。
“我只是......想跟你借一件上衣......”
过去的两人即便不用开口,也默许了彼此使用自己物品的权利,因为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只是太久了,久到金泰亨都忘了他们曾有这个亲密的习惯,他站到衣柜前拿了件T恤下来递给朴智旻。
空荡的衣柜只剩几件衣物,最角落的香氛罐子显眼,面对朴智旻侷促的表情,金泰亨也不知该怎么反应,他不清楚朴智旻是因为被撞见而不知所措,还是因为发现自己的东西减少太多而发愣。
下意识的瞄了眼床上的背包,终于让朴智旻回神,他拿着衣服没有换上,望向那个看似沈重的包包。
“泰泰你的东西怎么变这么少?”
“搬的差不多了,所以当然变少了。”
牵起的笑容似乎有点勉强,这似是故意的问句让金泰亨不知如何回答,不是明知自己要搬走,已经让田柾国把东西搬过来了吗?
“搬什么?你要搬东西回家吗?”皱起眉的样子几乎让金泰亨以为朴智旻是不知情的,他有些气恼,连带着的口气也差了些。
“硕珍哥不是跟你说我要搬走,你才让柾国搬东西过来一起住吗?”
“什、什么?我没......等、等一下,你要搬走?为什么是硕珍哥跟我说?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一连串的问句跟错愕的反应让金泰亨疑惑起来,是自己误会了吗?
“等......等等,国儿只是因为暑假宿舍关闭的关系把东西借放在这,泰亨你的意思是你要搬走吗?为什么?”
T恤被落在地上,金泰亨的双臂被另一双手给紧箍住差些被冲力给撞倒,他稳住自己,朴智旻满脸慌张的样子许久没见过,他怀念这样没有掩饰的朴智旻。
终于反应过来把朴智旻的话重新想了一次,田柾国没有要搬进来,因为朴智旻不知道自己要搬走,所以金硕珍其实并未跟朴智旻提过这件事。
当初是自己跟金硕珍说会再跟朴智旻提的,没想到一来是因为忙碌没机会,二来是误以为田柾国从朴智旻那边知道了,所有一切都是自以为的误会。
没跟金硕珍确认是失误,但被意外揭露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
毕竟离开很简单,道别却很难,本来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原来只是一连串的误会,真正要说出口时,脑子反而一片空白。
“对不起......我以为你跟柾国知道了。”垂著头,软下的语气带着歉意,但朴智旻却置若罔闻,他眼里写着疑惑。
“你今天不是要打工吗?怎么会在这?”
“我调班了。你还没说你真的要搬走吗?”
想消除些紧张的气氛,金泰亨试图转移话题并不成功,想挣脱的双臂被握得紧,痛觉比未说出口的解释传达得慢,他隐隐感觉到朴智旻的怒气在累积。
“......其实是接下来学校跟剧团都很忙,怕影响到你,也不想花太多时间通勤,住在两点中间是最好的选择了,没能先跟你说对不起。”
故作轻松的语气即使进了自己耳里仍能听见几分颤抖,练习了好几次的台词是真的也是假的,金泰亨还记得唸给金南俊听时,对方皱起眉的样子跟现在的朴智旻有些像,只是少了眼里探究的神情。
‘泰亨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他看着金南俊揉了揉自己的短发,但面前的脸变成朴智旻,台词总要说完。
“如果是租金的事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找硕珍哥说好,你一样可以住这双人房,不用担心要多负担另一人的部分。而且你跟柾国约会也更方便啦,他也能搬来跟你住。”
一口气把复习了数遍的话语说出,此时才感受到手臂的疼痛,没敢对上的视线落在朴智旻唇上,他看出朴智旻的欲言又止,也相信朴智旻看出自己的隐瞒,曾经无话不谈的彼此如今靠着猜测与退让维持着,想回到原本的样子是不是奢望?
没迎来任何回应,金泰亨只能将视线往上,朴智旻的表情有些复杂,紧张、难过、愤怒还有其他看不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
“他不会搬来住,因为......因为我之后要出国了,一年的交换学生。”
朴智旻的声音有些颤抖,人人都有秘密,而他们两人间累积的或许比未深交的朋友还多,金泰亨想笑,但他想起了田柾国。
“啊......交换学生?要去哪里交换?小国知道吗?”
“先不说国儿,你搬走真的是因为剧团吗?”
仿佛被掌握了谈话的主控权,本来只是单纯的告诉朴智旻搬家的事情,如今却有些不同了,好像该先恭喜朴智旻出国,可是他却担心起田柾国。
“为什么不说?小国是你的男朋友啊,你们有谈过吗?”
点点头,朴智旻叹了口气说有,至今悬而未决的后续谈话还没能继续,今天调班的原因也是田柾国说要过来继续之前未完的谈话。
“泰泰,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有点微妙,但我自认很了解你,我认识的泰亨不会因为这样突然的搬走,还是你有什么原因不能说出来的?是因为我吗?”
突然要回到过去对彼此完全坦诚的关系并不容易,他们现在的开诚布公也只是选择性的,就算对彼此敞开了大门,但门后隐藏的反而比看见的更多。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剧团是真的忙,而且你有男朋友了,跟你用同一间房不是打扰你们约会嘛,我自己一个人也好找房子。”
他还是笑了出来,笑自己再次说出“男朋友”三字时已不会有什么情绪起伏,笑自己拿他们需要两人世界当自己逃避的挡箭牌。
“不、不是这样的。泰亨你究竟怎么了?最近真的很奇怪,你常常消失,看起来总是很累,我问过硕珍哥,剧团虽然忙,但不至于让你晚归甚至常常彻夜未归。我能感觉到你没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因为我......跟柾国?”
穷追不舍的问句让金泰亨有些招架不住,朴智旻并没有因彼此少交心而不了解自己,他一如过往的敏锐,但金泰亨又怎么说得出实话呢。
“真的没有,跟你们没关系。”
闪躲的眼神避不过朴智旻的追问,金泰亨被朴智旻紧抓不放,仿佛没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不肯放弃。
“没关系?你为什么总不肯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肯说出你的感受,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要出国的事情也是到现在才说出来,我们这算什么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今天,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
金泰亨有些急了,平时不擅长言词总是慢慢思考或先把想说的话打好草稿,但朴智旻没给他准备的时间,而真心话终是藏不住,争先恐后的从嘴里说出来。
一时语塞,朴智旻松了手上的力气,借来的衣服还落在地上,他想捡起也想理直气壮的回答金泰亨,但衣服没能捡起,他也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语。
“智旻你已经觉得搬走是因为你,我说是或不是都没有意义。你觉得我瞒着你我道歉,但不想说有我的原因,硬要说出来伤害到彼此又何必呢?”
没能止住的真心话只差一句“没办法坦然看着你们交往”,而话已至此,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自己未说出的真心,何况是了解自己的朴智旻。
朴智旻有些激动的心情并未平复,听了金泰亨的解释只是更气。
“如果我做错你就说我做错,这样忍耐著不说是什么意思,拐弯抹角让我猜测你的心意,又说是不想伤害友谊。你受不了我跟柾国在一起,所以你的解决方法是忍我让我?那当初也是觉得我无法赢过你所以才可怜我把柾国让出来吗?”
“为什么要扯到柾国?这跟他无关。”
原以为会顾及彼此而争执到此结束,没料到朴智旻直接说出他心里的话,金泰亨低下头交握住自己双手,怕心虚会从语气泄露。
“为什么不说他,明明就是因为他啊!金泰亨,你为什么不直接承认你就是喜欢田柾国,是因为我先说出来所以你才退出的。如今你看不下去想逃避了为什么不说?”
未修饰的真话是利刃,隐藏的心事被剖开挖出,没有反驳的借口,金泰亨疼得几乎是立刻侧过头,不想被看见自己眼中涌出的水气。
田柾国随时可能到这里的意识已经不在,朴智旻累积至今的担忧、埋怨、心疼、委屈就像止泄阀坏掉的压力锅一次倾泄而出,脱口而出的言语无法慎选用字,即使金泰亨没有回应,仍止不住的尽数宣泄。
“我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你的样子,所以我很努力,不像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成为最无辜的那个人。”
“智旻,不是的,我没有。”
“不要让我看你一脸委屈的样子,你知道我看了多生气吗?每天担心害怕著,害怕柾国是不是还喜欢你,害怕他哪一天会离开我。可是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我从此幸福快乐,现实也是因为你,我从来没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不是,不是这样的。
朴智旻清楚金泰亨忍耐的样子,可看了心疼却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他们从并肩面对田柾国变成对立的两个人,位置不同又怎能说出“我懂你的难过”这种话。
伪善的话很容易说,但说了更难受只能咽下到嘴边的安慰,毕竟无法客观的身分再怎么设身处地思考也只是可笑,“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比较容易,装傻维持原样就算彼此都觉得受伤,但彼此的疼痛始终是不一样的。
“智旻别说了......”即使握紧朴智旻的双手仍无法结束话题,金泰亨望向朴智旻同样带着水雾的双眼,他明白入耳的无心之言就算是失误,里头包含着的仍是三分气话七分真话。
没想过朴智旻对于自己仍是看得细,红着眼对自己发怒的样子很久没见了,话里过分的诚实虽然尖锐伤人,但他无法反驳只能希望停止。
“我是很胆小,但我争取了。你呢?装着一脸牺牲的样子,最放不开的还是你自己。认识这么久我还看不出你根本放不了手吗?既然舍不得,当初就不要可怜我!”
明明不想说这些话,为何到嘴边却变了调?掺入嫉妒与不甘的心情扭曲了心,恋爱不再是单纯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迁怒他人并非朴智旻本意,可那些话语撕裂了自己,也撕裂了他跟金泰亨的友谊。
“我不是!智旻冷静一点,你生气可以骂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朴智旻说的并非全是气话,他说中了金泰亨的懦弱,而原本就不擅言词的人,在情急之下是说不出什么的,金泰亨想不出如何解释只能说著没有。
“没有这么想?那为什么当初听我说喜欢柾国后,就跟他拉开了距离?为什么把我推向他?一定是觉得有你在,即使公平竞争我也没胜算吧......啊不过你应该要觉得我很卑鄙,因为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会让给我才这么说的。”
朴智旻突然笑了出来,将秘密托出后才觉得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找到出口,他看着金泰亨蹙紧的眉头想伸手揉开,就像他一直不安于三人间不稳定的状态,恋爱关系?朋友关系?暧昧关系?怎样都找不到平衡点。
或许没有真正的平衡点,既然不稳固,不如撕开伪装的和平,然后从头再来一次,那么就算是全都碎了,也能把三人间这种别扭的关系给解开。
“你觉得我贪心吗?是,我很贪心。我不想因为你而失去柾国,也不想因为柾国而失去你,所以我自私了,至少我知道自己很卑鄙,那你呢?”
“别说了......”
此时解释什么都不合时宜,被甩开的手只能再紧紧握上。
“你才是最卑鄙的人吧,以为你谁都不要,但抓最紧的不是你吗?让我对你愧疚、跟柾国纠缠不清,又跟南俊哥暧昧......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这跟南俊哥没关系吧。”
扯进不相关的人,金泰亨的声音跟脸色一并沉了下去,心中的怨气原以为发泄到了尽头,但始终没解释没作为的金泰亨还是让朴智旻忍不住气。
“金泰亨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说真话对你来说很难?非要毁了一切才甘心吗!”
“朴智旻!”
已失分寸的沟通会变成口无遮拦,在听见更糟的话语前,两人的谈话被身体冲突打断。无法再忍受那些话语也无法阻止朴智旻开口,金泰亨只能用力的将朴智旻推开。
他不崇尚以肢体碰撞解决事件,可身体反应优先是人的天性,背脊撞上衣柜的声音很响,金泰亨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跟着破碎的声音。
“是,我是喜欢柾国,但又如何呢?和南俊哥有什么也不该是你关心的重点。你想听的我都说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朴智旻确实改变了什么,过度诚实与气愤下的坦白已非单纯道歉或是拥抱便能化解的,他剖开自己的私心也划开与金泰亨的友谊,有些实话不该被说出来,可是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后果会如何呢?
想离开这个地方,即使对朴智旻露出痛苦的神情感到抱歉,但疲惫一瞬间涌上使金泰亨无法呼吸,氤氲的水气累积成泪,阻止不了落下但能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他渐渐看不清朴智旻的表情,可直觉让自己赶紧离开,因为他听见房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在朴智旻拦下自己前抓了钥匙跟手机,与门外那人同时开门的动作让他抬起了头,金泰亨在一片雾茫的视线中看见了田柾国。
田柾国望向他的表情慌张得明显,张著嘴不晓得该打招呼还是问问发生什么事,但金泰亨没停下脚步,侧身后没停留的穿鞋离开,他甚至挣脱开田柾国情急下拉住他的左腕。
而腕骨扭转的疼痛感比不上后知后觉的心慌,金泰亨进了电梯才想起田柾国在门外听见自己说喜欢的可能性,他默默期盼著这局面不要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真话而更混乱。
但他听见电梯门阖上时,大门后传出了朴智旻的声音,朴智旻说:“不要去!柾国不要去!”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