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米村的街道像是被遗弃的、火山灰一般的灰色。没有一丝周末遗留下来的痕迹,没有一
丝炫目的颜色和噪音,留在无限延伸的街上,或是留在关闭的商店里,只有一片浅寐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有人类居住的地方的声音是不同的。人们睡眠时沉重规律的呼吸在
紧闭的门后回响。有几个人在打鼾,隆隆地分散他的注意力。巨大的黑狗无声无息地穿过
阴影,未被任何人察觉,像一个鬼魂,一头幽灵般的野兽,阴森得像一只狗灵。
***
几乎所有人都沉睡着。一个年轻女孩在浴室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个老人在嘎吱作响的
床上不安地移动。两个兄弟,刚下夜班回到家,在寒冷的厨房里做着三明治。一个婴儿在
睡梦中发出咯咯声;在好几栋屋子外,另外一个婴儿用梦呓般的呜咽回应着。但整个活米
村没有人在说话。找不到任何一句像是语言的东西。
老鼠希望那里没有猫。
***
一座城镇的边缘能够遏止所有森林的迫近。动物们明白人类文明的危险和它每一种的体现
方式,于是总是远离他们的房屋,即使是在这样死寂的深夜里。只有少数几盏灯还亮着,
像不可触及的星星一样,在活米村的中心闪烁。雄鹿在村庄安静的边缘绕了一圈,两圈,
三圈,扰乱了一地落叶,让夜晚的重力平息体内男孩的怒火。
***
“没有,”彼得说。
“没有,”天狼星重复。
“没有,”詹姆作了结论。
天狼星已经累得举步维艰。他的眼神紧张地扫视著森林的边界,被咬下来的指甲里的泥土
弄脏了嘴唇。詹姆仍然精力旺盛,冷静而沉着,在他半聚焦的眼睛后面拟著一个又一个的
计划,不停生成,否决,组合,再重组。彼得坐在空树干旁一根潮湿的泥团上,拍打着应
景而挥之不去的蚊子。
“我们一定漏掉哪里了,”天狼星说。“他不在森林里,他也不在活米村。他还有该死的
哪里可以去?我们不可能找遍所有地方了。我们只是以为我们有。”
“霍格华兹,”詹姆说。
“什么?”彼得看着他朋友振奋的姿态,摇摇晃晃地跟着站了起来。
“他一定是沿原路回去找我们了,”詹姆解释道。“听着,听着,这是唯一的可能——我
们一直都在森林的这一边,因为我们知道他不在森林里——但他一定已经从另外一边出去
了。他肯定在霍格华兹的校园里。”
“噢老天,”天狼星说。“太棒了。”
“但如果他在那里伤了人呢?”彼得问道。“如果有人看到他呢?”
“噢老天,”天狼星又说。
“我们该走了,”詹姆果决地说,而天狼星已经四肢着地,像颗子弹一样穿过长长的草地
跑开。
他不确定他最生谁的气,派不上用场的愤怒此刻在他的脚下暴动:可能是雷木思,因为听
从了并非来自同伴的狼嚎;可能是彼得,因为太小而无法帮上任何忙;可能是詹姆,没有
做好他该做的,也就是在大家想到问题之前就把问题解决。他当然知道,他其实不能责怪
他们任何人,但把事情想成这样比拿头去撞东西要来得容易,而那是一件他现在非常想要
去做的事情。
接着,狗的意识接管了身体,除了风的气味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
***
“几点了,”彼得喘息道,他把自己扶好,小小的肚子摇晃着。在他的头顶上,天空呈现
玫瑰的色调,亮成了十一月的灰白。溼润的草拖扯着他们的脚踝。
“真荒唐,”詹姆虚弱地说。“天亮了,而且没有人尖叫。”
“也没有味道。”天狼星直立站起,四条腿变回了两条。他才刚刚重新恢复了体力;他可
以再继续跑上一小时再累得瘫倒。“老天。没有味道。我们没事了,希望如此。今晚没有
人流血,除了野兔和刺猬。还好我们有先把他喂饱。但他到底他妈的在哪里?还有我想要
我的裤子。”
“裤子,”彼得充满渴望地说。“我做梦都会梦到裤子。”
没有什么可做的了,除了等待,就如他们已经等待了整夜那样。他们互相对望,充满著不
确定,天狼星像狗一样把头冷不防地抬起,指著前方。他把手放在詹姆汗溼的肩膀上。“
鹿角。”
“啊,”詹姆说,地平线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摇晃,在微光下苍白地颤抖。
雷木思.J.路平的力量是个无法计算的东西。过去有那么些时候,天狼星对他的沉默感
到惊奇,当詹姆认为以一个男孩而言他太过于安静和有所保留,当彼得永远无法理解他在
葛来分多两个最喧闹、最野蛮的男孩身边所扮演的角色。有那么些时候,当他看起来像是
用书、图书馆的灰尘、磨损的毛衣所组合而成的一个集合体,还有那些不合身的衣服,两
边不平均的姿势,歪著头、低头研究他右手的大拇指的动作。在他们知道了他的秘密之后
,他们才开始将这些怪异的行为翻译成真正的意思,用雷木思的语言,然后才明白了他的
双手是多么有力:知道该怎么恰如其分地给予,什么时候该停止。
天空的颜色微弱而苍白,像一颗长著斑点的知更鸟蛋。天狼星试图前进,但詹姆抓住他的
手腕不放。“月亮,”詹姆说。它还在那里,但正迅速消失,被黎明前的光芒吞噬。天狼
星甩着手。“今晚我们已经够大意了。”詹姆很坚持。
“他需要帮忙,”天狼星说。“你没看到吗,他需要我们帮他!”
“我们没办法帮他,我们只会吓到他,”詹姆悄声说。“保持安静,别动。等月亮下去。
”
天狼星的眼睛转向天空再转向雷木思,又转向天空再转向雷木思,在两者之间快速移动,
快得让头发疼。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希望太阳快点升起过,太阳也好像从来没有爬得这
么慢过。雷木思坑坑绊绊地前进,朦胧但不知何故地挺直,肩膀陷落,背着光,天狼星只
能闻到他身上血的味道。
“滚开,詹姆,”天狼星说,扭开詹姆的手往前冲,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干,天狼星,回来!”詹姆在他身后喊著,但天狼星无法控制他自己:雷木思.路平的
力量是个无法计算的东西,但他的脆弱更急迫,也更骇人,天狼星,一半是狗,一半是男
孩,只感受到全然的惊恐。
“月影——!”
雷木思咆哮著,猛地退后,每一根身体的线条都在颤抖。现在他更靠近了一些,在灰白的
光线下,天狼星可以看到他全身遍布著擦伤和刮痕,手臂和裸露的胸口皮肤被长长的撕裂
开来,眼里盈满疯狂的月光。疼痛的味道像菸一样在他的肺里燃烧。
“雷木思,”天狼星轻声说,定定地站在两呎之外。如果他不担心即使是最轻微的举动都
有可能毁了一切的话,他可能会举起手来,掌心向上祈祷。雷木思的头低了下来,红色的
疤痕在鲜血下闪闪发亮。他的鼻孔用力撑开。“嘿。雷木思。”
雷木思抬起上唇,露出相对于沾满污垢的脸来说森白得怪异的牙齿。
“是我,”天狼星说,努力按耐住几乎倾覆的心口。喉间的脉搏强烈地鼓动,宛若月光。
“看到你没事真好。你还好吗?”
雷木思颈背部的毛竖了起来,他稍微向后走了一步,然后又走回来,视线没有离开过天狼
星的眼睛。他现在是个男孩,但身体还是狼,蜷曲著,受了伤,但仍旧危险,或许更加危
险,他抬起头的时候,天狼星不敢移动一分一毫,然后——一道金色的曙光,从树林后面
洒下。
雷木思依然静止著,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就那么薄如纸的瞬间他晃动了一下,粗鲁地往
前坍倒,太用力也太急促,天狼星几乎来不及接住他。“天狼星,”雷木思说,他的声音
破裂而显得硬脆。“天狼星,你没有穿裤子。”
天狼星的笑声疯狂而野性。“月影,”他说,“我们都没有穿裤子。”
“没有我,你连件衣服都穿不住,”雷木思悄声道,旋即昏厥过去。
***
“到哪里去野啦?”胖女士在他们抵达门口时说道,直率地审视他们,接着很快改口,“
我是说,呃,通关密语?”
“锦葵,”彼得疲倦地说。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被一幅画像刺探八卦。没有一个人有那个
心情。
“不要问,”詹姆补上一句。他的手臂圈在雷木思下方,天狼星在他的另外一边,避免他
们翻倒过去。雷木思变得比他们之前习惯的还要更重,也长得更高了,而且一点忙也帮不
上。“谁问了?”画像色瞇瞇地说,但还是把门让了开来。男孩们从洞口爬了进去。三呎
高的门槛从来没像现在看起来这么高过。
“喝,”天狼星说。“一—二。把他翻过去,没事的——”
“小心点,”雷木思嘘声说。
“——也别撞坏什么重要的东西,”詹姆大大眨了一下眼睛。
“我可不会说这些重要,”彼得没好气地说,“刚刚月影还过著太监般的野性生活。”
“嘿,现在,”雷木思抗议道。“我没力气打你们,这不公平。”
“别因为我太重要而恨我,”彼得咯咯笑道。
“这里每个人都很重要,”詹姆安慰道。“劫盗者最棒的其中一件事就是,我们都…非常
的…重要。”
“除了天狼星,”彼得几乎反射性地说。
“你母亲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天狼星答道,朝詹姆点了点头。他们把雷木思举起来,
敏捷地,将他放在门的另外一边,然后自己也爬了过去。门嘎吱地关上。终于安全回到交
谊厅了,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彼此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狂野的眼睛,而且都没有穿裤子
。
“我觉得很冷,”从地上雷木思形状的小堆中传来雷木思被闷住的声音。“谁可以帮我—
—帮我去拿件衣服好吗。”
“我去,”天狼星说。他感觉自己像只小狗,想要取悦主人却又犹豫着不想离开。詹姆用
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无声地表示他跟彼得有能力可以把雷木思看好,因为现在他不管要
去哪里,背后至少都要有两个人撑住他的身体。天狼星又看了雷木思一会儿,他脸部朝下
,在地上抱着胃綑成了一团。他们必须带他去找庞芮夫人,但得先拿件衣服。他的任务现
在是最重要的。
他跳上通往男生寝室的楼梯,两阶并作一阶。有几个男孩在床上随着阳光移动身体,仍然
在打着酣,好像就快要醒来。天狼星踮脚走向雷木思的床铺,在最远的角落,三扇窗户的
其中一扇旁边。雷木思用来写字的东西——羽毛笔、墨水、干净的羊毛纸——整齐地安放
在床边的桌上。其中一张纸上,潦草的字迹沿着没有标点的句子颤抖著前行。他早前在这
写字。天狼星停下来凝视著那些字,每一行都不平均。不是散文。他靠得更近,一些蜘蛛
般细长的字,沾着墨水的斑点,几乎无法阅读。如果天狼星可以读出什么的话,是雷木思
字迹里的烦躁和不安,那是更容易被理解的语言。“月影,”天狼星轻声说,他注意到了
旁边一本小小的,打开的书。“在抄诗集。疯子。”
他离开雷木思的书桌,爬向雷木思的床底下,暗暗希望没人看到他把屁股翘得老高。
不是说看到的人都会变得更悲惨。
雷木思的旧木箱很重,上了两道锁。天狼星用雷木思的魔杖把它打开,现在来不及找钥匙
了。内衣裤。裤子。毛衣。全都整齐地叠好。全都在膝盖或脚趾或手肘的部位磨损。没有
一件看起来够暖和。整洁是肯定的,但肯定不暖和。天狼星手深深探进箱子里。它发出一
股混和著旧羊毛,陈年木头,还有随着年岁老化的皮革的味道。
https://imgur.com/ab5hxcv.jpg
天狼星又穿过两层条纹和菱格的袜子,在整齐的箱子里进行了一场大肆破坏的浩劫之后,
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触感。这是雷木思的衣服里他最喜欢的一件,而他会知道是因为这件毛
衣被他偷过大概十二次。他不是那种会在公共场合穿上一件厚厚的绿色毛衣的人——他没
那股沉着的气质,衣服都是红色跟蓝色的——但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这是一件好衣服,而
且手肘也没有补丁。他抓起它,另一只手拿着一条短裤,然后站起身把毛衣给拉出来。
袖子被勾到了。
天狼星无声地咒骂着那些不把箱子内部弄平整的人。他碰巧知道雷木思喜欢这件衣服;他
碰巧知道雷木思实际上很珍惜这件衣服,而如果它破了一个洞的话(除了手腕附近的那几
个小洞,刚好可以把姆指从那里伸出来)天狼星会很生气。
他把手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布料从勾到的地方顺了下来,他的手指触碰到箱子里那
个突起的东西。
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僵硬的卡答!声,一个抽屉轻巧地从箱子一侧滑了开来。
天狼星从齿缝间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嘘声。他一向知道雷木思会把他的小祕密隐藏起来,即
使天狼星、詹姆和彼得已经知道了最大、最重要的那个。他们的月影周围有种隐私不容侵
犯的气息,引人入胜的同时又有些伤人。如果可以的话,天狼星想要闯入雷木思生命里每
一道上锁的隔间里去一探究竟,但他不能这么做。相反的,耐心才是那把钥匙,或者是所
有隔间的钥匙;要了解每一个秘密需要一股令人恼怒的耐性,虽然作用得有些缓慢。
不过,他告诉自己,他不是有意要打开木板里的秘密隔间的,这不算数。
他手指扣住木板翘曲的表面,把毛衣袖子扯了出来,同时试着拉开整个抽屉。一小片灰尘
扬起。雷木思可能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开过了,但它还是在那里,躲藏着,试图假装没人看
得到它。天狼星从深处偷偷摸摸地摸到一层平滑的皮革,上面有几个烫金的字母。是一本
书,但不是一本随便的书。一缕阳光照耀着那行字——映着金色的光芒——简单地写着,
日记。
“混帐,”天狼星说。詹姆和彼得一定在想说雷木思的床底下是不是有只怪兽把他给吃了
,他已经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但他再也不会有像这样的机会了。雷木思总是恒常不变地守
卫着他的隐私。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雷木思一旦发现天狼星从他重重上锁的抽屉
里那非常隐密的隔间偷出了一本非常私密的日记,他一定会把他狠狠痛打一顿。但这不是
他的错,天狼星又一次提醒自己。这是不小心被打开的。这肯定是命运的安排,或是占卜
学上常说的某种业力之类的蠢东西。
不假思索地,天狼星从隔间里抓出了那本老旧破损的日记,再把门关上,然后把雷木思的
袜子、内衣裤跟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杂乱无章地叠在上面。毛衣紧贴着他脏兮兮的胸口,
他停在自己的床边,把日记锁在书桌抽屉,跟他收藏的屎炸弹和其他那些会咬人的小东西
放在一起,他踉跄著下楼,手指因进退两难而微微发痒。
要看,还是不看?
现在这真的是一个难题了。
https://imgur.com/HDyrQrT.jpg
(待续)
译注: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原文的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之前在信件里被天狼星改成 To pee, or not to pee: that is the question.
这里是 To read or not to read. Now that is the question.
原文里作者安排了很多这类似这种引经据典的小巧思,如果我有查到资料的话就放上来~
作者:
marronn (糖霜栗子)
2018-09-20 23:47:00没穿裤子的劫盗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XDDDD想偷看日记的天狼星真可爱啊 好期待他被揍(是粉
作者: tetsu31 (tetsu) 2018-09-21 10:57:00
大家都没穿裤子感觉好欢乐~ 我也想看路平的日记喔喔喔
作者:
Lemonism (Voiceless Screaming...)
2018-09-23 12:37:00"在葛来分多两个最喧闹、最野蛮的男孩身边所扮演的角色""没有我,你连件衣服都穿不住"看到这两句好想哭呜呜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