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过去了,玉杓安排自己和其他同门轮流守住他们进驻的院落,不只朝阳
派的两个师姐妹和飞梅山的佛修常来关切,其他门派也遣人过来问候,顺便探一探
情况。只是玉杓得了师父旨令,什么也不曾吐露,实际上是他们自个儿也不晓得师
父和大师兄在那房里的情形,因此无可奉告。
之后来探风声的人就少了,唯独一人天天都来报到,那就是凌照雪。她得知谭
乔则与其他修士本来要杀了受魔气侵染的晋燐,所以天天都带了很好的药酒过来想
找人,这天她在同一个时辰地点出现,身边没带人,负责守卫的王烈沼一见到她就
客气道:“是凌仙子啊。难为妳天天都来啊,可是我们也不晓得师父在里头是什么
情况。”
凌照雪一脸认真的拿着一个深黑色酒壶递上,说:“这个药酒是给他的。”
王烈沼叹气,为难笑应:“请回吧。所有的事只有我们师父能作主,可是他亲
自设了杳然无音阵,我们没有要事也不能用茶精传信息,这药酒妳先收著吧。有我
们师父在照顾大师兄,应该会没事的。”
凌照雪想了下,前几日遇上男弟子都是二话不说的要赶她走,今天遇上王烈沼
似乎较好说话,于是她解释道:“庄主师兄他的剑是宝剑,造成的创伤非比寻常,
这药酒能缓和许多症状的。”
王烈沼神情更温软了些,无奈对她说:“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妳把药酒送进去。”
“那么……”
“可是啊,听我二师兄讲过,不久前你请大师兄喝灵酒时下了手脚。”
“这次没有,如果有,我──”
王烈沼连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往下讲,又微笑道:“我呢,是愿意相信妳没有
的。可是我作不了主,抱歉啦,您还是请回吧。在我师父出来以前,不论妳来几次
都是一样的。”
凌照雪眉头微结,认真思忖半晌仍是将那壶药酒搁下,头也不回就走了。王烈
沼拿起酒壶想追上,却又抽不开身,垂眼睨视那酒壶叹道:“这又是何苦呢。”药
酒不是凡物,乱扔也是浪费,不如先保管起来再交给师父,王烈沼想定以后就先把
那壶酒收了。
话说到韩璧渊在房里照顾晋燐,晋燐心神逐渐安定下来,可是迟迟没醒,韩璧
渊每日都要确认晋燐元神状况,自己也耗了些时日平息紊乱的心绪。他坐在床边守
著少年,手里慢慢抚摸的一块玉石是晋燐身上取下的,不久前由他亲手送的美玉如
今布满瑕疵,牡丹和胡蝶上头有许多细如发的刻痕,多亏了它挡灾,要不然晋燐的
伤势也不会这样控制住。
渐云观除了道法修炼外,没有庞杂经文,书籍有一大部分是前人云游时的见闻
记载,韩璧渊为了静心而将带出来的书看完。身为渐云观的观主,带领的弟子说多
不多,说少不少,他不应该只为了晋燐而一直将自己封闭在此,但这少年没醒来,
他也什么都不想做、不愿想了。
好在玉杓他们几个做事还算牢靠,并未有谁差遣茶精入内找他。韩璧渊将那块
玉收回来,看向少年安祥的睡颜说:“你再不醒来,为师就要让你自己待这里了。
总不能因为你,什么也不做吧……”
这一点怨气也无的牢骚才讲完,晋燐就皱眉轻吟,眼皮颤抖著,瞇眼适应周围
光亮,哑声轻喃:“师父?”
韩璧渊立即凑过来,不自觉握住他的手关心道:“你觉得怎样?可还有哪儿不
舒服?”
晋燐用力握住韩璧渊的手,像在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双眸泛起水气,他问:
“我还活着?”
“为师不会让你死的,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晋燐皱起脸喘一大口气,像是身上还在痛,韩璧渊语气有些慌乱的解释说:
“你的伤虽然服药以后好了很多,但就算好了皮肉伤,元神也还没完全恢复,所以
可能会常觉得身上某些地方不舒服。不过你能醒来也表示没有大碍了,被谭乔则的
神逸所伤还能这样快恢复,也是幸运至极。”
“谭乔则……”晋燐记起自己是怎么被那些道修击杀围攻了,目光黯然。
韩璧渊正在倒自己搜集的泉水要给晋燐喝,迳自讲起那把宝剑的威力,说完察
觉晋燐神色阴郁,心疼的摸他脸说:“是为师不好才让你遭罪,要是我没把你交给
玉杓,自个儿顾著寻觅灵物,你跟玉杓也不会遇上危险。”
晋燐向他确认:“玉杓平安么?”
“他很平安,没有轮他看守这院落时,和其他同门弟子四处跑。你先顾好自己
再讲吧。”
“师父。”
“何事?”
“你讨厌魔修么?”
韩璧渊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心,冷淡回应:“修魔者多行恶法,误己伤人有损
阴德,并不可取。虽然听说也有执恶法却不行恶事者,但我不曾见闻这样的修士。
执善法却行恶事者倒是不少……”
“那魔族呢?”
韩璧渊顾虑到少年的母亲也是个魔族,想了下回答:“出身有时难以选择,我
对魔族甚少接触,没有什么想法。你刚醒来就问这些做什么?”
晋燐心里想说,他遇到了一个魔族,而且就是个修魔的,但这事他选择保留不
提,而是试探道:“师父,倘若有天我入了魔道……”此言未竟,他的手反被韩璧
渊握紧,虽然韩璧渊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却感受出对方心里是介意的。
“阿燐别胡说,你是我观里的弟子,就算他朝去别派拜先生,那也都还是修道
者,怎会入魔道呢。是不是睡迷糊了?”
“嗯。”晋燐抿笑,不再谈论此事,也决心要将体内另一套修炼的脉络跟气息
都藏好。师父不喜欢,师父接受不了,那他就藏一辈子吧?
韩璧渊垂眸看了下彼此紧握的手,心里有些尴尬,主动松手退开来,将倒好搁
在一旁小几上的泉水端过来说:“是在这秘境发现的灵泉,你喝了吧,能帮你把邪
气排除干净。”
晋燐温顺接过那碗泉水慢慢喝光,递还瓷碗时问:“师父,我昏迷多久了?”
“十四日。”
少年嗅出房里有须弥香的味道,反过来关心:“这些天师父睡得好么?”
“都好。”韩璧渊根本没睡,但也觉得此事不值一提,对他这境界的人而言,
十天半个月不睡也不成什么问题。
晋燐仔细看韩璧渊的气色,半晌把头靠到韩璧渊肩臂上,韩璧渊显然只当他是
在撒娇,还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心有余悸回想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著师父你了。”
许是错觉,晋燐觉得韩璧渊身子忽然僵了下,他抬头看韩璧渊仍是没什么表情
起伏,可能真是多心了吧?
“有为师在,你就不会有事的。”
“师父。”
“何事?”
“当年我爹和魔族女子在一起,遇事逃回渐云观,害得渐云观式微,你跟太师
父都不埋怨么?为什么还肯扶养我?”
韩璧渊心疼他的懂事明理,不舍他也暗自纠结这些陈年旧事,轻搂过少年拍拍
背,语气平和解释:“从前我也不明白,晋师叔的朋友这么多,又到过许多地方,
为何非要逃回渐云观。我们渐云观里弟子排名虽然不是择优,而是论先来后到,但
谁当观主却不是世袭,而是适者任之,而且不是由长老、观主来选,主要是让云魄
决定。我这条命也是因为云魄的缘故才救回来的,似乎是冥冥中有注定。晋师叔,
也就是你爹他原本是被云魄所选中的人,可是他拒绝了。他说,云魄选了他,可他
没有选云魄,这东西不是他想要的。”
韩璧渊讲起这则旧闻,莞尔低笑了声,说:“舍弃法宝,说不定也是这修真界
第一人吧。你爹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也不枉茶癫之名。师父和其他师伯师叔都
很喜欢他。虽说这里已是远离凡间尘俗,但对我们这样的道修来说,有度师、有同
门的地方,就相当于是个家族,众人团结一心,所以晋师叔有难自然是要回来的。
如果连渐云观也容不得他,又有哪里能庇护他?换作是我,在那种时候也想有个归
宿。”
“这么说,万一我爹修魔,但他没做坏事,也是能回来的?”
韩璧渊看他一眼,猜想他是不是心中存有疑虑,就安抚应付道:“嗯,只要道
心不殒,都是有机会的。有为师在,你就是想误入魔道也难。”
晋燐点头抿笑,心情复杂,不过难得听师父说这些事,也是安心了不少。别人
都觉得师父淡漠疏离,不好亲近,有交情的门派间往来听说也少了从前那样的热络,
皆纯属应酬,但他却知道师父是外冷内热,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心中却自有衡量,
而且是重情义的。
“师父,我永远也不想离开你。”晋燐念想渐深,不觉脱口而出。讲完这话也
是愣住,害臊的抬眼偷看师父脸色。
韩璧渊浅笑睇人,摸少年头发哄:“说什么永远的,还太早啦。既是修道者,
当知天道无常,唉,你刚醒来,不聊这么多了。一会儿我让你师弟他们弄些灵食过
来,我也该出去看看情况了。”
晋燐醒来之后恢复得很快,跟着韩璧渊和其他弟子们在茶坊里走动,趁著大集
市尚未结束,向过去有往来的门派、世家问候、交流一番。王烈沼则是早就把凌照
雪送来的酒转交给师父。
酒壶摆在他们院落的石桌上,韩璧渊问晋燐有何看法,玉杓插话说:“妖女东
西喝不得,扔了吧。”
晋燐轻叹一口气说:“她是一番好意,但这酒收下以后对师父跟渐云观会不会
有影响?不收又会如何?据我和凌照雪短暂相处和印象,她只是心性高傲,上回也
是恶作剧而已。如果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收下她的酒,就是和她把先前的事一笔勾销,
也算好事。就算这酒我用不上,或许沙罗可以用,他伤得很重,都还没好起来……
不知师父是怎么想的?”
韩璧渊摸了下那酒壶,思忖道:“其实能做出这些事代表她还单纯,没什么太
深的城府,才能凭一时的心情作为。她是想谢你和玉杓、沙罗救她的一命之恩,你
们若不与她计较,为师也没意见。不过,谭乔则妄杀伤我观里的弟子,我是不愿轻
易原谅的,无奈对方势力及实力皆鼎盛,我们没有能耐正面和他们撕破脸。为师不
打算干涉你们弟子间往来,只是在外总要多留些心眼,你们都好自为之吧。”
晋燐跟玉杓他们几个对看了会儿,齐声拱手应是。
* * *
离羽原秘境关闭还有好几日,过去十多天里渐云观弟子除了应付来问候、探风
声的,也有来算帐的。
日前死于魔修手中的三名武修分别出自苍龙城、天元阁两处,他们的同门隐忍
多日才盼到韩璧渊出现。韩璧渊与一行弟子在茶坊喝早茶时,马上就被这两派的人
马团团围住,茶坊厅堂一部分桌席皆被扫开,其余客人也纷纷观望。
他们言辞愤慨指称渐云观弟子以魔修手段残杀他们的同门,所以找来讨个说法,
这些人没有过百亦有数十人,茶坊厅堂里一部分桌席都被其扫开,这两拨人出自苍
龙城、天元阁,都是专出武修之处。
晋燐等人观望韩璧渊神色,韩璧渊搁下茶碗慢慢环视周围,仿佛是要将来找事
的人都逐一看过一遍,片刻后话音平冷道:“来得正好。”
这四字令对方有些莫名其妙,韩璧渊睐向一旁晋燐说:“阿燐,你将事发经过
精要的陈叙一遍。”
晋燐当即会意过来,趁这机会交代事由,他并未提及凌照雪,只讲自己跟玉杓
在林里遇妖兽攻击,两名妖修欲收服妖兽为宠,想把他跟师弟当饵料,后来又冒出
一个魔修搅事,他趁乱求得一线生机躲藏起来,未料沾染了魔气引来三个陌生道修
追杀,没想到魔修来个回马枪将三个道修杀死。他挑挑拣拣、虚实交错的讲了一遍,
还把黑锅甩给魔修,被苍龙城的人呛了句:“既是误会,为何不讲清楚?”
晋燐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无奈委屈:“我想澄清误会,那也得三位前辈肯让
我讲才行。可是三位前辈不由分说杀来,我连开口的余地也没有。”
讲到此处又有人质疑:“那魔修为何不杀你?是不是渐云观的弟子与魔修有勾
结?”
韩璧渊眉心轻蹙,目光如霜扫了下说这话的修士,其他人急着想附和什么,就
听晋燐抢先辨驳:“这就要问咸和山庄谭庄主啦。要不是谭庄主率著一大帮正道人
士过来,魔修也不会放过我。只是当时我魔气侵体,意识混乱,若非师父及时赶到,
我也活不了。”
晋燐说完望向韩璧渊,很快又收歛快要变得热切的目光。韩璧渊的食指在桌面
轻点两下,语调严冷低沉道:“三位道友死于魔修之手,与我弟子无关,至于他们
如何置我弟子于死地……既是误会一场,我徒儿如今也无大碍,就不追究吧。”
天元阁的人气结,指著晋燐斥喊:“谁晓得是不是他撒谎,又或是他受了谁的
唆使胡说八道。”
韩璧渊神色更森冷的注视那人,反问:“这么说,这位修士坚信是我徒儿杀了
三个道行数百年的武修?那么,你可有证据?”
“这……”那修士语塞。
玉杓气不过了,跟王烈沼他们小声嘀咕:“哇,没证据,那不就是血口喷人?”
王烈沼也细声回说:“可不是么,而且师兄你瞧他们这么多人,是不是想人多
欺负人少啊?”
其他旁观的人也不乏修为高深之辈,能听见渐云观弟子们谈话,不由得在外围
窃窃低语,气氛有了变化。
天元阁其他人又站出来讲:“虽然我们此刻没证据证明人是你徒儿杀害,但你
也没办法证明人不是他杀的。不如找德高望众之辈来主持公道。”
“不是他杀的!”一清脆悦耳的女子话音传来,大家朝同一方向望过去,凌照
雪一身精致优雅的水色衣衫随她动作轻盈飘逸,所有人为她让道,她走近渐云观一
伙人,对天元阁的人讲:“那天我跟晋哥哥他们在树林里,是我遇上妖兽,晋哥哥
救了我跟他师弟。他修为比我还浅,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修炼有成的武修。”
另一方向也传来女子话音:“我可以作证的,我是说、晋施主修为不高这点,
我能作证。”喊话的人是小紫。
朝阳派两个师姐妹混在围观茶客间,她们对渐云观和晋燐的印象很好,不管证
据为何都选择支持晋燐,刻意在人群里小声交谈:“肯定是找不到作恶的魔修,柿
子挑软的捏,所以跑来找好欺负的渐云观吧。”
张茵绮配合师姐低语:“那不就是仗势欺人?”
宁行之在不远处旁观,察觉到众人都有些同情晋氏少年,他帮腔道:“既然都
无证据,说不定真是一场误会,不如就此和解了?”
这会儿也有围观者附和:“进到秘境里寻宝,遇上劫难在所难免,也怨不得谁,
非要赖著谁算帐也有点……”
“说不过去吧。好歹渐云观也是享誉千年的道观,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弟子
修魔而未觉。”
“凌仙子都出声了,还要追打那少年不成?”
韩璧渊安静任由那些言论发酵,本欲讨公道的那两方人马因情势动摇。天元阁
首徒抬手让其他师弟们莫轻举妄动,盯住韩璧渊侧颜道:“但愿真是一场误会,天
元阁不会放弃追查真相。”
韩璧渊迎视那剑修淡然回应:“那就祝天元阁早日查清真相,还我徒儿清白。”
天元阁那人又把头昂高几分,说了些应付的场面话就率人离开,苍龙城自然也
与天元阁同调,随后跟着走了。这场骚乱无疾而终,观是非凑热闹的也趁早散去,
小紫率先走来向韩观主行礼,王烈沼让了个位置给她,她关心起晋燐是否安好,送
了师姐给的上品香丸后就走。
韩璧渊看了眼小紫的背影赞许道:“小紫的作风颇似养缘,都是潇洒爽快的。”
王烈沼偏心于跟道观有渊源的颜艾彤,说:“颜师姐那样重情的也很好呢。”
韩璧渊像是抿了很浅的笑没应话,他起身对晋燐讲:“凌仙子等候你许久,你
就去交代几句让她安心吧。”
晋燐欲言又止瞅著师父离席,心里有些茫然,一转头就见凌照雪一直在厅堂旁
的廊道上没移动,无视师弟们调侃朝她迈步过去。他走得越近,凌照雪本来直盯住
他的视线就飘得越频繁,最后垂眼盯住一旁地面说:“神逸给的伤都养好了?”
晋燐应道:“嗯。有师父在,调理这些时日都好了。师妹把妳送来的药酒给我,
不过我没用上,妳要拿回么?”
凌照雪蹙眉睨他,嗓音沉了几分说:“留着吧。”本来想说早晚说不定用得上,
但细想也知这是在触霉头,所以把话吞回去了。
“谢谢妳。”
“那种酒我们庄子里多的是。”
晋燐淡笑:“我是指妳方才帮我讲话,谢妳了。”
凌照雪抿了下嘴,微偏过脸昂首说:“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既然你无事,我
走了。”语毕就真的头也不回走掉,其他不远处候着的同门及仆人立刻簇拥而上将
她身影掩住。
玉杓凑过来勾搭晋燐的肩颈,嘴边叼了根自己削的细竹签问:“她是不是挺喜
欢你的?”
晋燐斜瞥他说:“至少不讨厌吧?”
“那你喜不喜欢他?认真的,我说的不是那个、咳,我是说那个郎情妾意什么
的?”
晋燐瞇起眼答:“我不喜欢也不讨厌她,你别什么都扯上那些情情爱爱的说法,
不好笑。”
“大师兄害羞囉,科科。”玉杓怪笑道:“还是你比较喜欢小紫?呃好吧你应
该不爱念佛的,那,朝阳派的?噢哟,谁打我头?”
玉杓生气转身,王烈沼故作诧异绕到他身后叫道:“哇,二师兄你后脑门儿都
红了呀。”
“妳……”玉杓怒指她,又听她无辜讲:“对不起,我以为你后脑停了只蚊子。
没想到是根杂毛。还好还好,这根毛还在呢,开不开心?”
“妳这只臭乌龟。”
师兄妹俩又抬杠起来,越闹越凶,森忍默默将四师妹拉走,捉住她肩膀摇头,
王烈沼吐了下舌嘀咕:“好玩嘛,忍不住就想逗二师兄。”
森忍叹了口气。韩璧渊传令给所有弟子到住院里,告诉他们诸仙大集市和各派
的交流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剩下的时间要去外面秘境探宝,让他们都做好准备。晋
燐将师父所纪录的秘境情况都注入到自己玉牌里,将该部分腾给其他同行弟子们。
晋燐也拿玉牌纪录好关于秘境的事,无论天候、地势、各方飞禽走兽或花木。
韩璧渊说明此行亦是历练,把晋燐和森忍分配在一起,玉杓嘀咕:“怎么不是我跟
大师兄一块儿?”玉杓有点嫌弃斜睨王烈沼,王烈沼朝他笑着扮鬼脸。
韩璧渊听见玉杓的牢骚就说:“同门之间互相友爱帮助,多和平常不够熟悉的
人相处也好,不要总依赖著同一人。”他多看了眼玉杓滑亮自豪的光头,难得眼里
带了点戏谑去摸玉杓的头顶说:“无论是心里的依赖,或是其他事情上的,说不定
这趟回来能多个更信赖的伙伴也不一定。”
晋燐望着韩璧渊若有所思,细细咀嚼那番话,猜想师父是不是在暗示他别太依
赖自己,落寞了会儿又很快振作起来,因为他更想成为令师父依赖的人。韩璧渊将
自己养的茶精和弟子们的施了个能互相联络的法术,一旦哪个弟子遇险他都能亲自
或指派其他人去相救。
晋燐跟森忍都是话不多的,两人互看一眼得了默契,确认储物戒和一身装备以
后就离开茶坊了。韩璧渊给每个人都发了任务,内容并不是太困难,只要搜集到指
定的一些灵草、灵物、土壤或泉水就可以,作为给道观的贡献,剩下的就算是弟子
自己的收获。只要照韩璧渊之前探勘的内容找寻,任务多半花不了三天就能解决,
渐云观弟子们多半不是争强好斗的个性,就算玉杓或王烈沼也都只是喜欢斗嘴而已,
完成任务以后又继续在相同地方多收些自己喜欢的花草灵石,偶尔看了有意思的灵
物才和同门联手捉来当灵宠,并不像其他门派那般热衷猎捕修为高阶的灵兽、妖兽。
一些门派偶然见到渐云观的弟子追着一些小精怪、小妖兽都不免嘲笑:“你看
他们捉的,说是要养起来,在我们那儿不是做成灵食吃掉的么?”
“唉,还以为渐云观是大门派,底蕴深厚,可他们的弟子多是精怪,看起来也、
噗,没什么见识吧。”
晋燐跟森忍一路上也听到不少这类嘲弄的言语,晋燐虽不放心上,却想起师父
就有些心疼憋气,不过森忍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打了呵欠。晋燐问:“你听见了么?
刚才飞过去那些修士们讲的话。”
森忍点头,开口想讲什么,顿了下干脆用灵气在旁边树干上刻字:“无关的外
人,不放心上。”
晋燐对比自己还高大许多的三师弟笑了下,认同道:“对。还是你豁达。”
另一头的玉杓跟王烈沼可就没那么好讲话了。他们师兄妹虽然不是跳出去要相
斗到赢的性子,但也绝不会憋著一口气不发泄,他们把身上带的茶点、茶坊里暗地
收藏起来的点心都拿来投喂那些人想抓的灵宠,让不少人的目标偏离阵法陷阱,或
是在那些阵法周围多设一重有时间限制的阵,引其目标逃脱,使之收获落空。
许多说渐云观弟子闲话的人反被他们给恶作剧,偏偏还找不着证据,没了追究
的目标只能自认倒楣。
韩璧渊在茶坊里并没闲著,坐镇在茶坊里还得跟各路牛鬼蛇神应酬,谭乔则回
茶坊后又发消息请所有门派的人再次聚到古梅树下议事,谈的仍是上回灵源动荡的
问题。韩璧渊遇上这事其实压力不算太大,因为他总是清高孤傲的姿态也很方便,
即使不轻易表态人家也不觉得有何古怪。这次依然没讨论出什么结果,说要办个抗
魔大会,选出一位大德统筹护养灵源之事,但光是如何选出率领群英的人就没有个
一致的意见,此事没有进展。
太蕴等人一同到韩璧渊的院里闲谈了会儿,见朋友无事才相继离开,颜艾彤走
后又折返,韩璧渊看出她有话想讲,留她下来喝茶。颜艾彤看他煮茶的身影,问:
“师兄,你后悔么?”
韩璧渊不解睇她一眼:“后悔什么?”
“替了我,做了道观的主人,当了渐云峰的主人。”
韩璧渊偏头淡笑,不自觉微蹙的眉心透露些许困惑茫惘,但很快又恢复清明神
色回答:“怎么会呢,若非有云魄,我是活不下来的。也因为救了你,才有今日的
我。你我情同兄妹,这些安排都还不是最坏的,至少我跟妳还活着。我不后悔。”
颜艾彤低头再问:“晋师叔的孩子看起来很聪明。”
提及晋燐,韩璧渊表情温煦:“嗯,他很好。”
她望着师兄露出有点陌生的笑容,恍惚了一瞬,从没见师兄有这一面,心生好
奇,不过始终没再开口。接过师兄烹的茶,状似平静的啜饮、品尝,内心深处却始
终难得平静,她并不喜欢师兄的随遇而安,不喜欢师兄逆来顺受,不喜欢师兄对自
己人付出所有的性子,不喜欢师兄关注他人多过于为自身设想。因为她喜欢师兄,
一直都喜欢著。
“妳和养缘他们在外头这么多天也累了,喝完茶早点回吧。”
颜艾彤颔首,想起稍早聊到天元阁、苍龙城为难他们,韩璧渊对晋燐的维护,
她盯着逐渐喝空的茶碗轻语:“有时挺羡慕那孩子。”
“阿燐么?”韩璧渊挑半边眉失笑:“有什么好羡慕?”
颜艾彤抬眼看他,扯了下嘴角答:“可能是觉得他……占了原本是我的位置。”
韩璧渊听得不甚明白,只觉得她又在撒娇,半开玩笑的轻哼逐客:“听说妳在
飞梅山混得可好了,还想回来跟我抢观主的位置?”
颜艾彤轻笑一声敷衍过去,搁了空茶碗道别。
一日将尽,韩璧渊回房里打坐静修,茶精像一朵蒲公英大小的烟花自半空迸发
光亮,从一团光晕化作一个透著暖色的小光人,姆指般大小的光人两手负在身后,
左脚钩著右脚后方、再往前轻踢了踢,一副别扭的样子轻唤:“师父。师父。”
韩璧渊认出是晋燐,心里莫名紧张回问:“阿燐有何事相找?”
代为化形传话的茶精站好,只是脑袋压得更低了,压着嗓音说:“师父莫恼,
我只是、只是好想你了。”
韩璧渊眉心微微揪起,纳闷又有些好笑,心中泛著淡淡异样的情绪,似是高兴,
他安静良久,晋燐等不到他回应有点焦急低唤声师父,他才回神平静说:“不要老
是撒娇。”
“师父。”
韩璧渊呼吸乱了一下,调息后沉嗓催促:“有话快讲。”
“师父你……你想不想我?”
韩璧渊本想训斥他几句,都想好怎么说他了,话到嘴边却全化成低哑温和的单
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