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到下一个礼拜六早上,沈特助准时过来接我。今天因为生意的事,用了我大哥平日的座车
,叫了司机开车。沈特助年长我几岁,跟了我大哥许久,行事及为人都是十分可信。他西
装笔挺,精神抖擞,站在我住处楼下等候,看见我点了点头。我也点点头,把行李交给司
机放到后备箱。
今天要过夜,是之前就决定好。并不全部因为我的缘故,我大哥那边对旅馆的营运已经评
估了不短的时间,这次沈特助去一趟,就为谈定股权,这部份谈起来,耗的时间不会短,
又假使顺利,立刻可以签约。鹏山在郊外,说远不远,上去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毕竟在山
上,夜里光线不佳,不好走,因建议住下来。那边殷切邀请,沈特助问了我,正符合我的
意思,当然同意。
车子开了出去,沈特助与我一同在后座,他递给我一份资料,请我过目。我接过来,不去
翻阅,笑道:“之前说过,我主要为了观摩,我也不方便发言,你尽管去谈,不用顾虑我
。”
沈特助道:“我知道了。”
我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向他们提过我吗?”
沈特助道:“这个没有,不过他们晓得我们这里今天会两个人去。”
我点点头:“那么,等等你介绍我是你的助手,不用特地提出我的身份。”
沈特助似乎不解,不过没有多问。
今天周末,到处人多,不过天冷了,上山的人反而少,不过渡假旅馆这边倒是很热闹,路
过停车场看见放了好几部汽车,以及两三辆承租的巴士。我们的车子直接开到了旅馆大门
,接待的一位陈经理已经在那里等候。
这位陈经理见到沈特助,态度熟稔。他看见我,继续挂著笑问:“还这位是?”
沈特助道:“是我的助手。”
陈经理点点头,就转开脸,只与沈特助说话。他领我们进去,一入门就是高广的大厅,装
潢华美,光线明亮,看上去很大气。陈经理一面介绍起来:“这边是主建筑,往后的两路
分出去还有三幢都是五层楼高的建物,中庭穿过去,有一小片绿林,那边是独立的小木屋
,那里连通了到后山的路,上面风景更好,有时间的话,请一定去看看。”
大厅有许多人,倒是有点吵。沈特助道:“今天你们住客不少。”
陈经理笑道:“是的,今天有两三组团体客人,其中一组是医师团体,他们到这里办研究
会,就在这边的三楼。”
我开口:“房间也在这栋建筑?”
陈经理似乎愣了一下,道:“你是问医师团体?唔,他们的人比较多,有些分散。有什么
不对吗?”
我笑笑,摇了摇头。陈经理看一看沈特助,继续带我们到后面的建筑去。给我们的房间已
经准备好,就去看了一眼,立刻随着安排,到开会的房间,旅馆的营运方派的三个董事已
经在那边等候。我到这里来,并不为了生意,可自主提出,又代表我大哥公司的一个身份
,绝对不能够失礼,无论如何必须坐一坐。
这一谈,谈了两三小时,已经过了中午,交锋暂歇。我趁机走开,沈特助大概注意到了,
可是不过问。其他人怎么想,更不重要。
我到前面的主建筑,透过之前蔡至谖给的行程,第一天中午之后都是自由时间,直到隔天
中午集合进行他们医学会的干部选举。期间医学会为所有的医师安排了几项娱乐,倒是随
意参与,之前蔡至谖告诉我,檀谊沉一定不参加。
蔡至谖不知道我跟檀谊沉正在尴尬的情形,本来我说定与他电话联络,一直没有打。我现
在才打过去,那边接起来,背后非常吵闹。
蔡至谖的声音含糊:“你等等——”过了一下,终于清晰:“吓我一跳,你,你现在才打
来,我以为……等等!”他像是找著什么,就说出一栋建筑的名称:“我们医学会的人都
住在五楼,檀……咳,他住在五一二。”
他又说:“现在他在不在,我不清楚了。”
我记下来,挂断电话。我这时走在庭园的一条小路,脚步慢下来。不能直接上门去找檀谊
沉,就算我有理由出现在这边,可是毫无缘由会知道他的房号?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怎样
不起疑?我苦思起来。平常随便能够想到的理由,仿佛一个也不合适。
前面有人沿路散步过来,并不认识的。是年轻男性,有些不修边幅,一面讲电话,一面抽
菸,他说话带着腔调,听上去好像才回国不久。与我经过去,他隐约看来一眼。我没有理
会,就往前走。
前面转弯出去,是一个观景台,四面架设了望远镜。在上面有人,我一眼见到那个背影,
怔了怔。我不会错认,是檀谊沉,只有他。
我没有再多考虑了,就登阶上去。
檀谊沉面朝外,独独而站。观景台上开阔,风又凉又烈,他似乎不觉得难受,便迎着它,
任衣䙓一嗖一嗖地荡动。我还没有走近,突然他转过身,几丝乱飞的头发隐约掩住他的眼
睛,我看不清那底下的情绪,就觉得紧张起来。
我对他一笑,开口:“你也到这里来?”
檀谊沉没有回答。他抬手把乱飞的头发往后拨开,露出整张脸。许久不见,我不禁牢牢地
看着,那眉目仍旧冷静,仿佛把我看透,让心里的想法无从隐藏。我这时竟觉得有种羞涩
似的,心里整个热辣辣的。
我镇定几下,自说下去:“真的想不到会遇见你,我到这边跟旅馆的人开会,生意的事情
。”
檀谊沉看着我,还是不出声。他微微点头,倒好像出于礼貌似的。他朝着我走来,马上经
过去。似乎这次遇见,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我顿了顿,可是不轻易沮丧,立刻掉过身。我追上去:“你呢?你到这边渡假吗?”
檀谊沉维持安静,径一路走去。我跟着他:“我准备在这边住一晚,就住在后面西边的建
筑,假如你也会住下,就太好了,我觉得我们可以一块吃个饭。”
我一鼓作气说下去:“我要向你道歉,上次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我前面那样问,是我一时
没有想好,后面对你说那些,是因为……”
突然檀谊沉停下来,我马上闭嘴。他向我看来,然而那目光半点不气忿,反而比刚才又平
静。我感到更难说话。
他倒是开口:“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参加医学会的活动。”
我一怔,连忙点点头。不过我当然知道的。他又说:“希望你的生意谈得顺利。”
这一句带上十分陌生的客套。最开始我与他相互误认是别人,他也不至于这样的口气。使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就看着他走掉。
这个观景台的位置占得很巧妙,是整个渡假旅馆的最高处,正对山的一个开口,在这深秋
的季节,满山的各种林叶草木黄绿交杂,那黄的颜色分外浓,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烧焦起
来似的,蒸出朦胧的烟雾,网住远远的底下模糊的城市光景。这样一幕,入夜后再来欣赏
,大概更好看。
我站在檀谊沉刚刚站的位子看了一会儿风景,却不太有赏景的心情,烦恼不算上,有点近
似的,简直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办。檀谊沉愿意跟我说话,并不表示上次的事他没有放心上
,还更记得。当初我与他根本也不能算是朋友的时候,他对我并不假辞色,不会这样说话
,太客套,十分交际的辞令。
我知道他住的房号,追求的手段也不是用尽,强行缠着他,可能他会心软,如同上次答应
我看电影那样子?我心想,这样太没有意思了,得到的只是他的敷衍。不是真心的,我也
不要,就算他还是冷淡。我回去了早上开会的房间。虽然我从头到尾旁观,可用的是沈特
助的助手身份,随便走掉给人印象不好。
会议进行到傍晚,几番角力,各自得到期待的结果。沈特助已经得到我大哥授权,可以作
主,就决定明天早上签约。对方派的三位董事作东,在旅馆内的中菜餐厅开包厢吃饭,这
边的中菜餐厅特聘国内出自上官居的厨师为主厨,口味方面的卖点很有保障了,那装潢趋
向仿古的风格,更有气氛。旅馆还有另外的宴会厅以及西餐咖啡厅,看上去在这边用饭的
客人居多。
上来许多菜,餐厅的经理开了酒为大家斟满,又指示服务生布菜。那三位董事的太太们也
入席,陪着他们丈夫招待,早上迎接我们的陈经理也全程作陪。沈特助在他们夹攻下多喝
了几杯酒,脸上也不怎么红,说话还是很有条理。没什么人来劝我喝,我乐得轻松。
吃了差不多,后续他们其他的安排,泡温泉蒸桑拿,还要来一趟按摩,务必要使我们知道
客人们到这里会这样轻松愉快。虽然大事谈定,还是要讨好,当然主要讨好沈特助了。我
庆幸不曾表明身份,寻了借口躲开。
今天旅馆入住的客人看上去真正多,庭园里有许多人散步,咖啡厅里也还坐了人,都在谈
天说笑,已经开始供酒。我没有进去,听了一天的谈判,倒是比用心自己的事业疲累,本
来打算要做的也因为下午的事情犹豫,反正不可能去找檀谊沉了,就决定早早回房睡觉。
在回房的路上,想不到遇见一个熟人。是许觅。
自从许觅确定签进公司了,我便不过问,也没有特地与他见面。他的事业交给周汤尼,绝
对能够放心。倒是我妈跟我提了几次他的近况,并不因为她与他母亲的交情,似乎他真是
很得她的眼缘,有空都会准时观看他的节目。
许觅看到我一愣。他隐约越过我看去,这才打招呼:“叶总。”
我对他微笑:“好久不见。你到这边来渡假?”
许觅摇头,道:“我是因为工作过来的。”又顿了顿:“最近接了一个美食与旅游相关的
节目主持。”就告诉我,这节目每一集会要他与一位有名的厨师学做一道私房菜。他在这
里,就是为了跟那位出自上官居的厨师学习。
我倒是意外。我道:“周汤尼怎么没有帮你接新戏?”我知道他上一档的戏已经拍完了很
久,也播完了。
许觅微抬起眉,道:“周汤尼没有告诉你?”
我道:“没有。”
许觅顿了顿,那脸上仿佛有点别扭似的。他道:“我前几年没什么拍戏,倒是主持过几个
节目,本来觉得主持很难,不喜欢,慢慢做出心得,跟我搭配过的很资深的两个主持人,
也说我的口条不错,适合主持。我觉得可以往这方面走。”
他又道:“这个节目的制作人在我签约之前就找我谈了,我本来也打算接下。”
我点点头,看一看他,道:“我以为你很喜欢演戏。”
许觅没有否认。可道:“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办得到。”
我怔了怔。当然许觅说的是他自己,可我这时听了,倒是有点感触。我没有多问了,许觅
会这么说,不是不能理解。他过去事业不顺,前任经纪公司操作不好,使他丢掉很多演戏
的机会,就只有主持,一直陆续地进行下去。
我道:“那你今天会住下来了?”
许觅点点头,说:“你呢?怎么到这里来?”
我道:“我过来谈事情。我住在这栋楼,你也是吗?”
许觅立刻道:“还有制作单位的人。”忽然他脸上好像尴尬起来,又补一句:“节目还没
有录完,其实我正要过去了。”
我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许觅动了动嘴巴,也没说什么。他头一扬,眉目倒是轻松的:“我去工作了。”
我点头,便让开路。他看来一眼,略点了头便走开。我看他走远,去乘电梯回房。
房间很宽敞,前面一个小客厅,又附有阳台。桌上放著一张小卡片,早上我进来的时候没
有看,上面写了很笼统的欢迎的话,因事前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谁,也没有署名。旁边有一
个糖果盒,还有一篮水果,我半点没有碰。
我到阳台上抽菸,一面看手机读起一则则的邀请。我随意回复,就看见蔡至谖传的话,他
告诉我,檀谊沉吃过晚饭后回了房间没有出去。他这样好意,我看了也不知道该什么心情
。也不是死心,这股退却也是因为不愿意再与檀谊沉隔阂更深。我抽完了菸,就去收拾躺
下。
躺上半天,竟毫无睡意,根本从来不会认床的人。不过,好像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又
翻来覆去,简直受不了,我爬起来,在行李翻出了药。
这一个礼拜,大概为了今天的事,思虑很重,难得失眠了。接连几个白天的脸色便不好看
,使谢安蕾吓一跳,昨天要我找赵医师开药吃。倒是我才记起来家里已经有药。上次给檀
谊沉看病,他开了药。昨晚我拿来吃了,因今日才可以早起。
我这时吞了一颗,重躺回床上。我什么也不想,让心情平静,渐渐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
可也不是完全失去感觉,维持着一分清醒。然而,稍一专注,这股子轻松的感觉又远去了
。
一来一往,一小时过去还是不能睡着。没有办法,我又起来吞了两颗药。
仿佛才躺了没有一会儿,手机忽响起来。我打开眼,房间墙壁的一盏灯光黄澄澄刺过来,
铃声还在响,一声声摇晃过来,简直晕。我翻过身,一手摸到旁边桌子上的手机,是周米
。
我坐起身,一面接起来,马上听见他道:“卡登回国了,办了一个派对,你不来?”
卡登是圈子里一个女朋友的暱称,做服装造型,开了一间工作室,很有口碑,正在名气极
盛的时候出国,却说随爱而去。原来今天回来。我道:“我在山上。”
周米笑道:“这么好兴致上山,又带谁看风景了?”
我笑道:“谁也没有,带你要不要?”
周米道:“对不起先生,我有家室,请不要勾引我。”
我哈哈笑。周米道:“好了不开玩笑,到底来不来?”
我道:“真的去不了,我真的在山上。”便告诉他为了工作。本来他也知道我苦追檀谊沉
,大可实话实说,受一顿嘲笑也没什么,这样深的交情了,就是十分不肯起来。
周米听见我为大哥的事情上山,没有多问。又东拉西扯几句话,切断了通话。我放下手机
,眼睁睁的,脑子清清楚楚,哪里会困。
我看看时间,距之前躺下还不过一小时。我干脆起来,换了衣服出去。外面的走廊静悄悄
的,可是乘电梯下去,一打开,许多声音涌上来。晚上九点了,然而是一个礼拜六,正好
寻欢作乐的时间,所到之处都有人。透明玻璃墙看出去,蒙着薄雾的玫瑰庭园两边椅子上
坐着一对男女,他们背对这边,不知道谈什么,靠得近。再走两步,花丛高了起来,遮住
了。
旅馆设了一些打发时间的设施,温泉桑拿的地方越晚人越多,我不想去凑热闹,一个人散
步也没有滋味,就想去咖啡厅坐坐。
刚到门口,两三个客人仿佛避难似的出来,我感到奇怪,咖啡厅里面还有人没走,放了轻
松的音乐,可气氛半分不惬意。一个个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在一边的位子聚著三四个人,
围住中间两个男性。中间的其中一个是许觅,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整个僵住了似的。
他们一个个在对许觅劝酒。许觅旁边的男性大概忍不住了,就站起来,朝围着他们的人劝
阻:“不好意思啊,我们明天一大早的录影,真是不能喝。”
围着他们的一个人笑道:“不喝又来这里?这是算什么?”
旁边马上有人起哄:“是嘛。”
又有人说:“许觅,我哥们很喜欢你啊,我们都不知道是你,只有他一眼把你认出来,他
刚回国,到这里渡假,你不然喝一杯,不然陪他一下。”
许觅头一抬,神色冷淡:“这里是咖啡厅,你们把这里当什么?要玩,就回去你们自己的
地方玩。”
为首的人不说话。旁边的一个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过气的明星,信不信我们找人封
杀你!听话一点啊,都知道你有什么困难,要是我哥们高兴,办个公司专程捧你都可以。
”
许觅旁边的人便要说话,被推了一把坐回去。许觅更冷了脸色,一杯酒凑到他的面前,泼
出几滴来。为难的几个人相互递了眼色,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又逼迫他:“给点面子,喝
一口,你喝一口,就让你们走。”
许觅还是不作声,不过似乎打算喝了这杯酒。我马上走过去拦了,他顿了顿,朝我看来,
那眼睛大大一睁。
几个人马上朝我看来。一个嚷起来:“你干什么?”
我端过酒杯,道:“不好意思,他明天早上有工作,不能喝酒。”
为首的年轻男性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我朝他看去,他不修边幅,说话带着腔调,看上去从国外回来没有多久的样子。我想了想
圈子近来几个回国的人,是这样年纪只有一位。我道:“我是他经纪人。”
为首的年轻男性一愣:“什么?”
旁边一个说:“谁不知道他经纪公司倒了!哪有什么经纪人?”
我道:“大概你不晓得,他早已经换公司了。”
为首的那位嗤笑一声,道:“你们什么公司,敢签他?”
我道:“千堂娱乐,或许你曾经听见说过?”
这位年轻男性眉毛一抬,瞧了许觅一眼:“怪不得这么大脾气!真厉害,前面靠山才倒,
马上能找到一个。”
许觅忽站了起来,口气严厉:“闹够了没有?不过一杯酒——”
他便要把我手上的酒杯拿去。我没有让,看他一眼,又朝那位年轻男性瞧去:“他现在是
我的艺人,这一杯酒,我代他喝。”
看他仿佛还要说话,我凑近说话:“不要闹的太过分了,传回去你家里,对你没有好处。
”他仿佛一僵。我笑笑,向后让道:“我代他喝,给彼此一个面子。”
也不用他同意,我直接喝掉了。酒精的辣味马上冲出来,十分刺激,不是普通的酒的滋味
,身体随即热起来。我面不改色,放下酒杯。他瞪大眼睛看来,在旁边的几人还要叫嚣,
他倒是拦住了。他看着我:“你在千堂娱乐是哪个职位?”
我淡道:“管理人事的。刚巧我身上没有名片,不过我有电话,可以给你,你不信的话随
时可以打过去。”
他咬咬牙,道:“不用了!”又横了一眼许觅,一脸悻悻然似的,就走了。其他人看见,
面面相觑,跟着跑了。他们一离开,看热闹的人同样散了。
我吐出一口气,朝许觅看去:“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许觅看着我,没有说话。他旁边那个人倒是开口:“叶总,你没事吧?”
我笑道:“你认得我?”
许觅替他回答:“这是周汤尼派给我的助理,小炜。”
小炜道:“都是我没用,拦不住。”
我道:“不用自责,你尽力了,是他们太无理取闹。”
许觅开口:“你真的没事?那个酒……我看不对劲,他们故意找我麻烦,非要我喝这杯酒
,一定是想看我出丑。”
我对他微笑,道:“我倒不觉得这杯酒有什么不对。真的不要紧。明天你不是有工作吗?
快回去休息。”就看看他:“有什么话,改天再谈。”
许觅似乎一怔,就要说话,我立刻看一眼他的助理。小炜道:“许觅,我们走吧。”
许觅又看看我,不过愿意走了。我等他走了一下子,才缓缓挪到吧台。我皱皱眉头,按著
额头,对里面的侍者道:“麻烦你,给我一杯冰水。”
“好的。”
水马上来了,我一口喝下去,感到清醒了一点,身上的热度仿佛也减缓了。听见那侍者道
:“先生你不要紧吗?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对他一笑,道:“没事,谢谢你。”就走了。
就算想要走快一点,也真是没有办法。那杯酒不对劲,一喝下去,马上知道了,不过我也
不是没有遇过这样的事,会用的东西不外两样,这里是公开的地方,不至于太激烈的手段
,又一件事,那位年轻人也不敢真的张扬。假使我没有想错,他是于家的小公子,最近于
家在闹分家,他回国来争产,万一闹出大新闻,对他没有好处。
这样情形下,他还是要找许觅麻烦,大概有什么私怨。
我忍着晕眩,不容易才走到一面墙前,好在这边正是电梯。我记得二楼也有个通道连接后
面的建筑。电梯来了,我马上进去。门匡啷一关向上走,整个人越飘飘晃晃起来,脸一阵
阵的热,眼皮非常重。
我强撑住,电梯停下门一开,马上走出去。我朝着通道的方向走,想要快点回去,可是想
走也走不快。这条路好像一直也走不完……我感到有种恶心,不禁停住,扶著墙壁喘气。
前面有人走来了,听见交谈的声音。我顾不上,因为一停下来整个好像没有了力气,两只
腿马上发软。
不过没有摔下去,有个力气把我撑住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怎么了?”
问的声音低沉冷静,我忽然觉得放松。我没有说话,就抓住这个人的手。这只手有点冰凉
,可是怀抱十分温暖。我整个靠在对方身上。
恍惚间,不知道是谁问我问题:吃了什么?多久以前?一只手轻捏我的脸,我感到眼皮太
重,打不开,很快昏昏沉沉起来,似乎困在了一波一波的水浪,摇摇荡荡,被推动出去,
推得很远,仿佛抛在半空。
立刻又朝下坠了,什么也捉不住,对失速恐慌,接着一种恶心袭来,从喉头开始,强烈的
痛苦,不断的逼着,仿佛要把什么从我身体里剜出来,使我疼痛。有什么按在我的背后拍
抚起来。我忽然记起小时候生病,每次难受,我妈总是把我抱在怀中,好像这样,一下一
下拍打,低声安慰。
痛苦渐渐消失了。
我醒来,上方青白的光亮晃晃的刺人,立刻闭上眼。半天缓过来,我再睁开,视觉一恢复
,好像全部感觉一并回来了。身体很沉,翻身都有点吃力,皮肤整个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不舒服的也不只这样,头痛,好像有柄铁锤一下下敲著。听见更大的声响,很吵杂,人
声金属声。有种凝重的气氛在这个空间蔓延,过度清洁的味道。
这在哪里?我一时没办法回想。我便要坐起来看清楚。
“不要动。”有个声音响起来。
我掉过头看去,先对上一双黑的眼珠子,那眼里隐约有点疲倦,接着看见的脸上,倒是不
太有情绪,平平静静。就这样,也还是好看。我眼睁睁地看着好一下子,手臂就要抬起来
。
檀谊沉松开抱在胸前的手,过来按住我。他道:“不要乱动,现在吊著点滴。”
我点点头,想要说话,可是喉头又紧又涩。倒是檀谊沉从椅子起身,他转身拉开了遮帘走
出去。只有一下子,他便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医师与护理师。医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
笔头装着灯泡,是一只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医师用这只灯筒照了照我的两只眼睛,问我一
些问题。
“觉得怎么样?头晕?哦,正常的,喉咙呢?不舒服?也是正常的,过两三天会好一点。
总之,醒了就好了。”
说完这些,医师向檀谊沉说了两句注意的事,就走了。护理师调整了我的点滴速度,朝我
和檀谊沉点点头,看上去倒是很依依不舍,半天才走开。剩下我跟檀谊沉,我们对上目光
。我犹豫着道:“我……”
檀谊沉在椅子上坐下来,道:“你在医院。”
我已经猜到了,还是愣住。我道:“怎么回事?”
檀谊沉还没说话,帘子又被拉开,一个男人探头进来:“谊沉,我……”就看见我,脸上
露出笑:“醒来了啊?”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勉强微笑。檀谊沉开口:“你有事先走。”
那位男人道:“好吧,车钥匙留给你好了,我叫车回去。”
檀谊沉便接过一把钥匙。那男人对我点点头,重拉好遮帘。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我忽然有
点紧张。我吞吞口水,开口:“我怎么在医院?”
檀谊沉道:“我们送你来的,刚刚那位是我以前医院的同事,邵正医师。我们走过二楼的
通道,正好发现你不舒服的样子。本来要叫救护车,不过旅馆的人坚持开车送过来,这里
是山下最近的医院。”
我简直不敢想像那场面了,大概引起一阵骚动。又听见檀谊沉说:“你没事之后,我请旅
馆的人先回去,考虑到你的身份,另外要求他们不可以声张。不用担心邵正,他的为人可
以相信。”
想不到檀谊沉会顾虑的这样周全,我低声道:“谢谢你。”
檀谊沉看着我,神色严肃似的,忽道:“你吃下镇静药后喝酒。”
事实在眼前,我完全无法搪塞。听见他又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
我张张嘴巴,低声道:“知道。”
檀谊沉道:“我开的药剂量不算高,也要四到六小时药性才会消化掉,不管怎样,吃这类
的药之后一定不能喝酒。”
他的口吻平淡,我倒是感到头皮发麻。虽然我不知道怎么会遇到他,但是他把我送到医院
来,看上去已经确定我吃了什么。那个药是他开给我吃的。我不想他心里不过意,连忙解
释:“其实我已经睡了,因为电话被吵起来,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本来也没有打算喝酒…
…”
檀谊沉道:“你喝的酒浓度不低,酒里面又有别的类似的药,已经验了血,确定了什么药
物。不只有我开给你的药。”
我无话可说了。他又道:“你知道酒里面有药?”
我看看他,有点心虚地道:“不太知道。”
檀谊沉默然与我注视。我当然投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轻忽药物的反应。”又看一看
他,问:“我现在怎么样?”
檀谊沉道:“发现得早,即时洗胃,不过考虑到你吃下两种不同的药,还是打了解毒剂,
等点滴打完吧。”
我点头,怪不得喉咙不舒服。总之我现在能够没事已经太好了。忽然我才记起一件事,连
忙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檀谊沉道:“礼拜天了。”他抬起手腕看表:“刚刚过中午十二点。”
我想到今天早上沈特助与旅馆方的签约。我没有出现,沈特助一定奇怪。我想要坐起来,
檀谊沉瞧着,他拦住了:“做什么?”
我道:“我需要联络一个人。”
檀谊沉道:“沈先生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是……”
檀谊沉道:“早上你的手机响了好几遍,我帮你接了,我把你的情形告诉他了。他一时赶
不过来,你也还没有醒,就让你待在医院。”
我点点头。我感到对不起沈特助,发现我不见了,大概他有一顿好找。不过我现在又要头
疼,我喝酒出事,沈特助必定告诉我大哥,到时不知道要怎么挨骂。又莫名扯上檀谊沉进
来。
说来说去,都是那杯酒的缘故。正在想着,我的手机响起来,原来手机就放在我的枕边。
我不方便动,檀谊沉把它拿给我。我一看,是沈特助。
一接起来,马上听见他的声音:“你好,请问……”
我截道:“是我。”
沈特助听见我的声音,似乎松口气,不过口吻马上严厉起来。他责骂我一顿,说定一会儿
过来医院。电话挂掉,我看见手背留置的针,不免叹气。我挪开眼,看见檀谊沉,其实我
醒了,也已经厘清缘故,他可以走的。整个事情完全不可以怪到他身上。
我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檀谊沉道:“你不用道歉。我是医师,药是我开的,用药的指导不够,是我的责任。”
我看着他,压不住冲动:“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檀谊沉神情没有变,他也不说话。我道:“我是说,之前的事,我不应该那样问你,那是
你的隐私。”
檀谊沉开口:“我没有生气。”就顿了顿,又道:“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
我怔了怔,脱口:“那你有交往的对象吗?”
檀谊沉再次沉默。我马上道:“抱歉。”
过一下子,他道:“没有。”
我愣了一下,感觉欣喜起来。我道:“我以后能不能再给你打电话?”
檀谊沉看着我,点了头。我又道:“那我可以追求你……”
他冷淡道:“这种话不要再提了。”
我哪里会不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