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做娱乐事业最不少的就是派对酒会,向来也是天天热闹,然而应酬起来,所费的心思并不
比普通生意场上容易,无论政治商业,哪个没有与娱乐业沾亲带故。比如我家,或者今日
请客的陈懋盛。
陈懋盛虽是娱乐起家,做大了事业,政商两边都有深耕。他还是很好客的一个人,请客简
直家常便饭,种种热闹的名目,在热闹又更方便行赚钱的事。不过今天倒真正一个开心的
派对,他那长居国外的小儿子决定进家里的公司做事。已经回来一个月,特在今天为他办
欢迎会,也是为了将小儿子正式介绍到人前。
近几年陈懋盛把他公司大部分的事情转到他的长子手上,小儿子忽然决定回来,不知道要
引起多少变化。今天到场的每个人,多少带着看戏的心情,不过他们一家人看上去和乐融
融,使人真正雾里看花,捉摸不清。
派对上气氛轻松,陈懋盛夫妇带着长子与么儿,在人群中穿梭。陈懋盛与我爸关系不错,
我要叫他一声世伯,又在一个圈子赚钱,也是我的一个前辈,面对他,需要拿出十足的应
酬工夫。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儿子陈譁。陈譁相貌端正,一副斯文的样子,他说话条理清晰,也
没有圈子里一些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总有的派头,十分谦虚。倒是他哥哥陈年在他旁边,
因高头大马,反而有种凌人的气势。陈年跟他弟弟不一样,是真正生意人,与他实在谈不
了几句闲话。
今天章祈也来了,后面我们待一处喝酒,他道:“陈譁长得比较像陈夫人。比他哥哥体面
多了。”
我不予置评。他声音忽然低下来:“陈譁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我道:“女朋友?”
章祈道:“不是女的。”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章祈道:“我昨天去打球,之后到球场的会所喝酒,就看见了。跟我一块去打球的朋友告
诉我,他们这两天都去了。”他更压低声音:“他们之间看上去不像普通朋友。”
我诧异道:“认识你多年,现在才知道你喜欢偷窥。”
章祈笑骂:“谁要偷窥。是因为新面孔,还有若不是今天要来,我也不会特别注意到那是
陈譁,而且他带的那个人……唔,换你看见,不多看几眼也难。”
我抬起眉毛。章祈仿佛要证实他的话,马上左右看了看,就朝一个方向指去:“找到了,
在那里!你快看看。”
我便看了。不远的落地窗前的一小块地方,正站了一个男青年。上头的光影打在他脸上,
真正一张风情画。他西装笔挺,独独站立,面上半点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侷促。一个侍者
端著酒盘走过去,他取了一杯。在那周围各种打探的眼神,不过也没有谁走过去。
章祈问我:“怎么样?”
我不解:“什么怎样?”
章祈道:“照着你的脾气,你不过去认识一下?”
我笑道:“哦,我是什么脾气?”就拦住旁边的一个侍者,从他手上的酒盘端起一杯酒,
不理章祈会什么表情,自朝着那一位走去。
仿佛察觉我靠近,那一位转头过来。这么近的看了,就发现他的眼珠的颜色不一样,是褐
色的。我对他微笑,擎起酒杯:“你好。”
他看见我,脸上并不紧张似的,就一点头。我又道:“这个派对太无聊了是不是?”
他看了看我,开口:“你是陈譁的朋友?”
我笑道:“我父亲认识他父亲,以前我们没见过,不过今天见了面,就算是朋友了。”
他倒是笑了:“你们这样才不算是朋友。”
我一笑,看着他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闭上嘴不说话,不过脸上也没怎么不高兴。我道:“有没有听见说过,长得好看的人眼
珠都是褐色的。”
他笑了一下,说:“歪理,你看这边多少人,一堆俊男美女,他们眼睛都是这个颜色?”
我道:“当然不是,所以他们没有你好看。”
他便把我看住了,笑意不减:“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怎么称呼?”
我把酒杯朝他的手上的酒杯轻碰:“敝人叶子樵。”
他哈哈笑:“文诌诌的。”倒是喝了一口酒。他对我道:“巩令闻。”
我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巩先生。”
巩令闻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又道:“刚才你说得对,这个派对是太无聊了。”
我道:“其实我觉得我说错了。”
巩令闻奇怪道:“怎么呢?”
我望住他,说:“我认识了你,现在怎么会无聊。”
巩令闻马上一笑,又喝酒。我道:“我想你不反对我把你当成朋友了?”
巩令闻就凑近了,道:“我很乐意啊。叶先生愿意跟我当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看看他,与他碰杯:“你现在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巩令闻被戳穿,还是面不改色。他道:“陈譁昨天拿着宴会名单对我囉唆半天,说这个要
记住,那个不要理,谁又重要,谁又不重要的……”
我道:“哦,那不知道我算在哪个位子?”
他朝我一瞥:“不要理的。”
我看着他:“不过你看起来很愿意理会我。”
他笑道:“又不是我来找你的。”就一安静,盯着我看:“好像你不知道我是陈譁的什么
人?”
我一笑,看见他的酒杯已空,就拿过来,换上我手里的这一杯:“你是他的朋友,不是吗
?我也是你的朋友,不知道巩先生肯不肯赏脸陪我这位新朋友喝一杯?”
巩令闻没说话。他用唇抿了一抿杯缘,瞧着我:“客随主便。”
我微微一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巩令闻笑了笑,说:“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笑道:“到哪里呢?”
巩令闻故作神秘似的,就笑了笑。他拿过我手上的酒杯,连同他自己的杯子一块放到经过
的侍者端著的银盘子上。他挽住我的一只手臂,靠近道:“不用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莞尔,道:“让你吃下肚,那是我的荣幸。”
巩令闻哼了哼,可是完全没有脾气。他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派对上仍旧四处欢声笑语,又向来越夜越热闹,谁来谁去十分自由,主人也不会留心,更
不会有谁来拦住。巩令闻带着我走出别墅,到后面的车库去,那边没人看住,在里面放著
好几部汽车。他走到挂了好几串钥匙的墙前,取了一副。他把一部黑色的双门跑车解锁,
对着我下巴一扬:“上车。”
我从善如流。刚刚坐好,车子马上向前开出去。花园到大门的路窄,两边又放了不少车子
,他毫不顾忌,速度不减,直冲出大门,开上马路。他把敞篷打开,迎著冷风,在黑夜中
疾驶。他扯开领釦,掉过来看我。
他不知道说什么,声音被呼呼的风吹吃掉。我靠近去听,他喊道:“我们上山去!”
就到湾区附近的一座山,半山开了不少酒吧,其中一间露天酒吧占住最好风景的一面,是
有名的约会地点。时间不太早了,还是很多青年男女,全部紧挨在座位上数星星。跑车引
擎的轰隆声在长夜中十分刺耳,大概很破坏气氛,惹得许多人看来。
巩令闻完全不管他们,下车后也不理我,径走向吧台。我走过去,他已经叫了两杯酒,端
著一杯喝起来。我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背倚著桌缘朝后看,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
方?”
巩令闻道:“我以前来过。”
他把一杯酒推过来,另外又叫了两杯酒。我端起来轻轻晃了晃,朝他看去:“原来你不是
一直住在国外的?”
巩令闻只道:“还没有出国的时候,有人带我来过。啊,好像那时候也坐在这个位子。”
我道:“你看上去没有几岁,当时更年轻吧。”
巩令闻向我看来,那面色冷淡。也不算真正的冷,倒好像有点讥讽。他轻声道:“那时候
十五岁,带我来的人不知道,我骗他我已经成年。他把我带来,把我灌醉了,然后——”
就停住,他一笑,眼波转了转:“叶先生,你怎么不喝酒?”
我对他微笑,喝了一口酒。
巩令闻凑近了一点:“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几岁?”
我便想了想,说:“我猜不到,不如你告诉我。”
巩令闻盯着我一下子,说出答案:“我成年了,现在二十五,放心吧。”
我笑了一下,道:“我不担心你没有成年,反而担心你喝太多,这种酒喝多了很伤胃的。
”
巩令闻一笑,道:“你不是想要我陪你喝一杯?”
我道:“所以一杯就够了。”
巩令闻不说话,神色有点不明。我不去猜他,道:“看起来今天你的心情不好,这是我不
对,擅自打扰你。”
巩令闻掉开脸,没有说话,又喝酒。我望着他的侧面,这样看上去没有正面那么秀气了,
鼻子很挺,下巴线条很锐利。还是好看,只是好像差了点什么。倒是在昏黄的灯影下,那
模样仿佛忧愁,我感到不忍起来,又道:“有时候心里闷,说出来会好过一点,要是你不
介意,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巩令闻一笑,又看来。他抬起眉:“你特地搭讪我,任我带你兜风,现在还陪着我在这边
喝酒,就为了听我讲心事?”
我笑道:“我特地搭讪你,是因为你好看。你忘记了,喝酒是我说要喝的,上山兜风是开
心的事,就这样子,还要为什么别的吗?”
巩令闻张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一下子,忽道:“怪不得陈譁叫我不要理你。”
我道:“什么?”
巩令闻马上道:“没什么。”就看我一眼:“我跟你单独出来,陈譁不会高兴。”
我笑了笑,道:“那你高不高兴呢?”
巩令闻笑了。他单手撑住脸颊,歪过头来,忽问:“你要不要猜猜我和陈譁是什么样的朋
友?”
我笑了笑,道:“还是你告诉我吧。”
巩令闻笑起来:“我和陈譁是好朋友……”一面说,一面整个挨了过来,看上去要掉下椅
子。他说:“会上床的好朋友。放心,他还不是我男朋友,他不敢。”
不敢什么?倒不难猜,大概碍于陈家人,这圈子里也不是人人玩得起。我单手还住他的腰
。他这样热情起来,我怎样不会顺势而为?不是不会做的事,他与陈譁并没有约定,我与
他更不讲日久天长。最方便的一个投怀送抱。
可是他吻上来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迟疑,我想不出道理,还是搂住他,完成了一吻。分
开时,他有点气喘,抬起眼睛,带着迷濛的引诱。我心跳加快,不过又仿佛更冷静。他看
上去也不是真的迷醉了。然而他又凑上来,扯住我的领子。
巩令闻仰起脸,亲着我的下巴,两眼轻垂:“带我走,随便你做什么……”
我顿了顿,按住他的手。他朝我看来,我便亲吻他的额头。他没有说话,似乎呆住了。我
轻声说:“现在不可以。”
巩令闻大概反应过来,微一抬眉,抽出了他的手。他的脸色不好看。我道:“我觉得你现
在并不是很想跟我上床。”
巩令闻一僵似的,倒是笑了两声,有点嘲讽似的:“叶先生怕惹事?放心,陈譁还没本事
找你麻烦。不过我看也不是这个原因吧!”
我笑道:“我的确不怕他。”我看着他:“你有心事。对我来说,上床不是为了发泄什么
,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巩令闻不作声,可是脸上隐隐变了变。他向后退,坐回原来的位子,两手握住酒杯。他掉
过脸,又收拾了神情。他扯出一个笑:“我陪你喝过了一杯,那现在能不能换你陪我喝两
杯?”
其实我并不很喜欢买醉这样的行为,可是看他这样子又哪里能够拒绝?我端起酒杯与他的
杯子轻碰,微笑道:“乐意之至。”
一醉至天明。也不知道几点钟,一阵铃声响起来,十分坚持不断掉。我感到睡意重,睁不
开眼,被窝又暖和,也不愿意起来。就伸手在枕边摸到手机,随便按了下去:“喂?”
一个声音响起来:“幸好你接电话了,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道:“你是哪位?”
那边顿了一下,道:“我是章祈,已经这个时间了,你还不起来!”
我打开眼,瞧了一眼手机画面,可不是他。我顺便看了时间,下午一点半了。我拿起手机
听:“今天礼拜六,礼拜六不是早起的天。”
章祈不以为然:“就算今天礼拜一,一样不是你早起的天。昨天你留我孤单到深夜,你也
不知道愧疚。”
我笑道:“难为你特地打来怪我这个,好了,今天不会委屈你,一会儿吃个饭。”
章祈笑道:“我委屈才怪!倒是你,二话不说把人带出去鬼混,不是告诉你了,他们不是
一般的朋友。”
我道:“我需要更正,是他把我带出去的。”
章祈不理我,自道:“你不知道,昨晚陈懋盛夫妇一去休息,陈譁开始到处找人。当然我
什么也没看见,又晚一点也走了。听见说派对进行到清早,还有几个人没走,我有一个朋
友也在,那一位似乎才回来,都看见陈譁跟他在花园争吵,差点惊动陈懋盛夫妇,不过没
有出面也知道了吧。”
他道:“陈譁刚刚回国,现在住在他父母家,本来他突然带了一个人一块回来,陈家夫妇
就有点微词,又整夜不归。”
我不禁笑了。陈譁就算了,想不到在娱乐圈子多年的陈懋盛这么古板,一个男孩子整夜不
归,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样要紧。况且巩令闻与他们非亲非故,还是客人。
听见章祈问:“你笑什么?”
我懒洋洋地道:“没事。我们没有上床,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让陈懋盛的儿子带绿帽。
”
章祈笑骂出来:“我才不担心这个!咦?”就顿了顿:“你们没有上床?”
我翻身起来。之前沐浴完太热,就开了空调,吹了好几个小时,温度在这个季节已经非常
低,光溜溜的皮肤马上起出鸡皮疙瘩。我找了一件睡袍套上,一面讲电话。我道:“没有
。我们到山顶的酒吧,说了半天话,小朋友喝醉,又吐了,我也有喝酒,不方便开车,早
上才叫车子下山。对了,他昨晚开了陈家的一辆车,现在还丢在山上,你朋友方便联络陈
譁的话,告诉他记得去取车。”
章祈好笑似的道:“让我朋友去提醒?你让陈哗怎么想?”
我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我早上八点才回家躺下。”
章祈仿佛无奈似的一叹,道:“是是,真是辛苦你了。”
我跟他又聊了几句,不过这样耗手机电量没意思,左右我下午也要出门一趟,干脆说了一
会儿到外头碰面。我搁下手机,就去收拾。换过衣服,我在衣帽间戴手表,突然看见昨天
戴出去的手表盒子空的。喝了整夜的酒,是我也有点疲倦,可能早上回来随便丢在客厅。
去了客厅,也没有看见。我想了想,可能巩令闻喝醉吵闹时,不注意弄掉的。昨天他整个
醉醺醺,酒吧又要关了,所幸半山那里有一家汽车旅馆,就到那边去,但是也没办法休息
,他一下子哭起来,又吐,半天才昏睡了。早上要走,他整张脸有点僵,不太好意思的样
子。
倒是,我把他扶上床时,他的皮夹掉了出来。我打开,就看见一张证件照,是国外大学的
学生证,他根本不到二十五岁。他才二十岁。我不去思考昨晚他口说十五岁时候发生的事
。这之后他只是喝酒,说陈譁这几天怎么干涉他的生活等等,半点不重提。
本来,也不太关我的事。
我开车出去,与章祈一块吃饭。地点章祈决定,选在东方大酒店三十五楼的潇玥楼,吃的
是湘菜口味,与其他湘菜馆不同,食物摆盘十分讲究精致,进驻酒店几年,生意始终很好
,好像今天这样的假日,不订位根本也不要想进去。幸好是我家酒店里面的餐厅,临时要
一张桌子不困难。
自上次误认了人,我再没有到过这边。现在李钊也不在二楼咖啡厅当服务生,他已经正式
出道拍电影。后面何莉莉又替他谈了一个牌子的代言,两支精品广告,就是今天,正巧是
其中一支广告的拍摄日。我会知道,倒不因为时时注意他,前天何莉莉来办公室,顺带提
起了。不然公司多少签约的人,比李钊大牌的更许多,怎会特地记住他的行程。
我乘电梯上楼,在其中一层楼停住,门打开,外面站了一位短发女士,穿一身套装,窄的
长裙下面两只脚踩了一双黑头高跟鞋,神情十分冷肃似的。我却认得她,是我二姐。平日
她忙于事业,就算到她家里去也难得见一面,更不用说在她做事的地方,停的这一层也不
是行政办公楼。
我顿了顿,带笑着打招呼:“二姐。”
我二姐面上半点不变,她点点头,走了进来。她按下办公室的楼层,看到上面另一个亮着
的楼层灯,道:“去潇玥楼吃饭?”看我点头,又说:“早上我和他们马经理确认订位名
单,怎么没有看见你的名字?”
我不好意思地道:“是临时的,只是吃饭,跟章祈,不谈什么事情。”
我二姐道:“那你又打电话给马经理了是不是?又给人家添一桩事。”
我装无辜:“电话不是我打的。”
我二姐道:“不要打给马经理,他一大堆事情,每天面对不晓得多少客人,一个也不方便
得罪。说过几遍,你想在酒楼任何餐厅吃饭,直接给我或者你姐夫打电话。”
我微笑道:“二姐和姐夫更忙了,怎么好意思又要你们为我伤脑筋。”
我二姐看看我:“为你都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还差这个。”
我不好多说什么了,又辩下去,她正好逮住我囉唆不停。可是不说话,她又有点不满意似
的,她道:“这阵子事情很忙?”
我道:“还可以。”
她道:“看你好像睡不好。是不是喝酒喝太多了?告诉你,菸少抽一些,还有……”就拣
了许多说起来,最后道:“最近你有没有回家?”
我马上道:“过两天回去。”
她点点头,似乎觉得可以了,微昂起下巴,望着门上跳动的楼层灯。我倒是偷看她,从看
见她犹豫起来的一件事还是放不下。我吞吞口水,开口:“二姐。”
她道:“什么事?”
她前一段婚姻的事情,从没有听她提过,就算她会提,绝对也不可能找我谈,无缘无故问
起来,简直冒犯。我看着她,感到很难办。大概我半天没下文,我二姐朝我看来,那一眼
十分的熟悉,并不因为她是我二姐的缘故。
当然熟悉,因为相像——他们是母子。现在才可以想到。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好在已经到了楼层,是我的先到了。我暗自松了口气。我道:“
没什么。我到楼层了,出去了。”
我二姐并不追究我刚才真正想说的什么,就点点头,目送我走出去。
后面吃饭,我并不去深思这个插曲。本来到这边来,很大机率可以遇见我二姐,哪有什么
。倒是章祈带了一个朋友。事前没有说,当场看见,真是有点吓一跳。是一个女性,中等
年纪,单眼皮,齐肩的黑头发。衣着也是深黑的,看上去似乎也没怎样化妆,十分质朴。
我看一眼章祈,他神色不变,就清了清喉咙,给我介绍起来。
“这位是傅思耘小姐。”
我朝她点点头,笑道:“妳好。”
那位女性似乎要站起来。我马上道:“请坐着说话。”跟着坐下来。
她腼腆似的道:“你好。”
章祈道:“上次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刚刚回国,现在自己开工作室,就是她。”
我笑道;“我们上次见面,好像是昨天,我记忆很好的,倒是不太记得你提过这个。”
章祈仿佛很忍耐不要给我白眼。他道:“好,是有点久的上次跟你说过的。”
傅思耘忽岔道:“不好意思,是我临时知道你们要吃饭,一定要跟来。如果你们觉得会打
扰说话,那我可以离开。”
我笑了笑,道:“怎么会打扰,傅小姐在这里很好的。是我不好意思,让妳误会,因为事
先没有告诉我,章祈很少带女孩子来跟我吃饭。”
傅思耘嘴角牵起一个笑,眼睛倒是去瞄了瞄章祈。
章祈咳了声:“还吃不吃饭?”
我笑道:“当然。”
就叫了菜上来了。席间,那位傅小姐比较安静,通常我跟章祈说话。章祈正式对我介绍傅
思耘的背景,是以前他在英国读艺术学院的同学,与圈子里的傅家倒是没关系。傅思耘继
续留在英国深造,倒是换了专业,毕业后在伦敦的一间大学博物馆做事。前景这样好,她
却忽然辞掉事情回来,一方面家人的缘故,一方面也有些大抱负。
今天章祈带她来见我一面,也是因为我家里一直资助国内几家博物馆,她成立工作室,主
要想以合作型式为博物馆策展,可以使更多博物馆人气蓬勃,又能够让更多艺术家的作品
被看见。
章祈没有多谈他们的关系,不过他向来也不是无端热心的人。他特地想帮忙,我当然很愿
意帮忙引荐。便道:“这部份的事,一直是我大姐的儿子负责,我去说一声,只是后面的
事,我不方便插手。”
我爸与大妈很年轻就生了小孩,我大姐是最大的,很早结婚,只是身体不好,生完她儿子
以后更差。我对她已经没有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大姐夫并不作生意,做艺术
研究,投入不知道多少钱。我大妈让我爸资助他们,又让他们儿子管理这方面事业的公司
。
大姐的儿子大了我十几岁,我与他在事业交集不多,过年才会见到面。不过不是无话可说
的。
这方面的事谈定,又闲聊几句,就散了。趁著傅思耘到洗手间去,我向章祈道:“上次伯
母说过那个谁家的女儿回国,要你们多约会,我以为是她。”
章祈笑了笑,否认:“不是一个人。”又道:“老太太就是不听劝,总是一厢情愿。”
我道:“你们在一块很久了?”看他不说话,便道:“我一直不知道。”
章祈开口:“周米他们也不知道。”略顿了顿,看着我:“其实谁和谁不是在一块,反正
追的同样一个快乐,你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我并不怪他连我们几个好朋友也隐瞒这样紧。他的难处可以想见,大概始终还是很犹豫的
关系。但不知道傅小姐又怎么想?
我倒是也想了想我自己。假使我有一天找个人定下来,那个人不是我家里期待的背景,又
会怎么样?
又假如,我找一个根本也不能够在一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