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领着周鸿下山,进城时牵起了他的手。岚城倚著御风山,也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
城里人多,他第一次带着年幼的周鸿逛市集时,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而周鸿又没大得像他
师弟师妹跟得上他的步伐,一不留神小小的身影立刻埋没在人群中,他爬上了人家房顶才
在混乱中找到小徒弟。
那之后他就晓得该牵着周鸿走,他们就像年纪差距大了点的兄弟,并不特别显眼。
徐风的目光不停在人群中穿梭,像在找什么人。他们走进一家卖衣的舖子,让老板给周鸿
挑衣服,他自己有一阵没一阵看着外面街道。
“师父,我不用买新衣服……”谁家孩子上舖子买衣?他大多穿师父师叔的旧衣,就算偶
尔有新衣穿,也是婶婆过年缝给他的。
“我说买就买。你师父有钱,等等带你上馆子。”老板翻出了几套不同颜色的衣服让徐风
看,他看了看说:“颜色给他自个儿挑,拿大点的,他很快抽高了。”
周鸿讷讷地说要和徐风袍子一样的颜色,老板笑道:“你师父是要娶老婆还是怎么著?这
么俊穿着红衣,我都想把女儿嫁他。”
他被这句客套吓得说不出话,他没想过徐风会娶妻。因为季天行没有夫人,他也自然认为
徐风不会有。虽然他的师叔公有娶妻,但他不常见到婶婆,结婚这个词压根不在他的小脑
袋停留。
他挑完以后徐风心不在焉地付了钱,揣著包起的新衣又牵起周鸿的手,发现那小手都是汗
。
“怎么了?热?”
周鸿摇摇头,脸色有些发白。徐风虽觉得古怪,但也没留神,随性地在市集里蹓跶。
他们经过广场聚集好大群人,忍不住好奇凑上去看,发现是街头卖艺的。一女子拿着锣边
敲边说些开场白,几道高高低低的木桩置在广场上,一道人比高的直立中央,宽度只够一
人单脚站立。徐风扛起周鸿让他视线比自己高一些,能越过人墙看到人群中央。他原想让
他坐在自己肩上,突然发现小徒弟已经不是小得能让他随意抱上肩头的幼孩。
其中一个男人在搀扶下单腿站上木桩,抽出几小刀摆弄,没一会儿抛接起来,一把多加一
把,众人看得欢声雷动。没多久周鸿就没趣了,打了个呵欠扭动身子要徐风放他下来。
“不好看吗?”
“师父比他厉害得多。”比起看这个,他更想练习让叶子变成暗器。
徐风觉得好笑,轻轻敲他小脑袋瓜:“你师父可不是杂耍的。”
桩子上的男人低下身,踩着木桩让另一人爬上,站到他的肩上,双人叠起也过了一层楼的
高度,单是如此就引起一阵鼓掌叫好。接着上方的男人在高过一层楼的空中抛起小刀,刀
光在阳光下灿人眼目。
他们试着从惊叹的人群中走出来,才一转瞬,身后一阵匡瑯巨响,人墙慢慢往外推挤,欢
腾变成了尖叫慌乱。
——“摔了!”“刀伤人了!”“大夫!叫大夫!”
徐风猛一回头,木桩早已倒下,人群之后看不见究竟发生什么事,打算轻功跨过人群看看
情况——他至少懂得一些止血包扎的法子——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越人墙到广场中央
。
“师叔!”徐风几乎是反射性地叫出声,男子看了他一眼,没空应他。
一身蓝袍束发的季地轩中气十足暍道:“别慌!我会治伤。”低身看摔下的人的伤势,没
有明显的皮肉伤,恐怕是摔断了腿。他按压了几处,受伤的男子痛得哀号。
人因为混乱散了许多,徐风也立刻冲上前喊道:“谁被刀伤到了?”
“救命啊!”旁边跌坐在地的少年哭喊出声,满手鲜血染湿了他的半件衣服,怵目惊心。
徐风立刻掀开他的外衣,点了几道止血穴,再以指并拢直接压上渗血的伤口,运气灌入,
少年吃痛又哭,而鲜血也从少年手臂上一路染上徐风衣袖。
他急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忍着点!没伤筋动骨,止血就没事了!”少年才逐渐收起眼泪
。
或许是有人出面安定场面,人群也不那么躁动了,只是窃窃私语地围观。周鸿心脏怦怦跳
个不停,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呆站着,怀里捧著新衣在四周街道奔走,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
一块木板,立刻双手抓着跑到季地轩身边递上:“师叔公。”
季地轩讶异道:“小鸿?你怎么在这?”但没停下手边动作,拿过木板扯下发带,披头散
发地三两下替伤患固定了断腿,和他的同伴交代:“这只是一时的处置,还请各位再带他
去给镇里的大夫医治了。”
同伴谨慎地询问:“敢问大夫尊姓大名?”
“我姓季,略懂医术而已。”
“难道是御风派的……”
“季掌门是我大哥。”季地轩微微一笑。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几个人扶著伤患就消失在人群中了。见伤患都有人应付,群众
也一哄而散,街道恢复原本的熙嚷。
季地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走向徐风和被刀划伤的少年,问道:“小风,这位
小公子没事吧?”
“没事。”徐风头也没抬,他压着少年伤口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放开。“师叔你看。”
血已经停止流出,季地轩查看伤口后点点头,拿起腰间的酒壶拔开瓶口,安抚少年道:“
会有点疼,忍忍。”就往伤口上倒酒,少年满脸泪痕,痛得龇牙裂嘴,但没再哭号。
接着季地轩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便割裂了自己左袖一大块,将割下来的衣料绑在少
年手臂上束起,再从怀中掏出一盒伤药。“这盒药你带回去,早晚擦,别弄脏拉扯伤口就
行。”
“谢谢老爷和公子……”少年扶着手臂爬起身,泪汪汪地频频向徐风和季地轩鞠躬,在看
到周鸿时突然脸色大变。
“你、你是周鸿……”
周鸿面露困惑,反而是徐风正眼细看了少年,挑起一边眉毛,抡起沾血的拳头。“好啊,
你是五年前被我打跑的小流氓!”
“徐、徐风!”少年脸色白如纸。
周鸿这才隐约想起,五年前他被养母虐待,义兄带着一群孩子玩弄欺负他,少年或许是其
中之一。但那些人的脸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身上痛得不行缩在泥土地上的冰冷,
还有替他出气的徐风的身影,和牵起他的温暖的掌心。他拉拉徐风的手臂,怕他突然揍了
受伤的少年,叫唤道:“师父,走吧。”
徐风一把血抹上袖口,反正上面已沾满血迹。哼了一声,瞇眼狠瞪。“就当我还你的,快
滚。”
少年踉跄地退了几步,频频向三人哈腰,飞也似地逃跑了。
“……仇家?”季地轩搔搔后脑勺,看了看两人。
周鸿摇摇头,徐风还义愤填膺地鼻子喷气,转过头来看见季地轩披散长发,还少了一截袖
子,而自己的衣袖染上的血已经慢慢变成褐色,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接风还真是落魄啊
,师叔。”
季地轩爽朗大笑,拍拍徐风肩膀。“还想请我侄子喝酒,我们这样子进客栈,指不定会被
赶出来。”
他蹲下身大手一捞把周鸿整个揽过来捏捏鼻尖,赞许道:“小鸿了不起,刚刚那情状没被
吓著,还记着怎么治伤。不怕吗?”
“不怕。”周鸿心脏还在狂跳,并非后怕,而是能帮上徐风和季地轩的忙,心底有些雀跃
。但没敢说是因为记着几年前徐风摔断腿,季地轩帮他治疗时的情形。那时徐风拖着断腿
还是猴了大半月,他要忘也忘不掉。
“爹!你又搞事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嘈嚷的街道中大喊,三人沿着声音追去,一少女冷著脸叉腰,背着和她
身形不相符的大箱子和包袱,即使脸色再难看都看得出她五官雕琢秀美,冰冷的视线上下
打量季地轩。后者干笑两声,看了看徐风再看了看少女。
徐风先笑着开了口,眼弯弯地瞇起:“盈珊妹妹,好久不见。”
周鸿突然又感觉胸口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