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两天,电影公司正式公开陆利山新片拍摄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发布记者会,可是陆
利山许久没有亲自导戏了,主要角色又采用新人,马上受到许多关注,连带打开了李钊的
知名度。关于他是什么人,以及年纪,在什么学校读书,不过两天媒体已经知道的一清二
楚。
李钊在上礼拜已经签约,除了陆利山那边安排的表演课,一个礼拜有三天需要进公司受训
。他尚未毕业,还要应付学校功课,现在生活可说非常忙碌。何莉莉告诉我,这阵子不少
人接触,其中不乏大的厂商,指定李钊拍商品广告。
一个还没有正式作品的新人接拍知名厂商的广告,可算很不错了。然而李钊经纪人谁不是
,何莉莉不只这样小的胃口,她积极往上争取代言。
李钊这里有何莉莉,前程真正没有什么不放心。当然公司不只一个李钊,也不只何莉莉一
个厉害的。公司里天天等著更上一层的明星不知多少,全部需要依赖经纪人的眼光与耐心
,以及相互信赖非常重要。
譬如刘习清与周汤尼,两人的合作绝对不能够再继续下去。
我把周汤尼找来一谈。周汤尼在我公司里很久了,跟过不少大牌艺人,目前手头也有当红
的袁莹与邵荃。刘习清是周汤尼亲自发掘,或者这样的缘故,投入的心力更多,不免期待
也更大。他暗地处理掉刘习清的错事,用的还是公司的资源,不然怎样压下那些负面的消
息。然而刘习清完全也不感激,继续扯后腿。
周汤尼在言谈之间泄漏出对刘习清的失望。我想了想,说:“刘习清要休息两年,你怎么
看?”
周汤尼却道:“叶总,是我无能,这年轻人我真的带不了了,公司要怎么处置他,或者我
,我都不会有意见。”
我一听,立刻有了主意。我笑道:“别人不知道,可是哪有你带不了的人。你所做的,主
要还是为了维护公司艺人的名声,不过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要你继续带他,我们还要倚重
你,这个人更需要你。”就把桌上一本资料给他。
周汤尼一看:“许觅?”
我点头:“大概他的事你听见说过,当然他跟我们签约,那些不算什么麻烦。”
周汤尼再翻了翻资料,便道:“我知道了。”
我微笑道:“以后麻烦你了。”
周汤尼就出去了。我让谢安蕾进来:“刘习清停工后,需要赔偿的金额算给他看了吗?”
谢安蕾道:“已经给他看了。”
我问:“他还是要休息?”
谢安蕾道:“看起来有点犹豫,不过这阵子工作上还是出现一堆问题,具我所知,本来有
厂商要他拍广告,现在决定不找了。”
刚刚周汤尼已经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又请谢安蕾找经纪部总监范为邦过来,把刘习清的经
纪约交给他。
范为邦道:“这是汤尼的人,我不敢管。”
我道:“你不用管,只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去管,但是暂时不用替他接新的工作,之前请的
助理辞退了,或者安排给其他人用。等他拍完公司的戏,假如还是要休息,一切赔偿按照
合约规定,没有提的话,看状况安排后面的事情。”
范为邦扬起眉毛,可道:“明白了。”
我道:“要辛苦你了。”
范为邦道:“不辛苦,这阵子刚刚受训完一批经纪新人,有一个还不错。”就转口:“不
说这个,叶总应该也有收到倪家酒会的邀请吧?”
我笑道:“是又怎么样,但是我今天晚上可不只有收到他倪家的邀请。”
范为邦没好气似的:“知道你受欢迎!”立刻又说:“其实我也有一份邀请,不然一块去
?”
我奇怪道:“倪家你也不是不熟,怎么一定要找我作陪?”
范为邦顿了顿,道:“我老实说吧,那边请了你几次没到,今天怕你还是不去,让我来问
一问。”
我好笑起来:“你还真的问,这么听话,好像你忘记了吧,我才是你老板。”
范为邦道:“记得记得!反正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道:“可以去吧。”
范为邦道:“那我帮你回答了。”
我耸了耸肩。范为邦又说:“回头见。”就出去了。
我向后靠着椅背,发呆了一下子。这阵子真是很少出去玩,倒不是没有约会,然而感到不
很起劲,通常去了一会儿想走,可不容易走掉,干脆不去了。每天往我妈家里跑,我妈快
看不下去,又找罗妮替我介绍朋友。
昨天罗妮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今天有个专业人士联谊会,有几个人非常合适我开出的条件
。她舌灿莲花,我差点招架不住,嘴上敷衍过去。
我拿起手机,又不少邀约的消息,果然看见倪宾组织的场子。我略过去,看了看几则旧讯
息,忍不住又给檀谊沉传讯息。上次在倪宾的酒会上见到他,虽然他代替别人去的,但是
说不定这次倪宾会特地请他。
半天不见回复,我看一看时间,大概他还在看诊。
吃过一次饭,后面再找他,又没有空,我背着他问到诊所那边的门诊时间,一看,他真是
很忙,那边只有他和另一个蔡医师,两人轮流,可是一个礼拜五天都要看诊,这之间假如
有人突然休息,另一个人就要看一整天,根本也没有时间吃饭。
我叫吃的送过去,不具名,结果那边拒收。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打消亲自送去的念头,怕
他不高兴。我让人再送去,另外写讯息告诉他。
之后没有拒收了,檀谊沉回了谢谢,又写:以后不要破费。
我怎样会没有许多说服他的话,但是当时什么也不会回答,只能够回答了好。
我真正苦恼起来,送吃的已经不行,更不用说送花,或者小东西,普通追人的手段完全不
能用在他身上。上次他肯收下钢笔,或者因为我前面那样说,拒绝不掉。
当然我不会这样放弃。之前我特地找一天檀谊沉上午没有看诊,又问他。事前我找好了诊
所附近的另一家中餐厅,气氛比较好的,中等价位,最重要是可以订位。万事周全了,让
他怎样也没有借口。
然而传出邀请,我也还是十分忐忑,看见他答应了,差点反应不过来。
我早到了一会儿,在餐厅里等。等了一下子,外面突然阴云密布,下雨了。并不算大,可
是我看看时间,檀谊沉不迟到的话,一定已经出门,不免担心他会淋湿。
果然檀谊沉十分准时,倒是他没有淋湿,他带了伞。他在我对面坐下,我不禁问:“你怎
么知道要带伞?”之前天气那样好。
檀谊沉却道:“同事开车顺路送我过来,伞是他的。”
我道:“噢”后面我忍住了,没有问是哪个同事。
之后檀谊沉打开菜单。这餐厅我没有来过,但是事前打听过,先叫了两三道菜。他听见,
立刻放下菜单。我注意到,问他意见,他摇头。
我想了想,又问:“你到过这里吃饭没有?”
檀谊沉道:“没有。”
再之后的过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恍恍惚惚。檀谊沉用饭完全不说话,使我好像也不
便说话,白费当时餐厅里的好气氛。吃完以后,刚刚谈两句,他又要走,我感到失落,可
是根本也没办法不肯。
当时出去还是下雨,他有伞,问我车子停在哪里,就送我过去。我挨着他走着,隐约闻见
淡淡的香气,是他衣服沾上的。这样一幕不陌生,可是情形却没有两样,到现在与他的交
情说深不深,然而心情完全不同,
过后不久,我又约会他,没有一次有空。
第一次我感到追求人这样难。
离开公司前,檀谊沉回复了,他写:没有。晚上有事。
我看见,突然没有兴致到倪宾那里了,失约不去,不见得倪宾会注意到,那样的场子,谁
来谁去,向来非常自由。只是对范为邦要有点不好意思。
我正要吩咐成叔开车回家,手机响起来。是罗妮。
她道:“叶子樵,你来不来?”
我马上想起她昨天说的事情。我道:“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去了怕大家扫兴。”
罗妮笑了声,道:“你不用谦虚,你当然足够专业。好了,不要找借口,阿姨开口了,你
也不要让我不好做,至少应付一趟!”
我无话可说,就去了。
那地址是一处私人会馆,这边十分隐私,大概今天的活动没有邀请函进不去,我到的时候
,罗妮那边的一个顾问特地等在门口,把一只精致的别针交给我。
那顾问说:“叶总,今天来的贵宾都需要别上这个。”
我拿过去,笑一笑:“就连我也要?”
那顾问道:“这个……”
我不为难她,别上了,随口问:“今天参加的都是什么人?”
那顾问走在前面,一面答道:“有法界人士,以及一部分的医界人士。”
我刚刚想说话,已经走到会场,里面是采取鸡尾酒会的形式,有不少人,气氛不错,也不
用顾问们特地穿针引线,大家各自搭讪起来。我走进去,望了望四周,就看见一个熟面孔
,是个律师,向来帮忙我大哥做事的。
对方同样看见我了,露出一点讶异。我朝他走去,经过摆酒水的桌子取了一杯酒。我对他
笑道:“洪律师,你在这里?”
洪桓道:“我才要说,叶总到这里做什么?”
我只道:“难道不是跟你一样?”
洪桓一笑,道:“叶总认识朋友还不容易,哪里要依靠这样的活动。”
我道:“母命难为,没有办法。”
洪桓便举杯:“敬您了。”
我笑笑,喝起一口酒。
洪桓本来跟人聊天,因我过来打断了,那人也没有走,对着我们看。洪桓便道:“哦,给
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千堂娱乐公司的叶总,叶子樵。这位是蔡至谖。”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名字有点熟悉,我怎样都想不起来。那叫作蔡至谖的人露出笑容,看
上去有点紧张似的。
我微笑起来:“你好。”
他道:“你好你好。”
洪桓在旁边说:“他是医师。”
我看一看蔡至谖:“哦,不知道在哪家医院高就?”
蔡至谖道:“这个,我现在不在医院做事了,自己出来开业。”
我笑道:“独当一面,这更不简单了。对了,不知道你是什么科别的医师?”
洪桓突然笑了一声,蔡至谖却咳了咳,仿佛有点窘。他还是拿出一张名片:“不好意思。
”
我拿来一看,名片上写着蔡至谖三字,还有诊所的名字。我看见那谖字,嘴里说:“原来
是这个谖字。”
蔡至谖笑着说:“是啊是啊。”
我把名片往后翻,背后有地址,以及诊疗的项目——各类精神方面的症状评估与治疗。我
呆住,主要是因为地址,怎样会不熟悉?可不是檀谊沉做事的诊所。我立刻朝蔡至谖看去
,难怪对这名字熟悉,是诊所里另一位医师。
我便道:“好巧,我应该认识你。”
洪桓看看我跟蔡至谖,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蔡至谖神情同样迷惑。我笑道:“是这样子,
我认识你诊所里另一位医师。”
蔡至谖怔了一下。我又道:“我跟檀谊沉医师是朋友。”
蔡至谖道:“哦!”
洪桓道:“那是谁?”
蔡至谖便告诉他:“我的同事,唔,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人。”
我听见,马上有个主意。听见洪桓又问:“他姓檀?”就瞧一瞧我:“不会是那个檀家的
人吧?”
不用我回答,蔡至谖便道:“是,不过他不管他们家里的事情。”
我盘算几下,对着蔡至谖举杯:“之前一直没有当面见到你,今天总算一见,趁著今天难
得,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一会儿话。”就跟他碰杯。
蔡至谖连忙道:“这是当然当然!”
洪桓看我一眼,我便道:“洪律师愿意一块的话,当然也方便。”
蔡至谖马上朝洪桓看去。我这才注意到他们似乎本来是认识的。听见洪桓笑了笑:“不,
我就不打扰了。”
走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拍一拍蔡至谖的肩膀,又叹气似的道:“加油吧。”
我与蔡至谖站着说话,旁边一座窗台正可以望见房子外面,那里应该有个花园,非常不巧
,天气不算好,稍早前下过雨,雾飕飕的,那天的黑团成一团模糊,使得什么都不清楚,
根本也没有景色可言。反正现在的谁在这里,也不会有心思看风景。
洪桓一走开,蔡至谖就活泼起来,尤其谈到他的事业,本来他在大学医院任职,工作几年
拥有一点成就,医院的事多,不自由,以及种种缘故就辞职了,出来开诊所,不知不觉过
去好几年。虽然诊所的病人数量与日俱增,忙还是忙,也不愿意回到医院做事。
我耐心听着这些,正在盘算怎样问起檀谊沉的事,他突然说到了。诊所本来聘的另一位医
师半年前举家移民,他透过介绍找到檀谊沉来做事。我便道:“原来你们以前也不认识。
”
蔡至谖道:“也不算不认识,其实之前在一些讨论会见过,他那时在我以前待的大学医院
做事,两边都有认识的人,所以打过招呼。只是在这之前,我确实跟他没有这么熟悉。他
,唔,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我真正感同身受,不免叹道:“是啊。”
蔡至谖仿佛想起什么,一笑道:“刚开始他到诊所来,有的病人还不愿意让他看,说他冷
冷的,有距离,多的话不说。其实看病,最不容易看的是心病,需要透过交谈与观察,医
师有时也要投入,不能敷衍。其实他是很有耐心的,我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好,不过有的
病人,面对心理师不说话,对着医师说个不停,有时候真的感觉很烦,必须打断,不然看
个没完没了,他呢,听半天还是很有耐性,即使那病人已经转介出去,偷跑回来找他,还
是答应看。”
难怪檀谊沉天天说没有空。我想了想,说:“这样你们怎么休息?”
蔡至谖笑道:“我那里礼拜六日不看诊,不过需要做研究的话,就要利用假日看资料,那
些资料不能带出去,有时候一整天又耗在诊所里了。”
我微笑道:“哦,那约会怎么办呢?”
蔡至谖看着我,脸上仿佛有点红,又窘:“这,这也是我一直单身的原因。前面几个对象
都是受不了了。”
我道:“那么檀医师不约会吗?”
蔡至谖顿了顿似的,道:“唔,这我不清楚。”就笑起来:“哦对了,前阵子有人送吃的
到诊所指定给他,我们还猜起来是什么人。”
我不免紧张一下:“他说了什么吗?”
蔡至谖道:“没有,他不会谈这方面的事……唔,也不是没有听见说过。他家里,不是简
单的人家,他家里好像有些安排,好像已经跟人有婚约。”
我怔了怔。其实这有什么,檀谊沉怎样都是檀家的少爷,比如何梦屏家里那样子,长辈总
是处心积虑给小辈们安排,就是我自己,难道我爸我妈没有积极给我介绍?只是他们向来
开明,不喜欢不会勉强,还是由着我作主。可是那几个大门大户,谁家是好像我家这样?
好比朱铭棣不做他家的事,十分自由的样子,可是他的婚姻权利还是不在他手上,他有个
未婚妻,正是自小定下来的亲。
可是知道一回事,面对起来又是一回事。突然我感到心情消沉下来。
蔡至谖看看我,说:“抱歉,我一直说他的事,让你无聊了吧。”
我顿了顿,重微笑起来:“不,我很愿意听见更多他的事情。”
蔡至谖脸上的笑霎时僵了:“……哦。”
我想了想,道:“其实我跟他认识不久,我非常想多方面的了解他,可是不太顺利,普通
追求的办法已经没有用了。”
蔡至谖马上瞪大眼睛:“你,你,追求!”
我点点头:“是。”
蔡至谖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才道:“但是,他,他,他就是脸好看而已。”
我笑道:“当然,可不就够了。”
蔡至谖倒好像尴尬,着急似的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怎么说,他只有脸好看,
其实他整个人根本一堆毛病。”
我抬起眉毛。他仿佛更焦急起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背后说他坏话,唔,可能你不
晓得,他其实是受英国教育的,真的有点一板一眼,该做什么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做另外
的事,说明白点,简直固执。对了,你跟他吃过饭没有?说吃饭就吃饭,这叫什么一块吃
饭,完全不会应酬。”
我倒是听见这些,有种豁然开朗。又有点高兴,两次吃饭,檀谊沉也并没有敷衍,本来就
是他的习惯?其实他说过两次,他不是很好聊天的对象,之前我怎样会信,总以为是他打
发我的借口。
哪里想到他会真正坦白。我对他又更有兴趣了。
蔡至谖还在说著,那口气逐渐有点埋怨,不管哪种事业,做起来都不简单,需要应酬,比
如与药商,他正在说一次药商请客,明明檀谊沉同去了,可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应付
。
我不禁笑起来。
蔡至谖仿佛感到失态,马上一停,脸上很窘起来。他露出懊恼:“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在诋
毁他,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就是,唔,我,你,我,我,我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
看脸是不准的……。”
我扬起眉毛:“哦。”
蔡至谖脸上涨红起来:“我,我是说,我是说,刚刚我太不够冷静了,那些话请你千万当
作没听见吧!。”声音忽然一低,自言起来:“我看我今天又失败了,唉。”
他看看我,道:“这是我这个月参加的第十场联谊,没有一次聊天可以顺利,不是让洪桓
抢了锋头,就是……唔。”支吾几下,又正色起来:“还是澄清一下,我呢,对檀谊沉完
全不讨厌,没有他常常代班,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出来,早就忙死了。”
我笑了笑,现在才觉得他这人有意思了。便一指他手上的酒:“放松下来,喝一口酒。”
蔡至谖立刻听从地喝了一大口。我道:“这个听见了又怎么当作没听见。”
蔡至谖便噎了一下,我对他一笑:“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他讪讪似的道:“谢谢。”
我道:“但是,我想要请你帮个忙。”
我仔细想了想,假如不另外寻个方便的时间,即使檀谊沉答应吃饭,吃完也根本不够时间
谈话。我尝试着问过他休息的日子,他仿佛就忽视掉了,没有回答过。又变着法子使他有
空,他也不一定答应出去——要在别人身上吃两次这样的闭门羹,当然识相,也绝对不肯
自讨没趣,哪里又这样费尽苦心?假如传出去,大概要使人跌破眼镜。其实为了什么连我
也有点不明白。或许他就是特别的。
檀谊沉不透露,只好从旁打探,可是诊所那柜台的女孩子嘴巴很紧,除了医师的看诊时段
,其余的一概不透露。也真是没有办法了,正好认识了蔡至谖。
蔡至谖倒是愿意透露,甚至说出在月底的一个周末他们要一块参加学术研究会。那名为学
术研究,却办在郊外鹏山十分出名的渡假旅馆。举办方是本地的精神医学会,却不少协办
,包括那家旅馆。据说这样的研究会,一年至少会举办一次,地点倒不一定,通常会在国
外。
这次因为医学会干部改选,就选在国内。蔡至谖婉转地告诉我,他也是干部之一,也是这
样的缘故,他才要拉上檀谊沉,不然檀谊沉从不会去。
那研究会为期两天,蔡至谖把那两天的行程安排给我看,各种名目,可看不出学术研究的
相关性,更许多自由时间。果然不论哪里的选举都是同样需要收买人心。然而正因为这样
的缘故,反而很好办了。我想到一个办法,不至于刻意,又不会使檀谊沉反感。
我对那家渡假旅馆很有点印象,前阵子听见说过营运方资金亏损,四处寻求帮助,透过关
系谈到我大哥那边。就去问我大哥,他直言不讳,两边确实谈了差不多,后面的事情都是
沈特助跟进了。
倒是我大哥不免奇怪:“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来?”
原因很不便告诉,我只道:“有个朋友找我谈投资,我不太了解操作,我想到大哥正这边
比较多谈判的机会,可以观摩一下。下次沈特助要去谈的话,不如我就一块去。”
我大哥感到很有道理,同意了,让我找沈特助。沈特助与对方还未联络好相谈的时间,我
请他一定约在月底的礼拜六早上。沈特助一听,仿佛有点犯难似的,可还是去商量,好在
旅馆那边十分愿意配合。
这期间与檀谊沉所有讯息往来,还是我主动,他回复的字句还是少,本来他也不会有什么
事需要特别告诉我,至于碰面吃饭,又更难了。每次想到,免不了失落,然而我想到月底
的安排,心情马上提振起来。
那联谊会后不久,罗妮过来找我。在咖啡厅里,她竟怪起我来:“都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
,我尽找些俊男美女。”
我可讶异了:“这是什么话?”
罗妮脸上有点慎重起来:“有一位蔡先生,你们好像谈了非常久的话。”
当天她虽然没有出现,可是不少眼线,会知道我和蔡至谖谈上许久的话也不奇怪。我一笑
,道:“这又怎么样?我跟洪桓也聊天,洪桓这人妳也认识的。”
罗妮皱皱眉头:“这个他们没有告诉我。”就仿佛松口气似的:“那就好了,咳,我的意
思不是那位蔡先生不好,不过我对你的选择口味还是有点把握的。”
我实在好笑起来。正要说上别的话,背后有人叫了我。我回头,是倪宾。他带笑着走过来
,看见了罗妮,又更高兴了。从前我听见说他追求过罗妮,看来是真的。
罗妮脸上可是十分冷淡,自端起咖啡喝,完全不理会。
倪宾倒好像不在乎,径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先对着罗妮道:“一阵子不见,妳还是一样
漂亮。”
罗妮微笑了一下:“一阵子不见,倪大公子还是一样厚脸皮。”
我忍不住笑起来。倪宾仿佛不觉得窘,可是笑着的声音不免干巴巴起来。罗妮已经拿起皮
包,站起来,对我道:“子樵,你还是少交这样的朋友。”就走了。
倪宾没有说话,可仿佛恋恋不舍的,望着罗妮离去的背影一会儿。他掉头回来:“你表姐
还是一样嘴巴不饶人。”
我故作奇怪:“她很少这样的,你怎么惹她了?”
倪宾只是话锋一转:“上次不是说好了要去,结果也没有看见你。”
上回答应到他的场子去玩,临时爽约,本来也不怎样,偏偏中间夹着一个范为邦。使他当
场不好做,回来虽然不便对我发脾气,还是不少埋怨。我不容易才让他消气,想不到倪宾
也会惦记着。我便道:“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唔,是我表姐临时找我,要是我敢不赴约,
她还愿意跟我坐在这边喝咖啡?”
倪宾竟不怀疑,连连点头:“不错,惹谁生气都好,也不可以惹罗妮小姐生气了。”
我笑了笑。倪宾叫来侍者,要了一杯冷饮,倒是打算坐着了,仿佛有一谈的意思,然而开
口还是说些无关紧要的。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不好不坏,也并不算生疏,有一些共通话题,
只是这样特地坐下面对面说话,简直没有几次,总也是有事的情形下。
我道:“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不过是我表姐的事情,可能我帮不上的。”
倪宾一笑,说:“叶总爽快,放心,不是会让你为难的事。”就提了一个名字,裴霆俊。
他道:“这是我表哥,上次我一个女朋友生日会上给你们介绍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我回想了一下,印象就回来了,当时在倪宾身边是有一位高头大马的男人,面相怎样,倒
是不记得。当天整个注意力都在檀谊沉身上了。不过是倪宾的表哥,大概也不会生得太差
。
我只道:“那怎么了?”
倪宾咳了咳,说:“是这样的,我这个表哥呢,刚从英国回来不久,不过年纪不算小了,
我姑妈着急,天天给他介绍人,不管男的女的,他是眼光有点高的,愿意认识的人就没有
几个,那天生日会,他倒是看上一个人。”
我笑了笑:“然后呢?当天有哪个人不是跟你有点交情的?透过你,难道还不方便认识?
”
倪宾却道:“偏偏我真的不熟。”
我诧异起来:“咦?”
倪宾说下去:“他是檀家的人。我这个辈分跟他们没有什么往来,最多一个,那天倒不是
认识的来,是的话,可好办了。那天是他的堂弟替他来打声招呼,正好我表哥在旁边,就
见上面了,只是我表哥和他说了两句话,他趁机就走开了,之后场内的人也多起来,我表
哥一时也不能去找人,想不到后来你会跟那个人一块来跟我打招呼,又走了。”
我听到这边,多少明白了七八分。简直想不到当天会有那样的枝节,他那表哥竟看上了檀
谊沉。就想起来了,当天谈起电影,前面檀谊沉那样冷淡,突然又答应去看。因受邀请来
的,走前总要与主人告辞一声,倪宾与我熟识,可能看我在场,不便绊住檀谊沉?以及当
时那裴霆俊在不在?现在也不太想得起,倒是记得那时檀谊沉确实先我一步出去了。
我维持笑容:“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倪宾笑道:“不然我就不会提起来了,刚好今天遇见叶总,我看你和那位檀先生是认识的
,想要麻烦叶总替我表哥把人约出来一见。”
其实也不是十分难理解,倪宾都说他那位表哥眼高于顶,裴家底子不知道,究竟是倪家亲
戚,在周围的怎样会没有优秀的人,总是看多了,免不了挑拣,不是最好的看不上。遇到
檀谊沉这样好看的,会不注意?当天我遇到他之前,大概他对谁也同样不应付,从那位的
心态来想,哪里能够吃瘪,就更要认识了。
我想了几下子,还是笑着:“其实你真是不如不提。”
倪宾的笑容仿佛有点僵住:“叶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说起来我跟檀先生认识也不久,不说替你表哥约人,唔,就算帮忙别的谁都不方
便,因为我正在追求他。”
大概倪宾没有料到是这样子,一呆,可立刻反应过来:“是这样!我没有想到这个,这真
是我失礼了。”
我面带微笑。当然对他的抱歉不以为然。又听见他道:“现在叶总这边一定不方便介绍,
我也只好另想办法。倒是我表哥,他不一定需要透过我,也会想办法打听出那位檀先生在
做什么事,住在哪里的。”末了,就一笑:“这认识朋友呢,还是很自由的一件事,叶总
一定明白了。”
我也笑了,道:“是这个道理。不过,能不能认识了也是很需要凭本事。”
倪宾先一怔,马上哈哈地笑起来。他拍拍我的肩,就站起身告辞了。我还坐着,看着他走
远,把面前的凉饮喝完了,心情还是有点不能冷静。
当然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受到威胁。那裴霆俊不认识,但有的什么法子,还是能够猜到一
二,不外那些追求人的手段,偏偏那些对檀谊沉完全没用。然而裴霆俊是完全与檀谊沉不
相干的人。因为我和檀谊沉之间有一层家里的关系,当初他就为这个有些抗拒与我作朋友
,不容易才使他心里松动。真正更进一步的话,我千万顾虑,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直接开口
。可是裴霆俊完全没有这层顾虑。
我立刻想要见到檀谊沉,一面就站了起来,可是走两步,渐渐冷静下来。见到了又怎样?
本来也不是那种关系。也不一定见不到,况且打扰他做事,他不会高兴。
我左右也没有一个好办法。还是结帐走了。但是怎样都需要知己知彼,我的事随便一打听
就知道,我对裴霆俊并不了解。我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给谢安蕾,又一想,打给了周米。
听见我问,周米道:“裴霆俊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你等等。”就听见他对谁问了什么,
一会儿说:“想起来了,他是倪宾的表哥,刚刚回国不久,没有结婚没有对象,黄金单身
汉一个,上次在一个酒会看见过,多少男孩子女孩子想要认识他。不过,听见说根本也是
很会玩的。”
我道:“裴家在国内有什么产业?”
周米道:“没有,都在国外。大概他是跟着他母亲回来参加倪老夫人下个月的寿宴,顺便
到处看一看吧。”
这一说,我便也想起来了,下个月的一天确实是倪老夫人的寿辰。请帖早在半年前发出来
了,我家当然也有一份。
周米这时道:“你怎么问起他了?”
我考虑了一下,大概说了说。周米道:“那裴霆俊能不能追到人还要另外说,倒是我记得
他长期住在英国,檀谊沉也是从那里回来的,想必多少也会有话聊吧。”
我不以为然:“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待过同样的国家,大家都会有话聊了?”
周米笑起来:“这不像你会说的话,怎么样?你们之间发展到哪里了?”
我顿了顿,丧气道:“完全没有发展。”就告诉他。
周米静静地听完,道:“我看是不是算了?反正,就算你们真的有点什么,后面你家或他
家那边也不能交代。”
我想不到他竟正经规谏起来。我奇道:“你之前不是很鼓励我吗?”
周米道:“大概昨天又听我爸说教了一顿,今天心态不免摆正起来。”
我嗤笑了一声。他便道:“好了,不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你之前跟他当上朋友已经不容
易,要进一步更难吧,又可能,唔,人家完全没有那种心思。又说不定,他对于男的,根
本完全排斥。”
成叔把车子开来了,我坐上去,他问:“现在回公司去吗?”
我报出一条路名。当然不是公司那里,不过成叔也并不是没去过,他完全没有疑问,就往
那边开过去。路上不堵,很快到了,车子停在巷子口,我下车,让成叔不用等候。
我走在巷子里,檀谊沉做事的诊所就在前面,这时间下午的门诊快结束了。我期望今天病
人不太多,檀谊沉就不用加班。现在我们也算是有一点交情,我都来了,他不至于不搭理
,大概会愿意一块晚饭。
我走进去,诊所里已经没有等候的病人,那柜台的有个女孩子正在整理东西,倒不是上次
来遇到的那个。听见声响,她看过来,马上道:“不好意思,门诊已经结束了,今天没有
夜诊,可能……”
我拦住她:“我是来找檀医师的,哦,我不是病人,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他说这时间可以
过来找他,或者我在这里等,麻烦妳打个电话进去。”
她仿佛谨慎似的把我看了看。我面不改色,保持微笑。她微一顿,低下头,又整理起来,
一面道:“檀医师已经看完病人,应该还在诊间里,既然你们约好了,你就直接去找他吧
。”
我道:“谢谢妳。”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便往里头去。已经来过了一次,倒不用怎样
找,本来这边空间也不复杂。我看见一间房间的门打开了,里面亮着灯,隐约有做事的动
静。我走过去,探头一望,马上看见檀谊沉。他正坐在桌子前,还套着白衣,单手支颐,
对着电脑十分专注地看着什么。
仔细一算,可要一个月没有见到了。每次我以为已经完全记住了他的样子,可是每次一见
,每次心情还是激荡。我的记忆完全不行,那记住的样子完全不及他本人的十分之一。
我敲了敲门,檀谊沉马上看来,仿佛一怔似的。我走进去,对他微笑:“忙完了?”
檀谊沉神情淡淡的,似乎没有对我的不请自来不高兴。他道:“有什么事?”
我笑了笑:“没什么,刚好路过,就进来看一看。唔,你们前面没有病人了,前台的人就
让我自己进来了。”不等他说话,又道:“晚上还要不要看诊?”
檀谊沉道:“今天不用了。”就关了电脑。他起身脱下白色的外衣,换回了挂在椅背上的
西装外套。
我看一看,道:“那你准备走了?”
檀谊沉点头:“嗯。”
我便道:“正好吃饭的时间了,假如你没有事,不然一块吃个饭?”
檀谊沉收拾著,一面道:“我接着还有事做。”
其实也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回答,可是这次我感到分外的失落。我点点头:“嗯,抱歉,我
应该先问过你有没有空。”
檀谊沉朝我看来。我对他笑一笑:“好吧,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唔,你收好了?”
檀谊沉还是看着我,却道:“你特地来找我是什么事?”
我怔了一下。他又道:“有事就说。”
在心里想说的话对谁都容易,可是面对他,总是迟疑,然而那些话想了又想,完全也没有
准备说出口,这次来一趟,因为不肯违心,想要立刻见他一面,其余罢了,况且那位裴霆
俊也还没有动作,他也不是可以轻易打动的人。
可是现在已经压下来的一股念头又上来了。周米说得不错,我完全没有考虑到檀谊沉的性
向,然而当面见到了,还是问不出口。就算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来,简直不
尊重隐私。
我顿了顿:“唔,也不是什么事。”
檀谊沉没有说话,仿佛就等着我说出口。我看看他,感到好像败下阵来。我小心地问:“
你,你对于同性恋有什么想法?”
檀谊沉神色不改:“我就是同性恋。”
完全想不到他会直接说出我想听见的话,我一呆。他又道:“那么你认为我会有什么想法
?”
我担心他误会我存在偏见,忙道:“你不要误会,我对于同性恋是完全接受的。”
檀谊沉淡道:“我看得出来。”
我张张嘴,道:“噢。”
檀谊沉提起公事包,道:“没有别的事了?”
我摇摇头。这时也还有点恍惚,亲耳听见他承认是,又他仿佛不对这方面的谈话反感,我
感到前途好像光明起来,心里马上涌现许多问题,想要一一问清楚。我看他要出去了,连
忙跟上去,道:“还有一个,唔,你现在单身吗?”
檀谊沉关着灯,朝我看来。我立刻道:“不想回答就算了。”
他果真不回答,就往前走。前面的灯亮着,不过柜台的那女孩子已经不在。他径走到门旁
边的一面墙前,按掉灯光,周围马上一片漆黑。外头的天色早已经变暗,也没有什么光照
进来。
我感到这边的一片漆黑压下来,仿佛有种重量,心里紧了一紧,简直待不住。我转身要出
去,一时没有算好距离,让一只盆栽绊了一下,整个往前扑倒。
倒是没有摔下去,有只手把我拦腰抱住了。我向后靠住了一具温热的躯体,是檀谊沉,他
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小心点。”
我站好了,他便松了手,可是没有立刻走开,倒还提醒我避开前面的盆栽。我心里一动,
掉过身,马上捉住他的手。我望向他,他的面容在一片灰黑濛濛里,那神气隐约模糊,可
是那双眼睛还是亮。他的手要抽出去,我便收紧了。
我实在忍不住:“假如你单身的话,我能不能追求你?”
檀谊沉不说话,可是手上又用力了点。我并不肯放,牢牢地握住:“还是你有对象了?”
这样僵持了几下,檀谊沉像是沉了口气,开口:“我有没有对象,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
我道:“当然有关系了,我刚刚说了,我想要追求你。”
檀谊沉口吻镇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道:“我当然知道,我……”
突然他把我往后一推,那手就抽了出去。我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玻璃上。痛并不痛,
可是错愕。我朝他站的位子看去。他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冷淡:“叶先生,以后请你不要再
过来这里了,也不要再与我有什么联络。”
想不到檀谊沉又那样冷硬起来。当天无论如何都要不欢而散,就算我不肯,绝对也留不住
他。又不能不走,我同样不会要他为难了。过后反省会否什么话不对,这一想,简直哪句
都不对了。从看见他后全部不对,无缘无故的问他对同性恋的想法,也许他要认为了我从
哪里知道他的什么事?性向这种十分隐私的事,虽然他对我承认,可是之前他一次也没有
在我面前谈过这样的话题。怪不得他不高兴。也不是第一次喜欢人,我真正想不到自己还
会这样毛毛躁躁。
是我做不好,当然道歉,可是过后打电话,檀谊沉一次也没有接,手机不接,诊所的电话
更不可能接听。传讯息,同样一个不回。我考虑是不是在他看诊的时间亲自走一趟诊所,
不过又知道一定会吃闭门羹……这样想来想去,我也有点脾气,感到不起劲,什么时候竟
会为一个人这样费神。
仔细一想,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找人。之前那些,一个个也不是惯于等待的,短时间没有找
,马上转头靠向他岸,虽然我完全也不会可惜,本来你情我愿,相互满足的快乐的事,没
有谁该为谁白费时间。前阵子一门心思都在檀谊沉身上,我不知道回掉几个场子,真正破
天荒。
我重开消息,又四处走动起来,今日到某家,明日去谁家,三天两头外宿。虽然也没有耽
误正事,不过我妈又不容易找到我了。前一阵她以为我已经跟什么人定下来,就问了罗妮
。罗妮倒是吃了大惊,打电话来怪我不厚道,交人也不与她打招呼,她还在一头热的帮忙
我找对象。我不以为然:“我是什么人,还用得找?”
罗妮哼道:“是是是,你叶总俊俏风流,哪里要找,还又一堆人争先恐后抢著找你。”
我嘴里应付,可心里叹气:也还是有一个人不肯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