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还是走了。
但现在养成每天晚上浏览一遍国内新闻的习惯,就算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也总说服自己
没消息总是好消息。
这里的气候怡人,跟国内差得远了。但我总是在夏天想起国内毒辣的阳光,还有那冬天
沁入骨子里的冷,甚至前所未有地怀念起不佳的空气品质和漫天的沙尘。
每当这种特别难挨的时刻,我总会点根菸,然后在站在阳台看它一点一点的变短然后烧
尽。想起第一次到街角买菸,看着那包攒在手里的菸,还觉得荒谬,明明就是不抽菸的
人呢。
没想到从那时到现在,连再后来买的,也被我这样一枝一枝地点。一整条菸也只剩下一
半了。
被他知道的话会嫌我浪费的吧。想到秦祥的样子,我突然一阵心慌,如果整条菸都抽
完他还没能出来的话该怎么办,我该拿什么继续呢。
*
这个城市的夏日,就连午后也都是这样热的。阳光照在皮肤上热辣辣地一片。整个城市
亮晃晃的.推开玻璃门,感受到冷气的一瞬间,才终于又重新获得救赎了。
秦祥坐在店里靠大路有大面落地窗的那侧。他举起手招呼我。
“好阵子不见,还过得去吧”。看到我他朝着这里笑了一笑。
其实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一开始两个人都忙,也刚好谁都没有约见面的借口,就偶尔
传讯息问候罢了。到了现在,倒是出门见面不如不见,连讯息都少了。
也是因此,在看到他的讯息时,我马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实际见了面,发觉不管过了多久还是亲切的。这次见着他,又真切地能够感觉到我们之
间是有什么相连在一起不可分割的。
我虚应着秦祥的问候,观察着他,注意到他好像瘦了一点,眼下也有着黑青的黑眼圈。
看他整个人好像不在状态里。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不免担心。问道“现在也有人跟
著吗?”
他伸手向外指了指“嗯,在那里,对面树下。”
外头往来的行人各个都热的频频搧风,衬衫,T恤的背后汗溼一片的也所在多有。在这种
天气下,能穿着衬衫没事在路边抽烟超过半小时的倒也真是一绝。“最近平时大概有三
个人吧.有时还会到四个人。不像以前大概就两个吧”
秦祥顿了一顿,又抽了一口手中的烟,才缓缓的说“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就是最近了...”
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一股隐隐透出的无力感。
从他约我出来那一刻,我就隐隐有些预感会是这样的话题。但实际上听到这句话从他口
中说出来,我还是免不了感到心惊。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了脑门。脑子突然就无法运作
了。
必须说些什么才能消除这股不安。“不会这样快的,最近不是正要过节了嘛,国保跟维
安也是要过节的嘛。”
秦祥听完都笑了。
我也知道这话说得不三不四的,也不知道这是要说给他听的还是说来说服自己。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仿佛只要阻止他说下去,就能够让事情不要发生一样,
“你开始抽菸了”我指了指他夹在手上的烟。
“其实之前还在事务所那时就抽了,只是抽的不多”秦祥又笑“要抽也不让你看到。你肯
定要念我的。”听完我不免苦笑,在他的话里,我竟像那种爱管事的媳妇一样了。但又
不住泛起一丝酸甜的滋味。
我伸手拿起他手边的菸盒一看,抽的还是红塔山。“最近国产菸才被验出重金属超标呢。
还抽,你不怕痿啊。”我调侃道“是了,上法庭被法警打都不怕了,我想区区阳痿应该
是不怕的”
“你别损我了,谁不知男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痿啊”他说完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些。
其实,要是他愿意我做他媳妇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我终究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他的
担心及心疼。
这样的说话内容,让他身上原本笼著晦暗不明的气息好像稍稍散了点,也让我想起了我
们还在学校法学院里的样子。
我从怀旧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才发现秦祥直直地盯着我看,过了一会儿有点艰难的开口
问道“我一直在想...俞洋,你会不会后悔认识我”
*
大学的时候是秦祥带着我参加了各种活动,认识了平常这个圈子认识不到的人。他愤慨
的表情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我不懂,这个社会怎么可以这样,人们怎么可以这样活
著。那时我不大懂也无法回答,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大学的最后两年我们几乎同进同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牵手。在室友返乡外宿的
时候同床共枕。虽然我们哪一方都没有说破,但两人之间暧昧至极,一切都是这样自然
而然顺理成章。我当时也以为就这样定了。
毕业那年,我回到家乡准备司考以节省开销,秦祥留在学校所在的一线城市,一边在事
务所实习,一样一边准备考试。时间久了也就平淡下来了,我一开始只以为这就像所有
异地恋一样再所难免,只要司考结束,见了面最终也还是走在一起的。
怎知考完不久他突然一条讯息传来。
“这坎过了,我们都要进入社会了。是不该再荒唐了。
我很抱歉耽误了你的青春,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天开心。
但是,我们还是就到这里散了吧。你定能找到个好女孩,成家立业。
无论在哪我仍然一直祝福你。”
看完讯息我懵了,不懂怎么就这样结束了。我马上就拨了电话给他,但是在电话的那头
他只是道歉,然后又说了和讯息一样的内容,说他是真的对不起我,话末要我好好保重。
便单方面切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但想想也是,我们之间什么承诺都没有,我又
有何立场去要他给我解释呢。
我那时认定他身边有了新的人了,而我不过就是自作多情的傻子,现在像一只破鞋一样
被丢在一旁,也是自作自受。
后来,司考还是通过了。
我进了其他一线城市的事务所,埋首于工作中,就在奋斗了几年终于能有点担当的时候
,在一次的案子里遇到了陈伯远。他也是以前秦祥带我参加活动时认识的人,能够再遇
见也是有缘份。他欣赏我是有想法的人,能力也不差,便问提出邀约我要不要去他们事
务所一起做。 薪水并不比现在多,但头衔职位高些,接案的自主性也比较高。我想想没
有不答应的理由。便应下了。
辗转之下,也就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我跟秦祥回忆的城市去。
我在陈伯远的事务所里,偶尔接接经济的案子,但也替一些人没权没势的人辩护,里面
有些案子涉及官府,处理起来更是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
而这个城市的法律圈圈子也就这么小,于是我跟秦祥很快就又见面了。见面时没有我以
为那种见到老情人的尴尬与生份,他倒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热切的招呼我。后
来在知道明明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两人却都还未成家时,我们都着实吃了一惊。那个他
心中所想像的我的未来终究没有成真。
我知道我们心中都带着无比强烈的怀念,即使如此,却都没有人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去试
图追回那段过去弄丢的青春。
*
我摇了摇头“你也是知道的,就算不认识你,我也是不会结婚的。”
“你知道我指的不只是这个。”
秦杨有点懊恼地单手撑著额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分不出来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喃喃自语“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着个意思....”
“总之,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我看着他,心情激动了起来。
我很想跟他说,我没有一丝一毫后悔过。
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或许曾经怨过他,但我从来不曾后悔认识他还有和他度过那些最明亮的时光。
看着眼前的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才能让他相信。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从他嘴
里听来的事,那些理想,是怎么样融入我的意识还有血肉而构成现在的这个我的。
“是吗。”
秦祥手中的香烟越来越短。而他短短两个字隐藏着太多的情绪。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我的时候说“俞洋,这样的话,下次给我带个洋菸回来吧。”
“如果我被抓了,你也不要待了。去哪都好总之出国避一避。懂吗。”
我是不可能会认同他的说法的,“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去受苦自己走。
“你现在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不要等到跟我一样。不要来替我辩护!”秦祥说得坚决。
“不行!你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能容许他们这样为所欲为。”说完,我看到他警戒
的样子,才想起来要放低音量别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秦祥的目光朝着店里扫了扫,稍稍放低了音量也放软了口气,用像是在哄人的口气说
“我知道,你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捻熄了菸,伸过他的右手
越过了桌子,悄悄的握了握我的另一只手“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把你也搭进来”
我的心情依然激动,但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为什么我们竟是这样渺小而且无力。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但具体是什么办法,就连我自己说完都觉得心虚,在庞大的国家体
系面前,我们除了肉身还能用什么去对抗。
“嗯,也或许事情没有真的那么糟,对吧?”像是要安慰我一样,他我着我的手又加重一
些力道。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自己要保重。”
话说到这里,我明白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秦祥看了看表,说道“跟你待在一起太久不好”,喝光了杯中最后一口的咖啡。站起来
就要走。
我克制不住,也跟着站起来,隔着桌子抱住他。
我在心里祈祷上天如果有眼,请保佑他不要让善良的他受到过分的对待。
然后他走了。
背影消失在亮晃晃的街道之中,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回头。
*
就在我们分开后的第二个礼拜,过节的前三天,
刚睡下没多久我便突然惊醒,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一点四十分。
上面还有秦祥传来的信息写着
“等你的菸。
无论何方,我与你同在”
*
最近我时常想起那首诗谱成的歌,偶尔轻轻地哼著。
我决定,等那半条菸都点完的时候,
再买一条,然后回家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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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