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做了一个误入天界的梦。
花季不一的百花共同争艳,空气缭绕着淡淡檀香气息,足下有云雾吞涌,远方有通天
巨木矗立,直贯九霄。
试探的踩了踩地面,确实是后土。
男孩圆滚滚的紫色眼睛里最后那点戒心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澎湃与新奇。
蹦蹦跳跳的在花海里一边欣赏一边攀折花木,手中握著一把饱受残害的花束,男孩欢
快地哼著歌。
大概是走调的小曲惊扰了花中仙子,一道清净素雅的身影缓缓从花丛深处走出。
睁著大大杏眼望着那道冰雪似的人影,男孩愣了好几秒,才眼睛亮晶晶地咦了一声:
“原来真的有春神!”他毫不怕人的朝那道人影走近几步。
“春神”有些意外地看着男孩,眉尖微蹙,抿著的浅色薄唇轻吐问句,“你是如何来
到此处?”
“春神”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让男孩耳朵一阵酥麻,脸色微红的答道,“我也不晓得
,张眼就在这里了。”又问,“春神,这里是你的百花园吗?能让我见见花仙子吗?”
哎呀呀,春神的声音怎么能这么迷人?男孩眼眸闪闪发光的瞧着身前一袭繁复衣袍的
仙人。
整整齐齐绾著的发丝白如天山最纯净的霜雪,面容却正是风致成熟的年岁,风仪秀整
。男人的眉目冷峻,犹如刀凿的俊朗脸庞笼著淡淡郁色。
与其说是春雪飞花穿庭树,不如比之秋霜素月透清辉。大概也就男孩会将眼前人认作
春神了。
春神──君奉天无声叹口气,“此处非百花园,吾亦非……春神,。”他眸光复杂,
似乎有些不知该拿男孩如何是好。
眨眨眼,男孩又走近君奉天几步,仰首去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你不是春神,那我
就安心了。这束花送给你。”他夸张的松了口气,紧接着开心的将手中的花束递到了君奉
天前面。
微微扬眉,眼底浮出些许笑意,君奉天没有接花,淡淡的疑问道,“为何安心?”
君奉天眼里那点笑意好似落在皓雪上的金晖,暖了他清冷的眼眸,融了他眉间沧桑的
积霜。
心跳第一次快得如此难受,男孩不自觉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呐呐半天,才道,“啊
、因为我摘了那么多花,如果是春神的话,会生气吧。”
终于从宽大水袖中伸出手来接过那束毫无美感的凌乱花束,君奉天将花靠在臂弯,“
不会。”他微微放柔嗓音,凝视著男孩的眼神满是怀念,“这些花本就是为你绽放。”
那年,他与玉逍遥在此相逢,广阔的土地上零落地长著草药,虽无人照料,却自吸纳
灵气,草苗翠绿。后来,每次下山,玉逍遥总不忘带些山下的花籽回来,拉着他一起铲土
、播种,埋在此处。
“奉天,等我们老了,这里就会是一片花海,每一种花都是我们一起下山的回忆,代
表奉天逍遥每一次行侠仗义的事迹。是不是很感人?是不是很适合向徒子徒孙说嘴?嘿嘿
。”
“──玉逍遥,你铲到我的脚了。”
见君奉天略显出神的模样,男孩大胆的走到他的身边,将对方垂下的衣袖握在手心。
“嗯?”回神垂眸看向只到自己腰间的男孩,君奉天犹豫了会,牵住了男孩柔软的手
掌,“别怕。观你神魂,应是入梦而来。待你清醒,便会归位。”
“啊?我不害怕啊。”男孩水盈盈的紫眸杏眼满溢着欢意,笑瞇瞇地说,“你真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为这登徒子一般的问话愣了愣,君奉天无奈地弯下腰,动作生疏地摸了摸对方柔软的
玄黑发顶,“你啊……”
因君奉天眼里流露出的宠溺微微红了脸,男孩还待说些什么,便听得耳畔传来一阵阵
呼唤,眼前景象也模糊起来。
隐约间,男孩感觉到男人力道轻柔地碰了碰他的眼角。
“玉逍遥,你才是最好看的。”
※
男孩第二次见到那道素白身影的场景,是在一座湖畔。
这时的男孩应该称作少年了。
阴暗树荫下,男人靠着树干沉静的睡着,手上虚虚的握著书卷。
少年连呼吸都放轻,只怕惊醒梦中人。
但他的到来本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惊扰了一泓无波秋水。
君奉天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眸。
少年看着那双深色的眼眸睁开,宛如一道画轴在眼前慢慢展开,又似一个世界在眼前
铺陈。
那是一个宁静的世界,他独自站在辽阔无际的原野,天上的风吹拂过大地,载不动他
身上的孤寂。这样寂寞,却又平静安宁。
湖边忽然刮起风。仿佛不慎从君奉天的眼里流溢出来的一阵微风,摇动枝叶,吹落几
片叶子,落在树下人的衣上、发上。
碧玉似的绿叶,更衬得树下人面若冠玉。莹莹的绿意似乎也驱走了他身上的几分孤寂
。
“你来了。”
君奉天看着少年,却更像是透过他在看一段回忆。
“春神,好久不见。”少年慢慢抿起唇笑,一双漂亮的紫眸还是那般纯粹,隐约透著
灵动狡黠。
“吾非春神。”君奉天口气冷淡,眼神却很柔软。
少年调皮地眨眨眼,“莫非是湖神?”
湖上的涟漪尚未停,湖底幽幽的微光。
“你见过神仙?”君奉天有些奇异的看着少年。少年的口吻如同真的见过湖神。
少年笑瞇瞇的看他,“见过啊,现在眼前就有一位好看的湖神。”
顿了顿,他笑出声来,“嗯,我知道你不是湖神。你身上没有湖水的气息。也没有花
神的木系仙气。但是你的灵力波动却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少年在君奉天身边趴下,侧首
笑吟吟的望他,“春神,你心底藏着不屈的冷焰。”
君奉天平静的眼眸微微起了波澜,“你的世界充满神明?”
“嗯。但是似乎没有春神呐。”少年兴致勃勃的支著颔,好奇地瞧着君奉天,“你真
的不是神?”
“你来自哪里?”
少年眼睛一亮。春神对自己感到好奇呢。
君奉天的问题开启了少年滔滔不绝的话语。
少年活在一个充满神明、仙人、妖魔的地方。有比凡人还弱小的神明,有只是为了知
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而修仙的人仙,有喜欢和人类玩耍的妖怪,有透过经商成为一方富
豪的魔物。
一个有趣的世界,偶有纷乱也很快被弭平。
说著说著,少年语速渐慢,有点苦恼地晃了晃脑袋,“春神,我有些想睡了……”
君奉天轻轻应了一声,“嗯,睡吧。”他的嗓音低低地透著叹息。
“玉逍遥,下次别这么轻易被人呼唤了。”
啊──他还没问春神,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呢……
少年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乡。坠入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
男人撑著伞,站在一座石制墓碑前。纸伞掩去他的容颜。但是那霜雪般的身影,冷焰
般的气息,他又怎会错认。
男人的衣袖垄著湿气,似乎已在雨中站了许久。一座小屋在身后,半掩门扉。
子夜长发的青年微笑地看着他。
“春神,我又来了。”青年温润的面容上隐约残留着少年的顽皮。
伞缘微微抬高,那双凛冽的美丽的丹凤眼从伞下望向他。丹凤眼该是妩媚的,多情的
,然而君奉天那双凤眼却总显得冷冽而淡漠。
青年却看过那双眼眸动情的模样。多情,迷人。眼里只映着他。那样温柔缱绻的凝眸
望进他的紫眸眼底。每当那时,他的心跳总会失序,醉在那双透著金晖的深色眸子里。
天上稀稀落落的下著雨。空气中是潮湿的水气,混著草木清香以及君奉天身上的冷香
。
“春神,你在等人么?”
“吾非春神。”
“奉天,你在等玉逍遥,对吗?你在那片花海,那座湖畔,在这里等他。”
惊讶的从青年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君奉天望着那双含笑的眼眸。
青年眼眸弯弯地笑着,“我遇到我的奉天啦。”
那对紫眸朝君奉天眨了眨,“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
“那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样的?”
“很好很好啦,又英俊又潇洒,外表冷冷的却比我还容易热血沸腾;会帮我付帐,喂
我吃饭,天气冷会帮我暖手,热的时候……咳,你懂的,陪我作些更热的事。”
君奉天很想冷漠地说一声“我不懂”,但实际上他眼里却满是笑意。
“那一世的我怎么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如此之久。”青年不满地皱起眉头。
“是我抛下他。”
君奉天死于斩魔一役。灵魂本该重入轮回,他却强行留在了阴阳交界。他放心不下玉
逍遥,总要看着他安然退隐才安心。
透过照映阳世的湖面,看见那人有条不紊的和默云徽善后著云海仙门,他微微放下心
。
后来却是被困在了虚无与现实之间,错过了转世的机会,只能等待着下一次不知何时
到来的时机。他的灵魂因着神皇之气轻易不会消散,然而神魂却也逐渐被削弱,于是只能
陷入沉睡。在每个他回忆中的地方沉睡。
“抱歉,是我太思念他,让你一回一回的来到此处。”君奉天叹息地说道。早在男孩
离去的时候,他便发现了是自己的思念唤来了玉逍遥──另一个世界的,神魂远不如天迹
神毓逍遥强大的玉逍遥。
因着他的呼唤,入了他沉睡灵魂的梦。
“我很开心喔。可以看到奉天白发的模样。”青年走到君奉天身边,接过他手上的伞
,碰了碰君奉天额间的法印,“奉天你的法印也被带了我们这一世了喔。真是好看得不得
了,帅气得不得了。我上辈子怎么没在额头弄一个?”
“因为你已经很好看了。”
青年微微红了脸,“奉天,原来你是年纪越大越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啊。”
君奉天轻柔的拨拨青年的浏海,“不,你比我擅长。”
“……我不会再来了。”
“嗯,我知道。”
“奉天,‘我’肯定很快就会找到你了。”
“嗯,我知道。”
雨渐渐停了。
打着伞,君奉天看着再无他人的身侧。
半晌,才轻声一叹,“玉逍遥,我很想你。”
“奉天,我也是。”有人温柔地应了一声。
长发皎若月下银辉,星眸润如无暇紫玉。
那对眼眸里的漫天星光全是因他而闪烁。
正如君奉天眉宇间的暖意全是因来人而漫溢。
恰似春雪消融,飞花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