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滨一面有雎川环绕,而顺巽客栈前方所临的翎溪则是雎川支流,客栈是座独
栋三层的木造建筑,占地广大,一楼除了食堂之外还有租借给商队的货仓,两侧小
巷里有酒肆、食店,后面邻近一间螺马铺,往来人车都比附近驿店还多,自然也是
背后有权贵撑腰。
这几个月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纷纷出游,或到远地进香、避暑、探亲,
虽然看起来是巧合,但也有人暗地里传说那些人看起来像逃难,仿佛霞滨要出大事,
不然怎么出游进香还要透过各种方式运渡大批财物?
巳时正,顺巽客栈外一位郎君骑马来打酒,这位是高官之子,胡归正在店外指
挥伙计往树栏里填细沙土,再浇水。胡归看到这位贵客笑着行礼问候,客人特地下
马还礼,对胡归说:“今日余要和家人出城了,胡爷真的不一起走?”
胡归微笑婉拒:“我想看场好戏哩。祝你们一路顺风。”透露霞滨将出大事者
就是胡归,他在这里不仅是打理客栈生意,也透过一些关系替贵人们算命,当然也
有恋栈眼前权势不肯离开的,毕竟晏国自前任帝王在位时就迈入盛世,现在看也还
是这样强盛繁华,谁敢说它不好?
然而深处权势中心的人多少能窥探到一些隐秘的面貌,知道皇家与贵族们已经
堕落、昏庸至何种地步,不仅荒淫无道,而且在宫里辟了一处专门豢养妖怪取乐,
不仅玩弄凌虐,甚至反过来逼出妖怪们的原形,吃喝其血肉。
皇子、皇女们也各自养了精怪试着配种,更设有专职负责驯养他们,那些被逮
来的精怪过著比普通禽兽沦为食物或宠物都还要不如的日子。是以在许多府郡都闹
灾变、鬼神肆虐的时候,霞滨城中一片和谐,莫说精怪了,连一只游魂都寻不到,
因为不是逃远就是被抓。不仅是没有妖魔鬼怪,实际上也没有任何神佛驻留于此,
地气混浊、灵气散失,再好的风水也弥补不了。
霞滨城维持表面光鲜,如同熟香的蜜桃一样,可是核仁果肉早就开始蛀烂。官
家子弟和胡归话别,送走贵客后胡归又督促葫芦精们化成的少年做事,也只有顺巽
客栈里还有几只精怪,因胡归也是只大妖,他所掌管的店成了妖怪们的暂时庇护所,
逃出霞滨的妖怪们多是因他相助。
前一晚听胡应元说明事态时,黎庸不由得慨然道:“看来晏国气数将尽,国君
也失去人性?这跟关家脱不了关系。”
胡应元说:“何止有关,他们根本是推手。”
若说黎家的无名流、钟家的鸣天流都是将人视作宇宙自然的一部分,那么关家
的大观流,也就是该族的信仰和宗旨就是将人看作万物的主宰。所以关家的人认为,
人虽然寿元短暂,却比其他生灵更易积累智慧,修习道法仙术也比其他族类更快,
还能学到差遣鬼神的术,不仅是倮虫之首,更应是五虫之首。
胡应元一整晚都在讲皇朝那些人的绯闻,黎庸心不在焉听着,心思都在秋雾身
上,深宵时分忍不住打断胡应元的话,提起钟家的事说:“十七说钟家被相柳所创,
元气大伤,没办法遣人过来帮忙,不过交了件法宝给我。”
胡应元听到钟十七就白了一眼回话:“不来最好,看着讨厌。不过你只找了我,
钟家人也没来,也不找你那些术士朋友帮忙,究竟有什么打算?外面的妖魔鬼怪都
净空,不晓得他们还要玩什么把戏,你不是还说这事解决以后要带秋雾去东云岛隐
世?要是赶不及在秘境关闭前回去,他们又刻意躲著不出来惹事,怎么揪出他们?
这里是关家的地盘,你总不会是想这样单枪匹马打过去?”
黎庸扬起一抹动人心神的笑痕说:“你讲的不错,我们确实时间不多。再者,
术士也好,百姓也罢,关心的只是自己眼前事,从来就不是皇位上坐着什么人。现
在坏了规矩的不是我们,虽然没有谁委托,可是放著不管早晚会被殃及,只好由我
们去解决了。”
胡应元面无表情觑他,良久噗哧笑出来:“就你跟我?说笑吧你。我可不干。”
黎庸安定的看着胡应元,后者忽觉嗓子有点干痒咳了两声说:“你、咳咳,你
认真的?不可能!光凭我们怎么可能解决那么多的妖魔……疯了不成?”
黎庸轻吁一口气,抽走发髻上那根阴沉木制的簪子。胡应元冷眼看他搞什么鬼,
就见他将簪子横置唇间念了几字,整根木簪都迸发光芒,他再执簪往半空轻画圆,
虚空冒出一道圆弧金燄。胡应元大惊,那道金燄圈里有几团火光迅雷般流动,眨眼
即逝,簪子又恢复原状。
簪子仅仅在一刹那间释出了一点威力,胡应元被那道金燄慑得浑身盗汗不说,
而且发自心魂深处的恐惧,哪怕他有凡人的血统也有点克制不住妖仙血脉对那股威
力的害怕,他感觉到那团火能焚尽一切,驱逐世间所有黑闇。
“簪子到底什么东西?”胡应元听到自己的话音有些不稳。
黎庸说:“就是黎家历代所受的魔神诅咒,祖父兵解前将它炼成极阳神玉再交
给我,我又趁著秋雾开窍那时的一些空闲藉东云岛的风水将它强化,成了一把称手
的兵器,不用的时候就像这样收在阴沉木里,取名星渊。如你所见,它的话……就
算不能焚尽八方妖魔,也足够弄死藏匿于霞滨的妖魔之首吧?”
“想引动这么大的法力,普通术士根本就不可能。你、你把它跟魂魄融炼在一
起?这样一来岂不是跟自己的性命……”
黎庸截他话尾说:“为了日后的安定,对手又是关家,这点觉悟是必要的。”
“胡来,太胡来了!你想死吗?”
“不想死。我还有秋雾呢。”黎庸讲得理所当然,拿着那根簪子随意挽起长发,
一派悠然无惧的样子,仿佛要去拼命的人不是自己。
胡应元嘴角抽动,他恍然大悟,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要找他一起去灭妖除魔的,
而是一开始就打算一个人干!他既不想搅和进去,又不愿朋友这么疯狂拿命去赌,
拂袖起身,撂了句:“随你啦!我不知道。”就把人赶走了。
黎庸回到厢房,室里无光,一上床秋雾就凑过来抱他,他欣然回拥,跟秋雾细
声喃念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话,仅是如此也觉得甜蜜,舍不得松手。他哄秋雾睡,秋
雾说了些孩子气的话,告诉他要灭尽三千世界的妖魔,他何尝不懂秋雾的心意,这
孩子肯定是想这么一来他们就没必要修炼、没必要济世利人,可以什么都不管两个
腻在一起长长久久了吧。
如此天真单纯的想法,大概也只有秋雾会这样想。黎庸打从心里怜爱他,纵然
觉得好笑也始终没有反驳什么。有人的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鬼神仰赖人心信念
滋养,又怎可能绝除。
一夜过去,胡爷送走城里最后一批借故逃离的贵人们,自己跟小精怪们还在客
栈留守,接着胡东家和黎二郎下楼,两人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黎庸对胡爷说:
“胡爷,我义弟就暂时托付你照顾了。他若醒来找不到我,你告诉他我很快会回来
接他。”
“老朽明白。”
黎庸穿着一身黑衣,胡应元则穿得跟平常一样花俏的黄绿衣衫,前者笑若春华,
后者则从头到尾阴沉着脸,各自骑上客栈里的马前往关家。秋雾这回笼觉一睡就到
午时才醒,手臂在床里划了两下没碰到人,顾不得脸没洗、发未束,穿着单衣就跑
到走廊上找人,伏于角落的葫芦精立刻现身拦下他,将他拉回房里伺候洗漱更衣才
带他去找胡爷。
秋雾耐著性子穿好衣服鞋袜,见了胡爷也不打招呼,头一句就问:“黎庸去哪
儿了?”
胡爷在自己居室外堂修剪盆栽,见秋雾到来才放下剪子看着他说:“黎二郎说
要出去几日,办完事就回来接你,你就在这里等他吧。”
“我要去找他。”
胡爷和善笑道:“受人所托,不得不尽力办好。秋郎君别让老朽为难了。你道
行浅薄,就是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客栈里安全,更是布了八百流沙之局,三千弱
水之阵,唯有凡人及布阵者可自由进出,你想走,也只能是黎二郎亲自来接。”
秋雾听完大骂:“你这个老乌龟!揍你!”
胡归不怒反笑:“好久没见这么个活泼朝气的幼孩了,爷爷我陪你玩玩。”
一言不合就相斗起来,秋雾盯住胡归平移步伐,每走一步都出现一道分身,而
且凭胡归这样岁数近万的妖怪居然分辨不出其真身是哪个。胡归咯咯笑两声:“有
点本事。”
顷刻间已经分出数十道虚影的秋雾齐声说:“我也不想为难您老,只要您带我
出客栈,我就不斗。”
胡归叹道:“这可不行啊。不过你这么闹也会打搅其他客人,只好先委屈你在
爷爷这里静静心。”他握住自己那根朴素的木拐杖,尾端敲了敲座下的地板,秋雾
及其分身感觉胡归和房内景物一下子变大,微风一吹就掉到一片片滑韧的绿色棚子
上,坠落时撞到许多粗糙深色又奇形怪状的柱子,最后跌落在铺满厚重湿草的地面。
“王八乌龟,你做什么?”秋雾这回骂得更难听,他发现不是胡归变大,而是
自己变小。他掉进了胡归的盆栽里,这是盆攀生于岩壁的紫阳花木,又名钻地风,
真正的花是中央细如粉雪的部分,旁边环绕大片的星形花实为变形叶。这是胡归特
意摆在这里做为室内小阵的阵眼,秋雾一施术就会牵引阵法被扯进去。
胡归走近桌边和善笑了笑,捋著下巴半长不短的灰须说:“藏这里应该就安全
了。”
秋雾错愕,知道自己中了计,而且不管他和分身们怎样跑、怎么攀爬都无法跑
出盆栽,一气之下他整个人气到冒烟,两手握拳朝天怒吼:“气死我啦,看我毁了
你这破阵!”吼罢就整个人变作一团白雾将这棵盆栽笼罩住,由外观之已看不见植
物的形象。
胡归以为事情办成了,才走开没几步就觉得屋里出现一道煞气,回头一望看见
他精心雕出来的盆景迅速凋萎,它与阵法的力量被秋雾强横霸道的吸收,想再跑过
去挽救已来不及,奔到桌边时那植物已彻底枯死,吸取生灵精华的白烟则从桌面滚
滚四散开来。
“啊,看来真不容小觑,后生可畏。”胡归汗颜,心说这黎二郎的义弟不是才
刚开窍么?道行分明也浅得不行,跟他这样的老乌龟比起来仿佛就还在娘胎似的又
弱又嫩,没想到逼急了居然会这么的……狂暴。
逃出小阵的秋雾变回原来人形,吸饱了一个阵法之后朝胡归挑衅,一手四指招
了招冷笑:“来啊,你再摆阵啊。来几个我就破几个,弄到你肯带我去找黎庸为止!”
* * *
皇城在霞滨之北,而关家座落在霞滨之南,后者周围有树林环绕,挖有护城河
渠,俨然与皇宫形成镜像,是霞滨里的城中城。一般越过树林之后,得允许进到城
墙内还会再看到一片树林,城墙内的林子有迷阵防御,擅入者走不出迷阵就凶多吉
少。
然而关家一向低调,世人顶多只知晓在霞滨南边的树林里有座闹鬼的小城,传
说是几朝以前的没落世家阴魂不散,平常无人靠近,知道关家尚在的只有少数与鬼
神打交道的人,或是藉鬼神之力掌权势者。
黎庸有胡应元带路,快马赶了一天的路就抵达了关家外面那片树林,看见关家
城墙近在眼前就将马放了,一黑一红的马立刻跑不见踪影。
“这下该怎么进去?”胡应元拍了拍衣摆,拿出梳子整理风吹乱的发丝,比起
别人家的门口更在意自己的门面。
“当然是先扣门喊来守门人吧。”黎庸说完就走到人家城门口,登上石砌台阶
敲门,一派正经的喊门。
胡应元傻眼,不过这确实也是黎庸的作风,凡事都先按规矩来,若对方不讲规
矩再应变,也就是先礼后兵?然而黎庸敲门喊完了,除了林子里的虫鸟叫声跟风声,
完全没得到任何回音,胡应元尴尬抿了下嘴说:“可能没人在守门?听说门里的树
林设了能召来许多妖鬼的阵法,擅闯者都给妖鬼吃光了,大概也不怕有人乱闯,所
以可能没有守门人。”
黎庸思忖道:“也可能是守门的人待的地方远,一时半刻赶不过来。再等等?”
“还等什么啊,我真受不了你这性子,有毛病啊!”
喀哒、喀哒、喀哒,一位黄衫少女骑马徐行过来,她看有两个英俊挺拔的男子
在争吵,观察了下应是衣着光鲜的男人在骂气质文雅的男人,他们也察觉她出现,
同时看来。少女带着笑意询问:“二位郎君可是迷了路?”
胡应元抢在黎庸之前开口说:“不是的,我们有事来拜访关家的人。”
“哦?”少女表情掠过一丝惊喜,她说:“你们找谁?”
胡应元作了个揖答道:“关家的当家。”
少女了然微笑,杏眸微弯,跟他们互通了姓名。她是关雪荷,是关家家主关杏
凰的孙女。通常找家主的有两类人,一种是求关杏凰庇护,一种是来杀关杏凰的。
关雪荷看不出他们是哪一类,追问道:“你们找家主有何事?”
黎庸这回也不再开口,交给胡应元交涉了。胡应元笑应:“自然是有事,但我
们为何要告诉妳?先说妳是何人吧,虽然知道名字,却不晓得你跟家主的关系。”
自家门前关雪荷并无顾忌,她说:“家主是我祖母。你们遇上麻烦了?”
胡应元挑着半边眉:“也算是吧。”
关雪荷来回打量他们俩,不知想些什么,忽地抿了朵笑花说:“那就请二位随
我来吧。”她骑着马到城门口,也没出声,沉重的大门就自己慢慢打开。
因为顾虑到来客没有座骑,关雪荷也跳下马陪他们一块儿走,进了城门放眼望
去都是树林,地势还有缓缓的起伏,也有小溪流水,如果不说的话根本不晓得这是
关家的一部分。关雪荷走在前头,胡应元小声问黎庸:“不会有诈吧?她会不会忽
然暴起发难?”
黎庸斜瞥他一眼,同样细声应:“应该不至于。”
“是么?嗳,问你是问错人了,你就一个以貌取人的,先前还把小雾当孩子看,
人家一变成青年就吃干抹净了。现在看她一个小娘子,当然也以为是无害的了。”
“……”
“怎么?我讲错了?”
关雪荷没回头,却稍微听到他们交谈,笑出声插话道:“你们不用怕,我不会
害人的。应该说,我虽然生在这里,可是并不怎么接触鬼神妖精的事。”
胡应元尴尬瞟了眼黎庸,讪讪然反驳:“可是方才开门的分明不是人吧。”
关雪荷解释:“确实不是人,是祖母役使的妖鬼,只要族里的人回来就会帮忙
开门,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能耐差遣他们。你们应该也是懂行,晓得我们家的事,驱
使鬼神的血脉会越来越淡,控制他们的能力也同样会变弱,过去许多术士就是这样
被反噬的。”
胡应元听她说到后来语气有些落寞,忍不住也看了眼黎庸,黎庸面无表情望着
前方,好像全然不受气氛影响。关雪荷自顾自的聊起来:“为了避免被反噬,术士
有时会借助其他的力量使自己变强,通常是找更强大的术士帮忙,或者是找神仙当
靠山,可是神仙哪有这么容易遇上跟请求的呢。越是正派的神仙越不可能干涉这些
因果纠葛的事,最能借到力的往往还是妖魔鬼怪了。”
“妳告诉我们这些,是想暗示什么?”黎庸蓦地开口问话,语调平和,讲的内
容却颇犀利。
关雪荷咬了下唇,背对他们涩然笑说:“听到你们一个姓胡,一个姓黎,我大
概也猜到你们是谁。你们这么有名,又素来和我们家不合,要不是碰巧遇上我,你
们是不会被允许进门的。”
胡应元兴味道:“这么说妳知道我们的来意?”
关雪荷走了段路,犹豫了会儿停下来转身说:“其实我想请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关雪荷整个人僵住,背后窜上一股凉意,胡应元跟黎庸还维持
平常的样子,不远处能看到关家的人驱著马车过来,驾车的人将车停好过来请关雪
荷及两位客人上车。关雪荷有所顾忌,就没能再继续原先想说的话,来的车有两辆,
关雪荷独乘一车,两个男客乘另一辆车。胡应元抱臂沉思,黎庸撩起车上小窗帘往
外看说了句:“关家可真不得了,占那么大片的地,却不知都拿来藏些什么。”
胡应元被这话提醒,莫名有点紧张的说:“藏什么都不怪吧。”
“天都暗了。”黎庸心想,不知秋雾怎样了,有没有乖乖待在客栈等他。
马车徐行,很快就看到关家人住的地方像座小宫殿一样,亭台楼阁无一不缺,
只是不像宫殿里为了防范刺客而少有花木造景,只将草木集中在一处花园,而是从
外围就能看到那座豪宅里到处都有茂盛的林木高过围墙,由外也看不尽这是几进的
大宅。
关雪荷跟两位男客就在大门外下车,关家在外作风并不张扬,但是在自家地盘
却无所顾忌,这大门形制居然建得和王府一样。黎庸跟胡应元被请到外院前堂,仆
人端茶水果盘点心待客,关雪荷亲切招呼两人入座,将其余仆人都遣走,又想继续
说刚才未竟之语。
然而这次话未出口又被打断,四名貌美如花的女子抬着肩舆进来,上头坐着一
个黑袍银冠的俊美男人,五官有几分肖似关雪荷,剑眉因不悦而压着一双漂亮大眼,
只是皮肤死白,嘴唇大概也因气色不佳偏淡,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衫裤里的两条腿枯
瘦得好像剩白骨一样。
“偷溜出去这些时日,要不是断了妳取钱花用的来源还不肯回来了?现在回来
倒是胆大,带着两个野男人。”肩舆上的男人说话不客气,居高临下扫视两个外人。
黎庸跟胡应元安静喝茶,一点都不受影响,男人更不高兴了,对关雪荷下令:“谁
让妳带他们进来,将他们赶走,要不然……”
关雪荷急得站起来解释:“大哥,他们、他们是有事来找祖母的,先请示过祖
母吧?而且我没有偷溜出去啊,我是、是想帮姐姐找药。”
“哼,找什么药,关家什么都有,她什么毛病治不好?还得靠妳这个小娘子。
罢了,把这两人赶走我就不同妳计较。”
“可是……”关雪荷始终低着脑袋,始终不敢看肩舆上的男人一眼。
黎庸起身简单施了半礼说:“在下黎庸,和友人一同来拜访──”他的话同样
被关雪荷的大哥打断。
“闭嘴!”关琰钧突然大声斥道:“这里没有你们开口的余地。”
“在吵什么呢?”从内院又出来两个关家人,年轻的孕妇小心的扶著身形娇小
的婆婆,她们身旁又围了其他女仆伺候。婆婆慢慢走出来,扫视他们后就对男人说:
“怎么能对客人这样失礼,唉,两位是雪荷的朋友?”
关雪荷避过大哥的怒视匆匆跑去躲在姐姐和祖母身边:“不是朋友,他们是有
事来拜访祖母您的。我、我只是回来恰好遇上,就带他们进来了。”说完这些也不
敢再多讲什么,姐姐摸了摸她的脸之后将她护到身后,仿佛什么冲突都没发生过,
也别有深意的打量两名男客。
站在堂里的这位老太婆就是关家的家主,关杏凰,她并不像黎世殇那样因某些
缘故而青春常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人,只不过眼神锐利如鹰,看着外客大方的
笑了笑说:“都是和鬼神打交道的,也不必见外,路上奔波也累了吧,这就安排舒
适的客室供二位歇息,有什么事等用过晚饭再谈。”
胡应元频频留意黎庸的样子,黎庸同样大气的应下了招待,两人被带去客室休
息,那是座小院,有四间房围着一座小厅堂,走出来就是走廊,廊道绕着一片空地,
走下廊道石阶两侧都是植满花木,有特地用树栏护着。
等仆人一走,胡应元跑去找黎庸,一进门就说:“真意外没有见面就斗起来。”
黎庸低吟一声,倒了茶水喝,喝完回应:“打起来两败俱伤,谁也不想吧。不
打起来的话还能谋划些什么。”
“呃,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
黎庸兴味哼笑一声,说:“你先前捎来的信息不是提到,霞滨的妖魔鬼怪都消
失干净?我又请胡爷查了下,消失的还有真正凭道法驱鬼降妖的术士。倒不是都逃
跑了,说不定也和关家有关系。”
胡应元汗颜:“那我们这算是自投罗网?”他好像听懂黎庸的意思,但又有更
多疑问冒出来,关家究竟想做什么?
黎庸摇摇头说:“我知道的也不够多,本来也是抱着讲不通就开打的觉悟过来,
但总要先弄明白关家做了什么,为了什么控制了晏国皇族。瞧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
为了篡位而想覆灭晏国,可能也不屑人间帝王的位置。应该还有别的。之后遇上关
雪荷,我认为她应该会来告诉我们一些事。”
“呵,你指望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一个孩子罢了,知道些什么?”
“这回是你小看人家了。”黎庸话音未落,同时门外响起一道脆亮的女声:
“我已经十七岁啦!”
关雪荷不等他们俩应门就自己开门跑进来,左右确认无人看到才赶紧关好门,
跑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来说话。
胡应元跟黎庸都等着她开口,她一手轻拢在唇前清了清嗓,点了下头说:“我
求你们救救关家吧。”
“救?”胡应元诧异,关家这么厉害,还用得着他们两个救?黎庸表面淡定,
心里也有些愣了。
关雪荷想起一些事,很快红了眼眶,讲话声也很轻细,非常怕被听见的样子,
她瞅著黎庸说:“本来我这趟溜出去是想找到令祖父、请他救我们关家。一样是被
不同魔神诅咒,黎家压制着魔神,可是关家却、却受不住诱惑选择和魔神勾结,最
后也变成鬼神。族里的男丁都会夭折或失踪,全都只能当女子养,我们的血脉越来
越弱,招赘只是个幌子,实际上……”
关雪荷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她拿出手帕压了压眼角,低头吸著鼻子,再揪著
帕子摀脸闷闷说:“已经好几代都近亲通婚了,为了不让血脉被冲淡,所、所以不
会真的和外人生,除分是分家的人。一些分枝也因此选择远离,可是也逃不过诅咒,
生下的男丁还是会有不幸的下场。”
胡应元头皮一麻,跟黎庸两个脸色凝重互看了眼,前者疑道:“这么说来,方
才我看你姐姐肚子那样,该不会?”
“是、是哥哥的。”关雪荷难堪低语:“若不是姐姐挡着,只怕我也早就、求
求你们救关家!我知道令祖父灭了一只大妖,已经仙逝,可是黎二郎是不逊于黎世
殇的奇才。自幼就有神通,天赋过人,就因为担心遭天妒嫉,刻意取名为庸。”
黎庸无奈吁了口气,他说:“那么妳能再讲讲,为什么要操控皇族,令妖鬼四
处肆虐?还有失踪的术士们下场如何?”
关雪荷闻言脸色发白,嗫嚅细语:“我、我见过几次。像做了噩梦一样,就那
么几次,我讲给你们听,你们一定得帮我。”
胡应元忍住摀耳朵拒绝的念头,幽幽睨向黎庸,黎庸笑得有些坏,他们也别无
选择,自然应:“这就是我们来的目的。弑杀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