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示:这篇可能会有些让人不适的描述......
起码我自己脑补的画面我觉得是有点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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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冰凉,下意识地要开口唤人,却吐出一大串泡泡,吓
了一大跳,这才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水中。
他瞠目结舌片刻,脑袋方才清醒了些,看了看四周,顿时有些发懵。
他怎么会在水中?莫非船沉了?阿瑾呢?其他人呢?
四周暗沉沉的,静得厉害,连一丝都声音都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
意识到这情况时,有那么一瞬间,唐璃的心脏无法抑制地如擂鼓般狂跳起来。这个症头源
自他小时候的经历,千百年过去仍是不离不弃,一旦周身只剩自己一人时,便容易发作。
好在和他小时候一个人待着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两眼发黑随时能晕过去的情况相比,现
在只是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胸口而已,已经算是大有长进了。
唐璃先是绞著指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咬住舌尖,靠着瞬间的剧痛,很快便强迫自己冷
静下来。
他简单活动了下手脚,确认四肢毫发无伤后,举目环顾四周,细细地将身边的一景一物抠
过一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眉心微微蹙拢。
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正思索间,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顶边一眼,恰巧看见几搓飘在潭面上的粉色花瓣,立刻就
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顿时一阵无语。
他竟然在小时候被圈禁的水潭里。
他的身边一片冰冷,仅在顶头接近阳光洒落处有着些微的暖意。潭水里空荡荡的,漂浮着
死气沉沉的安宁,除了长著水苔的森冷青石外,毫无活物的气息,寂静得仿佛能将时光拉
成一辈子那样的绵长。
这便是唐璃小时候习以为常的风景。
当年他因为在这水潭中渡过的年岁太过寂寞而漫长,既疲乏又无聊,还曾思考过当自己化
为几根长满绿苔的森森白骨时,该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一头不足百年的幼龙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挺毛骨悚然的。
唐璃低头看看自己依然维持着人形的四肢,感受着空虚得毫无半点内力的丹田,半晌叹了
口气,吐出一串大大小小的泡泡。
好险只是作梦而已。
他尚未取回龙身,压根就不可能回到这片位在天庭一角的桃花林,而且单以这副一捏就能
掐死的人类肉身,却能在水中呼吸自若,既没呛水也没窒息,用他的鳞片想也知道不可能
是真的。
退万步言,就算他真的回到天庭,除非脑子给门板夹了,否则一时半刻也不会主动将自己
沉到这片水潭中。
原因无他,畏惧而已。
他在阿瑾的府邸刚住满三年时,有回在外蹦达路过桃花林,就凑近水潭边探头探脑看了几
眼,也没多待,只是想回忆一下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谁知他当晚回府就发起了高烧,骨头缝里钻心的疼,比换鳞还煎熬,难受得连床都躺不住
。
江成瑾身为同睡一张床的饲主,那时对唐璃的态度已经从“路边捡来的野猫野狗”晋升为
“我家养的龙”,自然见不得他又是蹭著被褥哆嗦,又是咬著嘴唇哭的可怜样,谁知试过
了几个法术均不见效,发热的原因也不明,最后只能和换鳞时一样,用上土方子替他缓解
,拿冰凉的湿帕子替他擦拭满头的汗,边搂着他轻声安抚。
一人一龙折腾了大半宿,虽然唐璃浑身还是疼,但一脑门的高热好说歹说降了下来。
唐璃累得不行,趴在江成瑾的怀里小声哼哼,半睡半醒间脑袋正迷糊著,忽然听江成瑾边
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的脑袋,边用带着点睡意的嗓音,轻声说起他追查桃花林水潭里的那
件事。
阿瑾说,他翻遍了大半个天庭,知晓桃花林里关了条龙这件事的人,竟不到一个巴掌之数
。他旁敲侧击地多问两句,同僚就拿奇怪的眼光看他,反过来问他到底是从哪个部族里打
劫来一条幼龙的。
即便是知情者,也仅是知晓一些枝微末节的部分,诸如“我知道那个水潭里关了东西,但
不知为何物”、“先前曾在天庭见过龙”之类没什么用途的线索,加上那片桃花林本来就
是个人迹罕至之处,查了半天始终拼凑不出事情的全貌来。
而剩下的那小半个,就不是他能插手的范围了。
因此阿瑾推论,这件事牵涉的层级可能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深,再追究下去对唐璃并不安全
,最后只能暂且搁置一旁。
由于担心唐璃哪天又给那鬼禁制圈了回去,阿瑾还三令五申要求他不许再踏进桃花林一步
,更不许靠近那片水潭,明言要是敢去,就打断他的腿。
唐璃吃一堑长一智,江成瑾别的话他可能没那么认真听,但这条命令倒一直确实遵守着。
光想到若不是意外遇见了江成瑾,自己可能真的就这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连百年之数
都没活过,便孤伶伶地死在那个水潭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唐璃就是一阵齿冷。
而且那日他靠近水潭边时,小时候被长期关在水里所经历的,那种能蚀骨的饥饿,以及彷
彿被全世界给遗忘般的恐惧,忽然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杀得他措手不及。
他不敢久待,转身落荒而逃。
所以后来即便是最桀骜叛逆、四处惹事的那段岁月,唐璃也没敢再踏进那片桃花林一步。
只是世事难料,谁知道他竟会在这辈子,以这种方式回到这水潭中。
而且除了心脏跳了快了些外,往日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竟未能带给他过多的影响。
龙生兜兜转转几辈子,故地重游一遭,唐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随着时光荏苒,在生
与死的大风大浪刷洗之下,童年时视之如畏途的龙潭虎穴,于他而言已是今非昔比。
畏惧不再,余下的便只是几丝不知所谓的惆怅和怀念。
好在惆怅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唐璃便将这情绪抛之脑后。毕竟眼下更重要的问题是,他
该怎么从这诡异的梦境醒过来?
唐璃试图回想自己是怎么进入这梦境的,却发现脑袋空空如也,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到底是
怎么失去意识的。
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用到一半的午饭,里头有醋溜鱼片、凉拌山菜、豆子炖鸽肉和一碗
鲫鱼豆腐汤,接着眼前突然一黑,醒来时就给圈在这儿了。
这可难办了,没头没脑地撞进梦境里来,到底算怎么回事?说睡着不太像,说是昏迷也奇
怪,谁会好好地吃饭吃到一半昏过去的?
他只是晕眩,又不是病入膏肓。
而且阿瑾做的那道醋溜鱼片可真好吃,对于因为晕眩反胃而卧床,连着两天被拘著只能吃
一点白粥的人来说,简直堪比人间美味,吞咽都来不及了,哪舍得昏过去。
想到那只还来不及舔干净的盘子,对比眼下令人一头雾水的处境,唐璃莫名地就有点怨念
。
说到江成瑾,唐璃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当年他就是遇到了阿瑾,才得以从这片水潭中脱困,这样说来,说不定只要自己在这儿找
到阿瑾,就能从这诡异的梦境里脱离?
念头一起,唐璃顿时就待不住了。
甭管这是不是正确的方向,反正有目标就有希望。他柔韧的腰肢一扭,毫不犹豫地迅速朝
著潭面光亮处游去。
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看当年的阿瑾一眼呢。想起记忆中那个水色衣衫、肩落桃花的挺拔身影
,唐璃一双杏儿眼弯成了小月牙,倒也不那么郁闷了。
能在困境中遇见熟悉的人,即便是个假的,总能令人安心不少。
兴许是他游动时的动静大了些,原先一片死寂的水潭深处忽然冒出一串水泡,几道暗流突
生,先是各自为政,接着仿佛有意识般,歪歪扭扭地聚成了一股,朝唐璃的双脚缠了过去
。
唐璃急着浮出潭面,没多留意底下的情况,反正这水潭直上直下的,简单得很,他又熟门
熟路的,压根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连感觉到脚腕子有东西缠上时,他也只随意蹬了两下,便想继续往上游。谁知那东西缠
得相当紧,唐璃那一蹬竟是没蹬开,反而给拽得往下沉了些。
唐璃心说这潭里哪来的水草,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恰好和缠住他的东西四目相接。唐璃瞪大了双眼,骇得头皮一下炸了
起来。
缠住他的是一群“人”--严格来说,是一群人形的“东西”。
这群“人”浑身惨白,不著寸缕,皮肤似是在水中泡的时间长了,呈现浮尸般的肿胀,囊
鼓而松弛,像是一只只灌满了水的皮袋子,有些身上还有着开裂的口子,隐隐露出当中裹
著的败絮般浅红色的内里。
他们的脸部全都没有五官,只有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有着四个黑色的细小圆洞,口部处裂
开一道不规则的缺口,以黑色的棉线歪七扭八地缝了起来。
这些“人”的数量惊人,密密麻麻一个叠著一个,肢体彼此纠缠,从潭底垒成一座高耸的
肉白色尖塔。最顶端的那一个伸长了手,恰好死死抓住了唐璃的脚踝,冰冷而湿软的触感
激出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明明是一张张空白而缺失的脸孔,唐璃却无比清晰地在那上头看出了“表情”。
那是笑容。阴惨惨的,充满喜悦的笑容。
‘......抓到......了......’
像女人尖笑又像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听上去仿佛兽类的咆哮、人类的哀鸣,一声叠著一
声,竟似百鬼夜哭。
唐璃听得浑身发冷,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偏偏在这梦境中他毫无武功,挣扎了半天,居
然又给拖得下沉了一些。
虽然在梦境中没有窒息的问题,他却觉得呼吸困难。
水潭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应该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东西?而且刚刚都躲在哪里,为
什么他一点也没察觉?
要是早知道水潭里有这么恶心的玩意儿,他宁可从睁开眼来时就一头撞死在禁制上,也绝
对不在水里多待片刻。
唐璃是认得这东西的。
那是他刚到阴间没多久的事。由于唐璃初来乍到就剐了一群秦广厅的鬼差,虽然最后顺利
达成原先的目的,却也导致除了转轮王这个倒楣被推出来挡枪的外,无鬼敢接近他。
于是唐璃在等待第二次投胎时,闲得手痒,便发展出了在忘川畔钓鱼的嗜好。
虽然他知道忘川其实是没有鱼的,除了滚滚的黄浊水外,里头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
唐璃作作样子摆弄自己的嗜好。
阎王殿的鬼只求这位祖宗不惹事就好,才不会脑子抽风去管他为什么要在忘川钓鱼。
就这么钓著钓著,有一回唐璃的鱼钩拉上了个东西,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半截手臂
。
正当唐璃捏著鱼线,想细细看钓上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从水里扑
了上来,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似的凄厉哀鸣,一把扯断鱼线,拖着那截物体扑通一声又钻
回了忘川里,一起一落间溅了唐璃一脸的忘川水。
电光石火间,唐璃看见了那东西的模样。
惨白的、浮肿的皮肤,眼窝四个圆洞,口部由黑棉绳缝起的裂口。
唐璃头皮发麻,呸地吐掉溅进嘴里的河水,揣著一肚子的恶心去问转轮王。
“噢,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傩’。”转轮王正埋头批公文,答得漫不经心。
“傩?那是啥?是恶鬼吗?我怎么不知道阴间还有这么恶心的鬼。”唐璃坐在案前把玩转
轮王的官印。
“不是鬼。那东西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也没有名字,我们都称它叫‘傩’,就是说这种东
西是不好的,要像恶疫一样被驱逐。”转轮王搁下笔,抢过官印,在公文上盖下鲜红的印
记。“怎么?你很有兴趣?”
他的眼神有点戒备,一副提防著唐璃又要作什么妖的模样。
“我对这种东西有兴趣要做什么?就是觉得能恶心成那样真是不多见。”唐璃翻了个白眼
,秀丽的眉目上写满‘反胃’两个大字。他大多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那个傩倒是极难
得地能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这玩意儿怎么来的?你们饲养的?我听说忘川里没有活物
吧。”
“谁会特意去养这种东西啊?这里可是阎王殿,不是猪圈。”转轮王瞪了他一眼。“傩这
东西并不是活物,怎么说呢......你可以想成是人类意念的集合,经年累月下长成人类的
形状,但也就只有形状而已,没什么攻击性,比阴魂聚成的厉鬼还不如。”
“夫子,我有疑问!”唐璃像个好学生一样举手发问。“人类的意念为什么会在忘川长成
那种东西?”
“谁是你夫子啊,束脩呢?束脩都没交过好意思称夫子......你知道的,孟婆汤消融记忆
,转生池洗去七情六欲,方得再入轮回,这是不变的铁律。”转轮王无视唐璃高举的手臂
,拿过下一份公文来细看,一心多用,闲聊办公两不相误。“转生池水源自忘川,那些洗
去的记忆和七情六欲自然随转生池的流转进入忘川,借由忘川水进行净化。只是每日流入
的意念太过庞大,忘川来不及消化,久而久之,那些意念沉淀在忘川底,就凝聚而成了傩
。”
“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但长成这副寒酸样是怎么回事?”唐璃一想到那半截钓上来的残
肢就一阵作呕,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转轮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把鬼差剖成条状的时候也没见他大叫反感,怎么这回不过钓上一条手臂就不行了?虽
然傩那副泡烂了的模样确实恶心了些,但也比一条一条细丝状的鬼差要强上百倍吧?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反正它们平日都待在忘川底,你又看不到。”
唐璃瞪大了眼。“所以你们就任由那些东西在忘川底爬来爬去,也不想想办法处理掉?”
“傩并不棘手,但无奈我们人手吃紧啊,谁有那闲暇去处理?不然你来?”转轮王一摊手
,一脸的无所谓。“而且傩离不了水,只能在忘川里待着,时间久了还是会自己消融掉的
。他们本身除了到处爬也不能干嘛,放著不管不会怎样啦。”
唐璃回想着转轮王的那句话,看了一眼紧紧抓住自己脚踝的手,心说你个死转轮,简直是
瞎了狗眼,这能叫做不会怎样吗?
就在唐璃恍神的空档,又有几只傩爬了上来,七手八脚扒住了他的手脚和腰部,使劲地将
他往潭底拖。
唐璃恶心得慌,奋力挣扎了起来,朝着最近的傩就是一拳挥过去,竟然打出了一团黑水,
那湿软黏腻的触感就别提有多恶心了。
领头的傩受到攻击,所有的傩突然全都停下动作,原先百鬼夜哭般的声音嘎然而止,潭底
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唐璃的心跳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心说怎么回事?
孰料静了没一会儿,领头的傩突然像发疯似地,爆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拽著唐璃脚踝
的力道比先前大上数倍不只,像是拼了命地要将他扯落下来。
领头的傩一发疯,其他的傩也跟着躁动起来。
唐璃负隅顽抗了一段时间,无奈他的力气抵不过上百只疯起来的傩,终是不支脱了力,手
脚挣扎的力道渐弱,开始随着傩的动作迅速往潭底沉落。
随着幽黑的潭底慢慢逼近,唐璃开始有了喘不上气的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脑袋渐渐地
难以思考,所有的意识开始飞速离他而去,连吐出的泡泡都微弱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他混沌一片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下回再见到转轮王一定要拎着他的领子
问问,到底是谁说傩放著不管也不会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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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江成瑾盯着李无芳给唐璃把脉,神色阴沉。
唐璃已经昏睡了超过两天,而他们至今还找不出原因。
白萧的脸色很难看。“四师弟,你真的确定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吗?莫不是遗漏了什么?没
有哪个正常人能一睡超过两日的。”
李无芳这两天着实折腾得够呛,又累又急又焦虑,这会儿还要被自家兄弟质疑,心头火起
,搁下唐璃的手腕,横眉竖目地就想和白萧理论,被魏海图好说歹说劝了下来。
魏海图安抚完李无芳,转头骂了白萧两句。“二师弟,你怎么说话的?我知道你急,但这
里人谁不急?四师弟已经操烦了两天,你就少说两句,跟他好好赔个罪。”
魏海图自己也是累得不行,光看江成瑾一副唐璃不醒他就要拆了这艘船的架式,他这两日
就没少提心吊胆过,这会儿还要充当和事佬,简直身心俱疲。
白萧给骂了一顿,自知理亏,端正了态度正要开口,吴扬突然咦了一声。“我刚才似乎看
见小师叔动了一下。”
所有人立刻又扑回床边,看着李无芳重新把起脉来。孰料李无芳的指尖刚触上去,脸上的
血色顿时褪尽。
“怎么会......”李无芳的唇都有些抖。“脉象浮数至极,有出无入,如锅中水沸,绝无
根脚,为釜沸脉,是......散脉之兆。”
“散脉!?”魏海图也惊呼出声。“怎么可能,刚才明明看过,还好好的不是吗?”
散脉乃危亡之脉,大绝之兆,示意元气将散,一般都是出现在油尽灯枯之人身上。
李无芳素有鬼见愁之名,绝对不可能诊错脉,但明明方才他诊断时唐璃人还好好的,怎么
可能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迅速衰败,露出大绝之兆?
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江成瑾垂着眼帘,抬手轻触唐璃的颈侧。
那里一片冰凉,像是有什么力量正在将唐璃的生命一点一点从这副躯壳中抽走,脉搏微弱
得几乎摸不出来。
吴扬看着他的动作,几度张口,却发现喉咙仿佛给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无芳咬咬牙,从药箱里拣出十来个瓶瓶罐罐,接着从布包里摸出最长的几根银针。“赌
他一把!死马当活马医,好过坐着等死!”
正要落针,一只手轻轻按住李无芳捏著银针的手,竟是江成瑾。
“不必了。”江成瑾抽回手,语气平静得仿佛床上那个性命垂危之人与他毫无瓜葛。“我
想和小师叔独处一会,还请各位让一让。”
白萧冰山美人般的面孔顿时扭曲了,露出一脸看见神经病的表情。“你疯了!那是你师叔
,他已经快死了,现在不救他,他真的会死!”
“不会的。”江成瑾看了白萧一眼,轻声重复了一遍。“不会死的。”
这句话简直无赖,堵得白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不,他一定会死”吗?他只能忿
忿甩了下袖子,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疯子!竟要眼睁睁对养育自己的师叔见死不救
,这什么世道!”
魏海图相较之下冷静得多,他拦住还想理论的白萧,问了江成瑾一句:“延误你师叔的治
疗,你可曾想过自己是否能承担后果?”
他完全不知道江成瑾想做什么,却知道这名妖族弟子绝不是个会乖乖听劝的主,除非他们
直接动手打晕江成瑾,否则休想让他打消念头。
但唐璃情况危急,魏海图压根不想在这节骨眼对江成瑾动手,只得问上这么一句。
“没事。”江成瑾微垂著头,视线凝固在唐璃身上,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劳烦,离去
时替我将门带上。”
“喂喂,这什么情况?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李无芳傻眼半晌,这下回过神来,发出极
其不满的抗议。
医者都还没说话,其他人倒是自顾自吵得不可开交,这算什么事儿?
一旁安静充当壁板的吴扬看了看面色严峻的几位师伯,又看了看江成瑾坚决的神色,微微
攒紧了指尖,飞快地思索过后,咬牙下了决断。
“几位师伯们,咱们先出去吧。”吴扬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成瑾
他不会害小师叔的。”
白萧怒眉倒竖,简直不敢置信。这群修严苑的弟子到底怎么回事,是心大还是跟唐璃有仇
?“你怎么知道......”
“我和小师弟朝夕相处了七年多,他对小师叔有多上心,每个修严苑的人都知道。”吴扬
迎上几位师伯的视线,掌心有些汗湿。“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任何不利小师叔的举动。”
两方对峙片刻,魏海图的态度首先软化下来。江成瑾是妖非人,说不定就真的有什么能让
唐璃起死回生的法子呢?
况且他不软化也不行,江成瑾摆明了不让李无芳治疗,一向稳重的吴扬又临阵倒戈向着江
成瑾,要想给唐璃治疗,不先打上一架还真无可能。
问题是,两边继续你来我往攻防下去,时间拖得久了,小师弟到底救是不救?这般吊著,
还不如干脆点,直接给他钉上四片板吧。
只能说小师弟这造的什么孽,养的都是些什么弟子。
“......罢了,说也说不动,随便你们吧。”魏海图累得不行,便也放弃讲理,一手一个
将白萧和李无芳拖了出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江成瑾这才抬头看了正要掩上门离去的吴扬一眼。“谢了,欠你一回。
”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吴扬扯起嘴角笑了笑,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江成瑾过
分的信赖?
信赖江成瑾似乎成了修严苑每个人的习惯,即便理智上认定他的行径匪夷所思,毫无道理
可言,情感上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倒戈。
也不知道这样选择到底对不对。
“那......小师叔就拜托你了。”
“嗯。”江成瑾回了个单音。
门关上后,小小的房间内只剩两人。
江成瑾一口喝干在茶几上放了两日的冷茶,又从包袱里拿出惯用的菜刀。这是他为了让唐
璃在吃不惯外头的食物时,能随时替他另行准备喜爱的菜色而带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
派上用场。
他捧著茶碗和菜刀走到床边,将东西搁在床头。
床上的唐璃双眼紧闭,面色安详。若不是没有呼吸和脉搏,脸色苍白了些,看上去就只是
睡熟了而已。
江成瑾的指尖滑过唐璃的面颊,顿了下,将脸凑了过去。两人额头相抵,四瓣微凉的双唇
贴合在一块儿,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很快便分开。
“没事的。”他撩开唐璃额前的碎发,亲了一口。“我还有一堆问题等着你回答,你可别
死在我前头。”
他拿起刀,避开致命的部位,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汩汩流出,蜿蜒著爬过手掌,顺着指尖滴进了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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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唐璃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