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太长XD,所以分集)
十四 (一)
在一个礼拜天,早上李总和他太太照例出门散步,他之前健康检查,数值差,他太太前一
向让他多运动,知道后更逼着他。散步是所有的运动中李总最不排斥的选项,可是在公司
少不了听见他对这方面的埋怨。那天他却不注意被一辆车子擦撞了,一下子摔在地上,当
场竟不能动弹。大概他太太吓死了,叫救护车送医院,一路上紧张,也不停打电话,还没
有到医院,这消息已经在公司几个高层之间传遍了。
其实没有事,李总性命无虞,做了详细检查,一只手臂擦得破皮流血,和一只小腿骨裂。
医师认为那情形下根本也不至于伤到这地步,还是归咎于他太胖,骨头疏松的缘故。也还
是让他住院了,因为他太太不放心。
方微舟当天接到电话,马上就去一趟医院探望。
我不便跟去,就在家里,后来知道真正情形,也觉得窘。包括方微舟,公司几个高层在现
场,大概都要哭笑不得。倒是那天方微舟回来很晚,他打过电话回来,要在外面吃饭,却
没有说和谁一齐去,但我也能够知道,总是公司里向来与他靠拢的董事们,肯定会有陆江
父子。
他们一定是因为需要商量,现在公司人事正在很紧张的时期,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行。况且
何晋成他的那边也会有动作。同样作为副总,何晋成当天也去了医院,甚至带了他太太。
他太太与李总太太一向关系不错。
这些,都是我隔天到公司陆续听见说的。方微舟回来,轻描淡写,只告诉我李总真正情形
,其他没有说,就连闲谈的话也不太多。以前会说的,现在通常也说,可气氛仿佛不太一
样。时常这样子,在公司还好,总是有必要说的话,在家里,不免要看他心情,好的时候
还是谈话,甚至开玩笑。然而有时面对那玩笑话,我总多心,不太敢放松,说两句就好像
很僵。他察觉,马上也不说那样的话,以至于我与他之间越僵起来。
方微舟倒不会避免与我有肢体的接触。当天在车内说了清楚,一齐去吃饭,回家后,虽然
不能做到完全当作没有过一回事,可气氛和缓不少。当天睡下,在黑暗中无声躺着一会儿
,他过来搂住我,也只是这样子,就放开了。他便翻过身,我没有动,然而感到心跳非常
快,仿佛松了口气,可又失落似的,心头的滋味真正说不清。
之后两天也无事相处,绝口不提我前面的错事,我自不会提醒方微舟。徐征的电话没有再
打过来,我也不去记他的号码。大概他真正死心了。简直想不到他可能对我发生了真情。
或者不是,我也并不信。
过两天方微舟和潘明奇那边一个朋友请客,我也去。他来问我,我完全没有想过拒绝。那
天潘明奇夫妻当然也去,上次我与他们夫妻真正算是翻脸,这次他们看见我来,脸上倒没
有什么,似乎也不知道我跟方微舟之前有过僵局。他们和方微舟也还是以往的样子,至于
我和方微舟在他们面前,当然也又是通常的情形。我也想过,这样的事方微舟一定不会说
,却不会轻松,在他的朋友面前越加拘束。
请客的地方在山上的一间餐厅,森林环绕,风景非常好,吃过饭,大家不畏冷纷纷出去走
了一走。我和方微舟走在一起,逐渐和他的几个朋友拉开距离,当时风大起来,我不觉哆
嗦,突然被拉住了手。方微舟的手其实也不比我的温暖。我怔了一下,却不是吓一跳,心
里有种很久违的又有点小心的心情,并不敢太反应,怕方微舟反悔。也不过是牵手。
前面的人走了回头,他也没有放开。我看看他,他并不看我,回程上车,更加只有我和他
单独相处,他松开手,朝我看来。我的头发沾了一片叶子,他告诉我,一面伸手拿下来,
还是看着我,那目光淡淡的,可有种什么情绪,又隐约柔软起来。瞬间自成了一种气氛,
向来也很熟悉的一种。然而安静的一下子,他掉开头了。车子朝前开,我一时也有点不知
道该怎么想,只管不说话。在我们之间的气氛侷促了一个晚上,隔天又好像平常了。
可是亲密仅止这样的程度,并不会接吻,又很回避那方面。他不做,我不能勉强。现在晚
上睡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块躺在一张床上。
过年前通常格外忙碌,做事气氛沉闷,这几天因为李总住院,公司上下仿佛都有点浮躁似
的,都是想不到李总退休前可能出那样的意外,虽然他没有大碍,人事还是震动,预计的
异动可能提前。本来这阵子方微舟每天忙到很晚,又要应付开会,还要提防另一边人马突
然横插一脚。正式命令还没下来,假如不出意料,年后升职的人是他了,属于他那边的人
不过不便张扬,可说话做事自有种高昂的情绪。至于何晋成那里自不会完全没有拿到好处
,确实也不太振奋。
大局仿佛已定,这两天在跟我同阶级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就要谈起这方面。这几年几个部门
主管变动不大,但是方微舟上去,他现在的位子由陆江递补,陆江毕竟不是方微舟,不免
要安插他自己的人。有几个向来看不惯陆江作法,开会意见相左,通常力争到底,反正最
后决定是方微舟,现在不免担心起来。
他们问我看法,我只是应付过去。比起忧心职位异动,我更担心正在做的事不好,经手的
几个项目要赶在年前定案,根本也关心不到这方面。
本来方微舟也没有说,完全也不像是即将要升职的人,看不出高兴。过年前应酬也多,这
几天他都是晚归,我也要加班,到家后,说上几句就该休息。躺上床也就睡了,不用犹豫
做不做。也是因为忙碌的关系,我们之间相处的气氛更好了不少,当然不至于恢复到刚刚
交往那样子,总是之前的程度。
然而是这样子也仿佛比以前少了点什么,我说不上来。方微舟也仿佛不愿意太深谈这方面
,说到关键,不用我小心起来,他已经转口。其实他现在也不能够太分心在感情的事情,
更有一阵子没有去他父母那里。他父母电话还是常常打过来,他们准备在这里过年,连同
他姐姐一家人到时候也一齐回来。可是他父母大概没有放弃他的婚事,虽然他自上次以后
没有提过相亲的事情。
这天礼拜五,我不加班了,能够准时走。早上我与方微舟各自开车,本来也各自回去了,
但是之前没有听见说他今天有应酬,家里又没有东西了,我想了想,拿起电话打了一通内
线。
那边接了,方微舟那女秘书的声音响起来:“您好,这里是方总办公室。”
这时间向来他会亲自接电话。我顿了顿,笑道:“我是萧经理,怎么现在还没有下班啊?
”
女秘书笑道:“就要走了。您找方总吗?他在里头跟人谈话,您需要等一等,或者我这里
帮您留话。”
我道:“也没什么事,不用特地说,等礼拜一再说也可以。不拖延妳下班了。”
女秘书笑道:“好的,谢谢萧经理。”
我挂掉电话,还是坐在位子上。他的女秘书没有明说是谁在他的办公室,大概不便透露的
人物。可能是谁,我不去猜。我犹豫着是否在这里等一等,又怕他那边结束不了,根本也
没有机会找到他。
我想来想去,还是起身穿了大衣就走。可是走了两步,我还是掉头,还没有走到他的办公
室,倒是看见一个人走出来。是陆江。也不意外,自从李总住院后,他更时常出入方微舟
那里,已经不太避嫌他是他那边的人。
陆江走了另一个方向,不曾看见我。
有几个实习生迎面过来,带着笑和我道别。我和他们点头,犹豫了一下,仍旧走向方微舟
的办公室。他办公室门并没有关上,一眼能够望见他正在收拾,倒是要走的样子。我走近
,敲了敲门框。他看来,似乎没有想到,又似乎不算意外,可那目光仿佛越过我看了一下
。
方微舟站起身来:“怎么了?”
我道:“没什么。我今天不用加班,唔,有时间去买点东西。”看他拿起大衣穿,又问:
“你也能走了?”
方微舟道:“差不多了。”就走过来,一面关了灯。
我让开一些,方微舟走出来,跟着带上门。我和他一齐向外走,这时间点正是大家下班的
高峰,过道上人来人往,一个个与我和他打招呼。通常也是这样的情形,我和方微舟也不
会太尴尬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感到很难开口。我瞥他一眼,他拿出了手机看。
周围也不太有人注意了,我便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方微舟道:“没有,就回去了。”
我道:“不然去吃个饭,反正没事,唔,我也没事。”
方微舟先没有回答,刚好一位林经理走过来搭讪。我与他各自虚应过去,到了电梯前,那
林经理手机响起来,正好电梯上来了,让了我们先进去。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按了楼层,听见方微舟道:“不然今天就不开车了,不早说。”又道:“刚刚你打过电
话是不是?”
他的口吻平淡。我朝他看,不算太窘,可突然感到心头仿佛松开了,原来一直也不知道紧
张什么。当时不知道是陆江,但不论他跟谁谈,我这时候特地过去找他,都要奇怪。这一
点也想到了,也还是过去,因这样一块下班的时候太久违了。也难怪他看我去找他,不怎
样意外,然而也不是完全料到的样子。大概他以为我就这样走了。
我道:“哦,是啊,陈秘书告诉你的?”又感到需要解释:“本来要走了,后来想,还是
去找你,说不定你那里结束了。”
方微舟道:“也没有结束很久,你过来前,陆江刚好出去。”
我并不说我看见了。他朝我看来:“本来我以为你打电话过来又是因为加班。”
有几次快下班给他电话都是通知他这个,我一时有点讪讪的,忙道:“我想到家里没东西
了,回去也没得吃,明后天休假,不买东西也不行,想到问你有没有事,我以为你跟人说
话还要一会儿。”
方微舟便说了一个商场的名字,道:“去那里吧,吃完饭顺便到超市一趟。”
我当然说好。
礼拜五晚上商场到处是人,餐厅需要等位子,我与方微舟拿了号码排队。在周围候位的人
没有一个不在聊天,笑语声不绝,明天又是一个礼拜六,这表示距离过年又近了一步。那
所谈的大部分是关于过年的安排。不论现实怎么样,总要过年,没有人不会期待。相形之
下,我与方微舟都好像兴致不高,谈的一些也是不痛不痒的,比如这商场新的布置。其实
我对过年向来也感到复杂,不全部因为方微舟的缘故。
公司这边向来除夕开始放假,好多人会提前一天请假,包括方微舟。他去加州过年,我便
回老家去,不过除夕上午每个部门还要留人值班,通常我这里是我留下,等中午后才回去
。母亲一向为我的做事考虑,不太打扰,只有这天,她早晚打电话提醒我早点到家。其实
要照她心里真正的意思,更盼望我提前一天回去,与她一齐先去祭拜过父亲。然而我没有
一次如她所愿。自北上做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拜过父亲,甚至连清明也不一定有空
回去。母亲从没有过微词,只在我回去才轻轻地提醒一句,让我抽空去墓园一趟。
今年我也一样打定主意值班。倒是方微舟今年不回加州去,也还是和他父母姐姐一家人过
节,大概不用提前过去。不过近来他忙碌,不够工夫理会那边,或者还是照旧提前团聚?
其实问一问就知道了,可我们之间经历过一番震荡,刚刚缓和下来,我感到在这方面好像
很困难去问。其实现在相处与之前也没有两样,还是平平淡淡,却越加感到需要在亲密的
方面小心翼翼。就连他姐姐一家人这次过年会回来,都是因为他主动说起来的。
在我们附近同样等候的其中两个人谈得声音非常大,他们过年期间准备到加州去渡假人,
兴高采烈似的。方微舟一定也听见了,本来沉默了下来,突然道:“这两天那边天气倒是
不好。”
我顿了顿,道:“是吗。”望望他的神气,倒是不错,突然有股冲动起来。我问:“你姐
姐他们什么时候飞回来?”
方微舟朝我看来:“上次电话里说机票还没有确定,不过总是在除夕前吧。”
我点点头。突然又仿佛无话可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能够有那么多话可以谈。仔细想
,其实倒不是一直无话不谈,只在交往前后,同居以后反而说得少,好像这个那个都很不
便,尤其关于决策方面的事,在公司里更避嫌。简直想不到以前,当时在业务方面比现在
更多机会接触,多说两句也不怕,又在公司天天见面还嫌不够,晚上也要约会。当然不论
是谁恋爱起来都是这样子。
想到了恋爱两字,我径自怔了。我自己恋爱是什么样子,真正有点模糊,对方微舟又更模
糊了。……我们的开始说起来真是不太有恋爱的味道。突然就发生了,顺理成章,仿佛不
能不在一起。
这时前面叫到了我们的号码,就进去了。这餐厅我们来过好几次,可有阵子没有来了。之
前来,每次也不觉得有什么,我们之间还是通常的样子,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遭到破坏—
—是我亲手。幸而还是没有分开。今天又能够在这里一块坐下吃饭,我不觉有几分感慨。
然而也有哪里不痛快。
偏偏这样的话说不得,也不该想。
服务生来上菜时,方微舟接了一个电话,这边是卡位,和周围的声音非常近,听不太清楚
说什么。他脸上有点笑意,该不是公事方面的。
倒是他没有说太久。看他挂断了,我问:“是不是有事?”
方微舟道:“没事。”就说了个名字,也是他和潘明奇那边的朋友:“之前他太太不是又
怀孕了吗,今天产检可以知道性别了,是女孩子。”
其实我不太记得他那位朋友和太太,倒是对他们前面的一个三岁的男孩印象深刻。那三岁
的男孩非常调皮,每次吃饭也不肯好好地坐下,非要人哄,饭桌上时常听见他父亲唬他一
顿,他母亲倒是不发脾气,每次也好声好气,一定让孩子先吃饱了。其他人也有孩子的,
不过都小,只有这个男孩逗起来好玩,然而不容易敷衍,好哭。我特别又记得郑采菲很喜
欢他。
我道:“那真要恭喜他。”又说:“一男一女,凑了个好字。”
方微舟便笑了一下:“嗯。”他伸筷子挟菜,可放到我的盘子里:“这个不太辣,可以多
吃点。”
我看看他,感到心里一热。我积极地说话:“不知道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满月礼有没有不同
?”
方微舟好笑似的道:“距离那时候早了。不过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吧,真不知道的话,包
个礼金可以了”
我提了个名字,是公司的一位已婚的女同事,去年生了一个女孩,他们办满月的时候,我
刚好出差没有去,过后补了礼金。也不知道行情,似乎送了比较多,她非常不好意思,又
特地拿了一份蛋糕给我。
我道:“其实那个数目我觉得也不多。不过我周围没有多少朋友结婚生子,都不知道行情
。”后面一句说得有点快,说完马上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看看方微舟,他似乎没有奇怪。
他只道:“你那时没有先问过我,我送出去的红包太多了,很知道行情。”说了就笑了。
我便也一样笑。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餐饭吃得还高兴。付过帐出去了,我们往
楼下走,因为家里没什么东西了,打算到超市一趟。
进去超市,我推了一辆手推车:“咖啡粉没有了吧?”
方微舟道:“上次多买了一包,茶叶倒是不够了。”
我们一面走,一面商量,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方微舟的名字。
那声音是潘明奇。我与方微舟一块转过身去,就看到他。他是一个人,看起来也并不像是
应酬结束过来的。在礼拜五晚上好像他这样的已婚男人自己上超市不奇怪,但是他们夫妻
向来感情好,他单独一个就有点稀奇了。
没有等方微舟问,潘明奇已经道:“采菲在另外那边看东西。我是发现漏了茶叶,过来拿
,想不到看见你们。”就朝我看来一眼,还是向来敷衍似的微笑,不过点了头。现在他倒
是打招呼了,又说看见的是我们,刚刚走过来却独独叫了方微舟。
不过我与潘明奇本来也没有交情可言,假如他喊我,真正不知道谁要尴尬。我并不和他攀
谈,通常也是这样子。他马上掉头和方微舟说话。方微舟隐约朝我瞥来,不过没说什么。
我径看起货架上的东西。一面听见潘明奇道:“对了,前天你是什么事,怎么不来?大家
都到了。”
我隐约瞥去,又马上掉开眼。那头方微舟说:“公司的事。”
我随手拿起两包茶叶看。听起来他们前天有场聚会,可是方微舟没有到。前天方微舟也并
没有准时回家,原因我是知道的,他和公司几个董事吃饭。散席很晚,因为吃了不少酒,
他不到醉的地步,还是另外叫车坐回来。隔天他一大早开会,通常情形是他先出门,不等
他问我方便,我先主动提了,那天特地和他一齐出门,先送他去取车。
到公司还早,遇见陆江,差点被发现了我们是一块进来的。当时都是应付过去。不过也知
道方微舟对陆江向来好像很有办法,陆江奇怪也不至于追究下去。
这时潘明奇仿佛理解,没有问下去。他道:“你不来太可惜了,难得述问来了,好几次聚
会他没有到,现在有空来了,倒是换你不来。他内部晋升过了,你知道吧?”
方微舟道:“嗯,我和他通过电话……”
我没有仔细听见他们又说了什么,突然听见了林述问的名字,一时有点怔住。自上次偶遇
,经过多少次潘明奇他们请客,一直也没有机会再遇上。当时还是在那种错的情形下,没
有看见他,简直松口气。
现在倒有点唏嘘之感。那天林述问当场没有戳破我,可最后也知道他心里有数,却遵守与
我的承诺,不曾告诉方微舟。后来是我太不知道反省,一错再错,还是亲手撕开我和方微
舟之间的信赖。
这一想,又把发生的经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仿佛又回到那天,再体会了难堪和懊悔——
我感到不能够再想下去了。那一段错误也已经过去了,方微舟也愿意相信我。虽然他并不
曾说过原谅的话。
潘明奇已经走开了。突然听见话问到我身上,我一时愣了愣,方微舟便又说了一次:“怎
么拿了这个?”
我才发觉到手上拿的茶叶不是平常喝的那种。其实放回去就好了,我竟感到一种骑虎难下
。我顿了顿,道:“这个听说喝起来不错。”
方微舟没说话,不过拿过去看了看,又看我:“这个和公司常备的一样。”
公司的茶叶冲出来的茶一向苦,我尴尬了一下:“是吗,我没有注意。”
方微舟将它放了回去,改拿了习惯喝的那种。他推了一把手推车:“去另外那边看看吧,
也买点牛奶吗?”
我点点头说好,跟着他走。一面走,一面也好像其他人那样看商品,我镇定回来,又能够
振作起来面对方微舟。
潘明奇夫妻大概早早结帐走了,后面也没有遇到。我们这里继续维持了吃饭那时的好气氛
,仔细逛了一圈,甚至在酒柜那里停留。好久前的礼拜五晚上,我们会挑一款酒买回去,
在家对坐下来喝过夜,谈谈一整个礼拜发生的事。已经不记得多久不这样做了……。我想
起来,大概方微舟也想起来,似乎彼此都感到了怀念。
方微舟便挑了一瓶酒。他似乎心情不错,买完东西后,我提议到另外地方宵夜,他并不反
对。去的那里靠近湾岸,比较远,是他开车,那里是他和潘明奇他们以前会去的店,大概
因为遇见潘明奇想起来去的。那里卖炭烤海鲜,必须站着吃。我从没有来过,很感到新鲜
,然而心里更加不知道怎么形容滋味。并非不快乐,可带着恍惚,简直不敢信。
这样惬意在我们之间真正非常久违。
到家后,不等收拾,我们把酒打开喝了,拿了两只杯子,一块坐在客厅沙发上,随便说两
句话,都是高高兴兴。有些什么在这之间流动,非常快活,非常甜蜜……我喝了口酒,看
著方微舟。他停下说话,也看着我,突然放下了杯子,另一手过来拿开我手上的杯子,凑
上来吻住我。
我不觉闭眼,然而两手马上就去抱住他。他整个身体压上来,与我的唇舌纠缠得越狠。我
向后倒下去,唇上的热度稍退。我打开眼,与他凝视。他却垂下眼,再覆上来吻我的唇,
非常轻,轻得仿佛有些迟疑了。我紧紧地搂住他。他的吻还是向下落到我的脖子。可也只
是这样子。
他的头埋在我的胸口一下子,突然别开了。他直起身坐回去,我感到脑中空了一下,非常
难以形容这时的滋味。我同样坐起来,他却站起身,收起杯子。
方微舟仿佛就要走开,又停了一下,朝我看来:“很晚了,该收拾了。”
那眼神又是通常的冷静了,连口气也是。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心里无比冰凉,可是脸上却
一股热辣。我开不了口说话,只能够点头。这之后气氛低迷,谁也不说话,各自做着自己
的。方微舟洗澡出来又去了书房,明明很晚了。我从浴室出来后,马上躺上床,望着天花
板发呆。
自谈开来到现在,我们不曾有过那方面的事,然而过了段时间,我们之间也好像恢复了从
前那样子以后,也没有过。连亲吻都没有,相互都好像很避免。我不敢积极,方微舟也克
制似的。
今天发生了,他并不忍耐,可是紧要关头仿佛抗拒起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终于方微舟进来卧室。看见我还没有睡,他似乎没有奇怪,也不问,只
是关灯,摸黑躺上床。我突然一股冲动,就转过去抱住他。
他没有动,大概也没有张开眼。他道:“今天有点累,睡了吧。”
这是我们在一起以后,他第一次这样明确的拒绝,连一点安抚也没有。我呆住了,整个感
到非常僵。
我松开手,他马上背过身去睡了。
在隔天以后就连说话也好像尴尬。那两天周末浑浑噩噩地过去,紧接着又一个新的礼拜,
还是天天加班应酬的情形,除非公事,我与方微舟私下交谈很少。谈也谈不到两句,好像
索然无味起来。我并不退缩,然而还是感到毫无办法,又要小心引起他反感。渐渐地,我
们之间仿佛退回到先前很僵的气氛,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便随意。到了晚上,一定一个人先
去睡了,另一个人才会进房间。通常是我先躺下了。
方微舟不是我第一个谈的对象,可以前也没有谁使我谈到投入了深的感情。以前每段维持
也不超过三个月,可是谈的也不多,从前为了减轻母亲负担,就连读书时候都去找事做。
做事的地方很容易认识人,但我这方面不够工夫,很快冷下来,也感到无所谓,只想着赚
钱。刚到公司做事,脑子里也是想着怎样升职加薪,见到了方微舟,是向来情衷他样子的
,也不敢太心动。
另外也是因为以前不知道认真的滋味,以前那些人比我玩得疯,没有谁会想要真正定下来
,比如王任,比如小兵,其实都是一类人,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商量的对象。不可能和母
亲说,作为gay,已经非常伤她的心了。
我只有放任僵局。
好在近一向赶着几件项目,分了心出去,不至于一直为这方面郁郁不振。我也想把事情做
好,不要拖累方微舟。虽然他的升职十拿九稳了,可越到关头越要慎重,许多只眼睛盯着
看,又他的对手在公司还是有一定势力。
这天方微舟找我们几个部门经理开会,陆江没有列席。已经有两天没有看见陆江出现在公
司里,开完会出去,陈平悄悄地告诉我,陆江临时被派往X市出差。
陈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那边好像有点状况。”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倒是记起X市业务是何晋成派系的人经手的。我道:“何总知道吗
?”
陈平道:“知道也没办法。听见说之前其实就有状况,硬压住了,那现在一定是压不了,
好像帐也乱七八糟的。”顿了顿,又说:“不过上面叫陆总监去,不是让方总过去处理,
也是有点留面子的意思了。”
我只是点头。陈平没有继续说下去,突然喊了个人,声音好像尴尬:“何太太。”
我顿了一下,向前望去,果然就看见何晋成的太太。何太太也是差不多四十几岁的年纪,
但是保养很好,身段窈窕,还是很有一股子风韵。她父亲是公司董事之一,家境优渥,没
有嫁给何晋成之前,当然不少追求的,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身家条件的缘故,一个个都是青
年才俊。
何晋成是其中最没有背景的,也没有钱,偏偏她喜欢。这时她迎面走来,也不知道有没有
听见刚刚的话,可带着笑点点头,经过去了。
陈平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我倒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心情,忍不住掉头,去看一眼她的背影
。以往方微舟与何晋成还维持着很好的交情,时常到他们家里走动,认识我以后,他也带
我去,何太太与她丈夫当初交往到结婚不容易,大概将心比心,知道我们更不容易,从来
和善,总是表达关心。
这两年来我很少可以看见她。方微舟和她丈夫关系淡下来,他们家当然也不去了。倒是不
论情势多艰难,何晋成也不曾戳穿我们的事情。
听见陈平问:“怎么了?”
我摇头,敷衍过去。后面各自去忙了,也忘了这件事。中间我找了周榕俊讨论这两天做的
东西,不太顺利,大概还要加班。已经为了这个加班好几次,周榕俊仿佛厌烦,不过嘴上
还是应下。
他出去后,我拿了菸过去楼道那里。刚要点菸,听见背后踩过来的蹬蹬的高跟鞋声。我转
头,想不到会是何太太。她仿佛也没有料到,站在楼梯上,朝我这里呆了一下似的,很快
又别过头。
我默默无语。刚刚我假如没有看错,她的眼角有点红,那神色仿佛哭过。我感到在这里有
点窘,手上的菸不能点火起来,也不便就走开。
何太太倒好像平复过来,她转回头,笑道:“你在这里抽菸啊?”就走过来。
我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让您看见了。”
何太太笑道:“少抽点吧,不然……”不然什么?她仿佛很难开口,只是笑了笑,没有说
下去。
我转移话题:“您过来找何总吗?”
她道:“是啊,他去开会了,我就走了。”
我犹豫一下,还是说:“这楼梯高,您穿高跟鞋下楼危险,乘电梯比较安全,也比较快。
”
她顿了顿似的,点了头。我也不抽菸了,便和她一道走开。我陪着她到电梯那里,一路却
无话可说。
我叫了电梯,对她道:“那您慢走。”
她点头,可突然又说:“你们还好吧?”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她只是看着我。我顿了顿,不会不懂她的意思。可不太自在,在这种不明的情形下,也绝
对不愿意透露出我与方微舟之间有了古怪。我镇定地道:“还好。”
她倒是微笑起来:“还好就好,能够这样久不容易。”停了一下,突然说:“之前好几次
找你们到家里吃饭不来,我也猜得到原因……其实你可以和他说,不用担心,老何不会是
那样的人,就是他要那样做,我也不同意。”
这时电梯来了,她对我一笑,就走了进去。
当然知道何太太意思。方微舟和我的关系当面和他们夫妇承认过,那时怎么想得到有一天
对立。除了他们夫妇,还有李总。李总是其中最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人,因为支持方微舟接
班的缘故,本来他对我们的事也一直像是装迷糊。又是私人的事,根本无关方微舟做事好
坏。
然而也知道,不会全部人都抱持这样想法,这社会对同性恋敌意还是大。我们的关系可说
方微舟事业最大的隐患,这阵子人事竞争白热化,何晋成几次站下风,却一次不曾拿出这
个把柄,明知道这是最好打击方微舟的办法。不过何晋成要是会这样威胁的人,大概当年
何太太也不会看上他了。
倒是我想过,我们的事真是被泄漏了,只管否认就好了,我们一向低调,至今完全不曾有
谁怀疑过,大概能够敷衍。就怕风声出来,一时轩然大波,没完没了。有心的话,说不定
也还是可以发现蛛丝马迹。
却不知道究竟方微舟怎么想的?他几次和何晋成交锋,情势总是他有利,也不知道哪天要
被反咬一口……何太太今天对着我说破了,或者出于感慨,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故。究
竟用意怎样,我不便深想,可是免不了认为她要借我的口去告诉方微舟。
我坐在办公室的位子上,点着菸,径想着这些,便看一看桌旁的电话。
要怎样去谈起来?特地去,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男朋友?向来和他也不去谈到这个
,作为下属去说,同样怪。不论哪种都是不便。假如没有方微舟,我与何晋成在业务交集
不多,不会太有机会熟悉,当然也不会认得何太太,今天又私下谈到这个。
当然公司里多的是积极去奉承的人,平白就创造出机会。比起其他人,我进公司后,一直
也积极在事业表现,与客户关系良好,这方面还是不够下功夫,当初没有方微舟提携,可
能升职不会太快。到现在这个位子,过了长久一段时间,我的表现不可说非常好,曾经也
做出几件成绩,受到的重用也就这样程度了,因为和上面的关系不费心。
原因也知道,无关感情的变故。这两三年来,家里的情形改善很多,房贷和家里欠款都还
清了,母亲退休下来,终于清闲……这长年的担子卸下来,虽然感到轻松,可是回过味,
非常无所适从。从前因为这个专注事业,别的方面没有考虑,空下来后,马上不知道做什
么,唯一还持续的是和方微舟的关系,然而好像也不能够当作一个努力的目标,前途茫茫
。
这种种心情,我一次也没有和方微舟透露过。总有点难以启齿似的。
最后我没有打电话。
到中午,我和部门几个人到外面去吃饭,这是之前说定的,部门又一批实习生要离开了,
按照往例请他们吃一顿。距离上次的请客,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真正非常快。
还是在上次请客的餐厅,因为方便,距离公司近,大家走路过去。我不免想起之前吃完饭
回去所见到的,心里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当时看见方微舟与相亲的女孩子走在一起,
感到不痛快,对他生疑,可没有想到自己正在那里背叛他。
更想不到如今。我一时很感到低迷起来,不过也还是振作应酬。这次的实习生不像上次的
活泼,中规中矩,谈不了许多,吃完饭还早,仿佛不得劲,又说走一走。附近有间超商,
大家便往那里走,买咖啡。
本来我不过去了,突然想到没有菸了,就一块去。周榕俊他们几个带着实习生站在柜台叫
咖啡,我让他们帮忙买菸,自去书报架前。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也不是真的想看
,心思不定,又放回去。
我从衣袋掏出手机,上面没有动静。中午出来之前,我还是打了内线给方微舟,上午开会
,当然公事公办,散会后,他马上一副要继续办公的样子,我就出去了。不过我也不准备
去提起何太太。
打过去,他倒不在办公室。女秘书不管他中午的行程,说不知道。
我把手机又收起来了,走到前面柜台。那里已经排起一个队伍,店员只有一个,要结帐和
煮咖啡,有点分不开身似的。我站到周榕俊他们几人身边,说著话,随便地看,突然看到
排队的一个女孩子,她正好转过来看东西。我怔了怔。
我与这女孩子其实不认识,但也可以说非常熟悉。她是方微舟之前相亲的那个姓周的小姐
。我不觉盯着看。
当然她绝对不知道我是谁,大概察觉视线,奇怪似的看过来。我仓皇地掉开眼,感到有点
僵。
这时听见旁边一个人问:“经理,那是……你认识的啊?”
我顿了顿,道:“不认识。”
另一个偷笑起来:“经理是不是……”
周榕俊他们也都是笑。有人说:“经理干脆去要电话吧。”
我窘起来:“胡说什么。”又不禁朝那位周小姐隐隐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不过不往我这里看了,只是看着前头,站得很拘谨似的。
她拨了一下头发,突然她的另一边有个身影靠近,是个男士。她马上掉头,却与对方说笑
起来,两人仿佛很亲密的样子。我有些意外。刚刚起哄的人低声道:“唉,可惜了经理,
人家好像有男朋友了。”
听他们又要七嘴八舌起来,我回过神制止:“好了,你们不要再胡说下去。”
他们才闭上嘴。这时咖啡也好了,大家拿了咖啡就走。那边的队伍终于也开始疏通起来。
我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现在又看了更仔细,果然确实是那位周小姐,她和身旁的男
士依偎站着,她甚至从对方手上拿过皮夹抽出钞票。
我不再看了,连忙朝外走。可是心里整个说不出的迷惘,形容不出心头滋味,短短一个月
,这位周小姐俨然与方微舟完全没有发展了。
当时在商场看见方微舟和周小姐在一起,后来想想,他们看上去也不太亲密,本来方微舟
对女孩子向来绅士派头。然而理解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他们见面,怎样会痛快?何况他正
在电话里隐瞒。可真正怎样并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新的相亲对象,他父母请的还是周
小姐。也不一定他们不在家吃饭,就在那商场的餐厅,出来凑巧遇见潘明奇几人。不是不
可能,后来我也看过方微舟手机,知道周小姐和郑采菲是很好的朋友,她又托过郑采菲探
口风。
一想下来,我感到心情复杂。又茫茫然,简直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去想了,去问也不知道怎
么问,在现在又僵起来的情形下,说什么都是雪上加霜。当然一切也还是怪我自己。
我始终没有提。当天回到办公室不久,方微舟打了一通内线过来,大概是他的女秘书说我
打过电话。
“什么事?”
通常是这样淡的口吻,又比起这阵子时常的冷冰冰好很多,可是隔着一层,乍听起来仿佛
完全不带有任何感情。我顿了顿:“没什么。”还是道:“早上看你忙,想到提醒你吃饭
。”
方微舟道:“哦。”这口气的温度隐约高了一点。他又说:“昨天李总出院,我和陆江在
中午时去他家一趟,就在他家吃了。”
我倒是不知道李总出院,大概公司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听见他和陆江一齐去,本来也合
情合理,可有点不是滋味。我道:“嗯,那没事了。”
方微舟突然道:“对了,晚上我要回去一趟。”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回去是哪里,他父母家。我没说话,听见他说下去:“我
妈妈上午整理东西摔了一跤,我回去看一看。”
我吓一跳,忙问:“没事吧?”
方微舟道:“应该没事,直到刚刚才给我电话。”
我犹豫着说:“那你回去看一下就走,不太好吧?”
方微舟道:“本来我也打算住一晚。”
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然而听他早有打算,不免心头有点怪的滋味。又有点忧虑似的。突
然我想到,或者他母亲根本也没有摔跤,是用计让他回去,可能请了什么人要他认识——
简直遏制不了这样的恶意。我只道:“我知道了。”
方微舟道:“没事挂电话了。”那头喀嚓一声,马上断线了。
我堵了一下,可将话筒放回去了,继续办公。这之间出去找人说一件事,远远看见陆江带
一个实习生从另一头走过去,他们进去了方微舟办公室。上午刚听见说陆江去出差了两天
,想不到这样快回来。
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样想,就走开了。
晚上方微舟离开,并没有另外告诉我。我和周榕俊加班,去茶水间倒茶出来,正好碰见他
的女秘书下班,想到问了一声。
她道:“方总走了,和陆总监一起走的。”
我没有想到,顿了一下才勉强说话。敷衍过去后,我回去位子上,整个好像提不起劲做事
。方微舟不至于用他父母的借口,陆江也开车,两个人不过是一块下楼。当然我也只能够
这样想,无缘无故怀疑他太不对了。
周榕俊拿东西来给我看,说:“经理你不舒服吗?”
我连忙振作:“没事。唔,这个我看看。”
周榕俊近来表现不算好,时常疲惫的样子,不像以前非常有干劲,做什么都是专注,这次
修改了,程度也远远比不上以前。我放下文件,看看他。
他仿佛也知道了我的意思,脸上有点消沉,又窘似的。他道:“我拿回去重做。”
我把东西递回去:“怎么了?这阵子没睡好吗?”
周榕俊面色不改:“还好。经理,我知道了,这个我会做好的。”
我想了想,记起他说过年前要与女朋友登记结婚,年后补请客的事:“是不是准备结婚的
事太累了?”
周榕俊先不说话,可是两边肩膀马上垂了下来。我示意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什么就
说出来。”说出这样的话,我暗地一怔,简直想笑。也不知道是谁才需要找人好好说上一
说。
周榕俊去坐下来了:“我们可能……唉,也不知道能不能结婚了。”
我问:“不是好好的吗?”
周榕俊道:“之前是这样,不过谈到具体,她父母那边有点意见,希望我们先买房子,之
后再请客登记,不过这点我爸妈也有意见,他们觉得买房子的钱不能全部是我来付,还有
请客地方,也是钱,聘礼多少等等,一堆事情。”
他一说,就说了一通,包括埋怨他的女朋友。女朋友当然是站在她父母那里,同样认为需
要先有房子,对于现在租屋的地方感到很不喜欢。本来最体贴入微的一个人,在这时与他
意见相左,倒是一个麻烦了。
他们租屋那附近,我曾经送他回去看过一次,不能说好,也不能够算很坏,虽然没有地方
可以停车,可是清静。
我免不了要想自己,在这里做事多年,只有这两三年才开始存款,前面所赚的都拿回家贴
补,当初假如没有与方微舟同居,还要烦恼房租费。在这个市不论多大多小的房子都是贵
,租屋也便宜不了太多,年年调升,算起来花在这方面也很可惊。
说起来,我在各方面依靠方微舟太多了。
周榕俊这时已经不说了,自在那里沉思似的。我起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好了,休息
一下吧,差不多吃点东西,我们也不要弄太晚了。”
周榕俊抬起头,勉强似的笑了一下:“好的,经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卖吃的有问题,或者因为周榕俊心思太重,吃完了饭,过没有多久就不
舒服起来。本来我也不知道,看时间差不多收拾了,出去办公室,竟看见他伏在桌子上,
那样子好像睡着了。我走过去喊他,一拍他的肩,那衬衫溼透了,都是冷汗。
我吓一跳:“你怎么了?”
周榕俊呻吟著:“唔,胃痛。”
只是胃痛就冒出一身冷汗?我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又问:“你身上有没有药?”
周榕俊摇了头。我看他实在严重,便掺他起来:“不要待在这里了,我送你去医院。”
周榕俊哼哼两声,不过配合著站起来了。我带他下楼去停车场,将他安置到我的车上,我
自己都满头大汗了。
我开了车,一时却不知道去哪间医院。周榕俊倒是给我指了一个,是一间很出名的私人医
院,原来他女朋友就在那里做事。
我连忙驱车过去,好在过了马路巅峰时间,很快到了。这之间,周榕俊给他女朋友打了电
话,等到我们停好车,走过去,他女朋友已经在急诊室门口。
他女朋友个子不高,长相清秀。看见我们,急忙过来要掺周榕俊。不过周榕俊个头比她高
壮太多,还是我搀扶住了。
很快挂号好了,可是医师忙不过来,先安排周榕俊去躺在病床上。他女朋友来来回回周旋
,过不久一个护理师过来给他打针吊点滴。
我在一边无事可做,但是不便马上就走。
点滴吊上以后,周榕俊仿佛轻松很多,神色略有点好看了。他向我道谢,他女朋友也是。
“给您添麻烦了。”她说。
我忙道:“没什么。”
她自责似的道:“怪我没有注意。”
周榕俊没说话,可是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我看了一眼,感到脑中仿佛空的,什么都不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会生出一丝惘然。
他女朋友又一次向我道谢起来。
我客套两句,转口:“妳在这里做事?”
她点头:“我是门诊助理,不算医护人员,上班时间比较固定。”
又说了两句,刚刚帮忙打针的护理师再次过来了,这次还领着一个人。我一眼只看见对方
身上白的长外衣,想是医师来了,便往后退开。那人倒真是医师,走过来,一面问情形,
一面戴上听诊器,去听周榕俊肚子的声音。
那医师听完后,取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和周榕俊和他女朋友交谈,又掉头和随同的护理
师吩咐,等她走开,这才好像往我这里看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我马上愣住。又想不到对方竟会记得我——林述问对我道:“咦,是
你,这么巧,他是你的……”
周榕俊他们都朝我望来。我连忙说:“同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需要解释:“我们
加班,我发现他不舒服,他……这是他女朋友,她在这里做事,就送过来这里。”
林述问微笑起来,就说了个名字,似乎就是周榕俊女友的名字:“她是跟我的门诊的,我
知道。”就稍微转开脸,向着周榕俊他们道:“没事,应该不用住院,不过要照个胃镜,
已经安排下去了,等一下就能够排上去做了。”
周榕俊和他女友一块道谢起来。
林述问又说两句,就走开了。
周榕俊女友这时问我:“您也认识林医师?”
我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解释。
当晚以后没有再看见林述问,我与他究竟不算熟悉,又夹杂了那点复杂的原因,倒反而松
口气。急诊这边病人没有少过,陪看的家属也非常多,很吵闹,不是一个久待的地方。周
榕俊这边也不用我照看,再待了一下子,我就走了。
回去当然没人,方微舟到他父母那里了。
到现在他没有打过电话来,讯息也没有。也没什么,通常他回去,整个好像失去消息。因
他回去都是有目的,不免不痛快,也并不会打扰,打过去也是匆匆说上两句就挂断,干脆
不去自讨没趣。然而我们之间已经不是以前的情形,偏偏又知道今天他和陆江一块走掉的
。
之前查他们联系,看上去没问题,可是不够确定,心头还是留下疙瘩,近来他们互动很紧
密,怎样不介意?现在我和方微舟又僵持着,关系冷,和他的亲密不够,对他和陆江反而
不便疑心,却停不了胡思乱想,简直焦灼。
我们之间方微舟没有错,他对我高兴或生气,我都要逆来顺受,但是他不理我,难道我也
不去理他?无论如何困难,我总是要去哄他。
我拿起手机拨过去,听见响了好一下子,终于他接起来。
“什么事?”
这口气还好,不过他背后听不见其余声音,很安静,倒是有点谨慎似的。我顿了顿,道:
“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方微舟只道:“怎么了?”突然口吻好像僵了起来。
我硬著头皮说下去:“没什么,唔,我刚刚回来,想到给你打个电话。”
方微舟好像一顿,语气又缓和下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道:“加班。”就提了一下这两天一直在做的东西。
方微舟道:“其实早上我看过也差不多了,不过的确不够让人满意。”
我道:“我也这样想,所以要周榕俊再改改。”
方微舟道:“嗯。”
话说到这里,仿佛再没什么可谈了。私下我们并不太要去谈到公事,然而在现在的情形,
特地打电话给他,不是谈这些,好像奇怪。然而以我们的关系只谈这个也怪。沉默下来,
更衬出气氛的僵。我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明明也有想问的事,但是感到很难开口。
我道:“那,没什么事了。”
方微舟道:“嗯。”
我顿了顿,突然很不愿意就这样挂断了。他好像也没有主动结束的意思。我鼓起勇气:“
你妈妈没事吧?”
方微舟静了一下子,道:“没事,摔了一跤,脚有点扭了,不过能走。”
我道:“那就好。”
方微舟像是叹了口气,说:“我家里没什么事,明天直接到公司上班,晚上我就回去了。
”
我道:“嗯。”
方微舟道:“明天你也要上班,早点睡吧。”
最后的叮咛隐约带着一点温存,也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久违,心里微热起来。我说好,还
等他先挂断了,才结束通话。
隔天我很早到公司去,通常这个时间方微舟已经到了,他家里又远,一定要比平常更早出
门。果然他到了,车子已经在停车场里。我停好车,赶到电梯口,他还在那里。
看到我来,方微舟像是怔了一下,他看看手表:“这么早?”
我倒也没有想到这样快看见他,一时有点激动。我道:“睡不好,就早点出门了。”
方微舟道:“怎么会睡不好?”
我道:“可能是因为你不在。”
方微舟先没有说话,不过朝我看来。我也向他看着,竟有点说不出的紧张,向来也会这样
调笑,可自关系紧张以来,一直好像刻意避免。他在那方面拒绝了我以后,更加难堪去说
。
方微舟神气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刚好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一面道:“就这样也
能睡不好,嗯?”
我愣了一下,马上跟进去。我小声道:“你看我一天没有你都不行。”
方微舟往我看,没有说什么,倒是微笑起来。他伸手去按楼层,我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快
关上的门又打开了,有人在外面按了钮。
门打开,看清楚是谁以后,我一时有点说不上的情绪。也还是镇定地打起招呼,我开口:
“陆总监。”
陆江看见我,似乎一愣,不过点点头。他站进来了,我只好后退一步。他这时朝方微舟看
去:“早。”
方微舟道:“早。”
陆江掉头看了我一眼,又看方微舟:“你们一起来的?”
方微舟道:“当然不是,昨天不是告诉你了,我回我父母家去。”
陆江笑道:“哦,对对,想起来了。”就转口说起别的事。也不是什么公事,一些无关紧
要的,他们倒是有说有笑。
直到电梯到了楼层,他们还在交谈。走出去时,方微舟掉头向我看来,是通常公事公办的
态度,就点了一下头。
陆江隐约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同样走出去。
我才出去了,还是站在原地,整个好像木然,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在一块的背影远
去。
周榕俊请了一天假,他还在医院里。我吓一跳,昨天分明说没事,他已经解释起来,他女
朋友看他突然犯病成这样子,简直不能更惊吓,非要他住院一天做个完整的检查。我听了
,又多给他一天假,让他可以更好的休息。
部门的几个人知道了,都说中午抽空去看他。那间私人医院距离公司不太远,不堵车只要
十几分钟路程。本来我不去了,最后还是让他们拖着一块去。大家坐一部车足够,干脆我
开车。到停车场,走过方微舟停的位子,那里是空的。我脚下顿了顿,身后吵闹的声音马
上盖过来,不敢多停留,连忙经过去了。
早上之后再没有机会和方微舟交谈,他一早照例到楼上开会,回来后并不一定找我们几个
部门经理,我没事也不便找他。不知道他中午有什么约会?又是和陆江?昨天早上才听见
说陆江去X市出差了两天,想不到中午一回公司,马上和方微舟出去,虽然他们是一起到
李总家里去了。我开车出去,这时便一个念头,马上想掉头去看陆江的车子在不在。
当然还是没有回头。
车上几个人谈谈笑笑,突然一个人说:“听见说高董事住院了。”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
“何总太太昨天过来,何总的女秘书出来倒茶,我遇见了,和她聊天随便谈到的。”
“这种事还能随便谈到啊?还这样刚巧遇见,你和人家女孩子在一块了就直说。”
几个人笑成一团,话题就转开了。
倒是我记起来,何太太娘家姓氏就是高,高董事是她的父亲,何晋成的岳丈,可说他在公
司里最大的一个靠山。我想到那天看见何太太一脸愁容,又像是哭过的样子,会是这个缘
故?当听见说何晋成派系的人马在X市分公司出状况,高董事没出面,我隐约奇怪,可是
在陈平面前,有的话也说不得。昨天更没有机会问方微舟,也没有想到。又一个原因,并
不愿意去提起见过何太太的事。提起来,便免不了要说到我们的谈话内容。
这时有一个把话题绕了回来:“对了,高董事为什么住院?”
最先起头的人说:“听见说是癌症,情形也不太好。”
想不到何太太的父亲会这样严重。我又想起来她那天的样子,不免联想起这阵子何晋成那
边的情形,比起以前,他们并没有做出太有力的作为。大概士气受到了影响,毕竟主要布
局都是依赖何太太的父亲,他一倒下,整个松散了。
到医院后,我让他们几人先下车进去,将车子停进去了医院的停车场。我从侧门走进去医
院,经过一段过道,一排的诊间前面都是人,已经中午了,可是上午的诊号还没有完。我
走过去,正好一间诊间门打开,女护理师陪着一个老人走出来。我不禁看一眼门牌上的医
师名字,是林述问。
我没有再往门里面看进去,虽然林述问并不一定会看见我。我匆匆走开,上楼到体检病房
去看周榕俊。
经过一晚的休息,周榕俊气色好很多,他自己住一间病房。大家聚在里头,与他有说有笑
。看见我进来,他停下说话,转口和我道谢。
“经理,昨天真是多谢你,太麻烦你了。”
我笑道:“好了,这些话就省了吧。昨天胃镜做完了,没事吧?”
周榕俊道:“没事!只是胃炎。”
一个说:“胃都发炎了,还说没事!都要结婚了,怎么弄成这样子?”
其他几个也调侃起来,周榕俊只是苦笑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女朋友进来了,大家也就收
敛起来,不敢随意拿他们结婚的事玩笑。
下午都要回公司,我们没有留太久,又说了两句就走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办公,直到下班时间,我想到应该给方微舟一个电话,因为周榕俊临时生
病,他负责的项目不能停下,于是我接过来做,便需要加班。我打了内线,等了等,有人
接起来。
“您好。”是他的女秘书。
我顿了顿,道:“我是萧经理。方总不在里面了?”
她道:“在的,请稍等,马上帮您转进去。”
片刻后,换人接起来,不过先听见方微舟隐约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原来是陈平在他的办公
室里说话,不然需要转接。大概陈平出去了,话筒传出方微舟的声音:“什么事?”
我道:“是我。”
方微舟道:“我知道,怎么了?这个时间差不多能下班了吧。”
我道:“今天我这里还要加班。”就和他说周榕俊生病的事:“他要住院一天,不过他手
里的东西还不行,明天就要开会了。”
方微舟沉默了一下,道:“不然拿回来做,我看看吧。”
我并不想在这方面过份依赖他:“应该不会做太晚,昨天也加班做了。”
方微舟又静下来,过一下子道:“好吧。”又说:“那我先走了,你回去开车路上小心点
。”
我说好。挂断电话,我就继续做事了。
不知道多久,我起身拿了杯子去倒茶,这时办公间几乎没什么人,有一边的办公室的灯都
关了。我倒完茶出去,过道上差点和一个人撞上。是陈平。
“咦,你还没走啊?”
我笑道:“一会儿就走了,你也不走?”
陈平笑道:“回去收拾就要走了,对了,你要是也可以马上走,不然一块去?陆总监请客
。”就说了一间酒吧的名字:“订了包厢,好几个人都去了。”
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本来也没兴趣,可突然有个念头。我问:“方总他也去了?”
陈平道:“哦,我也问过他,他没有说去不去。”
我点头,心里好像非常麻木似的,后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是敷衍。我回到办公室坐下
,呆呆地望着桌上的手机。其实没什么,和普通应酬没有不同,通常在过年前这样的请客
也不少,不用特地说,何况方微舟没有说去不去,可心里还是不痛快,不得不觉得有点什
么。
我犹豫着打不打电话,然而打过去又怎样?方微舟也可以说是临时改变主意,或者盛情难
却。……越想,越加感到心头郁闷,又好像愧疚,我们之间毫无疑问是我做错,根本不该
平白把方微舟想到同样坏的情形。我不该去质疑。
本来也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他与陆江向来都是关系很好,私下不谈,在公司方面一直是相
互仰仗。
我打了电话,方微舟那里是通话的状态。我马上挂掉,但是也静不下心做事。我就离开公
司了,开着车,好像前路茫茫似的。停红灯时,瞥见路边一间酒吧,突然我想到好久也没
有出来像是以前那样玩。我感到需要抒发,可好一阵子没有小兵的消息,和王任已经真正
闹翻,想要找个人出来,竟然这样困难。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可找,可是不如不找。
我没有去酒吧,突然感到胃部紧缩。晚饭没有吃,又心事重,身体已经受不了,昨天我才
说了周榕俊一顿,今天反而我自己不注意。我兀自好笑,可不去医院,打算买个药吃就算
了,但是开着车,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林述问那个人。又想起上次短短的谈话,我便改
了方向。
进去医院后,我马上后悔了,白天林述问看诊过了,怎么会晚上又看,何况特地找他看,
简直怪。可大概看我徘徊不定,服务台前的志工过来询问,好心告诉我,这个时间夜诊还
没有结束,问了我情形。我甩脱不掉,就让对方帮忙挂了号。
想不到林述问倒是有看诊。
我拿着看诊单去到诊间门口,晚上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我找了位子坐下,可是感到坐
不住,胶着半天,还是决定走了。我站起来,诊间前面的号码灯再次跳了一个号码,门也
打开了,前面的病人走出来。
我站着不动。可能看不见下一个进来,女护理师走出来叫名字。这一叫,我只好走过去。
这看诊的房间不大,一眼可以看见全部,摆设和我平常去看的诊所也没有特别不同。林述
问就坐在看诊的桌子后,他面对电脑打字,好像不曾注意到是我。女护理师要我到桌旁的
椅子坐下,回头去关上门,便站到我背后一侧的位子。普通看病的情形也是这样子,可这
次我很感到别扭。
其实我的资料一定早早就调过来这里,这间医院是私人拥有,一切采用最先进的设备,病
历都是电子化,有多少病人看诊一目了然,林述问当然能够从电脑上看见我挂号。他这时
掉过身,面朝着我,果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倒是微笑。
他并不装作不认识:“真的是你,刚刚看见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
在身后的女护理师仿佛打量起来,我感到芒刺在背,简直想走。当然还是坐着,我定定神
,对着林述问摆出笑容。
好在林述问没有寒暄下去:“今天怎么了?”
我道:“胃不太舒服。”
林述问再仔细问了症状,听完描述后,又问我几项进食方面的习惯。他让我起身,到旁边
的诊疗床躺下。女护理师便请我脱下大衣。我照做之后,他用手按压我的肚子几个地方,
一面问我感觉。
最后他戴了听诊器听了听,就让我起来了。他便回到桌子前坐下,对着电脑打字,一面道
:“有点胀气,不过问题不大,吃药能够改善。只是记得,平常吃东西要慢一点,更好消
化。”
我默然地点头。
林述问掉过头看我,道:“胃的部份,倒是可能有发炎的现象,我们安排做一下超音波好
了。”
想不到会这样麻烦,我问:“什么时候做?”
林述问看看电脑,道:“明天早上方便吗?这个检查不可以吃东西,早上八点半做,怎么
样?”
我感到决定困难。请假倒是方便,但是我并不想让方微舟知道来看病的事,只是无缘无故
请假,或许方微舟知道后要不高兴。我便道:“让我考虑一下。”
林述问道:“我还是帮你排上去吧,这个临时不好排,而且时间是最早的,差不多五到十
分钟可以结束。”
他看着我道:“不论怎么忙,还是要照顾身体。”
我只有答应下来。林述问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单子给我看,上面是检查的注意事项。他让
我拿回去仔细看。接下来,他便专心似的打字。
女护理师的声音响起来:“先生,可以了,请到外面稍等。”又去打开门。
我点头,低声道谢,就拿起大衣出去了。
也不知道多晚了,外面空荡荡的,并不见半个等候的病患。我穿回大衣,连忙看表,竟已
经快要九点钟。我拿出手机,倒正好响了。是方微舟打过来的。
接了之后,马上听见他的声音:“东西还没有做完吗?”
是好像关心的意思,可口吻乍听仿佛有点僵。我不免猜测他打过我办公室电话,然而我早
早走了,他找不到我,说不定疑心什么起来。……突然我不知道心里应该要怎样的滋味,
倒是我觉得不用瞒他看病的事了,本来担心说出来,要让他以为我博取同情。
然而也绝对不能够让他多心是特地过来让林述问看病。好在这医院也不只林述问一个肠胃
科医师,我道:“差不多了,唔,其实我八点钟就走了,顺便过来看周榕俊,刚好我胃有
点不舒服,他女朋友也听见了,她在这边医院做事,就帮我挂号看病。”
方微舟安静了只有一下子,他道:“怎么会不舒服了?”
我道:“没事,可能这阵子吃饭不固定时间的缘故。拿药吃就好了,顺便安排了一个检查
。”就说出了明天请假的事。
方微舟道:“嗯,做个检查也好。现在看完病了吗?”
我应了声,心里始终犹豫着问不问他一件事,他那里很安静,听不出是在哪里。假如他去
了陆江的场子,那边再热闹,怎样也能够找到一个安静听电话的地方。我还是鼓起勇气。
“你,你在家吗?”
方微舟似乎不奇怪,仿佛好笑地道:“不然我会在哪里?好了,不说了,你等一下回来开
车小心点。”
我还是镇定地说话,可有点恍惚,感到心里有什么松开来。挂断后,我又不能感到够相信
似的。马上也愧疚了,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样疑心他,好像这样我就能好受,简直可耻。
“萧渔先生。”
背后有人叫,是刚刚的女护理师,她拿着几张单子,一并给我,一面交代我总总的注意事
情,包括明天的检查。在她身后的门打开着,能够看见里面。林述问没有走出来,虽然外
面也没有病人了。我掉开眼,对她道谢,便拿着这堆单子走开。
很快付钱拿药,我绕回刚刚的诊间走廊。那边一排的看诊灯号已经熄掉,门也都是关上的
,突然有一间的门打开,倒不是刚刚去过的那间。两个女护理师走出来,一面说笑,关了
门,一面走开了。
这时又一间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白色长外衣的身影。
我正好经过去,顿了顿。大概林述问也没想到,愣了一下。不过他就上前与我搭讪著一齐
走着,似乎看见我手里的一袋药,便道:“药都拿好了?”
这口气也还是不生疏,然而我们之间私下究竟不算熟,以及有一个复杂的因素,刚刚是因
为看病,不然其实面对他,总好像很窘的。我当然不会旧事重提,只是他仿佛也忘记了似
的,绝口不说。
我点着头,和他客套:“嗯,今天谢谢你。”
林述问倒是笑道:“你来看病,我是医师,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用道谢。”
我不禁笑了,突然就不觉得气氛尴尬了。
林述问道:“不过真是很凑巧,本来晚上我没有看诊,今天是临时帮别的医师代班,那个
医师不是肠胃专科,病人比较少,不然到现在我也不可能下诊。”
我想起来中午看见到的,便说出来,又道:“真不知道你这样厉害,原来大家都指定要你
看病。”
林述问笑道:“这个科别一向病人多,倒不是我多厉害。”可能谈到专业,又是看病时那
副神气,好像怪我刚刚犹豫:“明天一定要过来做检查,不要以为胃不舒服是小事。”
我讨饶:“我知道的,我会过来的,只是要请假,有点觉得麻烦。”
林述问还是正色:“身体真是闹到很难受的话,可要比请假更麻烦。”
我便不多说下去,只连连点头。
林述问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似的:“又职业病了,抱歉。”
我笑笑:“没事。”
走到了一个岔道,一边过去就是通往停车场的侧门,另一边又是一条走廊,那里有一座电
梯,他要过去搭乘到楼上病房去。
分头前,我道:“明天我会记得过来的。”
林述问笑了笑:“你要是不过来的话,我会给方微舟打电话,让他带你过来。”
这本来应该很顺口的一句话,何况他也知道我和方微舟是在一起的。只是没想到他突然打
趣起来,我愣了一下,一时做不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