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外出 十三

楼主: undertheskin (草莓)   2017-06-10 02:29:21
十三
现在方微舟一个礼拜会有两天去陪他父母吃饭。农历年前,新旧事情一堆,赶着期限,加
班的情形也还是一样,这样忙,他也要腾出时间给家人。刚刚进入一月份,我们就许多天
没有一起在家吃饭。早饭的时间也没有,这阵子他早上天天开会,很早出门,或者前一天
他留在他父母家里,假如当天都加班或应酬,到家通常很晚了,随便说上两句话,就该睡
了。也甚至没有温存的机会,根本想不到那里去了。我并不感到怎样的不满,仿佛习惯了
。不会再有更多的不痛快了。
或者干脆分手——有时这么想到,我却很感到牴触。至少不该是这样子的情形下分手,我
这里确实的对他不起,他那里也是疑云重重。两边都不明朗,即使分手,也还是要在心里
留着疙瘩。然而要问方微舟清楚,我自己也不能够交待明白。
除却这些隐瞒的以及不痛快的事,我们之间也还是一直以来的和睦相处。最近一次闹意见
也是为了小事。本来我也不和他吵他应付他父母那里的事,更不多问,现在越加好像完全
麻木。
现在我出去喝酒,非常克制,也绝对不在外面过夜,不论多晚也回去。方微舟免不了不高
兴,或者他自觉有点亏欠什么,这阵子也有点放任我了。
又可能他实在分不出心力。近几天已经听见说李总会在五月份退下来,那人事说不定在二
月中旬能够底定,然而真正怎样,上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情形却在沉默之中更白热化
,本来不明朗的,也纷纷表态。
下面的人也要煎熬,怕站错队。方微舟还是不动声色,可他确实有心这方面的话,这段时
间对他是至关重要了。这阵子陆江时常去他办公室说话,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支持他,每次
部门会议,方微舟还没有挑剔,他已经先发难。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陆江这里的支持,也
等于是陆董事的态度了。也不只陆董事一个,连带了好几个的人。
相形之下,何晋成依靠的势力相形单薄。不过不到最后不知道,在一切定下来之前,不论
谁都是万般艰难。他岳丈还是积极给他安排。倒是他自己仿佛也并不着急,气定神闲,该
怎样便怎样。也还是要给方微舟找不顺心,连带我手上进行的事也受影响,本来方微舟交
到了我这里,已经做起来,这天方微舟开会回来,事情被强行换到何晋成那里去做。周榕
俊他们几人为了这个加班好两天,非常气忿。
我也不平,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先安抚了周榕俊他们,我拿着那堆资料去方微舟办公室,
他看了看,只让我去找何晋成底下的一位林经理交接。
我便要走了。他叫住我:“晚上我不会太早回去。”
昨天他才回去过他父母家里,我以为他今天还要去,心里免不了一沉,嘴里道:“今天也
回去?”
方微舟像是顿了一下:“不是,之前跟陆江他们说了吃饭,定在今天晚上了。”
我感到是这样也并不够宽心。我面色不改:“那你们一定喝酒吧,怎么开车?”
方微舟先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大家坐他的车子去,他今天不喝酒。”突然又说:“他太
太也快要生了。”
之前当然听见说过那位的太太怀孕,似乎也该到日子了,方微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也没
有什么,我这时却有种奇异。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那位与方微舟年纪差不多。跟他差
不多岁数的,其实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在他周围几乎都是这情形,照理他不是不能喜欢
女人,怎样不动摇?也许他不免会感慨?当初要找个女人,现在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不等我想更多,他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不便多待,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我拿手机看,徐征传了几条讯息。我们昨天见面,他说过今天去出差,大概
要三四天。他在讯息上说,让我不用太想他,又夹杂许多哄人的话。我自不当一回事,看
见都要好笑,可是也有一种说不上的心情。我给他回复,调情的话是一定不说的,但字里
行间或者总有点意思?也不知道。倒是徐征向来擅长花言巧语,之前总是听不习惯,现在
倒是好了很多。当面听,还是受不了。偶尔迷糊起来,我把他和方微舟做比较,说的动人
的还是方微舟。本来方微舟也不是不会说的人。每次这么想,我就感到心里一阵拉扯,简
直可耻。
也要想到另一个人。徐征这样与我传讯息,好像我与他才是一对情人,他也是有对象的。
这是怎样滑稽的一段关系,开放性?我这里却绝对不是的。我从不问他跟关玮的情形。想
到的时候,我心里就会生出一阵不过意,接着也要想起方微舟,所有的不快都不见了,剩
下愧欠,马上惶惶不安起来。好像逃避一样,又要去想对他的所有埋怨。这滋味很不好,
干脆也不要去想了。
过几天礼拜六中午,潘明奇夫妻在家请客,请的都是方微舟他们那些朋友。这是循例,每
次新历年不久都有的聚会。以前他们大部分没有结婚,就在外面吃,各自带着女朋友,现
在几乎结婚了,还有小孩子,以后都在潘明奇他们家里。倒不一定郑采菲下厨,几位太太
各自做一道菜带去,七拼八凑,也是满满的一桌。这一天他们不论有什么事也会排开了,
不过之前几年林述问在国外,通常也不会见到他,今年他也就不能不到场。
林述问究竟来不来,其实我并不太关心,一直也没有特别记得他,在潘明奇家听见说才想
了起来,倒又要记起那次的巧遇。因他的帮忙才避免纠纷,当时真正想不到现在与徐征的
情形又两样。突然我有点怕见到林述问,当然他不见得也记得,不过想想那天的谈话,知
道他有劝解的意思。方微舟是他多年好友,不然早早提醒到面前去了。
却想不到一会儿,潘明奇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对大家说他不会来了。他是医师,医院的病
人临时出了状况走不开。我听见,也不知道怎么想,倒确实感到有点松口气。
这时餐厅那头太太们在叫吃饭了,大家纷纷从沙发起身过去。
一向是这样,女人们先要在厨房张罗吃喝,男人们便在客厅谈谈近况。我的处境在哪边都
尴尬,哪边都困难插话。
今年方微舟问我一块来,我还是答应。其实每年总想着不答应,每次也还是妥协。这次妥
协的感受分外不同,夹着复杂,以为能够很冷淡地拒绝,当着方微舟的面,却做不到,还
要生出愧欠。这几天我们相处也仍旧没有不对,还是一直以来很普通的每天,他还是去他
父母那里,或者还有约会那位周小姐。我也径联系著徐征。却奇怪,我感到心里对方微舟
的埋怨仿佛少了,有时又想起他的好。整个心情始终不断这样地交错挣扎著。
今天潘明奇见到我,仿佛更敌意。倒是郑采菲对我还一向的和气,好像完全不晓得她的好
朋友曾经是方微舟相亲对象,也甚至要她帮忙撮合。他们夫妻与方微舟关系最深,都认识
方微舟父母,当然因为方微舟,不至于把我们的事告到长辈面前去。
每次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我在其间很多时候沉默,今天更非常被动说话,提不起劲。换到
饭桌上,情形也是相同。饭桌上还有小孩子,太太们忙照顾吃的哄著,主要还是男人们说
话。
只有郑采菲是几个太太中很空闲的一个。她与潘明奇结婚多年,还是没有孩子。假如没有
什么毛病,通常一对夫妻结婚一两年也该有孩子了,他们婚姻美满,什么都有,偏偏容易
得到的最得不到。这大概也是他们夫妻之间很大的症结,其中一个朋友太太当初不明究理
,问起这方面,郑采菲笑得勉强,潘明奇神情也不好。因都是很老交情的朋友,潘明奇大
概也不便发作。以后是谁也不多嘴这个了。背后还是听见其他太太替郑采菲惋惜。我觉得
的确可惜,然而并不太同情。
此时郑采菲大概越逗著别人的小孩子,越加羡慕,可能比较感触,话也多了,其他人的话
题搭不上,倒是找我谈天。东拉西扯的,也谈出了几丝气氛,知道我老家在H市,她有意
过阵子去玩几天。我给她建议景点,一面注意到潘明奇看了过来。
他突然高声道:“哦,看见你好几次了,真是才知道你是那里人。”
这话实在阴阳怪气,不说认识,说看见?我与方微舟不是刚刚在一起一天两天,也并不是
第一次在他们的聚会出现,甚至一齐出去过。除了小孩子,这时大家都静下,把他跟我看
了看,气氛也像是尴尬了起来。
我并不感到怎样难堪,很冷静的。郑采菲像是要说什么,倒没有想到,方微舟先开口了,
口气冷淡:“说这样的话,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以前我也跟你提到过,你是不记得了吧。

我愣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时的心情,高兴也不算。这种可算严厉的话,方微舟向
来不会对这些朋友说起来。是很难得的明显地维护了。
大概潘明奇也没想到。他干笑两声,好像装作记起来:“啊,想起来了,对对对,是我没
有记住。”可对着我的抱歉还是毫无诚恳:“不好意思啊,这天天看见的人很多。”
这时笑笑也就过去了,然而我不想忍耐:“没什么,好像我也不记得你们结婚多久了,总
是没有听见好消息。”
我并不看方微舟是怎样的神情。潘明奇马上好像要发作,郑采菲即时出来打圆场,其他人
趁势搭腔。又正好两个很小的孩子哭叫起来,闹著哄著,话也就岔开很远了,气氛又和谐
了起来。
大家面上又带着笑,只有潘明奇说著几句,要有意无意地朝我瞪着看。
我是真正不愿意多待,但是也不能够马上走开。以后我不跟他们这些人见面就算了,方微
舟和他们是多年朋友,这就走了,也要撕破脸了。当然我其实也不用为他这样考虑,可是
做不到无动于衷,总是为他着想起来。又对刚刚的冲动感到自责,郑采菲一直对我也不坏
,我不想这样伤她的心。
郑采菲后来一直也没有来和我说话了。
饭后他们一群人围坐在客厅,一面注意著小孩子,一面说话。两个太太从厨房切了一盘水
果出来,那气氛和乐融融。我坐不住,也实在不愿意应付,径走到外面花园去。我没有走
太远,隐约能够听见屋里的谈话,有谁提到林述问,一个太太打听有没有女朋友,似乎要
给他介绍。
一个人的声音有点模糊:“听见说有的,上次……”
我抽起菸。一支菸抽到底时,听见里头有人告辞要走了。我犹豫着进不进去暗示方微舟,
一面又摸出裤袋内的烟盒,这时身后传来动静。回头看见方微舟,我顿了顿,还是掏出第
二支菸抽起来。
方微舟道:“最近你也抽得太多了。”
我含糊地应了声。他又道:“回去吧。”
我倒是意外了:“这就走了?”
方微舟道:“不然还要待到晚上?也差不多了。”
我顿了顿,犹豫着问:“你不用再打个招呼?”
方微舟道:“说过了。”就看看我,“把菸熄了吧。”
我便把菸熄了。
作为合宜的主人,潘明奇夫妻也还是出来送我们。我已经和他们无话可说,自上了车。方
微舟过一下子才上车。
看他发动,我想了想道:“以后我还是不要来了吧。”
方微舟先不说话,把车子开出去。过一下子,他道:“也是明奇先说错话。今天的事他们
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一时沉默,可心里很感到惊奇。通常我这样说,他不搭腔就算了,也不会有哪一句怪他
的朋友不对。今天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并不问究竟,还是不免生出某种期待,虽
然忐忑更多。
这时方微舟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放在前座的架子上,他看了一眼,没有接。从我这边能
够看见来电者,是他父母。前天他已经回去过,今天又找他?我心情消沉下来。
到家以后,方微舟还是回电过去。果然结束通话,他要去一趟。我没有多问,然而不免有
点冷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他出门前道:“晚上会回来。”
我不冷不热的:“嗯。”
门关了起来,我站着一下子,拿出手机看。早上徐征传了讯息,他今天出差回来,问我见
不见面。我当时没有回复。他出差前,我们见面的可算频繁,讯息来来往往,好像非常热
烈。可是分隔两地,完全不觉得思念,讯息也不太多,却也不觉得任何失落。本来也不算
有怎样的感情,一时不去想到他,也能够忘了。
现在又看见了,他也回来了。
本来我并不准备答应,也因为是礼拜六,方微舟一定在家,况且说定去潘明奇家里,以为
要花上整天的时间。想不到他们聚会这么早散了,也想不到方微舟父母又找他。
我木然似的回复过去。那边很快回话,却不要去一向的酒吧,到一间咖啡店见面。与徐征
在这样寻常的地方见面,我感到有点违异,本来想改地点,想想又算了。终归见了面,谈
了几句,还不是又去那一回事。
出去前,我给方微舟传了讯息,同样便利的不会被戳穿的借口——去找小兵。不说王任,
怕他打电话过去。现在王任绝对不会帮我掩护,上次他是没有接,不然趁机说我几句坏的

比起王任,小兵看起来更乖巧的样子,倒是比较使人可信。不过他和方微舟一直也没什么
熟悉,假如不是王任不接电话,之前也找不到他那里。那次不久我曾经回了电话过去,他
一直不接,只是回了讯息。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径告诉我答案,他确实只对方微舟表示
不知道我的去向。我不信,又打他电话。然而每次也打不通,不知道他忙什么。我也不肯
联络王任,便不打了。
不过我感到这方面能够信赖小兵,以后总是用他作借口去见徐征,好像现在。
我没有开车,叫车子坐过去。那间咖啡店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沿路上也不少别的店面,
通常很热闹。倒是这边向来通过的车子多又快,斑马线交错复杂,号志时间也很长,有些
开车的等不耐烦,便要冒险闯红灯。
我在前面一条路口下车,正等着号志变换,随意地往旁边看了过去,一时怔了怔,以为看
错,又一认,真是小兵。他竟戴着一副眼镜,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迎面走来,然而那并不是
他一直的那个男朋友。他与男人姿态非常亲密似的,可神情却仿佛非常漠然,实在违和。
小兵这时看见我了,脸上怔怔的。他停下来,身边的男人仿佛奇怪地看看他,又看我。他
对那男人说著什么,对方就走开了。他则是朝我走过来。
我看一眼那男人离开的方向:“他是谁?”
小兵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我不觉一呆,这才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小兵垂下目光,并不看我:“刚刚在店里认识的。

我却要仔细地看他,他的整张脸上到处都有瘀青,仿佛是之前摔倒撞伤过,痕迹已经很淡
了,不过能够想见当时一定很严重。那眼角仔细看也还有点肿胀,难怪他要戴一副眼镜遮
掩。
我不禁奇怪:“你之前受伤了是不是?”
小兵不说话,可整个人好像一抖,竟然要走。我一急,伸手拽他一下。他霎时哀了出声,
像是痛。周围有人看过来,我也并没有松开。我使劲将他的手拉过来,把厚厚的大衣袖子
向上撸,那半截的手臂也有着一块块的还没有散去的瘀青,再往上,衣服遮住的地方还有
……。
我拉掉小兵的围巾,扯起领口去看——这不只是打,已经是痛揍的地步。我简直震惊,松
开了手。我呆呆地看他:“怎么回事?”
小兵看我一眼,很快把袖子放下来,低道:“没什么,摔倒而已。”
我可不会信,瞪着他:“你这叫摔倒?你以为我会相信?现在我们就找个地方,我看看你
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瘀青!”
小兵不吭声,可用很恳求的目光看我。
我缓了缓口气,也是因为记起这是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我把他拉着走到没有人的角落,问
:“谁动手的?是不是王任?”
小兵摇了摇头。我并不信:“不是他还有谁?你不要总是维护他。”
小兵又沉默一下子,向我看,那眼神却很平静了:“萧渔,王任没有动手打我。是我之前
的男朋友动手的。”
我呆住,一时好像发不出声音。小兵说下去,声音低低的:“萧渔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
一起送王任回去,我男朋友来接我,其实我们那几天一直吵架,每次都是为了王任,王任
喝醉都要找我去。本来真的没什么,想不到会意外……我其实也没有老实告诉你,已经发
生不只一次。我男朋友也已经有点怀疑我跟王任有些什么,那天他来接我,我们在路上也
吵个不停,我脱口承认和王任上床的事,他突然停车,把我拉下去,他打了我好几下。我
吓一跳,根本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叫了出来,他才停手,可是抱着我道歉了。”
“我答应他不会再去找王任。但是他还不放心,整天对我疑心,我辞掉本来的事,也是因
为跟他在一起做事压力非常大,他连其他人都要怀疑跟我有什么。我要到别的店工作,谈
的时候,他差点也要动手。”
“我没有告诉王任。其实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真的也没有和王任怎样,王任每次找我,我
只能推掉,心里真的很难受,也不是完全因为以前喜欢的感情,他跟你闹翻,真正能够说
话的人也只剩下我了,要是我又不理他,这怎么可以?”
“王任以为我跟你同出一气,非常生气。他喝醉,打电话来骂了我很多,我受不了,还是
背着我男朋友去找他,我一直劝他跟你和好,他答应,想不到那天会——”他顿了顿:“
那天我回头找王任,后来他又醉得不行,我送他回去,我,我们又睡了。我觉得我真是没
办法放弃他的……”
我看着他,感到很艰难开口:“那你的……”
小兵道:“那天我没有回去,我男朋友就起疑了,等我回去,马上动手。其实我真的很想
跟我男朋友好好在一起,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也不想欺骗他了。我全部坦白说了
,他动手,又跟我说分手。也不是一两天就顺利分开了,反复好几次,他最后一次揍我非
常狠,我倒在地上动不了,可能害怕,他终于罢手走了。上次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在
医院,我没办法说话。”
我听着心里很为他难受,又愧疚当时不多关心:“你,你怎么不还手……不告诉我?”
小兵停了一下,看着我,只道:“是我先对不起他。”
那目光太平静,太冷了,突然我感到不能说话。我从小兵的眼里看见我自己,假如方微舟
知道了我的出轨会怎样?揍我一顿?他不是会动手的人。也不一定,他通常不动声色,看
不透,也不知道真正生气会是怎样子。
可是我感到怕的也不是这个。这时思绪非常凌乱。
小兵突然问:“你喜欢徐征吗?”
我愣了一下,马上否认:“不。”
小兵看着我:“萧渔,这样真的不好,听我的,不要再跟徐征继续下去了。我看得出来,
你对方微舟还有很深的感情。”
我感到心中有什么正在拉扯。其实我又怎么会不晓得,这样多年的感情,即使因为日子一
天天平淡下来,仿佛不再热烈,可想到方微舟,也还是心动。但是跟他在一起,却常常会
很多不痛快,然而痛快也多,充满喜怒哀乐。高兴的时候,就算平平淡淡,也总觉得是甜
的。
我看着小兵,他一脸忧伤似的直视着我。他仿佛已经看透了我。在他面前,我也不必有什
么难堪,可是却要压抑不住那深深的负愧感。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某种心里的恐惧,简直不
想对着他看了。
我伸手将他的围巾重围了回去。我只道:“你现在这样,王任知道吗?”
小兵沉默。过一下子他说:“萧渔,真的不要三心二意了。”
我看着小兵走开了。我好久才迈开脚步,穿过马路。等一下就要见到徐征,本来是怎样的
心情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徐征,我接了:“我快到了。”
那头的声音带着笑:“说好的时间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略顿了顿,只道:“你再等等吧。”
徐征的语气放轻:“等多久都可以。”
我心里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动摇。结束通话了。我收起手机,眼看下一个路口就到了那间咖
啡店。其实刚刚真是想不要见面了,然而想想,最好也还是当面把话说清楚。
我想到与徐征之间的所有,都是无关爱意的。关玮说的对,徐征是个很知道怎样仔细体贴
的人。也并不是不能看穿他的技俩,只是为了逃避另一段关系的不顺利,甘愿被蒙蔽。我
承认,对徐征有一定程度好感,在性的方面也受到吸引。他带给我的是不同于方微舟给予
的刺激。
然而也只有刺激了。
这些日子背着方微舟与他在一起,那感觉并不能够称作快乐,沉迷很短暂,那迷惑积累在
心中凿出的空洞一天比一天深,无论如何也填不满,根本也想像不了与他之间会有什么长
远的发展。
又不论方微舟对我怎样,我总是能想像到以后的情形。即使好像平淡无味。
我走到咖啡店前,正要进去,手机又响了。我接起来:“喂?”
徐征道:“不用进去了,你看前面。”
我往马路上看,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下。我倒是认得,这是徐征的车。靠近我这里的车
窗放下来,他在驾驶座上,讲著电话。
我听见他说:“上车。”
我挂断,几步上前拉开车门。等我坐好了,他马上开出去。他笑道:“你来晚了,已经不
够时间喝咖啡。”
我不接这个碴,只安静著。
徐征像是看来一眼。车子慢了速度,前面车子也走不快,似乎排起了一长串。听见他问:
“怎么了?”
我顿了顿,看他一眼:“我有件事告诉你。”
徐征略看了来。他的嘴也似乎掀动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放慢了,车内的空
调声却是放大了,咻咻地,就连空气都仿佛能够看见形状,气压推挤起来。我听不见他说
什么了,心跳很快,耳中嗡嗡鸣叫起来——一个砰的巨响!车头往前方撞上去——我感到
整个身体也跟着剧烈振动,并不能控制地往前撞上储物箱,瞬间胸口一阵剧痛,马上脑袋
又重重往后摔。我感到眼前发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场连环车祸。一辆车不注意减速,狠狠地撞上前面的。这条马路早已经壅塞起来,连成
了长而蜿蜒的阵形,以至于就撞了整排。越靠前的车子越严重。徐征的车子排在中间不上
不下的位子,撞击上来的力道还是大,震得后面玻璃整个破碎了。前玻璃也没有太过幸免
。我感到脑中空白只有一下子,突然一切又清清楚楚了。然而也还是糊里糊涂,呆住了。
眼前的混乱仿佛拍电影似的,好像假的,可真实的吓人。
我感到昏眩,身体其他方面倒是不怎样疼痛。突然我这里的车门打开,徐征的声音在耳边
响起来,他喊著什么,一面拉我下车。我掉头看他,他的一边额角大概有伤,血沿着往下
流了半张脸,很狼狈的样子。我一时脚软不能站好,撞了他一下,他皱起眉,神情仿佛痛
苦,还是撑住我。
他问着我什么,我只是摇头,可也去扶住他。我看看周围,简直不明白究竟怎么会发生的
。在这里有许多好像我这样不知所措的人,遍布各种声音,哭喊著,谁和谁在大叫着什么
,许许多多的,闹哄哄的,场面非常乱。马路上烟尘飞扬,一部接着一部汽车推挤在一块
,几乎不成样子。尤其肇事的那辆车,一群人正在那里抢救。
很快一辆辆的救护车来了,全部伤者被送到附近一间医院。这医院规模并不小,通常不论
何时急诊室也都是挤满病人,突然大量病患又挤进来,越加乱纷纷。医护人员一个比一个
神气凝重,那肇事者满身是血的躺在救护床上推进了急救室,过一下子又推了一个伤重的
进去,也不知道是谁。
我与徐征可算其中不太严重的。车子不受控制往前撞,靠他那里的车头几乎凹陷,虽然有
气囊的保护,可撞的力道太强,他的左肩连带整只手也还是碰伤了,好在他的腿没有事,
不过前面玻璃破开来,虽然他及时躲了一下,额头还是划伤。一个医师帮他处理好了额头
的伤,不过他的左手臂去照了X光片回来,发现有点骨裂。
比他的情形,我又好多了,脸和手背给玻璃划的伤口很小。可当时震荡,胸口朝前狠狠地
撞上去,后脑又往后摔在头枕上。因这样一直头晕。医院向来人多吵杂的地方,一室灯光
雪亮,照得我整个恍恍惚惚,又不舒适。医师问什么,要迟疑几下才回答。医师便安排我
去做胸部与脑部的电脑断层检查。
这之间我与徐征被分开了。本来他也要陪着我去检查室,但是他手臂的情形也要处理,旁
边的护理师不放,找来一位女护佐过来。她又看见我们身边各自没有亲人,让我们最好联
系到家人来一趟。
我自不可能打电话给母亲,那打给方微舟?我瞥见到时间,竟已经很晚了。方微舟到他父
母家去也该回来了,说不定已经打过电话给我?医院太吵了,可能一时没有听见。我连忙
找起手机,刚刚在衣袋内摸出来,突然它响了。看着来电名字,我感到惶惶然。正要接,
就轮到我做检查了。检查室的人不断地喊我的名字,陪同的女护佐便催促起来,一面拿过
我的手机。我脱下大衣,全数给她保管了。
检查并不太久。出去后,护佐把东西还我。她刚刚帮忙我接了电话,她告诉对方我人在医
院,正不便接电话。她是好意。我并不感到有怎样的不快,只是怔怔的,整个心里七上八
下,简直不敢回电。
我握着手机,回到了急诊室。今晚的病患太多,病床全部客满,严重的当然已经转上去开
刀或住院,剩下的好多人像是我这样的只能够坐在等候椅上。带我回来后,那护佐就去忙
她的事。我径在一张空的椅子坐下,呆呆似的。
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电话。刚刚看了一下,之前也不只是打过这一通电话。已经不能够瞒住
他了,也骗不了,车祸造成的伤口很小也还是看得清楚,以及他也知道我在医院。可他不
知道车祸的时候,我与徐征在一起。对这点,我怎样也想不好解释。出于心虚,好像每一
个理由都站不住道理。
其实情形也不见得一定糟糕,我大可咬定小兵找了徐征一起来,本来方微舟也不清楚他们
是不是相熟。只好给小兵打电话了,但我想起今天小兵的话,他可会愿意帮忙?或者方微
舟早早已经先打电话给小兵了,都这样晚了……。我感到心里有什么一直拉扯著,整个非
常痛苦。
身旁的一个位子有人坐下。是徐征,他与我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打了石膏,吊挂在胸前,
额头也覆蓋纱布。他的衬衣领子沾了不少血迹,大衣也已经不能够穿,全是玻璃。他另一
只手还方便,也拿着手机。
他问我:“还好吧?”
这可说是到医院以后,我们第一次说话。
我恍惚地想起出事前决定告诉他的话。我动动嘴,还没有开口,听见手机铃声。他马上接
起来了,可还能够听见铃声很响,他看我一眼,旁边的人也注意过来。是我的。我脑中空
白,仓皇地接了。
听见那头很熟悉的声音:“萧渔?你在哪里?”
我慌忙地低应了声。这里太吵了,听不出他的口气,可是我心里纠结了一下,竟没有半分
挣扎了。我说了医院名字,他什么也不多问,只是让我等他。通话断了,我呆呆地盯着手
机看。
徐征的电话也挂下了。听见他叫我:“萧渔?”
我才看他一眼。这时护理师把我喊过去打针,那针头刺进皮肤里,不怎样痛,然而我觉得
好像非常不能忍耐,胸口又痛起来,头昏胀胀的,看什么也好像模模糊糊。我整个人非常
僵硬,护理师仿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想一个大男人怕打针太笑话了。
徐征还是陪着我。等护理师走开,我疲惫起来,对他说:“我们以后别见面了,不能再这
样下去了。”
徐征面色平静:“之前你就要告诉我这个是不是?”
我略点点头,不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真正痛恨那肇事的人,不然我
们之间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也结束了。我道:“我真的并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说起来。”
徐征安静了一下子,低道:“电话是关玮打给我的,他知道我车祸,也马上要过来。你…
…刚刚他打来的吧?他也会来吧,等一下我就先走开了。反正不是你开车的,后面的事情
也不用你出面,他还是不会知道。”
我没有说话。
然而有两个警察过来了,他们找著清醒的伤者做笔录,一个一个的,轮到了我们这里。徐
征是驾驶,更不能够走开。
警察一句一句地问著情形。主要徐征回答,我穿插几句,也是因为有的不太记得。其中一
个警察便记下来。我看着他写,感到时间非常慢。我不时去瞄一眼墙壁的时钟,使得警察
很奇怪地看来,也不管了。自方微舟挂掉电话已经过去几十分钟,从家里过来,他再快些
,至少也要半个钟头。可简直不能够放心,也说不出这着急的滋味。一种十分不安的预感

从我坐的这里,能够望见前面过道上走过的人,许多人过来,急急忙忙地找著自己的亲属
,人来人往,一幕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微舟来了。他来的时候,警察在确认笔录
,重复着我与徐征的描述。
我并不注意,转眼竟看见他,当场呆了。大概一路赶来,方微舟神色有种匆忙,又好像有
别的什么,淡淡的……也不知道听见说了多少。他看着我,又朝徐征看了一眼。并不知道
徐征会怎样的神情,我只是僵著,喉管仿佛被扼住了,非常窒息。心跳也快得不像话,真
正六神无主。
这时警察问完了走开。方微舟就要走近,突然一个男人从旁走过,那人很着急,掉过头向
这里看一眼,便停住了,神情也有点怔住。竟这样巧,是关玮。
关玮便走过来了。他朝方微舟瞥了一眼,仿佛有种尴尬似的。他马上转开脸,只急地问徐
征:“你怎么样了?”
徐征回答什么,我并不知道,就光注意著方微舟这里。我才站起身,方微舟靠前来,看了
我两眼,很平常似的口气:“受伤了?你做了检查,医师怎么说?”
绝对想不到方微舟会这样平静,我不觉恍惚,竟不知道怎么说话。大概看我不开口,他便
道:“我先找医师问问。”
我不禁拉住他。对着他的目光,我顿了顿。要说什么?难道要再说谎?我无所适从起来,
嘴巴动了几下,还是半句话也没有。
方微舟抽开他的手,看看我,仿佛又往我旁边的徐征瞥了一瞥,他道:“在这里等。”
我呆呆地看他走开。越这样没事似的,心里越加忐忑。我不禁看了旁边,徐征和关玮已经
停止说话,关玮也要去找医师,他看我一眼。
他略顿了顿,问:“萧先生没事吧?”
徐征看过来:“你脸色不好,坐下吧。”
关玮略看了他一眼,径走开了。我道:“他,他好像不奇怪我也在这里。”
徐征道:“我告诉他了。”
我呆了一下:“那他……怎么不生气?”
徐征没有说话。
我也不问下去了。
没有多久,方微舟与关玮一前一后回来。与他们有关系的两个人在一辆车上出事,相互处
在这样近的距离,更像是隔着非常远的一层,连个眼神接触都没有。本来他们也是真正的
陌生人。
方微舟问到了我的检查结果,倒是正常,胸前的骨头没事,脑部也没有出血,但是医师认
为我有脑震荡的情形,必须观察一下子。不过并不用留在医院里,我松口气。方微舟也一
并拿回了几张单子,他还是让我在椅子上待着,去缴钱领回了药。他所有一切还是很平常
的样子。我感到很深的愧疚,几乎不能面对他。
却不能不面对。他再走回来,我觉得必须开口了。
他一过来便道:“会冷是不是?先把大衣穿上好了。”又说:“你可不可以走?不然在这
里等我电话,我去开车过来。”
我站起来:“微舟,我,今天我其实是……”
方微舟道:“回去再说。”
我顿了顿,还是道:“我必须告诉你……”
方微舟同样道:“回去再说。”
这次的口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淡,神气也隐约严峻。我呆呆似的,与他对视,闭上了
嘴。
最后是我在急诊室门口等方微舟把车子开过来。走之前,当然不可能和徐征道别。他与关
玮又是怎样的情形也管不了。
我上了车,方微舟马上把车子开出去。这时已经是礼拜天了,还是深夜,只剩下一盏盏的
路灯照得雪亮,其余暗的更暗,那些高楼大厦全部被黑幕淹没了。马路上只有零星的车走
著,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一路上没有交谈。也并不开音乐,车内非常安静,方微舟好像很需要专注开车。我坐在这
里,感到万分忐忑,简直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到了住的社区大楼,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
方微舟先下了车,可过来帮我开车门,与我一齐上楼。
进了屋里,等到门关上,方微舟让我去沙发坐下,将东西也放下。他道:“医师说你有脑
震荡的可能,现在会不会头晕?”
我看看他,迟疑地开口:“还好。”
方微舟道:“我给你倒杯水。”就走开。
过一下子他回来,把一杯水放到茶几。他拿起一边的领回的那一袋药,便站着。他对着药
的仿单看了看,一面道:“不知道该不该吃一副药?”看看我又说:“等等去洗个澡,脸
上和手的伤口比较小,尽量不要碰水,一会儿再重新擦药。”
我静静地点头。方微舟把那张仿单略扯了扯,像是要再看仔细:“应该是要先吃药没错。
医师说你有脑震荡的可能,要尽量躺下来休息,这几天不要喝酒了,唔,也不能抽菸。明
天干脆请假好了……”
我实在受不了这奇怪的平静气氛了。我便出声:“你怎么不问?”
方微舟停下说话,他朝我看来。还是那不动声色的样子。他道:“你想我问什么?”
我突然哑口无言。
却想不到方微舟道:“你想要我问——你骗了我是不是?”
我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可沉默地点了头。
方微舟便道:“那你骗了我什么?”
明明决定了把一切摊开说出来,到这个骨节眼,我却说不出半句。我与方微舟对望,那眼
神沉静,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突然我感到背后一阵凉,心里整个寒飕飕的。他可能早已
经什么都知道了。
静了一下,方微舟开口:“你喜欢他?”
我怔了怔,心中震动,对他的问题吃了一惊,竟这样问?我马上摇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点茫然起来。到现在也还是不觉得对徐征有那方面的喜欢,我痛恨自己总要这样不定,
根本也没有的事。实在是不能够再瞒下去了,事已至此,都说出来也好,倒是一个解脱。
我开口:“其实之前我,我一直骗你。”
方微舟却垂下目光,只道:“不说了,先吃药吧。”
我仍旧说下去,停不了,仿佛把他当作了告解的对象:“我和徐征其实很早就认识了,那
次跟你一块在餐厅门口遇到他,我说谎了,那时我们已经……”顿了顿道:“这中间也断
过关系,后来……前一阵子我们才又开始见面,上次我没有回来睡,我是跟他住酒店了。
我知道,这样不对,今天我又去和他见面,我其实是——”
突然方微舟将手上的一袋药甩到茶几上。那一袋药却带倒了水杯,玻璃杯子摔到地上,霎
时匡啷的一声,破碎成片片。
都是没有想到,我呆呆的,方微舟也仿佛怔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他过一下子朝我看来
,说不出那眼神,有种深沉的情绪。我不敢动。我感到这安静之下的可怕。
方微舟皱了皱眉,他开口,冷冷似的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说出来?”
我一时哑口无言。
他又近乎咄咄逼人的:“你已经说谎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继续说谎下去?你摇头,你可以
告诉我没有,没有喜欢他,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他停了一下,像是缓了缓,可口气
模糊起来:“你不说出来,我就可以永远当不知道。”
我自僵住,整个受到震动,很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连抱歉也没有办法,脑中只有空白
……。
与方微舟就这样胶着了好一下子。突然他问:“萧渔,在你心里的是谁?”
我怔怔地望着方微舟。他也定定地看着我,好像真正已经冷静下来,神气淡淡的。还是我
最熟悉的样子。
在我的心里又能够有谁?
我要说话,他却仿佛不愿意知道了。他拦住我,那口吻好像极力克制着什么,从来也没有
听见过他这样说话。明明很平静的语气,听在耳朵却觉得心惊。
他道:“好了,我听得够多了。”
我只是与他对视,心跳非常快,等着他的判刑。
他很冷淡地看着我:“你还要跟他见面?”
我慌忙摇头。他不说话,可是捡起茶几上的那一袋药。他递给我,我顿了顿,忐忑地接过
来。
这时听见他说:“今天你说出这些,说完了,也就算了。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真正也没有想到方微舟会是这样的反应。向来知道他好涵养,竟在感情方面也能够做到大
方?我怔怔地看他,可是心里完全不轻松。也不知道这时能够怎么想,根本听见他说这样
的话,整个情绪很受震荡,脑袋里尽是空白。他也同样看我,神色一直冷的,又仿佛苍白
。那眼里也仿佛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带着凉意,很审视的。在这里简直难熬。
安静持续了好像非常久,可能也感到不能忍耐了,方微舟先掉开了眼。他望向地上破掉的
玻璃杯,顿了顿似的,拿起茶几上的一张报纸扯开,就蹲下身,徒手捡起地上几块大的玻
璃破片。我只管眼睁睁地看他把它们都包进了报纸,他站起来,朝我瞥来一眼,也说不出
那是怎样子的眼神。揭穿了以后,面对他的所有都是说不出来,万分复杂。我感觉更僵了
起来,差点也要窒息了似的。
突然他说:“先吃了药。”顿了顿,又道:“我再给你倒杯水。”
我呆了一下,更感到好像不能明白了。也不敢动,等到方微舟重新端来了一杯水,在他的
注视下吃药。似乎又回到最开始那样的平静气氛了,也是通常我与他相处的情形,可仔细
又仿佛有哪里不同。
看我吃好了后,他平淡地道:“去洗澡收拾一下,然后伤口要擦药。”
我迷惘地看他,也不能辨明他的口吻有没有不对。他便也看我,一言不发。我感觉不能不
起身。去了卧室,他跟在后面进来,帮我脱大衣手表。在平常绝对是很贴心的一个举止,
在这时候竟要有点惊疑不定。
这之间方微舟几乎不说话,偶尔几句,都是提醒我等一下用水注意避开伤口。除此,他彷
彿就对我是再也想不到其他话了。我却不是没有话能说,还有许多懊悔的话,至少也要多
解释清楚已经斩断与徐征的关系,然而在这隐隐窒息的气氛下,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
是徒劳,也并不会减轻我所犯的罪行。谁想得到坦白了一切,竟不觉得解脱,愧疚好像更
放大。
这时当着方微舟的面,我已经没有了刚刚坦承的勇气,绝对也做不到他说的,当作一切不
曾发生过。
方微舟把我脱下来的东西收拾起来,往衣帽间去。我便木然地转身走进浴室,打开水,水
热的很慢,冰冷的水浇下来,我靠近,哆嗦了几下,也不管会不会碰到脸上和手背伤口,
在周围一圈的皮肤泛红了,有点狰狞,好像有什么在拉扯著,非常紧绷。
这时那些伤好像很刺痛起来,热辣辣的,整个人滚烫起来似的,浑浑噩噩。其实也真的很
累了,已经很晚了,也是因为经历了一场车祸,大大地折腾,这时实在不能够深想。洗好
澡后出来,方微舟并不在卧室里,不过床头柜上放了擦的药。
卧室门没有关,半掩著,夜里安静,屋子也不算大,能够清楚听见外面的动静,方微舟似
乎待在客厅那里。同样安静,然而他的那里仿佛比我这里要更沉寂。他在做什么?就坐在
沙发上吗?又想什么……?我径猜想着清醒起来。
我没有出去找他,擦好药收拾了也不关灯,就往床上一躺。躺下来,这才觉得头晕,顶上
的大灯很亮,更难受,我并不闭眼睛,也不知道固执什么地偏要盯着那灯管看,直到受不
了。我感到眼角有一抹湿意,当然绝对不会是因为哭了。这太矫情了。
我闭起眼。看不见,对周围的一切反而越加清晰,越加感受到这卧室里的生活的气息,从
前一幕幕,尤其最柔情蜜意的那时候。想到刚刚搬进来这里,当时除了对新的生活感到期
待,也有一份忐忑,可不惶惧,并不怕随意,因为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在这卧室里充满
了过去许多的温情——这整个屋子到处都是,最熟悉的。现在突然一切都是非常遥远,又
陌生。
突然听见门被推开来,又彻底地关上了。我顿了顿,翻过身,背对另一侧,也没有睁开眼
。方微舟也没有出声。很快,照在眼皮上很刺的光灭了,大灯关上了。床的另一边略沉下
来,我感到身侧那躺下的体温,还有味道。带着浓郁的香菸味。
那香菸味让我更没办法安心地睡。我维持不动。我知道方微舟一定也没有睡着,倒不知道
他会不会好像我一样心乱。或者我该要趁机更开诚布公地交谈一下?
我开不了口。也并不能够说挽回的话,方微舟没有提分手。之前想到这个可能,总是酸涩
。却想不到他不提,我确实松口气,然而到现在对这方面也不亚于刚刚知道瞒不住的害怕
。我自不愿意分开的,却不知道要怎样做到当作没有这回事,与他好像以前一样过下去。
卧室里有一只小钟,放在床头,从来也不觉得钟针走动得明显,今天分外地感受到了那滴
答滴答的声响,非常钻心。又感到悲凉起来,不论发生什么,时间总还是继续往下走,毫
无留情。我躺在这里,对往后的一切觉得渺茫。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可不好睡,作了一堆梦,也不记得,就感觉到了压抑与痛苦,
比清醒还要疲倦,一点点的声音就醒来了。但是我没有睁开眼,也不动,僵著静静地听在
背后的动静,是方微舟起来了。通常他在假日同样早起,本来也不奇怪,然而前面睡下的
时候已经很晚了,又心情方面遭遇到冲击,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是起早了。或者也因为根
本不能够睡好。
方微舟离开了卧室。门关上后,我打开眼,房间的光线还是不好。窗帘一直是放下来的,
冬天天亮本来也很晚,不知道真正几点。我半撑起身去看时间,竟不到七点钟。假日方微
舟再早起也不至于这样早。我再躺下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这时千头万绪,想了很多,
最多的还是懊悔。我也只可以恨自己的不坚定,做错一次已经知道不对,又要去错第二次
,不论有什么样的苦衷,都不是借口。对以后的日子也迷惘,又惶恐。我不知道要怎么与
方微舟继续下去,即使我也并不想分开。
方微舟好久也没有回来房间。
我想着一会儿昏昏沉沉起来,又睡过去,真正清醒的时候不晓得多久过去,倒是房间非常
亮了。我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那不知道何时被拉开的窗帘。今天外面似乎天气很好,出了
大太阳,光线整个照进来。我有点恍惚,已经好几天不出太阳,还是一个礼拜天,照理心
情可以非常好,然而睡一觉也并不会忘记现实情况是怎样子,又如何能够感到高兴起来。
我下了床,不知道是不是睡不好,或者车祸后的影响,头有点晕。我虚晃几下,扶著柜子
站好了。我不觉找起手机,床头柜上没有,这才想起来丢在客厅了。卧室的门一直关着的
,这时外面好像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动静。可能根本方微舟不在家?假如他出去了会到
哪里去?并不是想不到他可能去哪里,也甚至于竟有点希望他会不在家。简直不该因此感
到轻松,他要是躲开了,我怎么能高兴。不过我又睡着的期间他一定进来过,不然窗帘不
会拉开了。
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不走出这房间了,即使我很可以用休养的借口。又不分开的情形下,总
是要面对方微舟。现在慢慢静下心来,我想了想,最好的办法也还是好好地与他再谈一次
,在不分开的前提下。当然不提分手,我并没有想过放弃。我觉得自己需要弥补错误,首
先要让他知道我是真正后悔做错。
我洗漱换了衣服,开门出去前竟忐忑起来,这可是在自己家里。门一开,果真静悄悄的,
只丁点的动静也分外清楚。经过去书房,门是开的,我望一眼,里面没有人在。转回头,
就看见了方微舟站在过道前面。他也换了一套衣服,头发梳得整齐,可不知道有否出去过
。他看着我,那神气中的平静在白天越加分明。他看着我的目光仿佛与平常一样。我并不
敢想哪里不同。
方微舟并不走过来。他对我道:“正好想去叫你起来了。已经快十点钟了,该吃点东西,
还要吃药。”就走开了,似乎往餐厅的方向去。
我顿了顿,也走了过去。餐桌上还放著一份早饭,倒是清粥小菜。
平常上班,早上并不可能去弄这种花时间的东西,然而假日方微舟也不一定做,他家里是
时兴西方的一切规矩,不论早中晚饭,通常也不是普通人家里吃饭会看见的菜色。我刚刚
搬过来时,吃不习惯,还是好像独居那样自己做,在厨艺方面也不算擅长,又要两个人吃
,味道调不好,他又对吃挑剔,以后干脆顺着他。可偶尔他也愿意做点复杂的中菜。只是
,事业方面都是渐渐很忙起来,中午根本也不在家吃饭,晚上也不一定。有时假日他或我
也有朋友的应酬。
上次跟他一起在家里吃饭是什么时候?我有点印象模糊了。
听见方微舟道:“有点冷了,再加热一下好了。”
我顿了一下,道:“不要这么麻烦了,就这样吃吧。”我这时很有点怕他太费心,其实从
看见他的开始,整个心情都是很紧张。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方微舟没有说什么,他拿了碗,径盛起粥。他淡道:“吃一点,等一下就吃药。四小时吃
一次的药,本来应该早点叫你起来。”
为什么没有叫?我看着他动作,却做不到平常那样说话。他把那碗粥递给我,我一时竟迟
疑没有接。他面色不改,也不奇怪,就放到我面前。又给筷子,这次他没有直接给我,只
是架到那只碗口上。
方微舟又盛起一碗粥,一面道:“我也还没有吃。”
我怔怔地看他,还是问不出为什么。他已经坐了下来,朝我看。我低头,赶紧端起面前的
碗,真是冷的。小菜也一样,甚至浮出了油花。我还是吃了,却吃不出什么滋味。也真正
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吃不了。或者也是因为这之间气氛的缘故,安安静静,连吃饭
咀嚼的声音也好像没有。
其实方微舟吃得更少。他连一口菜也没有碰,吃完了粥,便放下碗筷。他说给我倒水,去
了厨房,回来又帮我拿药。
看见我放下碗筷,方微舟道:“不吃了?”
我点点头:“嗯。”看看他,又说:“可能还有点头晕,没什么胃口。”
方微舟只道:“那吃药吧。”就收拾起来了。
我便吃了药。吃好后,我听见厨房里那丁点的动静,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也不知道方不
方便走开做别的事。好像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完全不能自在。我犹豫半天,端起空的杯子
起身过去。
方微舟站在水槽前,似乎很专心地擦著碗盘上的水珠,并不回头过来。我在门边站了一下
子,看着他做事,一时有点退却,还是下定决心开口。我道:“微舟,昨天说的并不够清
楚,其实我真的……”
方微舟便朝我看来。我不觉闭嘴,就僵了起来,后面的话全数吞进肚子里。其实他目光也
并没有怎样冰冷。因从刚刚到现在,始终也是非常漠然似的。
他掉开眼,仿佛望了我的手上:“杯子给我。”
我感到很难开口,默默地将手上的玻璃杯给他。他接了过去冲洗,又道:“不是说头晕?
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假如不想躺下来,不然去客厅坐一会儿。”
我这时突然不够勇气说出本来的话了。
走开时,我望见旁边地上的一袋垃圾,丢在里面的几个包装盒有点眼熟。我到客厅坐下,
看见茶几上放著两部手机,也不去检查什么,对着发呆起来。想起来一家卖清粥小菜的店
,这家店开在一条巷子,开门很早,可它距离这里很远,开车至少要三十分钟。其实卖的
口味普通,也不至于要特地去一趟,只是以前我就在这家店的附近租房子住。清粥小菜店
卖的不贵,天天上班前到那里去吃饭。算算好几年没有去了,从前天天吃的口味,刚刚竟
半点没有回味起来。
也因为绝对没有想到,方微舟今天会特地去买回来。他倒是还记得在哪里,有一天他去我
那里过夜,早上出门,我也带了他去过。当时交往半年,好像白天在公司相处也不能满足
了,晚上也要见面,今天到他这里,明天在我那里。我在他这里通常不会过夜,也说不清
楚原因,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自在。其实到现在,偶尔也还会对这个家里感到一
股陌生。我没有告诉过方微舟这些。以往我要回去,他还是开车送我。
后来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当初住那里就因为图它便宜,那时花用很紧张,我对搬家的事
情感到烦恼。想了多天也没有办法,没有忍住与方微舟诉了这方面的苦。就在那天一齐从
我租屋处出来的早上,方微舟问我要不要一起住。
我感到心里有一股很模糊的情绪。并不能说是缅怀,又没有分开。却最接近的那种。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我吓一跳,看见是我的手机响了,更怔怔地。那上面显示了一组号码
,没有名字。我一时不确定怎么做,已经切断和徐征之间的关系,又在昨天那种情形下,
他并不至于在今天给我打电话。
或者可能因为车祸方面的事情要谈?然而方微舟过来了,根本也想不了许多,我仓皇之下
切断来电。我看看他,他站着,也看着我。
“为什么不接起来?”
我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谁。”
方微舟还没有说话,刚刚打电话来的人又打来了。他瞥了一眼说:“一样的号码,早上打
过来两次了。”就看着我,平心静气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怎么不接起来看看?”
突然气氛压迫起来,我不觉避开方微舟的目光。简直想走开,却动不了,我只能僵在这里

方微舟又道:“不敢接吗?”
我沉默地望着他。他同样看着我,那眼神淡淡的,又好像藏着了一道尖刺,非常锋利。他
说:“你会有什么不敢的,也只是一通电话。”
我心中震了一下,并不能够说话。或者因为始终很感到对不起的缘故,就连别的话也说不
出来,好像一盆冷水从面前泼上来,凉飕飕的,整身狼狈。
方微舟也不说话了,就看着我。电话还在响,我按下了通话,对那头的人说:“不管有什
么事,不要再打来了。”就马上挂断。
我看着方微舟,他与我对视了一下子,就走了过来。他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一手就按住了
我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背。他又看着我,倒是没什么情绪了。我一时有点恍惚,竟好像无所
适从起来。
他也还是平常的口吻了:“家里有的东西没有了,需要去买,你头晕不舒服的话,不然在
家里休息?我去买吧。”
我略点头:“嗯。”
方微舟松开我的手,一面带着我站起来:“我看你还是去床上躺下好了。”
我道:“好。”
到卧室里,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就往床上一躺。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睡,可真是昏昏沉
沉,我感到必须单独冷静一下。或者方微舟也一样。这时真正不是一个合适谈话的时机。
中午的光线更亮了,方微舟将窗帘放了下来。我埋在被子里,听见他问:“有没有特别想
买的什么?”
通常也会这样的对话,再寻常不过的情景,我却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仿佛这真正和睦的
平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不过隔着一个昨天。
我道:“没有。”
方微舟好像走过来,听见他道:“你的手机快没有电了。”
我顿了顿,道:“你帮我拿出去充电吧,我想睡一下。”
“嗯。”
卧室的门便关上了。
厚重的窗帘隔开了外头强烈的日照,即使在白天,也好像晚上那样的昏黑,也并不是真正
伸手不见五指,即使闭上眼也能够认出哪个位子有哪个。在这里的每件家俱都是很熟悉了
,在我搬进来以后,新添的很少,这个房子的一切东西几乎没有怎么变。突然我又感到一
种陌生的恍惚。冬天温度低,窗户没有开,通常不会感到热,这时空气却好像非常闷起来

我埋在被窝里不动,已经躺了很久,虽然昏昏沉沉,却实在睡不着。也提不起劲起来做别
的,方微舟出门了,应当趁机出去查看手机。刚刚隐约听到了铃声,说不定还是徐征打过
来的?当然别的人也有可能。前面那通确实就是他打过来的,之前删掉他的一个号码,后
来他用另一个号码,我就背下来了,并不添加到通讯录了,为了不留下太多蛛丝马迹。怎
样也想不到当时竟可以这样无耻。又更加想不到现在——这整个揭穿后的情形与我所有想
过的完全不同。
我是绝对痛悔前非,却好像找不到忏悔的机会。假如方微舟干脆发一顿脾气也罢,想不到
平心静气似的,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了。我做不到他说的那样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也不是能够装蒜过去就算了的事。都怪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感到胸口郁闷
起来。整个人更加陷进这片黑暗之中。其实真正宁愿就这样睡过去,睡得昏天暗地也好,
也不想清醒。
简直不知道这天礼拜天是怎样过去的,整天都是浑浑噩噩。方微舟这天下午出去没有很久
就回来,后来也不出去了。这整天他接了好几通电话,有两通大概是潘明奇他们那些朋友
打来的,听意思是想让他过去一趟,他推掉了。也有他父母打过来的,听见他说话的口气
不一样。前面吃完晚饭,他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突然态度更淡了下来
,完全没办法很深入地谈话。就连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有点窘似的,场面低迷。
在这种气氛下,提及以前的一件小事,就仿佛是一种刺激。最后连普通说话也做不到,只
有安静。我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事,也不便一直待在房间睡觉。该避不见面的人不是我,
我没有资格躲他。我也同样坐在沙发上,读著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报纸。翻报纸也小心翼
翼的,怕弄出大的动静打扰他。尤其怕手机响,每次都紧张得可以,好在几次都是他的。
然而不免也有其他人打电话给我。我并不敢不接,还要当着他的面接起来。
挂断后,不等他问,我便如实告诉:“我部门里的周榕俊打过来的,他现在做着一份东西
,对内容不太理解。”其实这解释有点多此一举,他在旁边,听个两句大概也可以猜到意
思。
方微舟果然不冷不热的。他看我一眼,我顿了顿,一时有点僵。他掉开眼,突然起身走开
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他去了书房没有再出来,直到睡前。与昨天颠倒过来,
方微舟先去睡了,我在客厅里坐了半天才进卧室。我摸黑上床,躺下来,与他背对背,可
之间的隔阂非常深。
隔天是礼拜一,方微舟又更早起来。他收拾整齐去外面,开了门,我醒过来,还是迷迷糊
糊的,房间一片暗灰灰的,只有一点光线从半掩的门后泄漏进来。也不知道几点钟了,我
感到起不来,非常晕眩,连眼睛也快睁不开。
外头响起手机铃声,方微舟像是去接了起来,那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突然一下子近了,
他推开卧室的门,我马上闭了眼睛,听见他向电话那头的人道别,就挂断了。他伸手打开
灯,可一声不吭。似乎他也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不知道他这时想什么?我有点僵起来,还是不动。突然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那手很凉,
我不觉颤了一下,当然方微舟会察觉了。我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一时有点好像畏惧他
会发难。其实他就是发难又怎样,我也该照单全收。
方微掉头走开。他去拉开窗帘,又开窗,外面晨光雪亮。他走回来,坐到我这里的床沿,
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去上班吧,我到公司后帮你请假。”
这口气仿佛又温柔了起来,我一时好像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他道:“我弄点吃的,等一下
我出门后,你可以起来就吃一点,记得吃药。”又说:“中午没事我会回来一趟,到时候
还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去医院。”
说的这两句话间,他的神色也非常好。仿佛昨晚的冷待,又根本没有发生我出轨的事情。
我顿了顿:“我想再睡个半天就好了吧,应该不用到医院去。”
方微舟不同意:“医师说你有脑震荡的情形,假如症状没有缓解,一定要去医院。”他伸
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就起身走开了。
没有多久,方微舟出门到公司去了。卧室里慢慢更敞亮起来,光线照过来,热并不热,可
非常刺眼,我却没有精力爬起来重新拉下窗帘,只管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到处都是静悄
悄的,这一阵安静仿佛有形,不断膨胀放大,压迫下来,我感到快要透不过气了,可依旧
不动。变成了这个样子,原因清楚不过,可是这时非常抵抗去回想。我整个人埋进被窝,
只管发呆。很快就睡着了。睡得不好,没有作梦,或者作了梦也不知道,整个糊里糊涂的
。不知道多久过去,我猛地醒来,却呆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非常快。
我感到不能够再这样昏昏沉沉下去,也因为饿了,就爬起来,只是在床沿坐了半天,也还
是有点恍惚,不过头昏倒是好了很多。我看看时间,已经快要中午了。照进来的光线现在
整个移到了卧室的另外半边,还是明亮,望出去,天气真正非常好。只是那舒适的明朗完
全不能够感染到我。这里是一整个乌云密布,灰茫茫的朝头盖下来。简直不愿意再待在这
一个空间里,我起身出去。
刚刚到客厅,就听见手机铃声。也不难找到手机,就在茶几上。当然是我的手机,有谁打
了电话过来。我凑过去,刚刚看见来电的名字,马上接了。或者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快接起
来,方微舟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不太确定似的。
“萧渔?”
我忙答应:“嗯。”
方微舟道:“我以为你还在睡。”很普通的一句话,可口气却陡然冷淡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紧张起来,连忙解释:“刚刚爬起来了,走到客厅就听见手机响了
。”
方微舟静了一下,转口:“还头昏吗?”
我顿了顿,说:“好多了。”
方微舟道:“现在才起来,那早上的药就没有吃了。”又道:“算了,等一下我们去一趟
医院,重新拿过药吧。”就提了一间医院的名字:“我问过许医师,那里的脑神经内科还
不错,有一个郑医师很好。许医师先帮忙挂号了,下午我们可以直接过去看。”
那许医师是我们总是去看病的诊所找的医师,以前在大的医院里也是那方面一向专业的名
医,后来出来开业,病人非常多。他与方微舟的关系很不错。当初认识方微舟不久,有一
天我生病了,方微舟亲自带我去他那里看病。以后有需要就固定去那里了,通常也会一个
人去。许医师当然知道我这个人,但不清楚我与方微舟真正关系。这时听见方微舟这样说
,虽然不觉得需要,可一时很不敢推拒。
方微舟马上就能回来了。他让我在家里等他,我只是答应。电话挂掉后,我还拿着手机看
了半天,感觉非常犹豫起来,当然是绝对不会再与徐征发生什么,可是当天把话说的明明
白白了,他又打电话,正是在车祸后各方面混乱的情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最后我没有打电话过去问。
我把餐桌上那顿早饭收拾掉了,没有吃,也是因为突然就没有了胃口。今天的早饭和以往
没有不同,还是简单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子,方微舟便到家了。他带了吃的回来,本来也
已经中午了,他从公司直接出来也不见得吃过饭了。我去坐下陪着他吃,他也让我吃一点
,我就吃了两口。这之间他与我说话的口吻不冷不热,也是他向来的脾气,没有什么。可
是今天分外感到彼此之间沉默时那空白的重量,感到非常难忍,明明还是与他这样地相处
,却没有办法自在。
然而这局面也是我亲手造成。在我们之间做错的人不是他。
吃饭的时候,谈到了我请假的事,方微舟出面处理,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会不会引起特别
的注意,就不知道了。方微舟也好像不在意。说到了这方面,免不了要谈起今天公司的一
两件事,可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10 06:56:00
推~~
作者: etute (恋习曲)   2017-06-10 03:02:00
终于补到这里了... 等好久... 那句“我会相信你”情感好深
作者: hyu0611   2017-06-10 08:40:00
推!!
作者: leehomeyu (黃綠紅)   2017-06-10 09:20:00
推! 那种低气压真的很难受...
作者: asdoy26 (asdoy26)   2017-06-10 13:13:00
终于回到这段了,一直很期待后续
作者: ryocute (奈米户)   2017-06-10 14:15:00
哀 我真的很不看好这对阿 我以为坦承就会分手了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10 20:48:00
作者: kikicat33   2017-06-11 19:24:00
心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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