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有时,玉逍遥也会想,自己是否该写信到儒门,问问君奉天的近况,然而每每提起笔
来,纸上却只有滴滴墨渍。
要怎么开头?“奉天,你怎么不告而别,师兄很伤心”?可是奉天那样的人,会离开
仙门,肯定是因为真的再也无法承受了罢。正是杀了鬼麒主,心中的疼痛却半点未消,才
选择出走。
“奉天,师兄现在是天迹了喔!”奉天以前是多想跟我竞争这个名号。可是没有他在
身边,我一点都没力气炫耀了。
“奉天,你和师尊怎么了?他还在生你的气;奉天,你不回来了吗;奉天,你……不
想我吗?”
最终还是放下了笔。看看手上分岔的毛笔,玉逍遥忍不住又想,奉天走的时候没把笔
带上,他如果知道那支紫霜毫被我弄成这样,肯定会生气。
……可是奉天不会知道。玉逍遥低垂着眼眸,向来洋溢朝气的眼眸因沮丧而黯淡。
他其实比谁都晓得君奉天离开的原因。
君奉天认为自己愧对玉箫,愧对玉逍遥。
君奉天认为天迹应该是玉逍遥。因为他没资格继承──而他若不离开,玄尊是不会放
弃让他继承的念头。
“可是,奉天,我不想要天迹。我只想要你。”
玉逍遥掩着心口,忍着一阵阵的疼痛。是当年醒来后留下的后遗症。
九天玄尊说,再待几年,暗伤便会慢慢化消。
可玉逍遥却总觉得,自己的心疼并不是因为昏迷前的激战。
清醒的那天,脑子还有些迷糊的他找遍了云海仙门的角落,却依然找不到君奉天。
然后他便被默云徽找到了。
默云徽又担心又气恼的说,“大师兄,你醒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傻傻的问了一句,“是小默云啊。奉天呢?”
“二师兄──二师兄他离开仙门了。”
“奉天什么时候回来?”
“大师兄,我的意思是,二师兄他、他脱离云海仙门,投入儒门,不再是仙门弟子了
。”
“……喔。”他迟钝的应着,又问了一句,“那他不回来了吗?”
“唉──我怎么知道。大师兄,你先跟我去见玄尊,让他看看你的状况。”
“好啦好啦,别拉。”
走着走着,玉逍遥便忽然蹲了下来。
“大师兄,你又怎么了?你肚子痛?”
胸口剧烈的疼痛,让玉逍遥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能说话,一定会好好唸唸默云徽这个
没水准的猜测。
但实在太痛了。痛得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痛得玉逍遥很想拉拉总是在身边的那人的衣䙓撒娇,说,“奉天,师兄好疼。你揹我
。”
真疼啊。掩着心口,攥著空空如也的手心,玉逍遥委屈的想着。
※
剑儒命夫子曾经问君奉天,“君奉天,你是不是进了儒门便没笑过了?”
法儒君奉天面无表情的觑了一眼在上班时间大口饮酒的剑儒,淡淡答道,“剑儒尊驾
,你是不是在吾进了儒门以后便没上过工了?”
“哈!难得你也会开玩笑,老颠要好好喝一壶庆祝这珍贵的时刻。”说著,命夫子又
从袖中掏出一坛酒──也不知他衣袖里的空间是怎样的设计,总能一而再地变出酒坛。
君奉天神色半点不动的端起茶盏,茶盖轻拨水面,对剑儒在工作时间饮酒的行为不予
置评。俨然是一名家教良好、尊长敬老的后辈。
剑儒回昊正五道的时候,总爱来找君奉天,看看这个从少年看到先天的后辈。然后─
─各种调戏。
毕竟是自己看大的嘛,总不忍心见他成日忧思重重的模样。笑不出来也得放松放松那
座紧蹙的眉峰。悠哉地又饮了口酒,剑儒命夫子感觉自己实在是个关怀后生的好前辈。
君奉天的确是放松了些。
与剑儒命夫子这样性情的人相处,君奉天确实容易卸下心防。这样性情的人,也容易
使他产生好感。
他的大弟子云忘归,也是这样的心性。浪荡不羁、纵情快意,全不似法儒尊驾的严肃
自持。
剑儒命夫子还待说话,法儒的住处便又来了一人。
儒门主事不请自来地在空闲的椅凳坐下,朝剑儒打了声招呼,看向君奉天。
主事云松去面上是惯常的浅笑,“法儒尊驾,方才我得知云海仙门的玄黄三乘皆已择
定人选了。你可有兴趣一听?”
君奉天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面上只平静地应道,“主事请说。”
云松去端起茶,道出了几个名字:“地冥鬼谛”、“人觉非常君”、“天迹神毓逍遥
”──
“锵啷──”
瓷杯摔落在地,片片碎裂。
剑儒命夫子和主事云松去都愣住了。
哪怕是云松去隐约觉得天迹的名字有哪里古怪,却也没想到君奉天会失态至此,竟摔
破了手上茶杯。
剑儒命夫子首先站起身来,一把拉起主事云松去,“主事,老颠好几年没回德风古道
了,正好你在,来来来,我们去把你欠我的薪水结一结。”
顺势起身,云松去顺着说了一句,“命夫子你旷工多年,我们也是时候该好好谈谈了
。”
两人若无其事地一搭一唱的走了。
君奉天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沉默许久,一直到身周只余风声,才弯下身一块块
地捡起破碎的瓷片。
锐利的边缘在他的手心与指间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君奉天却恍若未觉。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的疼痛太过剧烈,相较之下,手上划开的斑驳伤痕是那么微不足
道。
他想,果然还是没办法。那个人依然如同玉箫离开那天一般痛苦。
即使自己杀了鬼麒主,那个人还是一样痛苦。
即使自己离开了,那个人还是一样痛苦。
以致于弃了玉姓。
君奉天太了解玉逍遥,正如玉逍遥了解他。所以他在听到“天迹神毓逍遥”这个名号
时,便明白了玉逍遥为何改名。
“玉逍遥,逍遥。”
垂下眼帘,君奉天低低地轻轻地唤了一声他藏在心里的名字。
天地寂静,只有南风吹过,从天上带来湿润的雨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