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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吃冰的我突然想起此行原本的目的。
　　身为正式社员的我，竟然和其它同学一起混水摸鱼。社长热血的面孔浮现、散去，我
内心有点愧疚。加上不愿重返方才的窘境，我决定拾起被扔下的垃圾袋与铁夹，远离众人
而行。
　　沙滩虽大，却还不至于失去视野。在玩乐的人们之外，远方黑色的孤单人影，还有身
后的蓝色垃圾袋，想必就是社长了。他像失神的漫游者，夹在蓝天碧海的夹层中犹如一道
裂缝；像一首小调的卡农，不算愉快却又称不上沧凉地步行在浅浅的浪花里。
　　“社长！”我朝他大喊，一面奔跑过去。
　　社长回头望向我，他的视线有种推挤的力道。“对不起。”我喃喃地说。
　　社长的脸慢慢绽开，似乎是一个微笑。“没关系，你们没有非要认真的理由。”语音
未落他又开始缓缓移动。
　　他语气里有种比疲累更深更沉的东西，尾音陷落入比沙更柔更软的地带。我默默跟在
后面，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潮水轮流抹去我们短命的足迹。
　　于是我们一路延著沙与海的边界行进。
　　海鸟在叫，远方欢笑的声音余波荡漾过来。但最明显的还是海浪与海浪间的拍击声。
它们如交响乐曲中的鼓，只有乐器皆休时才能听到它们稳定低沉的基音。
　　“这些海水。”我转头望向天际弧型的边缘。“就这样永无止尽的涌过来。”
　　“一定有个心脏之类的东西，或帮浦，将它们不停地送过来。”我一边胡思乱想，一
边将捡到的塑胶袋扔入袋中。
　　不知多久，眼前脚步一滞，社长突然停止了。我抬头，他正望向准备落下的夕阳。那
火红的巨兽，经历一天的肆虐暴戾后，吐尽余炎，终于燃烧殆尽。
　　不同于平日，此时海上的夕阳呈黯淡的紫红色，仿佛渴饮海水的深蓝。一个吐息，连
带半片天空也呈现虚脱般的末日氛围。天空的云撕裂成五爪般细长而分散的线条，向各方
极其所能地延伸。他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它，仿佛要将此情此景囊括眼底。
　　另一端，幻象般虚无飘渺的月亮已经出来了。
　　“你们没有非要认真的理由。”社长说，并坐了下来。“但是我有。”
　　我扯过已经八分满的垃圾袋，跟着坐到他的身边。没有意料到他打算延续几个小时前
的话题。其实没有很感兴趣，理由……？大抵是因为身为社长的责任感吧。
　　“喔？”我准备好嘲笑他了。
　　“因为，守护美好的东西，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突然，像关灯一样，夕阳簌地消失，我的眼睛甚至来不及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
　　可是我知道他在笑。
　　这种明了让我害怕。
　　留在我眼中的最后影像，是社长专注于注视夕阳的神情，紧接着头部微转、嘴角正准
备上扬。突如其来的黑暗像相机般，“咖嚓”，将这幕如刻金雕石般，刻划在我短暂失明
的眼睛上。
　　然后，出乎我意料外，黑暗中社长虚假的肖象，以极慢的倍速笑了。每一划线条，每
一寸纹理如此逼真。末日情景下云彩颤动、天海摆荡。他的五官，他的话语，他闪烁的笑
容，极短暂却又极缓慢地绽放在我面前。
　　明知只是虚幻的想像，我还是震惊得无法言语。
　　久隐于心底，那澎湃却难以察觉的基音，此时轰然作响。
　　我感受到了。海水的源头。那永无止尽地的海水，来周而复始的海水啊，在其下方深
不可及的更深处，那如帮浦运作，将海水不停送过来的，无以名状的力量源头。
　　它熔融炙热，睁著一双荧绿满是欲望的眼，浑身因胀疼而暴怒、因渴求不可得而抓挠
脖颈，发出喑哑、低沉又绝望的嘶吼。
　　我感受到了，嘶吼声在我的耳朵里，欲望在我的身体里，战栗爬行在肌肤表层、头颅
深处，又干、又渴、又虚弱、又卑微。
　　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然而我能想像。
　　它必如同一簇孤独的火焰在荧冷深海里极尽孤独地焚烧。
＊＊＊
　　愉快的高中生活，连同高二下最后的社团活动，一并结束了。
　　身处于升学至上、竞争激烈的县立高中，从暑假就展开密集的复习测验。
　　于是进入日复一日的规律周期，我们如同小鸡啄米般捡拾遗落的细节，再以钢版似的
决心复印于脑中。炎炎的夏日使人安逸于机器式的训练，思绪受限于课文的字句之间、眼
界仅落于学测之前。我们是磨坊中闭目推磨的老驴，踏着盲从步伐，抱着虚晃的想像，在
那有限的知识里反复重复印上汗滴的足迹。
　　遥想那段时光，真是麻木地不可思议。也讶异于价值观犹如洗脑般的驯化，将我们封
压成品质控管下的优质罐头，分箱送装至各校大学工厂。
　　时隔今日我总是羡慕古希腊的全人教育，那哲学仍受到尊崇，信仰、思想与生活合而
为一的时代。与之相较，受到工业革命影响，注重分工与分门别类的现代大学，是否也意
味着我们只是知识全貌里极为偏远、零散的碎片呢？
　　不过考量到现实，知识的广渺亦不是此生可穷尽，也许这就是人类客观上的极限，以
及命定的遗憾吧。
　　而社团的事情在交接后，便不再关心了。远在一类的社长，也只是偶尔碰面说上几句
话而已。
　　偶而回想起那末日般的景象，我心仍会随之涟动。但某方面我也认为，这不过是男校
特殊环境中变异的一环，一种不甘寂寞与崇拜的衍生情感，如同海市蜃楼，只不过是名为
友谊的、蒸腾的雾气，所产生的短暂的幻影。
　　半年后放榜。以准大学生自居的我，脱离了校园。趁著淡季进行机车环岛旅行。也许
有些排遣情愁的意味。我行经山河海岸，自闹街至乡野小巷，从如星光灿烂的油菜花田穿
越而过。只是每遇见一个难以忘怀的美景，我便重返那片红云末日般的沙滩，社长的话语
回荡耳畔。
　　我能做到吗？过程中我不断询问自己。能够无怨无悔地、心无旁骛地，只为了心中美
好的事物，付出部份的自己吗？
　　随着旅行的进展，答案有所变化。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