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寒风吹在脸上,弗莱迪忽然想起苏杞弦家里的圣诞
树。那时他正在烤巧克力戚风蛋糕,客厅弥漫着奶油、鸡蛋、和可可粉的
香气,苏杞弦坐在塑胶材质的圣诞树底下,一个个摸著盒子里的小饰品,他
把各种糖果和枴杖形状的东西挂到树上,完成后问他‘漂亮吗?我很厉害吧’
,就像完成什么壮举一样不停要他夸奖……在弗莱迪记忆中,这是色彩最
鲜艳的圣诞节,温馨得令人舍不得结束。
他坐上自己的车,跟在前方黑色奔驰车的后面行驶,车里又自动拨放起
悠扬的钢琴曲,他忽然很懊悔,应该在离开之前好好告诉苏杞弦,他是真的
爱他。不知道苏杞弦会不会发现他留下的“讯息”……
他们来到一间郊区别墅,这栋带着乡村风格的宽阔建筑看起来就像高级
社区的常见的房子,但弗莱迪知道草皮上设有连接警报器的红外线侦测装
置,穿着防弹衣的男人定时巡逻走动,他们的口袋永远放著枪。
“大哥!”
“弗莱迪大哥!”
弗莱迪对这里很熟悉,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一路上经过的人都
停下脚步向他们打招呼,侧身让他们先过,惊疑不定的视线隐蔽或张扬地
集中在他身上,但弗莱迪一点也不在乎,只对跟上来的马克和安迪点了头。
泰勒把他带到书房,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就自动自发站到门外,他打开
保险箱拿出一个随身碟插进笔记型电脑,输入密码,然后把写满密密麻麻
数字的档案打开,转向弗莱迪。
“这是这几个月的帐,你看看。”
弗莱迪随便瞄了一眼。‘冥王’主要收入来自违法或游走法律边缘的
产业,像是走私枪械、贩毒、或控制夜店等特种场所,但也开了不少
‘正派’的店用来洗钱,例如当铺、画廊或珠宝店。本地有不少装修得富丽
堂皇,走进去却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小弟在顾店的奇怪店舖,就是拿来洗钱
的。因此他们手下的产业多半有台面上跟实际上的两种帐簿,后者在固定
时间会送到泰勒手中,然后由会计师整理后再让工程师加密存成档案。
要不是因为个性寡言又不愿担当重任,弗莱迪也算是‘冥王’的高层
人物了,当初老泰勒分给他不少股份,但他对帮里的业务并不太关心,反正
拿到手上的钱够用就好。布里斯‧泰勒在上任前也经过腥风血雨,当时争夺
权力和地盘的几个大老都想拉拢弗莱迪,但他谁也不理,只是本分地顾好
自己的场子和小弟,不贪多,但谁侵犯到他的领域就揍谁,也许是因为这样
反而一齐获得大家信任。
“这几年抓得越来越紧,你没在管经营上的事,都不知道现在钱越来越
难赚了。”中年男人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对他吐苦水,“要养一大伙人真不
容易啊……”
弗莱迪一如往常沉默著。
“不过毕竟是父亲努力打拼留下事业,就算辛苦我也只能硬著头皮做
下去……做生意可比打打杀杀困难多了。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能一枪崩死
那些碍事的混蛋就好了,多简单啊……”
泰勒叨叨絮絮说著,字里行间无非是要弗莱迪感念旧情,要不是当初
老泰勒收容他、还分他股票,他现在恐怕就是一个浑身是伤病的流浪汉。
弗莱迪面无表情,内心却暗暗有些烦躁。
“总之,回来就好!”
……一点都不好。弗莱迪心想。发现自己对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毫无
归属感,他只担心自己离开后,苏杞弦会不会乖乖吃饭?是不是又在房间
哭了?
为了庆祝他的回归加上正逢新年,当晚‘冥王’包了一间酒吧为他
接风。店内烟雾缭绕,女歌手用沧桑的嗓音在台上唱歌,没多久就换成了
钢管舞。各种烈酒一瓶接着一瓶上桌,有点身分的手下们轮番敬酒,打扮
妖艳暴露的女人依偎在旁。泰勒甚至还叫来两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说是旗下
演艺公司新进的演员,还特别吩咐他们好好‘取悦’大哥,那两名青年
一人表情僵硬,倒酒连手都是抖的,另一人则是凑在他身边,满眼谄媚,
弗莱迪推开他们,自己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抽菸。
环顾这个称兄道弟,却没有多少真情的世界,格外想念单纯到近乎天真
的苏杞弦。
所幸没多久他就得以从此处脱身。马克凑过来报告,地盘上的夜店有人
闹事的消息,在泰勒的眼神示意下,弗莱迪坐上黑色轿车,前往闹事地点。
那间Pub位于闹区巷内,弗莱迪一下车就看见许多年轻男女站在外头,
窃窃私语地朝里面张望。和他一起来的人替他开了门,他走进店哩,就看见
负责顾场子的保镳被打得鼻血直流,倒在一旁,身上还有一摊呕吐物。弗莱
迪什么都不问,一进门就随手抓了一瓶酒,用高壮的身材推开正在砸场的
闹事份子,直接抓了其中一人,提着他的后颈拖到空旷的舞池中。其他同伴
叫嚣著跟过去,正想动手,就见那面无表情的男人提起酒瓶,往旁边一人的
头上敲下去。
砰!
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挥,结实的酒瓶底却瞬间裂成玻璃渣,那人血流满面
地向后跌去,他再用破碎的瓶口往被他抓住的人大腿上一扎,暗红的血液
立刻透过裤子迅速蔓延开来。
吵杂的店内一下子安静了。
“滚。”
见到弗莱迪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狠劲,连带那被敲得满头鲜血的人,
其他人在惊吓过后立刻呈鸟兽散,只留下那大腿动脉破裂的倒楣鬼,躺在
地上不停哀号。
弗莱迪把沾了血的半截酒瓶甩开,把凶器敲碎了一地。他走向被同伴
抛弃的闹事者,对方惊恐大叫,拖着腿往后移。
“等等!你、你别过来!”
“有带手机吗?”
那男人一愣,满脸错愕,弗莱迪又问了一次。
“有有有……”男人痛苦地移动身体,从口袋掏出手机,一副‘你要
什么都给你,不要杀我’的样子。
弗莱迪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顺手用衣服擦去自己的指纹才丢回去。
对方用打量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神色惊疑不定。
“把伤口按住,或绑起来,血流得比较慢。”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弗莱迪简直要笑出来,救他?他只是不想闹出人命而已,大家都是听命
行事,闹出人命谁都麻烦。
“把人丢出去。”
几名小弟把流血的男人丢出酒吧外。弗莱迪拿起菸,安迪立刻凑过来
为他点上。他找了张没被掀翻的沙发坐下巡视一圈,扫过之处众人纷纷低头
避开视线,而安迪则吆喝着“快收拾啊,看什么!”颇有几分狗仗人势的
架势。
弗莱迪只是坐在那边,像座沈静却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的内心空空
荡荡,既没有施暴后的痛快感,也毫无怜悯或恐惧,只觉得怀里特别空虚,
少了一个喜欢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体温。他手指抽动了一下,仿佛还能感觉
苏杞弦柔软的发稍,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什么也没有。
隔天,‘地狱犬回到冥王’的消息就彻底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