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甜腻得要命的提拉米苏,我只吃了五次--每口只有半茶匙大小,再搭配半杯薄
荷茶,所以虽然只吃五口,我也被满肚子的茶灌饱了,甚至想吐。
“你很冷吗?”童永明摸一下我的手,“茶凉了吗?要不要请老板再加点热水?”
我摇头,“不用,我不冷。”
我一点都不觉得店里冷,不如说这个温度刚好,而且冷冷的感觉让我安心,刚才外面
太热,我好怕陈宗佑出问题。
我们在店里待了许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童永明在说话,因为我累得不想开口,头脑
也不太灵光,连应和接话都有困难。他说到最后也没话题了,安静一阵子后,说:“黄昏
了,现在应该没那么热,我们出去走走吧?”
其实我蛮想回家,我好想睡觉,“我……我有点累,我想回去了……”
“那好,不然就从河边散步回捷运站吧。”
走出咖啡店,我们从小巷子走到河边,我这才发觉我又被他拐了,走到河边再回捷运
站根本是绕路,唯一幸好的是现在太阳在背后,而且亮度与热度的杀伤力都减弱许多,否
则我可能走不回捷运站。
话虽如此,我还是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拉住他的手,“等一下……我们……休息一
下……好不好……”
这次我的样子好像吓到他了,他像是怕我跌倒似地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搂着我的腰走
向长椅,“你还好吗?”
在长椅坐下后,我也没力气稳住上身,只能斜靠在他的肩头,有气无力地抱怨:“我
……就说……很累了……”
他搓着我冰凉的手指,另一只手抚摸我的背,似乎想让我舒服一点,“真的不行的话
,叫出租车好了。”
“拜托,从这里回去……很远耶……”我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等我再张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陈宗佑担心的脸。
其实我看得不太清楚,因为房间里有从其他地方扩散过来的白色灯光。我看到他半透
明的表情放松了,‘太好了,你醒了。’
我刚才睡着了吗?房间里怎么会有日光灯的光?我觉得有点想吐,不太舒服,想用左
手撑起身体,才发现左手腕上面黏了一条细管子。
细管子连接到我旁边的上方。是点滴。我这才注意到我好像在病房里,白色的灯光是
从隔间的布帘外面透进来的。
“剥比?”我轻唤他一声,嘴巴好干,连一滴口水都没有。
‘这里好像是医院。你昏倒了。’他的脸凑近过来,比医院冷气更凉的气息由上方覆
盖我的脸,‘对不起,我没注意……我听到他们说,你是血糖太低才昏倒……’
我勉强吞咽几下,试图以所剩无几的唾液滋润喉咙,但徒劳无功,只能用气音说:“
不用道歉啊……”
‘……我应该要提醒你多吃点东西。’
“是童永明那家伙不好……硬把我拉出来,太累了……”
‘是你吃太少了。你是活人,和我不一样。’他噘起嘴,用责怪的眼神看我。
“……好。对不起,我会注意。”我笑了笑,“医院有很多鬼吗?”
‘超多的,还有好多来跟我打招呼……不过我都看不清楚。’他耸耸肩。
我刚要开口,隔间的布帘唰一声拉开。
“你醒啦?太好了!”童永明也是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他边打开我头顶上的日光灯
边说:“你突然昏倒,吓死我了。”
“抱歉。”
他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打开手中的三明治,“医生说你只是血糖太低,有点营养不良
,吊个点滴,醒来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说:“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啦,不过……”他咀嚼嘴里的三明治,吞下去后问:“你真的不搬吗?”
“搬?”
他靠过来,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地压低声音,“就是……你的房间怪怪的,换个地方
住吧?”
还在说这件事啊。“不需要,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不定你就是因为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才会变得这么厌食。”
“我没有厌食,只是没胃口。”
“这就是厌食啦。”
他的执拗让我失去耐心,加上现在身体并不舒服,我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住哪里不用你管!而且明明就是我自己太失意、没注意身体才变成这样,不要什么事都
扯到怪力乱神!”
他又愣了愣,默默低头吃三明治。
‘你干嘛这么凶,他是好人耶,。’
我听到陈宗佑在耳边唸我。童永明的确是好人,可是也太烦。我不假思索地回:“他
把你当恶鬼,我不能忍受。”
“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看到童永明张大眼睛,心想糟了,太习惯和陈宗佑说话,忘记还有他在。我支支唔
唔地说:“没……没有啦,我……自言自语……”
他皱起眉,担心地说:“你最近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受到打击吗?可以跟我说说,闷
在心里不健康。”
“没有。没事啦。”我抬头看点滴瓶,还剩一些。点滴也滴太慢了吧?我想回去了。
童永明大口吃完三明治,把包装揉成一团,“我下一本书的期限很长,你反正还没找
到工作,我们多出来走走吧。”
“还走啊?”我不禁埋怨,“今天就是你硬把我拖出门才会这样……”
“不会再拉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就在你那附近走走,顺便盯你吃饭。”
“我会吃啦……”
童永明这家伙真的很烦。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他有这么烦?我焦躁地盯着那一滴一滴落
下的液体,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回去我可爱的黑暗的
房间,可以尽情和陈宗佑说话,不用顾忌别人。我也好想抱陈宗佑,想得不得了。明明才
过了一个下午,我却觉得我好像好久好久没碰触他了,这让我非常难受,浑身都不舒服,
我看着手腕上扎进皮肤里的管子,好想拔了它,那样我就能现在立刻回去了。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你回去吧。”心情烦躁的我,下了逐客令。
童永明为难地看着我,“我等会儿送你回家,毕竟是我找你──”
“不用!你够了没!”我不耐烦地大声打断他的话,随即惊觉自己失态,我清了清干
涩的喉咙,恢复平静的声音说:“我可以自己回去。医生不是也说我只是血糖低?”
大概知道多说无益,他又注视我好一会儿,才叹口气站起来,“好吧。有需要再打给
我。”
他走了之后,我仿佛全身力气都泄了似地瘫在床上。和人相处好累。果然还是和我的
剥比独处最好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