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学不乖
*可以搭配阅读《神之所以不存在》和《大饭店三号二楼》
*在前篇《神之所以不存在》中提到齐知予的哥哥齐佑彬在英国念书,这是笔误,
已改成去日本了。
00.
一切正在过去。
一切已经过去,所有发生的现在都已经是过去。
每当真的不能忍受的时候,齐知予都会这样自我催眠。
所以他不怕痛,因为痛苦都会过去,他没有害怕的理由。
他也不在乎失望或悲伤,他们也会过去,他觉得为了这些哭很愚蠢也没有意义。最终
所有情绪都会归于虚无并被遗忘,所以只要忍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有一次齐知予才刚从医院出来,甚至还不太能下床,这让临时有大客户的张先生非常
难办。
齐知予没有说话,没有撒娇的说他办不到,也没有逞强的说他可以;他知道说什么都
没用,他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人。
这次的客人是张先生说什么都想要讨好的,他包养的情人虽不只齐知予一个,可齐知
予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那一个,张先生从不必多说什么,齐知予自己都知道该如何应对进
退。
于是张先生好声好气地问他,今晚可以交给他吗?
齐知予点点头,勉强的爬起来进厕所沐浴换衣服。
他今天的状况很糟,甚至比以往最糟的时候都坏上一点,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一切都
在过去。
只是在他豁达的感受时间流逝之前,他先昏倒在大客户的面前。
出乎意料的,大客户没有生气。
大客户帮他请了医生,叫人帮他煮了碗粥,写了张字条叫他记得喝粥吃药就走了,甚
至没有跟张先生告状。
那是齐知予第一次去留意所谓“客户”的名字。
为了不让自己受伤,他藏起了真心,但他懂得感激。
从此之后,“加藤光”的名字被他记上了心。
01.
去英国念书的决定下的很早,远在齐知予领毕业证书前,也远在他从美国回来之前。
齐知予一开始其实想得很单纯,他暂时摆脱不了这七年,干脆远走高飞,离他的家人、
也离张先生和张曜都远远的,到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英帝国重新开始。
反正英文他很会,奖学金也是唾手可得,现在又平白多了两百万可以给他挥霍,齐知
予毫不犹豫的就直接买机票了,完全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回到家也只尽了告知的义务,
反正家里再没有人会管他。
他在台湾无比清闲的过了两个月的暑假,提了个几乎只有三套衣服的登机箱就自己搭
出租车去了机场。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遇到了同伴。
同伴是一个叫做陆缘的学弟,出国前似乎刚被甩,在登机室哭的凄凄惨惨,惨到齐知
予没办法装作没看见,只好上前安慰他。
触动他的不是陆缘的眼泪,而是因为陆缘哭起来有点像他那个爱哭的哥哥。
但很快齐知予便发现陆缘和他哥哥一点也不像,至少他哥哥的心理素质绝对没陆缘这
么强。陆缘哭过之后便好像忘了这事,在飞机上疯狂点着海尼根,喝完倒头就睡,睡醒
了就看着博物馆惊魂夜被逗得哈哈大笑。
然后下了飞机到了名为“老丘”的城市就兴致高昂的猛掐齐知予手臂,齐知予简直觉
得他瞎了眼,22小时前的陆缘就像一场幻觉。
但是这个人洒脱的心情也感染了他,让他跟着轻松了不少。
齐知予默默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直到他跟陆缘搭著学校的专车来到他即将住一整年的宿舍,The Grand Hotel。
看到“大饭店”这三个字,他好不容易轻快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
他不喜欢饭店,他进出过饭店太多次,推开太多扇他不想靠近的房门;当初看简章的
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间由饭店改建的宿舍,只是无论硬件或是地理条件,这间宿舍都是
首选,所以齐知予还是不甘不愿的选了。
所幸大饭店跟他以往住过的饭店都不大相同,它是一栋一栋的三层建筑物,十二栋房
屋围成一个天井,每一栋互不相连,除了中间那栋是行政中心与共用空间以外,每一层
楼可以住六个人,而陆缘和齐知予很巧的都住在三号楼的二楼。
他们在登记入住的时候遇到了同为室友的法国女孩克蕾蒙,正式进了三号二楼又遇到
了前一天已经入住的爱尔兰人梅儿娜,这两个人加上已经认识的陆缘,对齐知予来说都
是非常难得的室友。
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着和他一样的气息。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可齐知予感觉的到,他们都曾在黑暗中行走过,从此再也
不是百分之百“光明”的人。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吧。
就算是齐知予这样的人,也开始喜欢他的新室友、期待他的新生活。
可惜齐知予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
他们四个人刚采购完日常生活必需品、并相约待会要一同去参加在大饭店中庭举办的
欢迎餐会,便发现门没有关,不仅如此,有一堆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在他们的家里面,甚
至正意图翻他们的东西。
四人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忍不住情绪的克蕾蒙直接开骂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动我们的私人物品!”
“抱歉,他们是我的人。”
他们这时候才注意到单人沙发上坐着的日本人,他身形高大,穿着暗色的V领T和黑裤
与休闲鞋,浏海挑染著一点灰蓝色,身上饰品不少,看起来就是个时髦的轻浮男。
但是他的气势逼人,虽然面带微笑,可是四人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他们
喘不过气来。
“我的身份有些特别,仇家太多,所以我得小心一点。”他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那些黑衣人在他身后一字排开,无声地给他们下马威,“放心,你们的行李箱我没动,
反正也打不开;打的开的那一个也没什么特别的。”
打的开的自然指的就是齐知予那个没有锁的登机箱了,虽然里面的确是没有东西,只
是没有人喜欢隐私被侵犯,尤其是齐知予这样一个重视个人空间的人。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背景不简单又怎么样,使用暴力又怎么样,他生生死死太多次,
窝囊的活了七年,现下他不怕这些人也不想再忍;但就在他要反唇相讥的同时,他的手
臂被陆缘捏了很重一下。
“啊,那这么说你就是我们的新室友了,很高兴认识你啊。”陆缘笑着说,欢乐的把
手上东西丢到一边,就要上前去和日本男人握手。
“是啊,你这么说太见外了。要当室友嘛,就要好好相处,彼此也好照应的。你要看
行李跟我们说一声就好了,不需要这样的。”接在陆缘的话之后,梅儿娜巧笑倩兮的也
走上前去自我介绍,“我叫做梅儿娜,来自爱尔兰;克蕾蒙是法国人,艾德和珐兰则是
从台湾来的。”
眼看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用行动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冲突,齐知予只好吞下这口气,只
是还是不屑的扯扯嘴角。
“你们好。”日本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但也伸过手跟他们握手,他打了个手势,身后
的几个男人就鱼贯而出,还顺手带上了门。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陆缘热心的问,跟室友打好关系总是没有坏处的,“我们接
下来要去参加这里主办的趴踢,你也一起来吧?”
对方看着这个完全不怕他的台湾人,倒真的觉得有些有趣了,他在日本是一号人物,
从小就在血与铁中打滚,很少有人会这样真诚的想跟他相处的。
所以他也正眼看着陆缘,笑的有些暧昧。
“加藤光。”他说。
02.
热闹的餐会结束也已经两点多了,齐知予却直到四点都还是睡不着,一个人拎着一手
啤酒就晃到了中庭。
身为医学院学生,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再适合喝酒了,可他心慌意乱,即使
酒精对他的影响极大,他也管不上那么多了。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加藤光,世界上叫这个名字的日本人多的去了,很
可能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罢了;再者,对方看到他也没什么反应,一来可能是他贵人多忘
事,二来就是这个人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但无论此加藤光非彼加藤光,这个名字的出现就干扰他了本来平静的心绪。
他想起过去的那些片段,明明不冷身体却忍不住打颤。
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可是他也还在那里,深陷于回忆之中,想脱身却逃不开。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齐知予一口一口啜饮著杯中物,让他记忆中的时光一路倒退,终于他的眼前没有那些
他不认识的男人,有的只是吆喝他一起去打球的张曜、躺在他肚子上睡觉的齐敏然、还
有腻在他肩上唱歌的齐佑彬。
他们兄弟三人曾和张曜一起去参加美国的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活动,虽然是泛黄的旧
回忆,但对齐知予来说,那就是他人生最好的一段时光。
而他最好的年岁已经过去,现在就是想要找回往事都要借助酒精的催化,还只有一个
朦胧的依稀印象。
齐知予抹了抹眼泪,更用力地想着,想让回忆更清晰。
他只有喝酒的时候会哭,平常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有人告诉他泪水是终将逝去的
孱弱,所以该哭就要哭,但是齐知予再更早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他要把懦弱藏一辈子,
永远不会卸除他的武装。
他流着泪却坐不住了,啤酒的铝罐散了一地,他开始漫无目的的乱走。
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大饭店的门牌,看着不同的数字在他眼前,愈看愈碍眼。
他半醉半清醒的拿出口袋的多功能瑞士刀,把门牌一个一个拆了下来,好像只要这样
,他就不用再强迫自己去打开这些房门。
当他真的完全清醒过来时天都大亮了,齐知予也已经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了,床边则围
着他的室友们──当然,加藤光没有在其中。
“珐兰,你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陆缘问,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担心。
齐知予点点头,他喝酒从来没有断片过,他偶尔会怨恨起自己天赋异禀的记忆力。
“呃……那宿舍方不太高兴,他们给了你这个。”陆缘尴尬地给了他一封信,毫无疑
问里面躺着一张请款单,“我们有帮你求过情,说这是文化差异、是台湾习俗的一部
分……”
“这种烂理由你真的说出口了?”齐知予忍不住笑了。
“总要试试嘛……200镑不是一笔小数字欸。”陆缘讷讷的说。
“但珐兰,你可真够疯的。”克蕾蒙的语气与其说是调侃,倒不如说是赞赏,“不过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可以一个人喝?下次揪一揪啊,我们一起把大饭店炸掉。”
闻言大家都笑了。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喝酒了。”齐知予浅浅的说,之后他言出必行,几乎不再有
这样的失控状况。
梅儿娜点点头,苍白的脸色似乎还有些害怕,“珐兰,你真的该小心一点,要不是我
去晨跑发现你昏倒在外面,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英国的治安很差的。”
齐知予听话的点点头,睡过一觉脑袋清楚了不少,以前他用酒精麻痺自我逃避痛苦,
而今酒精对于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让他更陷落而无法自拔,所以他不再需要这种东
西。
至于加藤光更是被他丢到了脑后,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都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想是这样想,可是齐知予很快的发现加藤光没那么好摆脱,因为他很认真的讨厌加藤
光。
讨厌是一个很陌生的情绪,也是一个非常个人且私密的感情,齐知予逆来顺受惯了,
难得看一个人这么不顺眼。
其实加藤光没有跟齐知予说过任何一句话,但是光是这个人的存在就惹到他。
可偏偏加藤光无所不在。
两人的主修一样,齐知予本来还想着加藤光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来上课的,殊不知就
算是来睡觉,加藤光的出席率也比他想像的高不少,而大概是因为两人是室友的关系,
加藤光还总喜欢挨着他坐,让齐知予非常不自在。
导致每次下课之后齐知予的手都有深深的指甲痕──因为握笔握的太用力的缘故。
加藤光第一周还不常在宿舍,但自从有一次陆缘好心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为此齐
知予超想掐陆缘脖子──他便照着晚餐时间出现在饭桌上,吃完饭才继续跑的不见人
影。
而最让齐知予无法忍受的是,加藤光喜欢逗弄陆缘,而陆缘也毫不介意的陪他搞暧昧
,每次看到两人郎有情妹也有意,可就是不把话说破,齐知予便烦躁不已。
“光很好看啊,所以吃吃他豆腐嘛。”陆缘笑的没心没肺的,咬著洋芋片咖兹咖兹。
然后他好像领悟了些什么,“阿知,莫非你喜欢光,所以吃醋了噢?”
“放屁。”齐知予面无表情,戴上耳机读他的论文。
不过他心里隐隐约约的知道,陆缘说的有多接近事实。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讨厌,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心情,不然全天下的事对他而言都该是
无所谓的,就像他无所谓于他的室友们各自的小秘密一样。
一切都在过去。这是他的箴言,他也向来自在的感受着万事万物的流逝并从不上心,
可加藤光的存在就像河中间的石头,霸道的挡住了所有的流水潺潺,这让齐知予觉得很
烦,巴不得把这块石头丢的远远的。
但他也做不到。
他永远也忘不了加藤光。
因为加藤光,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唯一对他好的一个人。
03.
真正与加藤光有了交集,是在十月他们的新室友来了之后,他们为了欢迎新室友白鹰
加入三号二楼,而相约一起去夜店好好放松一下。
齐知予那天其实状况挺不好的,他是真心不想出门,但受不住室友们的盛情难却。
从那些日子之后,齐知予总是被一些奇怪的小病小痛缠身,不过既然称不上影响日常
生活作息,齐知予也就一直都不甚在意。
所以今天他也没有多想,就想着陪室友们去一趟,他就再自己回家就好。
可他忍不住点了一杯琴汤尼。
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过自己不许再碰酒的,可是看着陆缘和白鹰在舞池了纠缠的
几乎合为一体,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张先生。
他想着张先生带他买衣服,教他要怎么穿着得体。
他想着张先生牵着他的手,教他要怎么跳社交舞。
他想着张先生,然后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干,齐知予真的很贱,真的是白痴。他在心里恨恨地想着,调酒一杯点过一杯。
到底要花多少时间他才能摆脱他的魔?
到底要想过多少回他才可以视而不见?
齐知予愈喝愈生气,而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他感觉它喝下去的东西不太纯。
他扫了四周一眼,冷笑着还是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真的有人在用啊。
他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啊。
他心中崩坏的欲望、想毁灭什么的欲望愈来愈盛,于是他带着酒杯走进厕所;他耳鸣
的厉害,可是心中却很清明,知道他身后跟着一条尾巴。
他把眼镜摘了扔在洗手台,掬起一把清水往脸上抹,他看着镜子里的湿嗒嗒的自己,
模样特别勾人——张先生总是说,他有一种清冷却招人的气质。
齐知予又笑了一声,迳自走进一间厕所,抓着酒杯的碎片就开始一条一条往手上划,
在脑海中想像著进来的那人会有什么反应,然后他笑得更欢快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自残了,只是伤害自己还是让他觉得痛快,就好像一种瘾,他喜欢看
鲜血流出他的身体。割的久了他也知道要从哪里下刀,血会流得多又快却不太痛,而他
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噢干!”打开着间厕所门的男人看到流不止的血咒骂了一声,一路骂骂咧咧的就走
了,再也不敢靠近齐知予。
齐知予靠着马桶闭上双眼,心满意足的昏了过去。
直到身体因为药性而热醒了他,他不是很甘愿地睁开眼睛,看到加藤光近在咫尺的面
容。
他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随即更惊讶的发现加藤光的手放在他勃起的性器上,来来回
回的替他纾解欲望。
齐知予整个人都傻了,反射性地推拒加藤光的手臂,只是要害被人抓在手里,齐知予
也只能任后者为所欲为。
“你在干什么?你有什么毛病!”齐知予骂到,声音却软的像在撒娇一样,他自己听
到都想咬舌自尽!
加藤光很坦然,手上动作不变,咬著菸道:“你得出来才会舒服,不然怎么睡?”
“你有病吧?帮你的室友打手枪?”齐知予想要冷哼,却怕哼出来的太情色,所以硬
生生忍住了。
加藤光没有回话,只是用他那颜色略淡的眼眸看着浑身无力、脸色潮红、只剩下一张
嘴要强的齐知予,“你好像一直很讨厌我?”
“我不……喜欢你。”讨厌是个太情绪性的字眼,会出卖太多他的想法,齐知予拒绝
使用这两个字。
“是吗?”加藤光笑了笑,技巧熟练地让深谙情欲的齐知予几乎忍不住快感,连耳朵
都憋红了。
齐知予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他说什么都会变成呻吟,只好紧紧闭上嘴巴,把脸转过去
不再看加藤光。
好不容易终于射了精,齐知予还没等喘完气,就用他含春的眉眼瞪着加藤光,“你图
什么?”
“你想多了。”加藤光抽了卫生纸擦擦手,也顺便帮齐知予清洁下半身,“我只是对
你有兴趣而已,但、还不到我想要做任何事的地步。”
“你刚刚才摸完我的阴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说。”齐知予说的冷静,但他
其实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心情复杂,他猜不透加藤光的意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
么反应。
一方面他还在纠结这个加藤光到底是不是那位大客户,另一方面他的身体被调教过,
所以加藤光的抚慰真的让他很舒服,甚至让他想要更多,但打死齐知予都不会承认这
些。
“真没什么,敌意别这么重。”加藤光帮他盖上被子,齐知予才发现他已经回到了自
己房间,“你别再自残了,看了让人难过;也别再喝酒了,对你不好。我回房间了,你
有什么需要再说一声。”
他贴心的把齐知予的水瓶、卫生纸、眼镜都搁到了齐知予的床头柜,便迈开步伐走出
齐知予房间。
“加藤!”见他要走,齐知予连忙喊住了他。
加藤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齐知予有什么话要说。
“……”齐知予也就是一时冲动,他自己都没想好要说什么,“谢谢。”最后他小声
地道了谢。
“不客气。”加藤光笑了笑,顺手帮他关了灯。
齐知予一秒把自己埋进棉被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剧烈激动地跳着。
咚咚、咚咚、咚咚。
04.
在那之后,齐知予和加藤光熟稔了起来。
加藤光愈来愈常跟着他一起上课,就算每天哈欠连连他还是会咬着笔坐在齐知予右侧
,半瞇着眼听台上的教授絮絮叨叨。齐知予偶尔看不过去赶他回去,他也只是耸耸肩继
续无意义的转着笔。
齐知予上图书馆看书他就在一旁伸著长腿、戴着耳机打线上游戏,就连齐知予自己做
自己的研究他也要黏在一边滑手机,怎么样都赶不走。
晚上吃过晚餐,一干室友各自回房之后,他还会跟在齐知予的屁股后面一起进了后者
房间,齐知予看书,他就四仰八叉的躺在齐知予床上睡觉,一直到齐知予困了踢了踢他
,他才爬起来离开宿舍继续他的夜生活。
硬要说的话,加藤光比以前烦人百倍。
当然齐知予还是顶着他那张雷打不动的死人脸,只是面对加藤光,他不再像之前一样
排斥他。
他虽然不以他的过去为耻,但是他毕竟不想让室友知道,对象是加藤光的话就不会让
他有这层顾虑,只是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虽不常交谈,可就
算是共处一个空间也很自在,一点都不尴尬。
齐知予渐渐的习惯也接受加藤光在他的生命里悠悠转转,更精准地说,他还挺享受这
样的氛围。
有加藤光这样霸道碍眼的存在,齐知予愈来愈少作梦,也愈来愈少想起种种往事。
久而久之,他也慢慢开始了解加藤光这个人。
加藤光比他想像的要好说话很多,甚至根本就是大好人,也很少去跟人家计较,大多
数时候的痞样都只是装装样子给人看的。
但这个人该狠的时候也很果断,丝毫不讲一点情面,只是他还是不爱生气,嫌累。
加藤光其实是一个非常懒也非常怕麻烦的人。
“所以幸好,不会是我继承家业。”
加藤光第一次谈及自家的事,是在十一月的一个周末,齐知予正为报告忙的焦头烂额
,他少爷倒好,找了枪手代写就来齐知予房间骚扰他。
齐知予理智上不太想理他,可还是忍不住好奇,“我以为你是长子。”
“我是,但我生母死了,生我的时候她和我爸爸没有结婚,所以严格说起来我算是私
生子。家族里的老爷爷们很忌讳这个,他们不想我有继承权,我就是一打手,来帮我弟
弟打天下的。”加藤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庆幸,“揍人可比管理一
整个家族容易多了。”
“你看的挺开的。”齐知予有些意外,加藤光的身分本该是天之骄子,那些该都是属
于他的,平白无故被弟弟抢了竟然可以完全不介意,加藤光的包容力也太强大了一点。
加藤光摸著打火机,还是一脸的不在乎,“我妈妈──就是我爸后来娶的女人──对
我很好,我弟弟也对我很好,‘加藤组’的其他人也尊敬我;比较烦人的是那些苍蝇,
有事没事就想藉着我的名义造反,现在我弟弟刚接手组里的事情,所以我干脆躲来英国
,清净。”
“你就不怕你回到日本之后你弟弟翻脸不认人,然后你在你家连地位都没有。”
“我弟?他不会;就算会也随便他,反正本来就是我爸说要给谁就给谁的东西。”加
藤光终于点着菸了,舒爽的抽了一口,然后看向齐知予,勾起了嘴角,“你担心我?”
“嗯。”齐知予毫不扭捏的点头,只是眼睛却不肯看他、还是紧盯着他自己的电脑萤
幕,手指也还是动的飞快。
但他的耳朵是红的,加藤光在他身后看了心情愉悦。
他又吞云吐雾了一阵,才开了口。
“其实,我记得你的。”
“你说什么?”齐知予头也不回,一边还在翻找着要用的引注。
“一年前在波士顿的海港酒店,我记得你的。”
齐知予打字的动作停了,他缓慢的回过头来,征征的看着坐在他床上的男人。
“当然我没有一下就想起来,是上次在夜店你昏倒的时候,我看着似曾相识,慢慢才
想起来的。”
齐知予听着他的话,只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看着加藤光,努力的回想那个时候
,当时他的精神状况太不好,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大客户长什么样子就失去了意
识,现在也没有办法把眼前人的脸跟那个时候的人合而为一。
“你……”他想说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口干舌燥、思绪也卷的像打结的毛
线圈,他想过无数次再见到这个人要慎重地、好好地跟对方道谢,然而现在他却一个字
都说不出来。
“别急,你有什么想说的,慢慢说。”加藤光咬著菸,伸手拽住齐知予的手肘,将他
带到床上。
“你……”齐知予吞了口口水,颤抖的指尖不由自主的轻触加藤光的手臂,“真的是
你?”
“嗯。”
“你为什么现在想要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你还是活得不好,所以忍不住想跟你坦白吧。”加藤光叹了
口气。
“那你当时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碰他?这是齐知予深埋在心内最想要问对方的一
个问题,可看着加藤光的脸,他问不出口。
是“对他没有兴趣”还是“觉得他可怜”,齐知予发现,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他怕答案让他伤心。
加藤光自己心领神会,无奈的笑笑,“你这样看我的,禽兽?还是种马?”
“我没有!可是你……”齐知予急忙反驳,“你也没有跟张先生说……”
“因为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这种上位者的心态,我对于欺负权力不对等的人的游
戏完全没有兴趣,可偏偏他们就爱这套。”加藤光扯著嘴角,语气不屑,“他们送来之
前又问过我想不想干吗?上床很耗体力,而且我爱惜我的肾。”
说到底还是因为犯懒,齐知予有点想笑,但又忍不住觉得鼻酸,“但你很好,你还帮
我叫了医生……”
“我很钦佩你的风骨,面对逆境却不低头,所以我总不能就看着你死吧,你也替我想
想,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我眼前被折腾的都要没命了。”加藤光捏著齐知予的下巴抬起
他的头,严肃认真的说,“你这样好看多了;我从那个时候就想告诉你这些,我想要你
好好爱惜身体,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太温柔,齐知予招架不住,眨着眼睛看着他,眼泪就跟着扑簌簌的
掉。
他强了一辈子,以为就是死他都不会折腰,可一旦有人在意他、心疼他、为他想,他
就忍不住觉得委屈,忍不住想要弃守所有的坚持。
“我……”齐知予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握紧了加藤光的手,他低首将脑袋搁在他
的手上,“谢谢……”
加藤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揽过齐知予的腰将人带进他的怀里。
“我说我对你有兴趣,不是骗你的。我喜欢强悍的人,也欣赏强者,所以我的视线离
不开你,我想要对你好。”他低声地说,轻轻的摸了摸齐知予的头。
“不用觉得有压力,一个人活着太辛苦了,如果你不嫌弃,让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05.
齐知予和加藤光没有因为那一晚就在一起,他们一如往常的该吃该喝该睡,没有再提
及此事。
加藤光很有耐心,他知道齐知予的过去让他害怕付出真心,所以他没有勉强他。
但这不妨碍他占点便宜。
像是上课的时候他改坐到齐知予的左侧,以便在桌子底下勾着他的手轻轻的晃;或是
两人在宿舍内擦肩而过时故意靠近他,连拿个东西都趁机壁咚齐知予;又或是在齐知予
念书时扯着他到床上念,他自个儿就环抱着齐知予的腰睡觉。
齐知予又羞窘又无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加藤光,他不想拒绝他,可他也没有办法
坦然的就说好。
“你别这样,我不值得,我早就已经脏掉了。”又一次被抱在怀里,齐知予隐忍的
说。
“我从十六岁以来一个礼拜会睡上四五个人呢,你怎么不嫌我脏呢?”加藤光亲亲齐
知予的脸颊,干燥的嘴唇印在齐知予的肌肤上,很温暖。
听着加藤光三言两语就把他最介怀的事轻描淡写地拨开,齐知予静静的伸手也拥抱他
,虽然还是没有点头,不过两人都清楚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然后第一学期结束了,加藤光不再长时间的跟着齐知予打转,他的母亲和弟弟来找他
玩,他得担任一个称职的地陪和司机带他们玩整个苏格兰;加藤光有向齐知予提出邀请
,但被后者拒绝了。
他需要趁这个时机好好想一想他到底该怎么做。
加藤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再三提醒他要保重身体,天气愈来愈冷了,而齐知予还有
过昏倒在浴室的不良纪录。
齐知予保证他会乖乖的,加藤光才放心地离开。
齐知予得到了两周的清闲,刚好陆缘和克蕾蒙去了巴黎,白鹰也跟在他们脚部后面,
三号二楼就只剩下他和梅儿娜。
一天早上,齐知予捧著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很认真的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加藤光,他
想的专注,连梅儿娜进门了都没有注意到。
“珐兰,有人来找你,我在柜台遇到他,他说他是你朋友。”
齐知予回过神抬起头,看到了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曾经的朋友。
“张曜……”
真的是张耀,齐知予听说他毕业之后在张先生手下工作,现在已经台湾北部的区经理
了。张曜一身Burberry西装大衣看起比学生时期成熟稳重了许多,齐知予看着他更加感
慨时间真的过去的好快。
“嘿,知予,圣诞快乐。”下个礼拜就是圣诞节了,张曜将礼物交到齐知予手上,并
用力的拥抱他的竹马。
梅儿娜识趣的回了房间,将客厅留给他们两人。
“你怎么会来,我以为……”齐知予还在发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不能来拜访朋友吗?”张曜强而有力的说,看着齐知予的眼神像是齐知予要是胆
敢说一个“不”,他就会扑上来咬他。
闻言,齐知予浅浅的笑了,像松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然后他们聊了许久,他们谈着他们的过去、现在、以及可能的将来,连午饭也不吃,
像是要把逝去的时光一口气补回来一样,聊到长夜将至还意犹未尽。
就好像他们轻狂的十七岁,他们无所不谈,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吉光片羽。
最后张曜说他该走了,得赶着在圣诞节以前回家,他搭著齐知予的肩膀问他,“你放
假要回家吗?”
齐知予摇摇头。
“……佑彬和敏然都很想你,他们向我问起你好多次。”
“我还没准备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们。”齐知予看着向晚的天空,“别跟他
们说,张曜,我还需要时间。”
张曜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而后沉默了许久,他才像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知予,我去跟我爸爸说过了,
说我知道你跟他之间的事情。”
齐知予愣了愣,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必须跟他说,虽然这件事情对你们而言都过去了,可是我会记得,我会记得他对
你做的所有事情。”张曜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打颤,但搂着他肩头的手却很用力,像是在
告诉他:我站在你这一边,我挺你。
“知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对不起我在那个时候没有陪你,对不起我让
你遇到这一切,张曜有很多话想说可说不出口,可他知道齐知予会懂。
齐知予的确懂,他轻轻的撞了撞张耀的胸膛,无言的表示感谢。
他们就这样相依偎了很长一段时间,分别的时候两人的眼眶都是红的,却笑得毫无芥
蒂、一如往昔。
齐知予很庆幸他没有失去张曜,而这是第一次,他开始觉得原来那些真的已经离他远
去。
一切正在过去,这一句话不再仅只是一句安慰。
送走张曜之后,他突然好想见到加藤光。
他也没有迟疑的就跑去打电话了。
“喂,我在开车,怎么了?”加藤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那头很吵,连齐知予
都听的到大概是他妈妈和弟弟的声音,机哩咕噜的用日文在对话。
“……我想见你。”
“什么?你等等……”加藤光没有听清楚,对车里吼了一些话,那边才终于消停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你了。”齐知予说,也把声音提高了些,再让他讲第三遍他也不干了。
然后就连齐知予也听到了尖锐的煞车声,还有车内的一片哀鸿遍野。
“没事吧,你怎么了?”齐知予紧张的问,担心加藤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你吓到我了而已。”加藤光语带笑意,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那我现
在就回去找你。”
“那你妈妈弟弟怎么办?”齐知予有些愕然,只是说著说著也笑了,他真的也想见到
他,而他很高兴两人的心情是一致的。
“那也没办法;我现在距离你一百五十公里,大概要两个小时,等我。”电话那头的
人坚定的向他承诺。
“嗯。”齐知予用力点了点头,泪水自顾自的流下,他止不住也不想止住眼泪。
抬眼看了才五点一刻的时间,想着七点的时候他就可以拥心爱的人入怀,只觉得夕阳
前所未有的漂亮。
从今以后,他不会只是这样的景致的过客,他会与他的爱人一同驻足欣赏。
他突然想到前几天看过的电影,想着那最后一句台词。
“所有的不愉快最终都有过去的一天,如果他还没过去,那就是你还没有走到最后。”
他相信他的路还没有走完,但之后,他会和加藤光一起走下去。
END
*欲知陆缘和白鹰的故事可参《大饭店三号二楼》
*然后有看过的读者就知道,他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光一开始会坐在齐知予右边是因为这样齐知予的脸就会侧向他那一边,一个小细节,
但是是光是个会注意细节的人的细节(这句话好拗口
*齐知予看的电影是《那时候,我只剩勇敢》,非常好看诚心推荐!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