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明三年春，国势初定，为对国内政务民情有更确切的了解，并
掌握南方匪乱平定的进度，台辅绛麟提出南巡建议。在不扰民的
原则之下，绛王欣然批准绛麟的奏请，答允台辅留镇都城，并赋
予暂代王事的监国权力，在几名便装禁军轻骑护卫随行下出发。
五日后，却传出绛王于驿站失踪的消息。南部州官闻此莫不深感
惶恐，以为王遭不测为匪所掳，故加紧平乱，历经三月，匪患弭
平，仍未见王踪。绛麟冷静持国，政局稳定如故，一切运作如常。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一切后续只能静待天亮后再说。回到个人
寝居准备就寝时，思瑶看着只能容纳一人半的床舖，颇为抱歉的
向晓婷说有点窄，必须委屈两人一起挤一晚时，却在转身当下，
被晓婷迎面紧紧的抱了个满怀。一百多日未见，多少有想念她这
般爱撒娇的样貌，温柔的摸摸晓婷的头笑着说，这些日子以来，
其实自己也挺怀念她那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
‘其实，我不太想马上回去，再多留一两天好不好？我们一起过。
别管朝政上那些事务，我都处理好了，妳不要太过担心，刚刚
妳一定又想着要赶快回家批那些奏章了对不对？’听到甜甜的
撒娇声，思瑶的脸上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
‘我就知道是这样，多留一两天也会违反天道吗？真的不用太担
心。思瑶，妳不要想什么事都要自己盯着才安心，我已经安排
好了。就算妳不相信家臣们的能力，也要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
他们会知道哪些该做，哪些是不该做。我们平常不是都把他们
教育训练得很好吗？’晓婷有些无奈，拿认真过度的工作狂真
没办法。
今天其实是个重要日子，否则她自己就不会特地走这一趟了，趁
时辰未过，得加紧把握时间。有些事总要自己去面对，才能弄清
楚真相到底如何，晓婷想知道思瑶心中所想是否就如同她所预料
的那样，她必须好好的确认。
‘思瑶，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六月一日，妳的生日。所以，
我想送妳一项大礼，是我自己精心准备的，先把眼睛闭起来。’
晓婷神祕兮兮说著，然后，伸手抚摸了端坐在床沿的思瑶脸颊。
第一个试探性的轻吻，就让自己的心快融掉了。发出轻叹后，她
又忍不住再要了第二个吻，这百日来的思念，她的思瑶，柔嫩的
滋味是这么美好，好像感觉真的有点醉了。第三个吻更加深入了...
思瑶先是有些无措，却在不知不觉中回应了晓婷的吻。姹红的双
颊，迷濛的神情，半开半合著黑曜般的眼眸如深潭幽谷般盈满欲
望，这是晓婷未曾见过的风情。正当在陶醉时，思瑶猛然张大了
眼，急忙推开了她，‘晓婷，不可以！’，连忙拉住她双手，阻
止她的再度侵逼......
‘晓婷妳喝酒了吗？怎么会醉得那么厉害？’轻喘颤抖的声音显
得惊慌。思瑶原本很感动晓婷没忘记自己的生日，但没料到会
是这种生日惊喜。
‘思瑶，生日快乐！妳真可爱，麒麟怎会醉酒，除非是故意装的。
我没有喝酒，我现在很清醒的知道我正在做什么。’为什么思
瑶会这么天真呢？刚刚回应给的感觉真的骗不了人哪！
‘我们都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妳难道还不明白我对妳的心吗？’
晓婷终于把藏在心底最想知道的事问出口了。
‘我知道，妳说过，我很明白那是麒麟对君王的爱不是吗?’思
瑶握著晓婷的手努力试图解释。
‘不是的，思瑶妳弄错了，妳那是在逃避，逃避我吗？还是在逃
避妳的心？感觉骗不了人的，妳我都很清楚，妳知道我说的爱
是什么，妳要拒绝我吗？请妳不要推开我好吗？说得更明白一
点，是请妳接受我的爱，让我好好爱妳，好吗？’晓婷甩开了
思瑶的手反将她整个人环抱得紧紧的。
‘这三个多月来，我努力忍耐著不敢来见妳，试着想放下对妳的
感觉。但我压不下也放弃不了，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
有想妳想到快疯了。就算是因为誓约的缘故我也认了。真的好
想妳。’晓婷几乎泫然欲泣地说著。
‘曾经我多么庆幸我是麒麟，让我遇见妳。可是现在我多么痛恨
我是麒麟，每天都在妳身边，却不能爱上妳，不能痛痛快快的
爱妳，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光明正大的爱妳，跟妳说我爱妳。天
帝真的是很残忍，这种样子比失道还痛苦，可是我又不能一死
了之，因为妳也会死。’为什么眼泪会停不下来。
‘思瑶你知道吗？所谓的王是什么？麒麟又是什么？只不过都是
天帝的工具罢了。君王只是帮忙天帝管理人民的代理者，麒麟
负责监督君王。工具弄坏了还可以再换新，王死后还会有王，
麒麟之后还会有麒麟。对百姓而言，谁在位都没关系，日子只
有好日子跟坏日子，能过得下去就好。我跟妳都怜悯那些百姓，
但就如同海客半兽，那些妖魔也是生命，妳和我谁来怜悯我们？
他们只会说谁把国家管得好，谁就是好君王，谁来可怜我们？’
都已经是这样子的命运了，却还不能爱，这不公平哪！为什么？
‘百姓需要妳，国家需要妳，妳知道我也需要妳吗？为什么我不
能爱妳？因为我不是人吗？这种感情天地不允许，有违天道吗？
为什么我爱妳这种事会违背天道？我的太纲只有当以仁义治天
下，祂可没说我不能爱上妳。还是说这种感情也是骗人的，只
因为麒麟天生就需要君王。’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高兴
能够跟妳相遇。
‘身为麒麟，为了天命职责所在，夺走了多少位君王的命，逼疯
了多少个王。国祚长短有差吗？国运差的王会招致百姓的怨恨，
国祚长的王则受到万民爱戴，却到最后仍难逃覆灭的命运。说
到底不管是谁在位，迟早都会失道，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早晚罢
了。’这是场漫无止尽，永不结束的梦魇。
‘晓婷，不要再说了！麒麟怎么能说出这种蔑视天道的话！’
讲这种话是会遭天谴的。
‘我没有蔑视，我只是抱怨，抱怨天帝为何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帮
祂做事的人。如果连这种牢骚也不想听，不准讲，那祂还真是
小器透了。’死后连尸体都没有的麒麟为什么不能抱怨。
‘思瑶，妳知不知道？麒麟一出生就注定是个悲剧，因王而生，
因王而死。我和妳都是可悲的，在天道大义前提下，彼此都失
去了自由与自己作主的权利。有时我会想，当妳知道玉座的真
相后，会不会埋怨我，恨我选了妳当王，却让妳从此不得自由。
给了妳那么大的权力，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一辈子只能待
在玉座上直到死去。君王的下场通常都是悲剧。’一直不断失
去自己君王的麒麟有多可怜。
‘麒麟是天道的代表，亵渎麒麟等于是亵渎天道，大不敬之罪。
我不否认对妳有欲望，但自从发现这点后，让我感到很不安，
觉得自己的内心很丑陋，几乎瞧不起自己。妳是那么的美好，
美好到让我觉得光是摸摸妳的头，便令自己感到心痛，可是这
又能怎样，要我抛弃我的职责吗？那代表什么结果妳很明白，
我办不到。’思瑶闭起双眼满脸无奈地说。
‘思瑶，失道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会让妳怕到连觉都睡不好吗？
这三年多来，自从登基后，妳每天都在忙，深怕稍有怠惰一
不小心就失道。一开始我以为妳是为了国家的重建而不肯好好
休息，后来我发现失道的阴影，都快让妳走火入魔了。不想办
法把妳从晴絃宫里骗出来，妳以为妳还能撑多久？我不敢太早
来见妳，怕妳休息得还不够，怕妳一见面就命令我马上让妳回
去，我无法反抗身为君王的妳，所以请不要用命令来跟我说话
好吗？’晓婷忧伤地望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思瑶。
‘思瑶，妳知道祥麒是怎么死的吗？当时钟伟哲只想让祥王得到
解脱，只要祥王一死，麒麟和姜国就能得救。但是祥麒不肯自
己独活，他是为保护姜王而被误杀的，这么说妳懂吗？麒麟也
是会有私心有欲望的。如果他是无私的，那么他就应该为了姜
国的千万百姓而保全自己，等待下一次的选王，至少麒麟是个
希望。但他并没有，他选择了祥王，因博爱与慈悲吗？不，那
是他自身对祥王的爱。不要忘了，麒麟怕血，天生怕血的祥麒，
那么勇敢的挡在沾满了鲜血的冬器前，妳以为那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永远能不离开祥王的身边，哪怕是死。’这才是姜国
失去麒麟的真相。
‘晓婷，妳听过失道，但妳没见过什么是失道之症吧？我害怕失
道，是因为我怕会失去妳。祥麒的失道之症我最清楚那是怎么
一回事。刚开始他还能保持人形勉强以麻醉药止痛，到最后连
麻醉药都没用了，兽形的他痛到开始自残，只因为把自己撞昏
失去意识后就可以感觉不到痛。麒麟怕血，但最后他却全身的
毛皮都布满了自己的斑斑血迹，那原本是多么高贵漂亮的麒麟
兽呀！祥王看到他这副模样，当场嗥啕大哭回去后也一病不起
了。晓婷，这就是失道之症哪！妳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怕会失
去妳，就是只有妳，只有是妳！’激动的思瑶对晓婷如此说著。
‘思瑶，我们都不要互相欺骗了，好不好？看到妳这样，我真的
好累、好疼、好痛苦......妳说我这样的喜欢妳会不会太傻太
愚蠢。我那么努力，爱妳，每天看着妳，我知道妳要说什么。
再让我多抱紧妳好不好？好想念妳的香味，妳的温暖。我不要
求妳什么，只要求妳跟我说声妳爱我就好，可以吗？’晓婷声
音语带哽咽地说。
‘晓婷，我爱妳，我想我真的很爱妳，但请妳不要再逼我了好吗?
妳知道吗？当我帮妳梳头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幸福；当朝议时，
看妳站在我身边跟百官对话，我觉得很幸福；当每天晚上妳睡
在我身旁时，我觉得很幸福。这么多的幸福，我不能再贪心了，
我怕我太贪心，会毁了现在的幸福。’所以不要逼我，好不好?
‘思瑶，这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也爱妳，这样就好，我
不会逼妳也逼不了妳。之前我就说过，时间很够，我不急，妳
也不要急，我们可以慢慢来，这样好吗?’晓婷破涕为笑。
‘晓婷，妳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说了代表杀戮的斩立决后，我
就开始每晚都梦见妳失道之症的样子。医生原本是该救人的，
我却天天在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虽然他们都罪该致死，其
罪当诛，不杀他们有更多人会死，让更多不幸发生。每次，面
对这种罪恶，我就好恨，为什么这些人要逼我去杀人？为什么
人会这么愚蠢? 晓婷，妳知道吗？就算这么做是合于天理报应
的范围内，但是我自己的天道却已经倾斜被破坏了。这双手沾
满了血腥，妳没闻到吗？麒麟那么怕血，我好怕有一天妳再也
不敢靠近我。’思瑶看着自己的手泪流不止地啜泣低语。
‘对不起，思瑶，我没发觉，让我们一起来想个办法好不好？想
一个不杀人也可以治国的方法，颁布废死令，这样妳就可以不
用再杀那么多的人。罪孽自有值得去偿还的代价，就看人要怎
么取舍如何去赎罪而已。刑罚之意义旨在提醒莫违天道，而不
在于惩处，择善固执，有过则改，如是而已。’晓婷握住思瑶
的双手安慰着她并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