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喂?’
‘妈……阿嬷昏倒了……你能不能……赶快回来……’
阿嬷倒下的那个夜晚,无助的简昱伟在医院急诊室外拨下母亲的电话,颤抖著渴求一
点支持。
即使邻居都来帮忙处理阿嬷的事,但简昱伟心里的无助和惶恐还是希望有亲近的人来
安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道:‘对不起,阿伟,我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阿嬷都倒下了……我现在很需要你,你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打给小姑姑,让她处理吧,对不起,阿伟,我要挂电话了……’
‘妈!你为什么……’简昱伟哽咽的话卡在喉咙里,被眼泪堵住。
阿嬷说了要乖、要体谅妈妈,即使妈妈很久没回来看他,他也不吵不闹,但为什么就
连这种时候妈妈也不能回来陪他?
‘阿伟,我结婚了。’
简单的一句话,如电击麻痺了他的全身,他无法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全身的知觉只剩
耳朵还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我结婚了,所以对不起,我没办法现在过去,等我有空,我会再过去一趟,你看是
找小姑姑还是谁处理吧!’
简昱伟忘了后来他是怎么挂掉电话的,也忘了后来他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小姑姑,他
只记得在那无助的夜里,他像溺水之人,沈入黑暗中,感到无法呼吸的痛苦,却无人救他
。
后来在阿嬷的丧礼上,他母亲最后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对着悲伤不已的简昱伟,彼此
像陌生人般地对话。
‘阿伟,你知道我结婚了,我没办法让你搬到我那边住,不适合。反正你也长大了,
你小姑姑说阿嬷那间房子是留给你的,你就继续住这边,应该没问题吧?’
简昱伟木然地点头,陌生地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一副想和他划清界线般,表情和语气
都有些不耐烦。
‘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那些我还是一样会汇给你,毕竟我要结婚时有答应过你阿嬷会给
你钱到大学毕业。’
母亲讲到一半手机响了,她接起手机,声音一瞬变得柔和:‘喂?嗯……我等下就回
去了……’
母亲讲了一会才挂了电话,简昱伟注意到手机萤幕上的待机画面是母亲和两个孩子开
心的合照。
那是他的弟弟妹妹吗?
母亲注意到他的视线,心虚似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生叫我早点回去,我就先走了……’母亲拎起包包一刻也不愿
多留般。
简昱伟想挽留她,丧礼还没结束,不能再多陪他一下吗?
手机上的小孩是他的弟弟妹妹吧?他们多大了呢?他们知道他这个哥哥吗?
他们从小就有妈妈陪在身边吧?他们占据了妈妈这么久,为什么这种时候就不能把妈
妈让给他一下呢?
他也是妈妈的孩子吧?
但嘴唇翕动了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绝然离去。
阿嬷说要乖、要体谅妈妈,所以他不吵不闹,但其实妈妈早就在那个时候就结婚了吧
?
‘阿伟要乖……要乖才会得人疼……’
‘你要体谅你妈妈……’
阿嬷从小不断挂在嘴边的话,此时像魔咒般在简昱伟耳边盘旋,他很乖,妈妈说要走
,他也没吵着要她留下,可是为什么胸口沈重得像是压了块大石一样无法呼吸。
在母亲走后,他到厕所里吐出了第一朵小花。
而后的日子,断断续续他又吐出了无数的花朵。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疾病,上网查了原因,却又不敢告诉别人。他怀着会吐花的秘
密,心里忐忑不安,还好这时吐花的次数不多,他还能假装没事。
然后阿嬷过世后没多久,秋阳兄弟就来到学校。
早在国中他就隐约察觉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同,懵懂无知的青春期中,他身边没可以
商量的大人,担心自己被当成异类,只能拚命隐瞒,假装自己和其他男生一样喜欢女生。
直到秋阳来到他们班上,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男人,他被秋阳的温柔吸引,无法
克制地感到心跳加速。
于是他不能说的秘密又增加了一个。
寂寞,不能说。
吐花,不能说。
同性恋,不能说。
喜欢上老师,更不能说。
那些不能说的话,化成小花,代替言语,从口中吐出。所以他吐得更多、更频繁了。
被秋实发现是一个契机。
他的秘密有了出口,有了可以倾吐的对象,吐花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不少。
却没想到他最不想让人知道,最难堪的秘密也被秋实知道了,更没想到秋实无法接受
的态度会令他如此难过。
好像唯一可以接纳他的地方也没有了一样。
他是胆小的,不敢再多听秋实的解释,害怕再多听一句,再多看到一次秋实眼中的抗
拒和排斥,甚至是恶心的眼神,会让他仅有自尊破碎。
所以他跑走了,跑回教室里,却听到秋阳要结婚的消息。
讲台上的秋阳一脸被学生调侃的害羞无奈,却洋溢着幸福,左手上的银戒闪闪发亮,
刺眼得让人心生嫉妒。
秋阳老师要结婚了,和他妈妈一样。
结婚了,就不再属于他,不会再对他温柔了。
‘对不起,我结婚了……所以……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吧?’
秋阳的样子和他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几乎快分不清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又是
他想像的。
“呕呃……”
简昱伟坐在房间的床上,不停作呕,许多的花争相从他口中呕出。
满满的、缤纷的、不同种的花布满了小小的房间,就像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塞满了
他的心房。
而今,他也将被这些花给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