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柠檬-第二章 三途-4

楼主: zcc1234 (路人甲)   2021-01-29 22:48:13
拉开机舱厚重的铁门,门里传出某种巨大动物的心跳般,规律起伏的低沉轰隆声。
沿着一段镂空铁梯向下,站在架在柴油引擎巨大汽缸的铁架上。
身后的叶馨发出一声轻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个身穿蓝色连身工作服的男人三三两两
站着,目光停在铁架中一个跟他们身穿同样制服,趴在铁架上的男人。
他双手撑地,牙关紧紧咬住,正在拚命驱使自己不停打抖的两条胳膊向下压。
“四百一十一...四百一十二...”男人晒得黝黑的脸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水,穿过两层镂空
的铁架,落在机舱底层的绿色防滑橡胶垫上,凝成一圈深色的水洼。
“我记得伏地挺身的世界纪录是一万多个,没错吧?”一个身型中等,皮肤像油纸般深棕
的中年男人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他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卷起袖子,可以看见交叠在胸前,有
著巨大肌块的双臂。
“轮...轮机长...”男人勉强挣起身子。
“从这里到香港为止,你也不用值更了,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就给我在这里做伏地挺
身,做不了一万下,就给我撑在这里。”中年男人走到男人面前蹲下,“知道你犯了什么
错吗?”
“我...我...”
“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谁再带这个上船,我就宰了他,”他把一只塑胶袋丢在男子面前
,从袋口可以看见里面有好几包装在小夹链袋里的白粉,“你是聋了、傻了、玩女人把脑
子玩坏了、还是压根把脑子忘在岸上了,没听见我讲什么是不是?”
叶馨望向我,双唇轻轻噘了一下,像是在说‘毒品’的‘毒’。我点点头。
“你们也一样!”中年男子猛地起身,左右环顾四周,“下次再让我抓到有人带这个,就
不是做一万下伏地挺身这么简单了。回去工作!”
其他人答应一声,散开走向机舱各处。
“你杵在那里干什么?继续!”中年男子一把抓起塑胶袋,抬头瞥见我们,“你们是谁?

叶馨畏缩了一下,我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见习水手轰和铃木,您是韦伯轮机长吗?”
“轰和铃木...检查救生艇时差点落海的那两个菜鸟?”
“是。”
“那条防跌落索是你绑的?”
“是。”
“有兴趣到机舱跟我吗?”
“抱歉,轮机长,我只待到香港就下船。”
“真是的,怎么能用的人都做不长 - 到办公室来吧,”他转身朝控制室走了两步,回过
头。“喂,小姐。”
“是。”叶馨连忙站直。
“妳的命是这家伙救的,明白吗?”
“我知道。”我掌中她的手掌微微一动。
“真是的,不用强调这个吧。”我嘟哝著说。
#     #     #
阿尔方斯.韦伯轮机长一阖上控制室的舱门,四周的空气霎时安静下来。
控制室一整面墙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仪表,紧靠机舱的一侧有座布满转盘跟按钮的操作台
,从面前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两部巨大的柴油引擎。
“这是从那组救生艇的吊艇架上拆下来的。”他打开舱房正中的灰色办公桌抽屉,拿出一
块铁放在桌上,手指仔细在上面比划,“看到了吗?这两组机件被动了手脚,只要加上够
重的重量,吊钩就会打开。”
“平常除了水手,机匠有可能会动救生艇吗?”我问。
轮机长摇头,“救生艇一般是水手负责检查,有问题才会联络机舱派人过去检修,就像这
次一样。”
叶馨转头望向机舱,那个做伏地挺身的倒楣鬼还撑在那里。
“他真的要做一万多下吗?”她轻声说。
“觉得我下手太重了?”轮机长抬头瞄了叶馨一眼。
“不,不是。”
“我原本在密西根湖旁开了一间船厂,专门翻修湖上的渔船跟游艇。”
轮机长拿起办公桌上一个橡木相框,手泽将相框的木质浸润成深邃的古铜色,玻璃下的黑
白相片中,一个大概三十几岁的男子和一个小孩手上拿着钓竿和鱼篓,站在波浪铁皮墙上
开出的一扇对开木门前。
“照片里是我儿子,他小时候我经常带他划船,去湖里钓鲑鱼。”他把相框递给叶馨。
“他看起来好可爱。”叶馨看着相片中的小孩。
“谢谢,”轮机长说:“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大概也二十几岁了。”
叶馨一愣,把相框还给轮机长,“出了 - 什么事吗?”
“船厂生意愈来愈好,我没有太留心家庭,有时一个多月才回家一次,”他把相框放回桌
上,“四年前警察打电话到船厂,通知我在某家汽车旅馆发现儿子的遗体,房间里还有针
筒和十几包古柯碱。
“后来我才知道我儿子高中时因为朋友引诱开始吸毒,法医说我儿子大概受不了毒瘾发作
的痛苦,所以一次注射超量的古柯碱自杀。”
“天啊。”
“我老婆受不了这个打击,两个月后也在家里用枪轰掉自己的脑袋。
“没了家人,还要事业做什么?于是我把船厂卖掉,躲在家里喝酒、看着妻儿留下的遗物

“以前我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回家;回到家之后,家里却已经没有人了。
“直到三年前一个认识的客户向船东推荐我,才到这条船上当轮机长。”
“对不起。”叶馨连忙鞠了个躬。
“不,妳不用介意,”轮机长抬头,“在海上,一个疏忽可能会害死同事,甚至是全船人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 天晓得,或许我只是单纯痛恨吸毒跟贩毒的而已。”
走出机舱时,叶馨突然抱紧自己,蹲了下来。
“妳还好吗?”我蹲在她身旁,她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眼泪迸了出来。
“没什么,”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我好想绍辉。”
“应该不只吧。”我扶着她站起身。
思念亲友的另一面,是憎恨从我们身边夺走他们的人。
那种憎恨的重量能够压垮一个人,让人根本无法呼吸,即使紧咬牙关也无法减轻痛苦。
“我该怎么办?”她抬头望着我,眼角还留着泪痕。
“到了香港之后,妳会有机会的,”我捧着她的脸,擦掉上面的泪痕,“不过妳得过我这
一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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