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柠檬-第一章 地狱-6

楼主: zcc1234 (路人甲)   2020-10-06 06:59:21
电灯泡。
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一盏吊在黑色电线上,从混凝土天花板垂下的电灯泡。
昨天晚上哈佳带着我们穿过曲折的下水道,爬出另一个人孔,走了一公里左右才到她的旅店,我一走进房间倒头就睡,直到现在。
房间不大,塞进一张木板单人床、床头柜跟只有单扇门的衣柜后,剩下的空间只够两个人站着。阳光、市集的叫卖声跟孩子的笑声,正从不上漆混凝土墙顶端的开口传进房里。
房里的三件家俱跟床对面的房门油漆剥落大半,裂纹和伤痕像蛛网爬满露出的木材表面,看上去就像从某个废料场捡回来的。
床头柜上老式的红色热水瓶旁有个橡木相框,相框里我穿着土黄色的野战背心跟同色的帆布长裤站在沙漠中,身旁站着一个高出两个头,肤色黧黑,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他戴着当地人的头巾、太阳眼镜,加上满嘴的大胡子,如果将身上的黑色T恤、同色的战术背心跟长裤换成罩袍,看上去跟隔着一堵墙外走动的本地人没两样。
我坐起身拿起相框时,房门发出一阵吱轧声打开,哈佳端了个木托盘走了进来。
“我在柜台听见你起身的声音,就端了早餐过来,”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放著刀叉和一个瓷盘,盘里有两个冷掉的荷包蛋跟几条培根,“现在是上午十点。”
“那么晚了?”
“大薮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他回安其罗的店打探消息,晚点回来。”
“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 ”我抬头,视线落在天花板上,“抱歉,这一阵子忙着工作,没办法过来 - ”
“客套话就别说了,”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坐在床边,“多亏你跟朋友寄来的支票,旅店的收入也还不错,至少还养得起孩子们。”
“孩子又多了?”我望向房门,可以瞥见几双攀在上面的小手,跟朝这里窥探的小脸蛋。
“你知道这一带的战争很多,”她说:“普通人在街上走,都有可能被流弹打死。”
“辛苦妳了, - ”我左右看了看,“对了,跟我们来的那个女孩子呢?”
“你是说馨吗?”
“妳知道她叫什么?”
“她帮了我很多忙,”哈佳说:“有香港的旅行社要安排几个工程师住在我这里,寄了些中文的资料过来,我找了翻译都看不懂,但是她昨晚在柜台看到,就帮我翻成英文。刚刚还帮我照顾小孩。”
连中文翻译都看不懂的中文资料?
该不会 -
“馨在外面吗?”我朝房门喊道。
“怎么了?”馨走了进来,“你好一点了吗?”
“我没事,”我停了一下,“你识晤识讲广东话?(你会不会讲广东话?)”
“系,我识讲广东话。(是,我会讲广东话。)”她说。
“左边油炸蟹,右边皇家柴 - ”我说。
“ - 头戴榄树帽,脚踏大皮鞋。”她说。
“妳怎么会讲广东话?”我说。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知道你在讲什么,后面那首诗我记得听过,不过在哪里不记得了。 - 这样不好吗?”
“不,这样很好,”我笑了笑,“老实讲,听到妳讲广东话时我在想,如果当年教我的老师是妳就好了。”
“是吗?”她跟着笑了出来。
“妳能先带孩子出去一下吗?”我说:“我还有点累,想先睡一下。”
“你还好吗?”
“他只是还没睡饱,”哈佳对馨说:“妳不用担心。”
馨点点头,望了我一眼才走出房间,外面响起她招呼小孩的清脆语音,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等到馨和孩子的声音远到快听不见时,哈佳才开口:“‘广东话’?那是 - ”
“中国广东一带的方言,除了广东,香港跟某些地方的华埠也有人讲,”我说:“香港人有时会直接用广东话的词汇撰写文件,如果翻译只学过中文,的确有可能会看不懂。”
“那你怎么会说?”
“纽约那里的华埠有很多广东华侨,不会不行,”我打了个哈欠,“不过就像妳讲的,我可能真的还要再睡一下,待会大薮回来,能不能麻烦叫醒我?”
#     #     #
走进房里身穿土黄色罩袍的男子拉下头巾跟假胡子,是大薮。
“你真的把唐纳文给吓坏了。”他说。
“安其罗还好吧?”我刚吃完早餐,把托盘推到一边。
“今天一早唐纳文的人到他那里追问你的下落,安其罗跟他们抱怨你在那里大开杀戒,把旅店都弄脏了,”他倒了杯水一口喝掉,“相信吗?他还跟唐纳文的手下要清洁费。”
“是吗?”
“除了‘多索杜罗’里你杀的那十个,唐纳文那天派了二十几个人出来,不过没有一个活着回去,”大薮说:“更惨的是知道我们钻进人孔之后,唐纳文另外派了十个人准备进下水道搜查。结果他们一打开人孔盖 - ”
我想起塞进人孔盖缝隙的那三颗手榴弹,“好吧,我了了。”
“听说唐纳文担心下水道里还有其他的机关,可能会透过其他方法找我们,”大薮坐在床边,“或许我们可以安心一阵子。”
“大薮,”我说:“你在香港警方有信得过的熟人吗?”
“你想做什么?”
“馨可能是香港警察。我需要有人帮忙打听一下,这几年香港警方是不是有侦察案件过程中,下落不明的女性警员。”
“香港警察?怎么可能?”
“你还记得我带她回到‘多索杜罗’那一天吗?”我说:“那一天她乘我换车时跳到我身上,身手快到我根本抓不住,要用电击器才能把她带回来。”
“怎么可能?”大薮说:“昨天晚上,你手脚可是快到连要抓住我的对象都砍得到。”
“另外昨天,她用掌底打击救了你一命,”我说:“一般只有受过空手道等武术训练的人,才会用那一招。她可能以前受过训,甚至还用过很多次,所以才能像昨天一样,在不记得招式的情况下,连想都不想就出手。
“她可以看得懂香港旅行社寄给哈佳的广东话资料,我用广东话问她,她也听得懂。”我停了一下,“如果只懂广东话,也可能是长年住在华埠的华侨,直到我问她香港人形容警察的打油诗,才确定她应该是香港人。”
“打油诗?”
“左边油炸蟹,右边皇家柴,头戴榄树帽,脚踏大皮鞋。”我说:“这首诗是香港人用来形容警察的制服,‘油炸蟹’指的是手铐,‘皇家柴’是木质警棍,腰上挂着手铐和警棍,头戴大盘帽,脚穿大皮鞋,不就是制服警员吗?
“总结一下,她应该是香港人,受过武术训练,而且可能在平常经常有机会使用。所以,我才会猜测她可能是香港警员。”
“如果她是香港警察,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大薮说。
“所以我才会问有没有熟人可以打听。”我叹了一口气,“更惨的是,我现在也要问一下老板,接下来要怎么办。问题是不管打电话、传真还是电报,都有可能被克劳瑟跟唐纳文发现。”
“这个嘛,我或许可以帮你一点忙,”大薮走出房间,没多久带了本黑皮的精装书放在床头柜上。
我瞄了眼封面,“圣经?”
“我有个大学同学,目前是香港警局的心理辅导人员,”大薮说:“毕业时我告诉她,要参加援外的医疗团体工作,可能没办法安全通信。她知道后,就拿了这本书给我。”
“‘她’?那个人是女的?”
“她叫桂敏芙,地址在这里,”大薮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看一下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四十一节,应该对你有帮助。”
大薮离开房间后,我打开圣经,翻到马太福音那一段经文读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纸和原子笔,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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